书城哲学沉思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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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卷九(1)

生命是一个自然的过程,生的必然和死的必然都是一样的。我们曾经体验过酸、甜、苦、辣的滋味,感受过喜、怒、哀、乐的心情,那么我们就应该从幼稚变为成熟,所以,在我们为自己的经历而喜悦的时候,又何必以痛苦的心态面对死亡呢?

人生在死亡中找到意义和归宿

命运的安排往往非常奇怪。对预先注定有某种命运的孩子,生活似乎对他们更加偏爱。他们看起来没有丝毫疑虑,但是他们的目光却流露出一种深沉的确信,让我们觉得,他们对一切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并且在很多个夜里自言自语地说出了所有的秘密。

当他们的兄弟还在生死之间的神秘王国茫然地探索前进的时候,他们却已经对此了然于胸。他们昂然挺立着,坚毅勇敢,随时准备采取行动。他们果断而迅速地准备着自己的生活,细致而周洋,明智而周到。这种迅速透露出的迹象使母亲们不忍目睹,因为她们是知道一切的,却又不能把自己已经明了的事情告诉孩子。

他们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这样的短暂,我们几乎很少意识到他们的存在;他们离开时什么也不说,因此我们对他们永远一无所知。但是,其他人在我们面前犹豫徘徊了片刻,他们微笑着热切地望着我们,似乎想要坦白地告诉我们他们知道一切。他们几乎什么都不说,每当人们就要接触到他们的时候,每当他们就要受到伤害的时候,就会有云团笼罩在他们周围。有些时候,他们似乎是我们其中的一员,是我们的同伴,但是忽然有一个晚上,他们一下子距离我们那样遥远。

他们似乎站在生活之浪的前锋,当最后那一刻终于到来,他们向我们确认某种比友谊、同情和爱更加深沉、更加肃穆、更加人道、更加真实的感情。他们向我们说明那些希望告诉我们的事物——那些我们无知地摧毁了的事物,那些我们从来没有说出的事物,那些我们永远不会说出的事物。

他们为什么来到我们中间,又为什么早早离去?难道仅仅是为了使我们相信生活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吗?我们从来不曾揭开这个疑问,我们所有的探求都是徒劳无功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迹象把将要遭遇不幸的人和我们大家区别开来?一切都是看不见的,但是所有的又都明白无误地显现了出来。他们害怕我们,因为我们一旦了解某些事情就会对他们哭喊,千方百计地挣扎着企图避免不幸的结果;当我们和他们在一起时,我们在心里受到他们命运的压迫。

某些事情我们不让其他人知道,我们自己都不明白这究竟会是什么事情。两个初次相识的人会互相交换关于死亡和生命的神奇秘密;而很多其他秘密,直到今天我们都不知道怎样称呼的秘密,在我们的行为、我们的面容、我们的眼神里深深地留下印记。当两个人走到一起时,他们对隐藏在各自心里的思想并没有意识,但是在心灵深处有另一种东西是比死亡更加重要,更加苛严的。

我们与别人在一起时和我们独处时是不同的人,当我们在黑暗中与他们在一起时就变得更加不同,我们的眼神随着眼前掠过的过去和将来的光芒而发生改变。因此,我们永远都是机警敏感,小心地护卫着自己的。

当我们见到那些将不久于人世的人,我们只是岌岌于悬在他们头上的命运,其他的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他们可能会欺骗我们,因为这样他们可以更容易地欺骗自己。他们千方百计地指引我们朝向错误的方向:他们设想自己对生活炽烈的兴趣,将掩盖真实情况,然而事实已经显而易见地呈现在我们眼前。

死亡是我们生活的指引,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的生活除了死亡没有别的目的地。当不懂人事的婴儿在观察大千世界之时,与我们完全相反,因为我们从不面向未来,从不看绝对领域。恐惧使我们转过面孔,背对死亡。

