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包袱里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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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逃离爱的火海

迪斯科乐曲狂轰滥炸之后,刘骊云的耳膜还在嗡嗡作响。一群疯狂的红男绿女,喘着粗气,回到各自的席位上,吆三喝四,猛喝啤酒和饮料,余兴未尽地高谈阔论。刘骊云静静地坐在大厅的角落,细细地品着毛尖茶,打量着这群新新人类。今晚,他跟妻子姚倩倩拌了几句嘴,怀着满肚子郁闷之气,鬼使神差地迈进了这家“皇冠”歌舞厅。他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虽说市文联经常举办这样那样的社交活动,当然不乏舞会,但他生性好静,不善交际,很少参加。

音乐声又响起来了,是一支慢三步的舞曲。

“先生,能请你跳一曲吗?”她像一片轻飘的云,飘然来到他的面前,彬彬有礼地向他发出邀请。在柔和的灯光下,她是那样的娇美。一袭白色的拖地长裙,一件半透明的挑花短衫,衬出她柔美的曲线,苗条丰盈的体态。他无法拒绝美的诱惑。

相形之下,刘骊云的舞步笨拙极了,好几次差点踩了她的脚。而她,反成了领舞的,带着他自如地进进退退,渐渐地协调起来。望着他脸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她莞尔一笑,说:“干吗那么紧张呢?放松点,放松点……对,就这样,很好,很好!”

他们就这样相识了。

当两人坐在大厅一角的茶几旁边,已经全然没有了陌生感。刘骊云发觉,她的坐姿很美,侧挺着腰身,两脚很得体地交叉,两手轻轻地按放在右大腿上,脸庞露出微微的灿然的笑意。看得出,她很有教养。她打量着他,长长的睫毛一眨,说:“先生,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面?”

刘骊云惊诧了,在脑海中怎么搜寻,都不能勾起记忆。她却自个笑了起来,笑声不很脆,却很悦耳:“咯咯,我想起来了!我在一本书的封面上见过你——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榴州市有名的大作家:刘骊云!”

刘骊云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我叫蓝雁,看过你的好几部小说,是你的追星族——啊,崇拜者!”她说,“认识你,真感到高兴!”说着,很主动地伸出了纤纤玉手。

握着蓝雁棉软温暖的小手,刘骊云有一种轻微触电的麻酥酥的感觉。这种感觉,十分陌生,十分遥远了!二十多年前,与夫人恋爱的时候,在民族学院的相思湖畔,在那个洒满清辉的月夜里,在那棵相思树下,他第一次握住了她的手……

“先生,能不能给我题几个字,签个大名?”

蓝雁不失礼貌地把手抽了回来,刘骊云这才感到自己有些失态,脸上腾起了一阵麻麻的辣。幸亏蓝雁只顾从坤包里掏出日记本,没看到他的尴尬相。他似乎无法拒绝蓝雁的请求,接过了日记本,掏出了钢笔。

这是一本粉红色缎面日记本,很漂亮。打开扉页,映入眼帘的是几个娟秀的大字:“心灵独白”。也许,里面藏匿着女孩儿家许多粉红色的记忆和秘密。刘骊云微微一笑,在里面的空页上题写了一段话:“美是阳光,温暖了潮湿的心,并照亮世界!”接着,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晚,他们谈得十分投缘。从中外名著,谈到商海风云,从美国第43任总统大选,谈到因特网,刘骊云发现,蓝雁的知识面非常广泛,且不乏见地。他自认作为一个作家,自己的洞察力并不比常人差,可是,一直未能猜测出这个女孩儿的身份。

“听口音,你不像是本地人。请问小姐,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哪儿工作?”刘骊云忍不住发问了。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相逢何必曾相识?只要有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蓝雁嫣然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说,“下次见面,请先生送我一本新出版的大作。”

“一定,一定!”刘骊云连声说道。

又一支舞曲响起,刘骊云本想邀蓝雁再跳一曲,蓝雁的手机响起来了。她打开手机,瞄了一眼,双眉紧蹙,便又匆匆关上,说:“对不起啊,先生,一位朋友有急事找我,我得先走了。祝你今晚做个好梦!拜拜!”

看着蓝雁似一片轻云飘走的背影,刘骊云怅然若失。

小山城榴州之夜,大道上车水马龙,人群如潮;霓虹灯闪闪烁烁,炫耀着街市的繁华。

蓝雁缓步走在人行道上,无心观赏美丽的夜景,第三者跟刘骊去在一起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手机又催命似的闹起来了,她本想关机,但还是接听了。从千里之外,不断传出令她烦恼的声音:“是雁妹吗?我是大姐。你在哪儿啊?你怎么就离家出走了呢?我们姐妹几个,哦,还有妈妈,快想死你了!”

