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国政界往事:大明王朝纪事
15701800000035

第35章 大明官场乱斗之张居正搏杀高拱(4)

御用监在十二监中的地位并不高,主要负责御前围屏、床榻诸木器和紫檀、象牙、乌木、螺甸等玩器的造办。这一举荐相当失策,颇有点扶粗使丫头为正室夫人的意思。其不符合宫中常例也有违情理之处在于,按照宫廷规矩,御用监太监不能接掌司礼监。而且,更糟糕的是,假如这位粗使丫头国色天香聪明伶俐倒也罢了,偏这位御用监太监是个文化程度很低的人,很有可能接近文盲的水平。而司礼监却是每天都要和国家典章制度、来自全国官员们的文书报告打交道的。

于是,“保由是疾拱”——冯保由此痛恨高拱。

果然,这位既无姿色又无眼色的粗使丫头,不久便惹翻了好脾气的隆庆皇帝,很快便被罢而去。

高拱一不做二不休,第二次推荐了一位尚膳监太监来接掌司礼监。这次虽然破了规矩,但还不太离谱,因为这位负责皇帝饮食的太监有一手绝活,本来就很受皇帝喜爱。结果,此人顺利接掌司礼监掌印。史书记载说,“保疾拱弥甚,乃与张居正深相结”——冯保无以复加地切齿痛恨高拱,这才与张居正深入结交。其含义当然是想报这一箭之仇。

从帝国制度的角度看,高拱的做法显然是不妥当的。作为大学士,他没有理由破坏帝国规制,将更有资格、能力更强的冯保愣挤到一边去。这种强横的做法不可能不招人讨厌,不可能不带来乖戾之气,不可能不毒化政治空气。

但同样作为大学士,他的做法又很可以理解。原因是,作为帝国士大夫的代表,但凡正派一点的帝国官员,没有人愿意看到宦官们的权势过大,帝国的历史一再证明,举凡此种情形出现,都意味着不小的灾难。

我们找不到冯保在此之前得罪过高拱的记录,这表明高拱不是因为个人原因,而是出于政治目的在刻意打压冯保。冯保手中的权力已经很大,他的资历、素养与能力越强,对内阁决策管理权限的破坏力就可能越大,高拱也就越要抑制他。如果不是因为隆庆皇帝的个性和对徐阶、高拱、张居正的信赖,高拱大约很难做到这一点。但是,他做到了。只是手法过于粗暴,为后来的不祥结局埋下了伏笔。

此时,徐阶尚在朝中,张居正也已经进入内阁。没有证据表明他们反对高拱的做法。在理论上讲,他们应该是支持高拱的。因为这符合他们的理念与利益。直到徐阶离去,张居正又受到高拱颇为轻率的伤害。

事实上,或许正是高拱自己相当情绪化的个性,才一再化友为敌,使冯保有机会建立起了强大的统一战线。这个统一战线一旦形成,几乎就注定了高拱的政治溃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自己犯错误,自然给了别人犯更严重错误的理由与机会。帝国政治制度本身的非理性化,注定了这一切的无可避免。

我们只要把时间这个参数向两端拉长一点儿,就会明白无误地看到,这种政治理性的缺失,使帝国与所有参与者个人,在这场政治游戏中,必须承担巨大的风险与成本。即使是那些在各个方面堪称杰出的人,也没有其他的道路可以选择。

冯保的机会,出现在隆庆皇帝重病弥留之际。时在隆庆六年五月二十五日。

公元1572年,即隆庆六年闰二月,大约与放纵过度的性生活有关,三十五岁的隆庆皇帝已经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面色晦暗且伴有热疮。

他面带愠色,紧抓住高拱的手,说:“我不回宫里了。”

高拱连忙劝解:“皇上不回宫可怎么行?望皇上还宫为是。”

皇帝恨恨地:“有人欺负我。”

高拱:“何人胆敢无礼?有祖宗重法在。请皇上告诉臣,臣依法治他。”

皇帝深深地叹口气:“唉,什么事?还不是宫里的事。”

据说,就是在此前后,张居正察言观色,看到皇帝“色若黄叶”且神已朽矣,知道其人病入膏肓,已是无可救药。于是,在暗中写了关于皇帝后事处理的十几条意见,密送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

