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绝地坠崖
行进了一夜,天破晓之时,终于到达了十川海。
苍蓝交织灰白,朝阳还没升起,空气寒凉,侵入肌体,梅朵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战,她下了马,牵着缰绳朝前走着。
这里的十川海,旁侧有一处山脉,是党项山的一处延伸,山不算高,以石著称,多有巨型光滑的石头,在山上随处可见,整座山远远望去,也似一块高耸的椭圆巨石。
“公主,你冷了吧?”旺荣也下了马,默默陪在她的身侧,见她打了一个冷战,便问。
她抬起头与他相对而立,一种由衷的感动在心间滋生,若是没有方天佑,若是他不曾迫她,若是她的身上不曾关联敦煌存亡的命运,或许,她和他会成为很好的眷侣,只是,这一切不能回转。
她幽幽叹了一声,目光望着远方,忽然觉得肩上一压,身体顿时一暖,低头一瞧,是旺荣把他的披风脱下来,披在她的肩上,厚厚的狐裘毛的披风,暖暖的恋人的温度,她一阵愕然的感动。
久违的温暖,她牵动一下嘴角,勉强笑了笑,那笑是如此苍然憔悴,这笑就当是对他的报答吧。
凄然决然的想到明天,明天……明天,他眼睛里爱妻怕将成一具冰凉的冷尸了吧。他的情,她欠着,来世再还吧。
她深深凝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才淡淡说:“今生——我亏欠你。”
“公主这是哪里话,你我做了夫妻,从今好生恩爱,还说什么亏欠不亏欠!”旺荣不愿她说这些,他对她好,全是自愿,哪里有什么亏欠不亏欠可言!倒是这一路奔来,彻夜不眠,她一定很乏吧。
“公主累坏了吧?”他情不自禁的问。
梅朵牵强的笑了笑,“还好。”
天际渐渐红起来,那燃烧的云朵似铺展开的水面一般的空阔辽远。
“今天的太阳一定很美。”
“是,****是好日。”
“只是不知道我家主公怎么样了?”
“怎么?”梅朵忽然转向他:“你后悔了?怕你家主公见责吧?”
她从来都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姑娘,他的心,她一猜便透,他喜欢她的聪明,这冰雪一般的心智,岂是一般女子比的了?
顿了顿,他说:“旺荣确实怕主公见责,不辞而别——主公知道必定发怒,只是梅朵公主要我出来,旺荣岂敢不从,两厢权衡,还是宁愿主公见责,也不能怠慢了公主。”
梅朵一怔,看向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清澈而热切的双眼,没有一丝污垢,不曾有一丝的谎言。他不善心机,却有着不善心机可爱。弄不懂她心思的时候,他那张疑惑的脸很可爱,
他能如此待她,本该知足了吧。两人拜了堂,他却被她拖着行走了一夜,连洞房也不曾入,一定急坏了吧……
想到自己即将做出的举动,不免觉得欠他更多。
“梅朵欠你的,来世必定还你。”她凄然的说道,面露哀伤之色,声音低低的,自语一般。
“公主又说这话!”他显然有些生气,接着道:“旺荣已经对我家主公说了,如果他将来得了江山,旺荣不要做官,旺荣只要贺兰山,好带公主去放马!”
她惊愕之极的凝着他,原来他所向往的将来,都和她有关。
“旺荣在贺兰山长大,出生的时候正好是冬天,按照族里的规矩,冬天出生的男孩,必须光着身子在毡房上凉半个时辰——这样,如果不被冻死的话,才能成为真正的党项男儿。”
“那若冻死了呢?这习惯也太残酷了吧!”
“我们党项族是以游牧为生,身体强健是最要紧的,所以只有经过生死考验,才能保证我们党项男儿体魄强健,成为真正的男子汉。”
胡乱的想着什么,不知不觉,就到了山脚下。
“到了。”梅朵对旺荣说。“我们上山去吧。”
“公主不是说要来十川海,那为何现在又要上山去?”