“谢谢你们的关心。”蓝雁没好气地回应道,“爸爸的尸骨未寒,你们和妈妈不是吵着要争遗产吗?怎么会有这份闲心惦挂着我呢?”

大姐在电话的另一端哀求说:“小妹,没有你回来,爸爸的遗产该怎么分哪?你,还是快点儿回家吧!”

“啪”的一声,蓝雁恼怒地关了手机。她独自漫步街头,为的是让夜风吹散胸中的怒气。此刻,她站在高高的立交桥上,手扶栏杆,遥望着西南方向。那边,有另一座城市,城市的郊区,有她原先温馨的家。而现在,她远离了那座城市,因为,爸爸的意外去世,留下了一大笔遗产,为争夺这些遗产,妈妈和三个姐姐每天都在争吵。自私和贪婪烧红了她们的眼睛,也烧毁了温馨的家。

“爸爸,你九泉之下有知,能安息吗?”蓝雁在心里暗暗呼叫,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慢慢地被泪水濡湿了……

在姐妹四人当中,爸爸蓝东河最疼爱蓝雁。蓝雁出生那天,恰巧有一位算命先生来到村里。蓝东河让他卜了一卦。算命先生眯缝着双眼,掐掐手指,连声叫道:“恭喜恭喜!这妹子心智颇高,命带富贵,会给你带来财运!”乐得蓝东河将家里仅有的一只生蛋的老母鸡酬谢了算命先生。自此,蓝东河十分留意观察这颗掌上明珠。

蓝雁长到5岁,脸儿圆嘟嘟的,眼睛水灵灵的,一张小嘴像涂了蜜糖,很甜很甜,煞是逗人喜爱。一次,她跟村头卖小山梨的老阿公套近乎,一会儿给老阿公唱歌,一会儿给老阿公跳舞,一会儿给老阿公讲大灰狼的故事,老阿公像吃了开心果,乐得眉开眼笑。这时,她掏出兜里的一分钱,说:“阿公,我买山梨果。”老阿公说:“你就放开小肚子吃吧,阿公不要你的钱!”小蓝雁说:“阿爸说过,不能石灰抹嘴——白吃人家的东西。”老阿公只好收下钱,说:“那好吧,一分钱20颗小山梨,你挑拣着吃吧!”小蓝雁蹲在筐前,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吃够了20颗小山梨,她抹抹小嘴,甜甜地说了声:“多谢嘞,阿公!”蹦蹦跳跳地回家去了。蓝东河刚好从榴花江打鱼归来,小蓝雁从扎腰的小褂子内掏出一捧小山梨,递给爸爸吃,一边凑着他的耳朵,说了个子丑寅卯。原来,小蓝雁一边蹲在筐前吃小山梨,一边趁老阿公不注意,偷偷地从小褂子的领口处藏了20颗小山梨。蓝东河听了,直夸小女儿鬼精,长大了准有出息。他十分高兴,在蓝雁身上,不仅传承了母亲的美貌与聪慧,也传承了自己的灵通与狡黠。

蓝东河长的敦敦实实,有的是一身牛力气。“文革”期间,凭着根正苗红,当上了“贫宣队”队长,进驻公社完小。当时,蓝雁的妈妈黄茜在学校里当教师。由于出身不好,被揪出来三天两头批斗,挂黑牌游街。一个20来岁的姑娘,怎能承受得起这般折磨?一天夜里,她跳进了榴花江里。也是命不该绝,前世有缘,被在河里放拦江网捕鱼的蓝东河救了起来。蓝东河对这位如花似玉的城里姑娘动了恻隐之心,找了个借口,把这位“资本家的臭小姐”放到自己村里的生产队去,明里是“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进行脱胎换骨的劳动改造”,暗中则予以保护。后来,黄茜一是感激救命之恩,二是为了寻求“保护伞”,下嫁了蓝东河。然而,感恩之情并不等于爱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公元1980年,改革开放的大潮一浪高过一浪。村子里一些人先富起来了,而蓝东河却苦于只上过小学,论文化没文化,讲技术没技术,只能靠黄茜微薄的工资和他种地、打鱼的收入,养家糊口。黄茜每每看到城里的好些同学都成了阔太太,便不禁懊恼自己命薄如纸,开始后悔当年与“贫下中农相结合”,扎根在这个贫穷的家庭。蓝东河察言观色,却像瞎子吃汤圆——心中有数,也只好暗地里怨恨自己枉为堂堂的男子汉,让老婆和四个女儿跟着自己受苦。这年头,种一亩稻谷,除去投本,能赚几个小钱?要打鱼么,由于环境污染,河里的鱼越来越少,几乎快断子绝孙了!没奈何,他只得凭着自己壮实的身板,一身牛力气,到一条捞沙船上帮老板打工。这年月,房地产开发红红火火,建筑业生意火爆,建筑材料的河沙供不应求。眼看老板每天哗啦啦的票子进了腰包,蓝东河嫉妒得眼睛快要滴血了,暗想:有朝一日,老子时来运转,也搞条捞沙船当个老板!