当我们拒绝考虑死亡时,也就不幸地与生命隔绝了,因为生与死是一个整体,在包罗万象的大千世界里,对立的事物互相调和,光明与黑暗融为一体。

死亡是一面镜子,反射出生命在它面前做的各种徒劳的姿态。每一场人生,其成功与失败、悔恨和希望,都在死亡中找到意义和归宿。面对死神,回顾自己走过的人生旅程,我们已经来到尽头,在我们行将化为乌有之前,对自己的一生作出评价,一切已成定局,再也无法改变,剩下的只是从这个世界消失,我们的死赋予我们生的意义。而如果我们的死缺乏意义,那么我们活着也同样毫无价值。

死亡造就我们的身形。只有死亡的肖像才是值得描绘的,因为只有死亡才真正属于自己,只有死亡才高高挺立,从一开始就无所不知。如果在死神到来的最后时刻,没有放射出纯净、寒凉、简单的光芒,那么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也许,当孩子们向我们微笑时,漂浮在他们的脸上的是同样的光芒。那个时刻我们大家静默不语,我们的静默也许与我们永恒的永远的静默相仿。有很多受到死神牵引的人们,当我们回忆起他们的时候,可以看到许多孩子的脸庞,看到许多容光焕发俊俏美丽的青年男女,他们似乎都从同一所房子里走出来。

小时候我们就对他们有些隐约的意识。他们似乎既彼此寻觅又企图互相避开,就好像受到同一疾病侵袭的病人一样。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在一起,他们在花园里僻静的角落,在树下,他们的口唇不时绽放神秘的微笑,笑容下面潜藏着肃穆庄严,潜藏着千万不可泄露秘密的奇怪的担心。

当那些会健康地活下来的人们聚在一起时,沉默似乎无时不在他们身上。他们是否已经提前说过将要发生的事情,还是将要发生的事情已经向他们暗示,不管他们是否愿意?他们是否在它周围形成一个自己的圈子,使不相干的眼睛永远无法明白地看见?

我们真正的生命不是正在生活的这个,我们感到最隐秘亲切的思想是远远地游历在我们的身形之外的,因为我们并不是自己思想或梦幻中的自己。只有在某些特殊的时刻,我们生活在周围的现实里。

生与死只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由于现实的残酷性,让我们觉得不管怎样努力,人生的意义都会荡然无存。西方文化强调“人定胜天”,自我价值高于天地,而死亡则是不可接受的,是一种奇耻大辱。实际上,人类只有适当放弃自我,才能领略到人生的喜悦,生命的意义恰在于“死亡”这一现实。

放弃自我,是耗时长久、逐步适应的过程,我们需要经历各种各样的痛苦。为了减少痛苦,我们需要学习一种极为重要的保持平衡的心理技巧,即“兼容并包”。

兼容并包,意味着既要肯定自我,以保持稳定,又要放弃自我,以腾出空间,接纳新的想法和观念,实现自我平衡。对此,哲学家萨姆·基恩在《致舞神》一书中,做了恰如其分的描述:我必须超越现有的一切,超越以自我为中心的观念。消除由个人经验产生的成见,才会获得成熟的认识。这一过程包括两个步骤:消除熟悉的过去,追求新鲜的未来。面对陌生的人、事、物。我需要让昔日的经验、当前的需求和未来的期待一并出席,共同“会诊”,对我的需求和现实状况进行评估,做出恰当的判断和决定。为了体验新鲜事物的独特性,我必须以包容一切的姿态。说服既有的成见和观念暂时让位,让陌生、新奇的事物进入感官世界。在此过程中,我必须竭尽全力,尽可能呈现出成熟的自我、诚实的姿态、巨大的勇气,不然的话,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将是过去经验的一再重复。为了体验所有人、事、物的独特和新鲜之处,我必须让它们进入我的灵魂,并且驻足扎根。我必须完全释放自我,甚至不惜把过去的自我完全打破。

兼容并包的前提,在于你获得的永远比放弃的多。自律,就是一种自我完善的过程,其中必然经历放弃的痛苦,其剧烈的程度,甚至如同面对死亡。但是,如同死亡的本质一样,旧的事物消失,新的事物才会诞生。死亡的痛苦是诞生的痛苦,而诞生的痛苦也是死亡的痛苦。生与死,好比是一枚硬币的两面。要建立更新的观念与理论,旧有的观念和理论就必须死去。