“在高处俯瞰,那景色才美啊。”她笑了笑,那笑容是如此的灿烂,全然没有了适才的凄然和阴冷,如同回光返照一般。
他们将马栓在山脚一棵树下,那树已经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如同一个老者。
向前又走了几步,忽然看到了一个人,旺荣眼眸一凝,脸色立时阴沉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旺荣问。
那是一个一身官服的男子,容颜俊雅,此时却有难掩饰的疲惫,他牵着马站在当路,右手手心里握着一个白色卷轴。
梅朵和旺荣向那人走近了些,只剩三步距离的时候,梅朵忽然开口:“是我让方大人来的。”
“你?”旺荣愤怒转过身,“你让我在新婚之夜来此地,就是为了要见他?”——她心里,竟然还惦记着这小白脸!亏他一片真心!自己可真是个傻瓜!
“是。不过,请不要误会,方大人答应给我画幅画——《于阗公主出嫁图》。”她缓缓走向方天佑,眼神深邃而遥远:“方大人,不知道我的画画的如何了?”
方天佑急忙将卷轴奉上。
梅朵微笑着接过,审视的看着,浑厚的笔力,无可或缺的布置,人物活灵活现——“嗯。确是一副好画,谢谢方大人,梅朵不懂赏画,还是送与方大人留个纪念吧。”
方天佑一脸迷惑,不是她求自己画的吗?此时又不要了?第一次,他猜不到她的心。
梅朵也不理睬他的疑惑,缓缓微笑着说:“方大人,十川海的日出很美,既然来了就一起看吧。”
她将头缓缓转向旺荣,一只白玉般秀美的手缓缓抬起,旺荣会意的握紧那手,适才心中怒火也平息了一半——他们已经拜过堂,算是夫妻了,方天佑已经不算是什么威胁了吧。他满足的,小心翼翼的牵着她的手,梅朵朝方天佑看了一眼,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嘲讽般的笑容,之后款步向山上登着,方天佑在后面亦步亦趋,只看到那拖曳的红色裙裾,在块块青石上,泉水般旖旎。
天边云越来越浓,彤红的云朵,闪着银色的光芒,将东方的半个天空撕裂,朝阳,就要升起,他们不觉加快了脚步。
快到山顶时,一支定难军的部队追了上来。旺荣一惊:“你们怎么来了?”
“属下见将军深夜不归,恐有不测,便一路追来,保护将军和公主。”
“哦。”他本想呵斥一句,想来是好意,也不多说,依旧牵着梅朵的手朝前走。
山顶。
三面环水,一处是绝壁。
梅朵松了旺荣的手,望着喷薄而出的红日,望着碧波茫茫的十川海,海上金光粼粼,似是千万片的金丝漂浮在水面,真是人间奇景啊!
她张开双臂,红纱袖迎风招展,整个人若一只翩然若舞的红蝶,她微笑着,眺望天际深处,尽情的享受着清新的空气。
“确实是难得一见的胜景。”一路沉默的方天佑也站到崖边,开了口。
旺荣没有说话,他在出神的注视着朝阳,脸上幻化出幸福的光来,是在畅想着将来么?
梅朵站定,朝阳柔和温暖的光辉映上脸颊,弯出一道有没的弧线。
风吹来,她浓密的秀发向后飞掠,红的如血一般的喜服也向后飘起来,她深情转眸,微笑着说:“方大人,梅朵舞跳的如何?”
“无可挑剔,宛若仙灵。”
“那夫君以为呢?”——她看向旺荣。
“自然是普天之下,无人能及。”旺荣听她唤自己夫君,立刻喜上心头,美滋滋的回道。
“那,我就为你们跳一段吧。”
说着,她单手扬起衣袖,轻盈摇摆,时而若孔雀开屏,时而若仙子奉桃,美眸顾盼,玉足翻转,碎步成花。
她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用尽了她所有的心力来跳这一支舞,似乎二十几年的青春,不过是在做准备,只为今晨的舞而来。
她认真跳着,舞着,尖锐的岩石割伤了她的脚,她也全然不在意,几次举足时,红色血痕自罗袜中蜿蜒而来,划出一道道污痕。
也不知,她舞了多久,也不知旁人看了多久,最后,当她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时,停了下来。
此时风更大了,衣袂当风,她的容颜更憔悴了些,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但却透露着一种凄然的绝美。
她缓缓转过头,望着方天佑,肆意的问了一句:“方大人,可有爱过梅朵吗?”
