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二十四史-粱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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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唯物主义无神论者——范缜

范缜,字子真,自幼孤苦贫穷,侍母亲至孝。年龄接近二十,听说沛国刘王献聚众讲学,才前往跟他学习,出类拔萃而刻苦攻读,刘王献对他十分器重,亲自替他举行加冠礼。在刘王献门下多年,无论什么时候,总是穿草鞋布衣,步行于路。刘王献门下乘车骑马的王公贵族很多,范缜在他的门下,毫无羞愧。已长大成人,博通经学,尤其精于《周礼》、《仪礼》和《礼记》。为人正直,喜发高论和惊人之语,发表高论,得不到士友的赞同,只与表弟萧琛相互理解,萧琛称范缜叫“口辩”,十分佩服他具有很深的造诣。

范缜起先在齐朝官宁蛮主簿,经多次提升官至尚书殿中郎。齐武帝永明年间,与北魏和亲,每年互通聘问修好,特地挑选有才学之士作为使臣,范缜及堂弟范云、萧琛、琅邪颜幼明、河东裴昭明相继受命,都显名于邻国。当时竟陵王萧子良广招宾客,范缜也在其中。建武年间,升为领军长史。出任宜都太守,因母亲逝世而离职。回家在南州居住。义军到来,范缜穿着黑色丧服出迎。梁高祖萧衍曾与范缜同游萧子良的西邸且交情不错,见面之后很高兴。至平定建康城,委派范缜为晋安太守。在郡任职期间,十分清廉节俭,全凭俸禄维持生计。工作四年,调任尚书左丞。范缜无论离职复任,即使是亲戚都无所馈赠,唯独馈赠前尚书令王亮。范缜在齐朝做官时,与王亮同在尚书台为郎。素有交情,到这时王亮被摈弃在家。范缜亲自出迎梁高祖的军队,志在得到卿相的职位,后来愿望没有实现,便时常怏怏不乐,所以私下相互亲近结交,以使矫正时弊。后来终究因为王亮而获罪,被流放到广州。

最初,范缜在齐朝,曾侍奉竟陵王萧子良。萧子良诚心信佛,而范缜极力声言无佛。萧子良问道:“您不相信因果报应,那么世间怎么会有富贵,怎么会有贫贱?”范缜回答说:“人的出生好比一棵树上的花。同样在一枝树杈上发芽,一起在一个花蒂上绽开,随风飘落,有的擦过窗帘落在绣垫上,有的穿过篱笆掉进粪坑里。落在绣垫上的,正是殿下您;掉进粪坑里的,正是下官我。贵贱即使差别再大,因果报应究竟如何体现呢?”萧子良说服不了他,心中十分不快。范缜回去阐明其中的道理,著《神灭论》说。

有人问我:“怎样知道精神灭亡呢?”答:“精神即形体,形体即精神,因此形体存在精神就存在,形体死亡精神就灭亡。”

问:“形体是对没有知觉的称谓,精神是对有知觉的命名,有知觉和没知觉,在认识事物时就明显不同,精神和形体,按理而言是不容混而为一的,把形体和精神说成是一回事,真是闻所未闻。”答:“形体是精神的实体,精神是形体的作用,这就是形体指实体而言,精神指作用而言,形体和精神,不能相互分开。”

问:“精神本来不是实体,形体本来不是作用,说不能把它们分开,其中的道理在哪里呢?”答:“名称不同而实体只有一个。”

问:“名称既然已经不同,实体怎能只是一个?”答:“精神对于实体,好比锋利对于刀刃,形体对于作用,好比刀刃对于锋利,锋利这个名称不是指刀刃,刀刃这个名称不是指锋利,但是抛开锋利就没有刀刃,抛开刀刃就没有锋利,没听说没有刀刃而锋利还存在,怎能形体死亡而精神还存在呢?”

问:“刀刃对于锋利,或许像刚才所说,形体对于精神,其中的道理并不如此。凭什么这样说呢?树木的实体是没有知觉的,人的实体是有知觉的,人既然有像树木一样的实体,却具有与树木不同的知觉,难道不是树木具有实体,人具有实体又具有知觉吗?”答:“奇怪呀,这种说法!人如果具有像树木那样有实体作为形体,又具有与树木不同的知觉作为精神,那么就可以像刚才论述的那样。如今人的实体,这种实体本身是具有知觉的,树木的实体,这种实体本身是不具有知觉的,人的实体不是树木的实体,树木的实体不是人的实体,哪里会有像树木的实体却又具有与树木不同的知觉呢!”

