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映社会变迁的开幕式,其演进是一个复杂且缓慢的过程。本文对开幕式历史阶段的划分主要从纵向和横向两个维度入手。所谓纵向因素是指奥林匹克运动内部的仪式部分,其受外在因素影响不大;而横向因素则是充分涉及到开幕式发展所要受到的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等影响的多个方面,主要指文艺表演方面。很显然,二者并不能泾渭分明地区分开来,例如科技因素,其中光、影的发展影响到了文艺表演的地位和演进,而早期的扩音设备却在塑造开幕式效力方面功效显著。
通过对历史的梳理和概括,本文试图发现开幕式如何对它所处的社会历史和文化背景进行取舍,从而更好地发展自己。当然,系统的逻辑不需要在每一点上都与嵌入该点的一组局部逻辑符合。所以,在每阶段的分析中,本文并不试图要全面分析所有因素及其原因,而是有重点地截取最主要的变化和最具影响力的一个或者几个因素加以分析。
如图10所示,一战前的开幕式在奥林匹克运动中的地位尚不清晰,主要是完成了基本仪式结构的搭建;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开幕式在仪式和文艺表演维度都得以迅速发展,在1936年双双达到了顶峰;二战之后到20世纪70年代的开幕式,仪式只发生了些许细微的变化,文艺表演却随着媒体的发展逐渐由为仪式服务发展为展演性质;1980年至今的开幕式,仪式只是在宣誓所持旗帜上有所变化,从举办国国旗变为奥林匹克会旗,但文艺表演进一步巩固了其展演性质,并发展壮大,部分仪式甚至已经反过来为展演服务了。
(一)1896~1912年:框架的搭建
一战前的开幕式主要是进行基本结构的搭建,如图11所示,通过借鉴古代奥运会的形式,加之顾拜旦的个人作用和对世界博览会及届间运动会的学习,开幕式仪式方面的基本结构得以建立。
1基本框架
图111896~1912年开幕式基本结构图
(1)载体
希腊独立后,希腊人深受文艺复兴的影响,从古希腊文化遗产和民族传统中寻找根基,宣称自己是古希腊的继承人和欧洲文明的旗手,希望通过继承和发扬传统的古希腊精神,进入现代社会。同时,奥组委决心在希腊举行的奥运会要实实在在地反映出过去,这对开幕式的发展有着决定性影响。选择3月25日作为开幕日,是根据诗人帕那吉奥提斯·扫索斯(PanayotisSoutsos)早在1834年的建议。25日是天使报喜节和希腊独立日,又恰逢复活节后的第一天。这个特殊日子的选择既具有宗教上的意义,又具有政治上的意义,有利于加强整个希腊的团结和融合,更有利于加强穿越时空的希腊文化的连续性。同时,奥运会与希腊国庆同时进行,使得希腊公众可以与喜欢体育运动的朋友一起欢庆。这是国际精神与友爱的大聚会,促进了世界各国人们之间的理解,同时又加强了雅典自身的凝聚力。人们的热情使得很多日程之外的庆典活动频繁,反过来这又促进了奥林匹克运动的发展。
奥林匹克运动首先需要一个基本的单位。因为几乎没有任何可参照的国际运动会,以何种程序来保证运动会的成功成为了首要的问题,但是随着西方现代化的出现与希腊独立后国家意识的增强,国家还是首当其冲地扮演起了决定性的角色。
国家载体在开幕式上的表现首先是国家元首宣布开幕,从第一届奥运会开始,已经形成传统。这有效地增强了举办国人民的爱国热情,因其宣布的是代表普世价值的奥运会的开幕而避免了狭隘的民族主义。同样的场景几乎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了1906年届间运动会上,得体的礼仪和带有古典文化及皇家典礼特色的迎宾部分让人们对新生的奥林匹克运动印象深刻。这些简短的仪式包含了后来逐渐发展成为奥运会开幕式核心内容的诸多要素和场景:由国际奥委会主席和组委会主席在体育场门口迎接国家元首,歌声宣布他/她的到来,在现场营造严肃和崇高的气氛,然后引导元首进入贵宾席。在组委会主席(后来加上了国际奥委会主席讲话)完毕后,元首宣布是届奥运会开幕。在这里,我们还需要注意的是国家元首宣布开幕的话语,因为没有时间的限制和规章的规定,所以呈现出了即兴发挥的状态。后文有论及,这里不再赘述。
(2)入场式