方天佑一片惊慌,脸色立时煞白,他忌讳般的看了看旺荣,说:“方某是局外之人,何况从来不曾对公主承诺什么。”
梅朵一声冷笑,好一个局外之人,好一个不曾承诺,那便是他的高明吧!她冷笑一声,心却瞬间沉了下去。很想哭吧……第一次爱的那么认真,却只是一场虚幻,一场单恋,一场梦而已。包含了对自尊的挫伤和对自己的失望,她的脸色,是近乎凋谢的颓然。
但她却没有生气的样子,很旖旎的望着旺荣,问:“旺荣,爱梅朵吗?”
“那是自然,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旺荣一脸严肃。
她又笑了一下,确实,他也确实是那么做的。那又如何?他难道不知道她是一个喜欢自由的人吗?为什么还要迫她娶她?她所有的骄傲,自尊,全被那强迫逼得没路可走了。
如今,只是选择这样一个结局。
“那,你愿意跟我去死吗?”梅朵凄然的笑着,直盯盯望着旺荣的眼睛,旺荣被她看的一阵发怵,
“为什么要死呢?旺荣还要带着公主去贺兰山放牧呢!”
她笑了一声,真是一个痴心的人啊,到了最后一刻,他还依旧做着那个关于他们两个人的梦,是可怜呢?还是可惜?
良久。她迈动血痕累累的双足朝着山崖边靠了靠,风吹起,梅朵衣袂具飞。她下意识的看脚下,无底的深渊,美丽的十川海,百十丈余高,呼呼的凉风从脚底吹来,她似乎全然无觉。
目光如梦。缓缓转向旺荣,带着决然的慷慨,她如梦一般道:“我们在十川海相遇,那就在十川海结束吧。你的情意,梅朵来世再还。”
“别了。”
她说了一声便俯身跃下,双袖一扬,袖风在空中飞成翩然的红蝶,待旺荣反应过来,却是迟了,他疾步上前,只触到她半个手掌。
指——掌——相——错——
那温润白皙的手指游鱼一般缓缓滑过他手心,指尖错过指尖,最后,他们之间那唯一触点也脱离了。
那一瞬,所有红尘的牵绊都抛开了,她快乐的像一只鸟儿。
下坠。
下坠。
红衣飞扬,她仰着头看着旺荣,尘世里最后的一点喧嚣在她的眸中渐渐远去,黑发被风向上扬起,一根根竖了起来,那红衣被风鼓起,形成了一个以黑发为中心以红衣为边饰的一朵极美的花。
那是一支最美的生命之花。
“不!”——旺容一声悲哀凄厉的啸叫,悲恸之极,竟然连眼泪都不能流出!如同一只失去另一半生命的孤狼,哀恸而凄伤!!他哑着嗓子扬手怒指方天佑:“把他给我扔到沙漠里去!!”
旋即脚下一蹬,便也纵身而下。
这一切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下坠中,耳旁是汩汩的风声,气流猛烈的让人睁不开眼。梅朵如一朵花一般的下坠着,心中竟然无比的畅快,脚底在无底的空气中悬浮,她的手臂在空中张着,忽然手臂一紧,被一双略微粗糙的手紧紧握住,她费力睁开眼睛——
旺荣!!——
她几乎不可置信——竟然是他!
怎么这么傻呢?难道他的爱和她的命一样重要吗?——这个任性执着的男人!原本,她就欠他太多,他这么一跳,难道让她的灵魂也不得安息吗?