既然生与死只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我们也许可以思索西方文化关于人生轮回的观念,譬如人死后,是否果真有来世?肉体死亡,是否会引领我们进入新的轮回?这对于我们始终是不解之谜,但人生的本质确实是生死相随的过程。两千多年前,古罗马哲学家塞内加说过:“人生不断学习生存,人生也不断学习死亡。”在他看来,人越是活得长久,历经的生与死也就越多,与此同时,也就会经历更多的欢乐和更大的痛苦。

那么,我们是否有可能完全避免心灵的痛苦呢?或者说,我们是否能把心灵的痛苦降至最低呢?答案既是肯定的,也是否定的。说它是肯定的,是指完全接受痛苦,在某种意义上,痛苦就不再存在。我们经由成长和自律,可以使心灵包容的能力增强,接近尽善尽美。那些在孩子们眼里,被视为天大的难题,到了成人手上,就可能迎刃而解,此时痛苦就不成为痛苦了。更何况,心智成熟的人,大多具有超出常人的爱。爱,能使他们感受到更多的快乐、更少的痛苦。

从另外一个方面说,答案也是否定的。世界需要有能力的人,而心智成熟者则是最好人选,他们的内心拥有强大的力量,能做出各种决定。在全知全能的状态下做决定,远比在一知半解的状态下要经历更多的痛苦。

譬如说,两位将军各带一万名士兵外出作战,在一位将军眼里,一万名士兵只是战略工具而已,而在另一位将军看来,士兵不仅仅是作战的工具,他们个个都是独立的生命,是家庭的一分子。那么,面临生死关头,哪位将军更容易做出决策呢?也许你认为,心智成熟的人绝不会成为前面那位将军。但很明显,答案就是前者,因为他不必忍受心智成熟者所历经的痛苦。类似上述情形,也会发生在企业主、医生、教师、父母身上,人人都可能碰到机会,做出影响一生的选择,但容易做出决策的人并不意味着是最好的决策者。

最好的决策者,愿意承受其决定所带来的痛苦,却毫不影响其做出决策的能力。一个人是否杰出和伟大,视其承受痛苦的能力而定,杰出和伟大本身,也会给人带来快乐和幸福——表面上这是一种悖论,其实不然。

假使人生的目标就是逃避痛苦。你完全可以得过且过,不必寻找更高层次的精神和意识的进步。因为不经痛苦和折磨,就无法实现灵魂的超越。而且,即便达到很高的精神境界,但彼时的痛苦之烈,可能远远超过你的想象。让你最终无法承受。

“既然如此,为什么人人还要追求自我精神的发展呢?”你或许会问。坦白地说,提出这样的问题,可能是你对于幸福的本质所知甚少,或许在本书的字里行间,你可以找到答案;或许怎样努力,你都与最终的答案无缘。

肉体的毁灭不会切断人与世界的特殊关系在人的内心深处之所以会产生死亡的恐惧,是由于害怕形成自己生命的个体与肉体的死亡一起丧失。你在死亡之后,肉体就会分散,而随着肉体的分散,你这个人就会消灭,并且长期活在你肉体中的自我本身也会随之消灭。

任何一个人都特别重视这种自我本身,并且也会想着这种自我本身随着自己肉体诞生的同时即发生,因此才下了结论,认为肉体死亡之时这个自我本身也会消灭。

对于这种结论是否正确,没有人会存有疑问,但其实这个结论原本是没有根据的。对于这种想法,一般人都已成了习惯性,也就是成了常识。这种想法无论对于唯物主义者或唯心主义者而言,都是一样的。可是,人们对于这种结论的正确性,却从来没有思考过。

比如一个人活了73岁,在这段时间内,他会在自己的肉体意识到自我本身,因此,他深感自己的生存是由于那种意识到的自己本身。但是,他也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其实,他并非生存了73年,也不是73万年,更不是73秒,他的肉体的生存时间都没有形成他的生命。以这个人的肉体而言,从出生到死亡不可能都是同一状况,因为肉体是一种不断会流动的物质,也就是通过眼睛所看不到的非物质性的东西而不断流动变化的物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