蓝东河也真有时来运转的时候。小蓝雁六岁那年,有一天,蓝东河休工在家,一位在建筑工地打工的朋友找上门来,带来了一大包古董,说是在一座墓葬里挖出来的,想找有文化的黄茜老师看一看,这些玩意儿究竟值不值钱。小蓝雁望着这些东西,感到十分稀奇,趁着大人谈话的时候,戴上一只手镯,拿起一颗蓝色的珠子,出门玩耍去了。直到蓝东河那位马大哈朋友离去以后,小蓝雁才跑回家里。后来,蓝东河才知道,那是一只金镯子,一颗蓝宝石,都是明代的文物。蓝东河悄悄变卖了这两件宝贝,赚了一大笔钱,购买了一条捞沙船,圆了他的老板梦。不久,他拥有了一支捞沙船队,成了声名显赫的民营企业家。这时,他才记起那位算命先生的话:小蓝雁确是上天为他降下的一颗“财星”!为了“报答”蓝雁给他带来的好运,他每年都在银行里为她存下一笔钱,准备作她日后出国留学的费用,累计已达80万元了。这事,黄茜不知道,蓝雁的三个姐姐也不知道,他只把存折的密码告诉了蓝雁。

天有不测风云。去年,发生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为抢救被巨浪冲走的捞沙船,蓝东河被卷入了漩涡之中,连尸骸也找不到了。家中设置的灵堂,只供着蓝东河生前的一张照片。蓝雁痛失了父亲,哭成了泪人儿,可母亲和三位姐姐并不怎么悲伤。不出“三七”,她们就为遗产的分配,吵闹起来。本来,蓝雁想将父亲为自己存款的事告诉母亲和姐姐的,可见她们全然不顾夫妻、父女的情分,露出一张张自私、贪婪的嘴脸,一气之下,便离家出走,独自漂泊到了山城榴州……

大街上的人流渐渐地稀少了。夜风吹拂着蓝雁乌黑的长发,她感到了一丝丝凉意。她从没有过这样的孤独感,仿佛是一只孤雁,今后将栖息何地,飞向何方……

刘骊云回到家里,已是半夜时分。妻子姚倩倩已经睡熟了。他蹑手蹑脚地来到书房,打开电脑,想写些什么,思绪却乱糟糟的,键盘上竟敲不出一句话来。蓝雁这个小精灵的影子老在显示屏上晃荡。有一种预感,他总觉得,这女孩儿身上会有故事,只是第一次接触,没有机会开掘出来罢了。可惜,萍水相逢,往后还会见面吗?就这样,他一支接着一支抽烟,一直枯坐到天明。

姚倩倩起床了,穿着睡衣,把头探进书房,嚷道:“叫你别再抽烟,你老是不听!一屋子的烟臭味,要毒死人哪?”她见刘骊云并不吱声,又硬邦邦地抛下一串话:“我今天要随市府的几位领导出差,到大西北考察,大约要一个月才回家。你再抽烟可小心点儿,别把我的屋子给烧了!”

姚倩倩是市旅游局副局长,工作有魄力,有闯劲,是富有开拓精神的女强人,很受市领导的器重。刘骊云和妻子都是事业型的人物,各自都忙于自己的工作。女儿嫁到北京去了,是一家大报的记者;儿子去年考入了西北的一所大学。这两年,夫妻俩在一个屋檐下相聚少了,交流少了,共同语言也少了,常为一些小事干嘴仗。仿佛,当年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时光,已随岁月的流水一去不复返了。

妻子离了家,刘骊云在转椅上用力伸了一个懒腰,惬意极了。往后这段日子,耳边至少会少了许多聒噪。他清理了一下思绪,调好电脑,要静下心来,继续写完那部写了大半的中篇小说。这时,电话铃响了。是市文联秘书长打来的,说是今晚在“皇冠”歌舞厅有一个招待舞会,问刘骊云参不参加?不知怎的,这一次,刘骊云爽快地答应了。

晚上,刘骊云早早就来到了“皇冠”歌舞厅。

秘书长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说:“刘老夫子,这回你可是积极分子啊!”