首届奥运会开幕式没有正式的入场式,然而,的确有运动员的入场。闭幕式颁奖典礼上,所有获奖运动员在马拉松冠军斯皮里宗·鲁伊斯的带领下绕场。开幕式上,据官方报告,在皇室入场后,运动员们排成两列纵队站在了跑道上。他们队形整齐和谐,吸引了观众目光。没有更多的描述了。他们的入场好像非常谨慎、小心翼翼。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运动员最初的地位并不高,更不是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同1900年巴黎奥运会一样沦为世界博览会附庸的1904年圣路易斯奥运会上,运动员的徒步行走可以被看作是入场式的雏形,见图12。队伍由裁判和检查员引领。走到体育场时,乐队发出了热身以准备上场比赛的信号。
1906年5月的巴黎全会对游行的仪式等进行了一些审美性的审议,认为只要运动员出场时“穿运动服,握着器械、花剑、球拍或骑着自用的自行车”,就不会没有秩序了。1906年届间运动会上,约900名运动员入场,每队由教练和国旗引领,最后入场的是希腊队。这是第一次出现代表团入场,虽然不是在奥运会的历史上,但无疑是一个好的开始。
1908年,运动员按英语字母顺序入场,使得巴黎全会的愿望变成现实,见图13。代表团几乎都身着运动服,使得整个游行队伍看起来发生了根本性变革。虽然顾拜旦认为如果听到的不是军乐伴奏而是颇具英格兰风情的亨德尔的合唱会更好,但入场式毕竟正式出现了。当时入场式要四列纵队,路过主席台时要敬礼。
1912年,在继承了1908年入场式的基础上,添加了新元素——举办国最后一个入场,见图14。在每队之前是旗手和举牌者。开幕式的最后部分是胜利进行曲的伴奏下,按照入场的顺序退场。走过主席台贵宾席,在路过时向国王敬礼。每个队伍敬礼的方式各不相同。这些闪耀着健康完美光泽的运动员走在场内,形成了庄严堂皇的场景。
以国家为单位的入场式从一开始就成为了国家与国家较量的战场。在首次出现入场式的伦敦奥运会上,国家之间的竞争就公开化了。英国方面“忘记”展示美国国旗;为了表示对主办方的抗议,开幕式上美国人拒绝向英国国王和王后致敬,并声称“美国国旗不会向现今的国王致敬”[50],保持至今。同样在伦敦奥运会上,英联邦国家澳大利亚、加拿大、南非是否应在自己国旗后入场也成为了焦点问题。斯德哥尔摩奥运会也有自己的困惑。当时作为奥匈帝国和俄罗斯大公国附属国的波西米亚和芬兰历来以独立队形式参赛,但俄国和奥匈帝国在1912年都提出了不允许这两个队单独参赛的要求。倡导“体育地理”(参赛国不必是一个独立国家)的顾拜旦以自己的外交才能出色地解决了这个难题:芬兰和波西米亚在入场式上仅举队名牌,不持队旗,分别走在俄国队和奥匈帝国队之后。精明的芬兰人,在入场式上一直等到俄国队走出百米开外,才开始入场,使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两支队伍,从而实际上达到了独立参赛的目的。然而无论如何,以国家为单位的开幕式入场式还是延续了下来,成为开幕式上唯一展示各国风采的机会,也因此成为了政治斗争的小小晴雨表。
(3)宗教仪式
首届奥运会开幕式之前,皇室和贵宾首先到教堂参加了纪念希腊独立的礼拜;1908年,值得纪念的一件事情是在保罗大教堂举行了礼拜,宾西法尼亚州大主教在这次布道中说:“奥林匹亚最重要的不在于获胜而在于参加。”几天后,顾拜旦在英国政府的招待会上的讲话中引用了这段:“生活中最重要事情不是获胜,而是奋斗,不是战胜别人,而是尽力而为。”在斯德哥尔摩的开幕式上,根据瑞典传统进行了简短的祈祷和赞美诗,整个体育场充满了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奥林匹克精神中的和平、团结等观念已经开始深入人心。奥运会以一个非常肃穆的祈祷开幕,观众齐声加以重复,这是呼唤全世界来参加这种骑士风度的战斗,从而在人们当中传播和产生善意。这样的场景让顾拜旦非常感动。
无论祈祷是发生在开幕式之前的教堂中,还是开幕式上,这都是70年代前开幕式的重要组成部分,比赛中也有以宗教冠名的,比如1904年奥运会的部分田径比赛,就是以主教萨托利(Satolli)的名义命名的1904StLouis(SpaldingAlmanac)OfficialOlympicReportshttp://wwwaaflacom,p17,2006-02-11。究其原因,一是因为古代奥运会是宗教祭祀的组成部分这一传统;二是因为早期的奥运会主要在欧洲国家举行,时代和地域都决定了宗教仪式是当时开幕式重要的组成部分;第三,早期的体育活动很大程度上是由类似基督教青年会等宗教团体组织的。
(4)大合唱
古代奥运会就有为冠军唱赞歌的习俗,甚至还专门为冠军谱写私人赞歌。为了赋予竞技运动以高尚的道德观念,赋予现代奥运会以精神价值,使之成为高尚的社会文化活动,顾拜旦认真研究了历史经验,指出:“古奥运会最光辉之处在于它的两条原则:美和尊严。如果现代奥运会要产生我们期望的影响,它必须显示出美,唤起人们的尊严之心。”