疑问,愧疚,惋惜,心痛,说不清楚的感情混杂在一起,旺荣紧握着梅朵的双手,和那一双绝美的眼睛对望,风声太大,他们不可能对话,只是这么望着,望着,那眼神,那相望,似乎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就这样死去了吗?
就这样远离了吗?
青色的山石在两个人眼中迅速上升,悬崖太高了,全身都麻木了,嘴唇被风吹的干裂了,但还没见底。
忽然,旺荣抬脚一蹬,他们两人顺着力道朝左侧倾斜出去,“嗖嗖”的树枝折断的声响,衣帛撕裂的声音,梅朵只觉得眼前一黑,视线全然被旺荣遮挡了去,旺荣单手抱着她,她的背后,和身侧,不断的有尖锐的物体滑过,“莎莎,嚓嚓”——最后一声钝响,天似乎忽然暗了,她失去了知觉。
昏迷。
太阳西斜。
许久。梅朵缓缓睁开眼睛,刚要支起身子,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刺痛,她情不自禁低呼一声。
“哎呦——”她眉头紧蹙,又将身子放平。
这是在哪啊?地狱还是天堂?人死了就不会痛了啊?为什么后背还火烧火燎的?缓缓转过脸,只见身旁一个男子,一身红衣,宽阔的额,脸上被荆棘划的血痕纵横交错,若不是认得他额上的黄金头箍,一时真难辨别他是谁。
“你醒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旺荣?!”她闷声叫道,大脑似乎清醒了,想起旺荣朝悬崖侧壁上蹬一脚后,便以身体护着她朝这边靠,原来在这半山腰里,悬崖壁上向外探出一块巨石,和山脉紧紧相连,有四平方左右,石面上荆棘丛生,长有一棵古树,一搂来粗,他们在石壁上一弹,急速撞到古树上,这才停落在了这里。
向下是不尽的深渊。
向上是光滑的峭壁。
梅朵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出人意料的人,她的脸上并没有受伤——是他一直以身体来护着她的脸,才不至于受伤的吧……
旺荣见她醒来,却一反常态,没有平日的兴奋,只是沉默着,手里拿着一柄短刀,一下一下的砍着藤蔓,时不时朝天上看一眼。
砍了一会儿,看藤蔓足够多,便握刀来到梅朵面前。
梅朵一阵愧疚,想不到自杀未遂,反而连累了另外一个人。原本以为,她一死,一切恩怨都会了解,李元昊也不必借机攻打敦煌了,可是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她没死,却深深伤害了一个深爱她的男人。
他在她身边默默坐下,开始编制藤蔓。眼睛只盯着手里的藤蔓,不再看她,过了好长时间,他问:“公主为何寻死?——是因为方天佑吗?”
梅朵瞄了一眼他的侧影,斜阳淡淡的金光,将他麦色的脸上涂上一层金,那容颜看起来,纯洁而神圣,令人不敢逼视。
垂下长长的眼睫,她低低的说:“只是其中之一。”
“那另外又是为何?——是旺荣惹公主生气了?”
“不,你对我很好,只是,你不该逼我嫁给你。”
编制藤蔓的手忽然一抖,旺荣迷惘的看过来,与她的目光交接。“旺荣只是爱公主,想娶公主而已。并无恶意。”
梅朵轻叹一声,她何尝不知,只是,她接着说:“知道吗?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嗯?”
“我最讨厌别人逼我做一件事情,,你逼着我嫁给你,成为你的女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所以,我要以死来解脱。”
“原来,是旺荣的爱,逼死了公主。”他自顾自的说着,那口气里没有惊异,更像自己对自己陈述。
满带着血痕的双手麻利的编制着藤蔓,没多久编了有一丈多长的一条藤绳。
旺荣翻身过来,单膝跪地,将藤蔓的一头系在她的腰间:“你这是做什么?”纤弱的腰肢上覆上了重重的藤蔓,梅朵一惊,按住他的手臂。
“天黑之前,我们必须从崖壁上爬过去,怕使你滑下去,所以我们两个要绑在一起。”旺荣一边解释,一边捆绑,等把她的腰捆好了,又用另外一头和自己的腰捆起来。
“为什么天黑之前?”