“接受新事物,感受新生活嘛!要不,你这个文艺评论家又批评我的作品缺少时代气息了!”刘骊云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扫瞄着舞厅,期盼着会出现奇迹。可是,那个媲美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他不禁有点儿懊丧,只好坐到昨晚的老地方,品着茶,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慢慢地等待、等待……

舞会开始了,乐曲是优美、缠绵的《梁祝·化蝶》。闪烁的灯光下,人影双双,翩翩起舞。刘骊云坐立不安。突然,他终于发现了那个倩影,而且,她正径直向自己走来。

“你好!先生,我们又见面了。”蓝雁落落大方,伸出右手。她穿着一件火红色的绣花旗袍,脸上薄施粉黛,显得既热情又清纯。

两人步入舞池,随着抒情的乐曲,进退、旋转。刘骊云惊讶自己,“舞艺”为什么大有长进?一曲末了,蓝雁提议:“先生,这里的空气太污浊了。你能不能陪我到外面走走?”刘骊云求之不得,岂有不应允的道理?他正要从蓝雁身上,挖出也许是意想不到的故事来。

榴花江防洪堤大道,是榴州市一道新的风景线。它既可以防洪,又是供人消闲的好去处。这里,绿柳婆娑,花影幢幢,路灯柔和,水面倒映着两岸五光十色的灯影,很有诗情画意。蓝雁挽着刘骊云的胳膊,一路上侃侃而谈,像恋人,更像父女。他俩坐在僻静处的一条长椅上,观赏着山城的夜色,不时发出融洽的笑声。

“蓝小姐,我还是要问你这个问题。”刘骊云觉得时机已到,长驱直入,“你到榴州,是旅游路过,还是……”

“先生,请不要叫我小姐,就叫我蓝雁好了。”

“可你,不也在叫我先生吗?”

两人都禁不住开怀畅笑起来。

蓝雁告诉刘骊云:她毕业于南方的一所艺术学院,学的是艺术服装设计,因为分配到某剧团搞戏剧服装,分的单位和工作都不理想,便出来闯荡江湖,成了自由人。这次来到榴州,是考察这里的投资环境,探询服装行情。她想自己开一家旗袍营销店。

“你看,这身旗袍,就是我自己设计缝制的。”蓝雁立起身来,学着时装模特儿,搔首弄姿,袅袅娜娜,走起了“猫步”。

确实,蓝雁身上的这套旗袍,不仅做工精致,而且款式新颖,把传统与现代意味很好地融合起来。刘骊云赞叹不已,连声夸道:“漂亮,漂亮!要是在榴州打出你的‘蓝雁’品牌,怕是十分抢手呢!——祝你成功!”这回,是刘骊云主动伸出了右手。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彼此传送着热力。

“至于资金……”刘骊云本想说,可以助蓝雁一臂之力。

蓝雁说:“资金方面,不存在问题。我想,刚开始,规模不宜搞得过大。一个门面,一处加工场地就行。我还可以将部分设计方案,交由一些服装厂加工、批发,或者,从中收取提成。不出三年,我一定能打出‘蓝雁’品牌,扩大生产和经营规模!”

蓝雁越说越激动,眼瞳亮闪闪的,既有憧憬,又充满自信。刘骊云越发觉得这女孩儿,心比天高,脚踏实地,与她的实际年龄相比,显得“早熟”多了。

刘骊云大有“英雄助美”的豪气,连日来,动用了自己在榴州的关系,为蓝雁办执照,挑门面,选场地,登广告,招女工……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高效率运转,仅用了三天的时间,所有的事情全部“搞定”。接下来,便是装修门面,投入批量生产……

半个月后,“蓝雁新款旗袍营销店”开业,一炮打响,轰动了鹿州女界,连男士们也都争睹为快。一时间,购买者、定制者,门庭若市。

刘骊云本想借蓝雁之名,在“楼外楼”大酒店宴请一伙帮忙的朋友,被蓝雁婉言拒绝了。她提议,借刘骊云的宝宅,搞一个小范围的Party。一来,无须太破费,太张扬;二来,朋友们可以无拘无束地尽兴;第三呢,不如将节省下来的一笔钱,日后用于赞助社会公益活动,以提高“蓝雁”品牌的知名度。刘骊云同意了,心想:这女孩儿心比针尖儿还细,真会筹谋!