问:“人的实体所以不同于树木的实体,是因为人的实体具有知觉。人如果没有知觉,与树木有什么不同?”答:“人没有不具有知觉的实体,就好象树木没有具有知觉的形体一样。”

问:“死人的形骸,难道不是没有知觉的实体吗?”答:“死人的形骸是没有知觉的人实体。”

问:“如此说来,人果真具有像树木一样的实体,却具有与树木不同的知觉了。”答:“死人具有像树木那样的实体,却没有与树木不同的知觉;活人具有与树木不同的知觉,却没有像树木那样的实体”

问:“死人的骨骼,不是活人的形骸吗?”答:“活人的形体不是死人的形体,死人的形体不是活人的形体,已经区别得十分清楚了,哪里会有活人的形骸,却具有死人的骨骼呢!”

问:“如果说活人的形骸不是死人的骨骼,既然不是死人的骨骼,那么不不应从活人的形骸变成,不从活人的形骸变成,那么死人的骨骼是从哪里变成这个样子呢?”答:“这是从活人的形骸,变成了死者的骨骼啊。”

问:“活人的形骸变成了死人的骨骼,难道不是因为有生才有死吗?这就知道死人的形体和活人的形体没有两样。”答:“如果茂盛的树木变成了枯木,难道枯木的实体就是茂盛的树木的形体吗?

问:“茂盛的形体变成了干枯的形体,干枯的形体就是茂盛的形体;蚕丝的形体变成了丝线的形体,丝线的形体就是蚕丝的形体,这里有什么区别呢?”答:“如果干枯就是茂盛,茂盛就是干枯,就应该茂盛的时候凋零,干枯的时候结果。又茂盛的树木不应变成干枯的树木,因为茂盛就是干枯,那便没有什么再变化的了。茂盛和干枯是一回事,为何不先干枯后茂盛呢?必定先茂盛后干枯,为什么呢?蚕丝和丝线的道理,也与这种剖析相同。”

问:“活人形体的消亡,就应该豁然都没有,为何刚成为死人的形体,还拖延很长时期没完了呢?”答:“这是因为有生有灭的形体,要有各自生灭的顺序的缘故。那些突然产生的东西必定会突然灭亡,逐渐产生的东西必定逐渐灭亡。突然产生的,暴风骤雨正是这种东西;逐渐产生的,动物植物正是这种东西。有的突然生灭,有的逐渐生灭,这是万物自身的规律。”

问:“形体就是精神,手之类也是精神吗?”答:“都是精神的一部分。”

问:“如果都是精神的一部分,精神既然能思虑,手之类也应该能够思虑。”答:“手之类也应该有痛痒的感觉,但没有对是非的思虑。”

问:“感觉和思虑,是一回事是两回事?”答:“感觉就是思虑,程度浅是感觉,程度深是思虑。”

问:“像这样,应该有两种思虑,思虑既然有两种,那么精神有两种吗?”答:“人的形体只是一个,精神怎能有两个?”

问:“如果不能有两个,怎能有痛痒的感觉,又有对是非的思虑?”答:“像手和脚虽然不同,终究是一个人,对是非的思虑与对痛痒的感觉虽然仍有区别,也终究只是一个精神。”

问:“对是非的思虑,与手足无关,应与什么地方相关?”答:“对是非的思虑,是由心这种器官主宰的。”

问:“心这种器官,是指五脏中的心。不是吗?”答:“是的。”

问:“五脏有什么区别,而唯独心具有对是非的思虑呢?”答:“七窍又还有什么区别,可是所起的作用却不一样。”

问:“思虑没有固定的领域,怎么知道是由心这种器官主宰的呢?”答:“五脏各有自己主管的事情,其他脏器没有能进行思虑的,因此知道心脏是进行思虑的主体。”

问:“为何思虑不寄放在眼睛等身体的其他部分之中?”答:“如果思虑可以寄放在眼睛部分,眼睛为何不寄放在耳朵部分呢?”

问:“思虑自身没有本体,因而可以寄放在眼睛部分,眼睛自身有主体,不需要寄放在其他部分。”答:“眼睛为何有本体而思虑没有本体,假若思虑没有本体在我的形体中,而且可以普遍寄放在别的地方,那么张甲的性情也可以寄放在王乙的身体中,李丙的性情也可以寄放在赵丁的身体中。是这样吗?不是这样的。”