“这是绝壁,并无食物,待到明日,你我都已经困饿两日,哪里还有力气翻过这十几丈的绝壁?”
梅朵吃惊的望着眼前的男子,想不到,他的生存能力是如此顽强,单这一点,就让她钦佩不已。
“这个,给你。”旺荣将她的葱指掰开,将刚刚使用的那把短刀放于她手心。
她又是一阵惊诧,吃吃的望着那一双深邃的眼眸。
“呆一会我们两个人一起用力,我在上面,岩壁光滑,若是公主落下有藤蔓维系,旺荣必拼死救回公主:若是旺荣滑下去,公主的力气断不能拖住旺荣的,只求公主拿刀割断藤蔓。”
什么?割断藤蔓?那他不是死定了吗?——他是宁肯自己死也要她活着!!
握着那短刀,梅朵却觉得有千钧重的分量。她惊愕之极凝视着他,思维忽然空了,面对眼前的男子,她一时间竟忘记了语言。这样深的爱,这样浓的情,岂止是一句感谢便能搪塞的?
太阳缓缓西沉,将他们的影子拖的越来越长。
旺荣坚定的望了望她,似鼓励般说:“开始吧。”
说着,他先一步走出那岩石,一只脚攀援到岩石壁上,两只手向上攀援,一步一步丝毫不敢松懈。
待他爬出去几米后,梅朵也犹疑着沿着他攀爬的痕迹跟上。
一步,一步,一脚,一脚……
夕阳渐渐沉下,他们距离山顶也越来越近了——
近了,近了。
十五丈……十三丈……
八丈……三丈……
最后只剩下一丈。
梅朵全身僵直着,她本是公主哪里学过什么攀爬,手指磨出了血泊,却也不敢有丝毫松懈,脊背上全是汗,沿着伤口的血污一起混合蜿蜒而下,如千万条小虫子在脊背后蠕着。
早知道生命如此珍贵,不如不死了。
夕阳没去了它最后半边脸,天色逐渐暗了。旺荣早一步上了山顶,刚要回身帮梅朵,梅朵脚下忽然一滑,本就筋疲力尽的她,手指一松,
“啊!——”她惊叫一声,滑了下去,被腰间藤蔓拖住,悬在半空,脚下是万丈绝谷,她这一望,不由全身瑟瑟的抖起来,牙齿咬的格格响。
向上一看,她吓得几乎都要哭出来。原本已经上了山顶的旺荣,被她这一拖,竟然也拖到岩壁之下,只是旺荣的一只手死死地扣住了一块岩石。
“别动!”旺荣吼一声。
然后缓缓的,缓缓的将另外一只手上移,扣住了岩石旁边的蔓草,他以蔓草借一下力,将身体向上弹一下,终于扣住另一块石头。
这岩石和他两人之间只有这一只手维系,若她随便乱动,那只手一松,坠下去,便是死。
“你脚下有突起的石块吗?”旺荣轻轻问。
梅朵小心的朝下看了看,她尽量不去看那崖底,模模糊糊中,看见一探出的石缝,刚刚能容纳一只脚的大小。
“有。“她轻轻回答。
“待会儿我朝上越一下,你要用力蹬那石头,以减轻我的重力,知道吗?”