此时,冯保至少已经在两个方面做了深厚的铺垫。

一方面,那位接手司礼监掌印的前尚膳监太监,一时间颇受皇帝倚信,他肯定想了不少办法讨万岁爷爷喜欢。我国写实程度很高的春宫作品的繁荣发展,和皇帝身上的那些热疮,可能都与此人关系不小。这样一来,皇帝是挺快乐,皇后妃嫔们却不大可能开心。特别是曾经被移居别宫的孝安陈皇后和后来万历皇帝的生母李贵妃,肯定不会为此感谢他,这应该是可以想见的。

于是,冯保让开大路,占领两厢,把自己对皇家的满腔忠爱倾注到了皇后、贵妃和皇帝的继承人身上。

我国古代,对此种做法有一个极贴切的形容词汇,叫作“烧冷灶”。大凡已经步入帝国政坛或准备进入官场者,这是必须具备的一项基本功。虽然此种做法难以被看成是正派的,最后结局也鲜有善终者,不过,以此种功力一举拿下高位的,在我国算得上史不绝书。其中,成就最高者当属战国后期,阳翟,即今日河南禹县的珠宝商人吕不韦。与冯保同行的,则至少有宋徽宗时代的童贯和本朝稍后一点的魏忠贤。

另一方面,在外廷,他与内阁次辅张居正建立了密切的关系。

高拱在他那本虽然火气很大,却也相当有名的遗著《病榻遗言》中,曾经对此做过相当细致的描述。高拱说:张居正与冯保拜为兄弟,逢迎谄媚无所不至。冯保有一个心腹仆人名叫徐爵,没有一天不到张居正家中去。只要是他想要的,张居正一定会尽力帮助他促成,使这家伙特别感激张居正,不遗余力地为他与主人冯保奔走。三个人像合穿了一条裤子般,变成了一个人。于是,一有什么事,张居正就捏估出一个东西,由徐爵交给冯保,冯保再在宫中以皇帝的名义批出来,张居正则袖手旁观,假装不知内情。高拱说:“此事已久,予甚患之,而莫可奈何。”

高拱尽管对此深恶痛绝,但他确实已经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就以皇帝的遗诏为例,本来,理所当然是应该由帝国首辅高拱来主持,结果,却由次辅张居正代劳了。原因是,眼下皇帝还没有死,高拱哪里可能写一份这样的东西给皇帝?于是,在张居正的指导点拨下,冯保也不知是怎么撺掇的皇后、皇贵妃,竟然能够让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皇帝,基本上按照冯保和张居正指示的方向,对后事作了安排。高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怒火万丈,却又全然无从发泄。

结果,值隆庆皇帝龙驭宾天、万历皇帝万象更新之际,得分最多的人,倒成了一个太监。据说,当时就有朝臣认为,皇帝对后事的安排,特别是对冯保的倚重,是这位太监矫诏即篡改皇帝遗嘱所致。后世史家也有持此种看法的。

无奈,众多史料包括高拱自己撰写的《病榻遗言》中,都全文照录了皇帝的两份遗嘱。而且,从当时的情形和各种记载中判断,遗嘱是在隆庆六年五月二十五日这一天,由皇帝身边的太监——冯保,当着神志清醒的皇帝的面,宣读给皇后、皇贵妃、皇太子与三位顾命大臣的。第二天,皇帝死去。就此,三位内阁大学士全部成了顾命大臣,冯保则不但成了顾命之臣,还掌司礼监兼提督东厂。就此,这位太监创了一项中国记录,并掌握了令人畏惧的巨大权力。

所谓创记录云云,在高拱的《病榻遗言》“顾命纪事”一章中,是这样评论的:“自古有国以来,未曾有宦官受顾命之事。”

至于令人畏惧的巨大权力,指的是以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任东厂提督太监。这两个职位,由于威权太重,所以极少委任给一个人,历来都由两个人担任,以收平衡与钳制之效。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这种授权,就如今天的内阁首相又兼任了公安部部长、最高检察院总检察长和最高法院院长一样吓人。

而高拱所推荐的那位尚膳监出身、大约是有一手烹调绝技的原司礼监掌印太监,如今已经不知被发往何方高就去了。

高拱心绪之恶劣,可以想见。他力图振作,挽回颓势。

于是,在老皇帝宾天的半个月,新皇帝登基的六月初十日当天,高拱给十岁的小皇帝上了一份题目为《特陈紧切事宜以仰裨新政事》的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