问:“圣人的形体和凡人的形体一样,却有凡人和圣人的区别,所以知道形体与精神根本不同。”答:“不对。纯金能照,有杂质的不能照,具有能照特性的纯金,哪里会有不能照的杂质。又哪里有圣人的精神却寄托在凡人的器官中,也没有凡人的精神却寄托在圣人的身体里。因此眉八彩,眼重瞳,这是尧和舜的容貌,龙颜、马口,这是轩辕和皋陶的容貌,这都属于外表形态的奇异之处。比干的心,内分七窍,姜维的胆,大如拳头,这都属于心脏器官的特殊表现。由此可知圣人生就的特质,每每与常人大不一样,不仅是圣人的道德与众不同,就连形体也超越众生。将凡人与圣人的形体等同起来,这是无法接受的。”

问:“您说圣人的形体一定与凡人不同,请问阳货与孔子相似,项籍与舜相似,舜、项籍、孔子、阳货的智慧有天渊之别,而形体却相同,这是什么缘故呢?”答:“珉与玉类似却不是玉,鸡与凤凰类似的却不是凤凰,万物中的确有这种现象,人本来也不例外。项籍、阳货的外貌相似而实质并不相似,心脏器官不一样,虽然外貌相似也毫无用处。”

问:“凡人与圣人的差别,形体与器官不同,可以这样说;圣人十全十美,按理不应有差别,但孔子、周公的外貌不同,商汤、文王的形状两样,说明精神与形体并不相互依存,从这里表现得更加明显了。”答:“圣人在心脏器官方面相同,形体不一定相同,就像马的毛色不一而同样善于奔跑,玉的色泽有别而全都十分美好。因此晋国的垂棘壁、楚图的和氏璧同样价值连城,骅骝宝马、马彖骊良驹都能一日千里。”

问:“形体与精神不能截然分开,已经听清楚了,形体死亡,精神也就灭亡,道理本该如此。请向经书上说‘为死去的父母建立宗庙,用对待鬼神的礼节祭祀他们’,讲的是什么意思呢?”答:“圣人的教化是这样的,目的在于安定孝子的心情,进而清除苟且不忠厚的想法,将死人神化,正是从这种考虑出发的。”

问:“死去的伯在披着甲胄,谢世的鼓生化为大猪出现,典籍著录这些事情,难道是为了推行教化吗?”答:“妖怪渺茫,有真有假,暴死的人很多,没有都变成鬼,为什么唯独鼓生、伯有能这样呢?突然出现的人和猪的形象,未必就是齐国的彭生、郑国的伯有啊!”

问:“《周易》说:‘圣人因此知道鬼神的情状。圣人与天地相类似,因而不违反天地之道。’又说:‘一辆车装着鬼。’其中说的是什么意思?”答:“有的是禽,有的是兽,区别在于会飞还是会跑;有的是人,有的是鬼,区别在于显见还是幽隐。人死会变成鬼,鬼亡会变成人,那就不知道了。”

问:“知道这种精神消亡的道理,有什么用处呢?”答:“浮屠危害政事,沙门败坏风俗,如风惊雾起。驰荡不休,我对由此产生的弊病深感悲痛,想拯救那些执迷不悟的人。为什么那些人收尽钱财去请和尚,倾家荡产去皈依佛门,却不怜恤亲戚,不怜悯穷人呢?实在是由于厚待自己的想法太多,帮助别人的考虑太少。因此薄礼赠予贫穷的友人,吝啬的表情就现在脸上;巨资送给富有的和尚,喜悦的心情便流露于容发。难道不是因为在和尚那里寄托着美好的期待,从亲友那里得不到丝毫的回报,进行施舍,一点儿不救济贫穷,积攒功德,全都是为了自己,加上被愚昧的话所迷惑,对地狱苦楚十分恐惧,受虚妄之辞的引诱,对天堂欢乐十分欣羡,因此抛弃儒家的服饰,穿起和尚的袈裟,取消传统的祭典,陈设释氏的器具,家家抛弃亲人,人人断绝后嗣,致使队伍缺兵,官府无吏,粮食被游手好闲的懒汉用光,财物被泥塑木雕的庙宇耗尽。所以坏人不受惩处,颂声仍旧盈年。正因为如此,它的影响无休无止,它的危害没边没际。万物的生成出于自然,万物的变化都来源于自身,倾刻存在,转瞬消逝,生不加阻碍,死不予追寻,顺应天理,全都安于自身的禀性,小人安于种植,君子安于寡欲,耕种而后饮食,食品不可穷尽,养蚕而后穿着,衣物不会缺少,下层的人生活有余用来供养上层的人,上层的人少私寡欲对下层不加干预,能够尽其天年,能够治好国家,能够称霸天下,凭借的就是自然无为之道。”

这种观点公开之后。朝野议论纷纷,竟陵王萧子良召集僧侣进行反驳,没有难倒范缜。

范缜流落南方多年,被召回京都建康。回京后被任命为中书郎、国子博士,死于任所。有文集十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