“嗯。”梅朵咬着唇点点头。
旺荣咬了咬牙,似乎使尽了全身力气,朝上猛一跃,与此同时,梅朵也按照他所说,使劲的蹬向那岩石。
身上忽然一轻,旺荣就着那力量,猛窜了上去,他旋即一个转身,伸手拖住那藤蔓——梅朵还在下面。他小心的一下一下将她拽上来。
脚一落地。梅朵便“哇”一声哭起来。她扑到旺荣怀里,不知是惊喜还是恐惧,她哇哇的哭着,肆无忌惮的像个孩子。
旺荣一阵不知所措,只无言的抚摩着她的头发。
“好了,没事了。”
良久,他松开她。
修然起身,覆手而立,只给梅朵一个背影,风扬起他的被挂的破烂的衣袖,透露出一种决然和凄凉。
“梅朵公主。”他不曾转身,背对着她。
梅朵闻言扬起脸。
“他死了。”他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命人把他扔进沙漠,应该活不了。”
“哦。”——她知道说的是谁,那个自始至终不曾对她说爱的,却明明玩弄了她的感情的男人,原本以为听到这个消息她会伤心,可现在,她的心却一片木然。是经历了生死,漠然了恩怨,还是原本不曾相爱,感觉只是一场错觉?
她深嘘一口气,心间顿时一片舒爽。
背对着她的人,仰头望着天际,分明沉沉的叹了一声,良久。似乎下决心一般,沙哑的,低沉的说道:“旺荣深爱公主,却不想因此害公主坠崖,原本……”
他喉咙间哽了一下,接着说:“原本,旺荣以为,爱公主便是要对公主好,却不想这情却逼公主寻死,若爱能致人于死,那不如不爱的好。”
“从此旺荣不再纠缠公主,只求公主好生珍重!”
天边最后一抹云彩也渐渐暗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暗灰的云朵和即将拉开的夜幕。
淡灰色的光照在他的背影上,显得格外的肃穆和高大。他这样执着的人,竟然肯放手?
“喀——”踩碎草丛声音,他步履无比沉重,缓缓走下山。而那沉重的脚步,每一下似乎都踩入了她的心扉。
梅朵呆坐在地上,几绺深色发丝垂在苍白的面容上,她呆滞的愣着,宛若一尊雕像。
就这样走了吗?就这样解脱了吗?她自由了?!——可是为什么却不快乐呢?为何却感到更孤单了呢……
湿润冰冷的草丛将冰冷的温度从身下传来,蔓延全身,她冰冷身子一阵抖动,宛若一滴花瓣上的晨露,静静的释放着哀伤。
心里忽然空荡荡的,空的连最后的一个爱她的人都失去了……往事潮水一样翻卷而来。他第一次相见时候,他救了她,她还记得那淡然纯情的笑;后来,他背着主公来看她,他说,他要娶她……再后来……她缓缓的笑了,带着盈盈的泪滴,她想到坠崖一刻他脸上的悲怆,想到他递给她短刀的决绝,那是在他的生命来和她交换啊……
晨风,冷冷吹来。牵起她的衣角,她浑然不觉。
而今,这一切都没有了……没有了……心,忽然重重的痛起来。原来,她是爱他的,不然她的心,怎么会这么痛这么痛,只是她不自知罢了。他说的对,若爱能致人于死,那世间不是太悲哀了……
她警觉般,眼前一亮,整个人踉跄着站起来。
“等等!”——
“等等!——”
她不要失去,她不要失去!她要好好和他相爱。
她一路追下山去,行走在前面的人影,听到喊声忽然顿住。
“旺荣不要梅朵了吗?”——她幽怨的说着,眼泪莹然。
那人影忽然一震,缓缓转身,看到一个凄厉的女子,苍白着脸,发丝凌乱,斜倚着一棵古树,泪汪汪的望着他,语调凄然,几乎是哀求。他的心忽然猛的一疼。
“梅朵!——”他转身哽出声,张开双臂,抱住跌跌撞撞跑来的梅朵。
明明是个硬汉,此时却红了眼眶。他的心,他的爱,她终于懂了。
“旺荣不要梅朵了吗?不带梅朵去放马了吗?”她俯在他的怀里,轻轻的用近乎撒娇的口气说。
“要!即使全世界都抛弃你,旺荣也绝对不负梅朵!”
“那,我要去月牙泉……”她凑在他耳边,轻轻呢喃。
温柔的气息拂在耳畔,莫名的一阵暧昧。
“好……这就去……公主想去哪里,旺荣便带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