古代奥运会是依靠宗教的力量取得这种效果的,然而在生活世俗化、文化多元化的现代社会,宗教不再具有古时的效力。于是顾拜旦将目光转向了艺术,他认为体育应为创造美、展示美提供机会。就是在这种审美过程中,人的心灵得到净化,品质得到提高。顾拜旦决心“以艺术取代宗教,以审美创造崇高”,通过“提供一个适宜的、充满崇高和壮美的场景来激发运动员和观众的最高尚、最慷慨的情感……各种艺术互相渗透,声音、线条、色彩和形式仿佛在运动中结为一体……构成一个有价值的奥运会环境。”在这个环境中,“那崇高庄严的队列和仪态、那难忘的辉煌庆典、那精美的艺术,还有公众的热情和高尚的情操,都应该融为一体。”
其中,音乐的背景对顾拜旦而言很重要,他本身也是一位狂热的音乐爱好者。他认为“音乐能给体育运动更直接的支持”,“大型合唱团与喇叭声交替,形成了奥林匹克交响乐的庄严基础……这是必须遵守的。”(顾拜旦,1966)“音乐不是一种可实时理解的语言,而更多的是情感的隐喻的表达。但是,倘若在特定背景中被赏听,音乐能够精确地传播它所携带的信息”薛艺兵:《音乐传播的符号学原理》,http://www.cctv.com/tvguide/tvcomment/tyzj/zjwz/4144.shtml,2001-10-18.从而具有“超验地”感动我们的力量;通过音乐的手段,一种超个人状态被创造了出来,共同意识得以形成。在就任国际奥委会主席期间,他一直主张用露天大合唱等大型音乐表演来烘托奥运会的气氛,壮大奥运会的声势。1906年巴黎全会强调体育和合唱的合作应更密切,指出内容最好是颂歌和大合唱。之后,顾拜旦要求国际奥委会委员们“去呼吁各个大学、体育协会或体育俱乐部,保证使所有大规模的体育活动充满文学和艺术特色……特别是露天的合唱音乐,要坚持给体育俱乐部许多优惠的条件,以创建自己的合唱部”。
既然开幕式本身需要用美学的行为方式去表达,那么,作为美感符号的音乐本身所具有的美感功能就和开幕式的要求相一致。作为最有效的表现手段,音乐最早就是作为仪式的附属物被发明的,是为神服务的。对中世纪的修士来说,唱赞美诗等神圣实践本身就是问题所在,就是一种基督徒的修养和高尚的行为,可与抄写福音书相媲美。比起语言、动作、图像等,音乐是一种更为直接的可感知形式。基督教在举行宗教仪式时也伴之以音乐,早期基督教教会沿用犹太音乐,吸收了骑士文化和法国游吟诗人的歌谣作品以及德国恋诗歌手的抒情诗,并揉和了希伯来音乐和希腊音乐的特点,形成了以颂调形式为主的礼仪歌唱音乐。
音乐提供了一种超越个人的进入状态,对几乎所有文化来说,音乐已经成为个体与群体体验间的重要桥梁。首届奥运会上的奥林匹克圣歌引起了轰动,使得希腊精神弥漫在整个体育场及观众的心中,激起人们内心深处的情感和热情,以至于被要求演奏了两遍。圣歌成为了现代奥林匹克运动最初的标识,1906年届间运动会也演奏了奥林匹克圣歌,但后来的五十多年中少有闻此曲。随着1958年第55次全会将其确定为永久会歌,演奏圣歌日益发展成为开幕式上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之一,此后的奥林匹克会旗正是伴随着圣歌的旋律升起的。以合唱闻名的瑞典人没有辜负顾拜旦的希望,1912年开幕式以瑞典唱诗班演唱歌曲结束。前几届奥运会唯一的文艺表演可能就是大合唱了,这符合奥林匹克运动初生时期团结和联合所有方面的要求,更符合当时的审美观。同时,考虑到前期的奥运会主要在欧洲国家举行,合唱的盛行也就不难理解了。
音乐是一种有着独立结构体系的、艺术化了的声音表达形式,具有引起感觉共鸣的艺术效应。开幕式音乐的特点是庄严、雄壮、铿锵、朴素,甚至有些粗犷,给人力量。这种音乐不许人思想放任,它的调子不随着外来风格而改变、削弱、变得花哨,而是作为一种公众的精神约束,就像军号战鼓般让人们集合,规范步伐。同时,本阶段欧洲流行的新古典主义风格讲求艺术作品的庄重典雅和崇高,也在审美上为大合唱的盛行打下了基础。
(5)表演比赛
首届奥运会开幕式的第三部分是100米预赛、三级跳、800米、铁饼和400米比赛。1906年届间奥运会开幕式上,出现了由希腊、丹麦、瑞典和德国队进行的体操表演。1908年奥运会上,比赛在运动员退场后马上就开始了。1912年奥运会开幕式上第一次出现了团体操表演,200名身着白色衣裙的北欧体操女运动员进行了团体操表演,令人耳目一新,开创了奥运会的先河。开幕式结束后马上进行比赛的传统持续到了20世纪60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