Party的气氛十分热烈。蓝雁还是穿着刘骊云第一次见到她时穿的那身白衣长裙,宛如白雪公主,高雅的气质,娴熟的舞步,优美的舞姿,征服了所有的人。不知为什么,这个晚上,蓝雁一直没有邀请刘骊云跳上一曲,让刘骊云心里酸溜溜的。舞会散时,他和蓝雁送走了朋友们,返身回到了客厅。

“谢谢你,骊云!”不知从何时开始,蓝雁已经不再称呼刘骊云为“先生”了。“今晚,我得好好敬你几杯,感谢你这段日子为我的事情操劳!”说着,她朝两只高脚杯里各斟了半杯“人头马”。

“你……能喝?”刘骊云犹豫了。

“往后,在生意场上应酬,这酒,能少得了?”蓝雁举起酒杯,一改往日的温柔之气,变得豪爽起来,“来,干——”

与其说是酒杯与酒杯的碰撞,不如说是心灵与心灵的碰撞。两人一饮而尽,霎时,蓝雁的脸上,泛起了红潮,更显得娇艳可人。她又给自己和刘骊云斟了半杯,说:“好事成双,来,再干一杯!”

刘骊云欲要劝阻,蓝雁说:“怎么?小看本小姐么?——干!”那语气,简直是高傲的公主在发布命令,不由你不俯首帖耳地依从。

蓝雁醉了,斜靠在沙发上,嘴里喃喃地说:“爸爸,你安息吧……在那个极乐世界……不要牵挂我……不要……不要……”

刘骊云听得出来,这女孩儿的心路历程,有着不曾泄露的沧桑。他手足无措,呆呆地在一旁陪伴着她。这时,蓝雁在呻吟:“啊,头……头痛!给……给我……水,水呀……”他赶忙递过冷开水,又赶忙到卫生间拧来了湿毛巾,敷在蓝雁的前额,给她盖上一床毛巾被。蓝雁叫道:“啊,冷……冷啊……”刘骊云犹疑了一下,将她抱到了卧室的床上。给她盖上被子。蓝雁倏地爬起身来,紧紧地搂住刘骊云,说:“不要放开我,骊云……我好冷,好冷……就这样抱着我,给我一点儿温暖……温暖……”

就这样,他俩在被子里相拥着。刘骊云只觉得热血奔涌,燥热难耐,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膨胀,剧烈地膨胀……蓝雁那玉润的肌肤,柔美的曲线,丰隆的双乳,无处不洋溢着青春的魅力。这一切,都不再是雾里观花!好几次,他把干涩的嘴唇贴近蓝雁的两片红唇,却终于被自己的理智抑制住了。她不能亵渎这个心灵不设防的冰清玉洁的女神,不能践踏了这朵含苞欲放的素洁的白玫瑰!他为刚才从自己心灵阴暗角落里冒出来的原罪的魔鬼感到羞耻,禁不住打了个激凌。直到蓝雁甜甜地睡着了,刘骊云这才迷迷蒙蒙地眯上了眼睛。

黎明时分,蓝雁睁开蒙眬睡眼,发觉自己斜靠在刘骊云的怀抱里,便依稀记起了昨晚酣醉时的情景,顿时满脸羞赧。刘骊云也醒了过来,他惊慌失措,嗫嗫嚅嚅地解释道:“蓝雁,我们……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蓝雁看着他一副担心树叶子落下来也怕砸破脑袋的模样,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娇嗔地嚷道:“谁说你怎么我啦?谁说你怎么我啦!——你呀,不是自作多情,至少也是杞人无事忧天倾!”说罢,“叭”的一声,在刘骊云的面颊上印上了一个脆生生的吻,以手遮挡着脸,娇羞地跑进卫生间去了。

刘骊云摸着脸颊上的吻痕,像老僧入定般地戳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

一个月后,姚倩倩从大西北考察归来,一同回家的,还有小儿子刘阳阳——学校放暑假了。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姚倩倩一回到榴州,便听到了刘骊云与蓝雁的“绯闻”。开始,她并不相信,因为,她了解丈夫。这老夫子社交圈子不大,从前并不拈花惹草,追香逐玉;平日里,她是“将军”,他是“奴隶”,即使是“三月的芥菜起了心”——量他有这个色心,也没那颗色胆!不过,继而又想,老夫子人缘尚好,别人总不会凭空造谣吧?“空穴来风”——总该有“穴”呀!况且,如今世界在瞬息万变,人就不会变么?难道他那颗心真的是合金钢打就,能保险“拒腐蚀,永不沾”么?于是,姚倩倩不动声色,决定对刘骊云进行一番“考察”。

这天,姚倩倩来到“蓝雁新款旗袍营销店”。果然,这儿生意兴隆。各色新潮旗袍五彩缤纷,琳琅满目,不仅款式新颖,且面料上乘,做工精致。导购小姐待客彬彬有礼,热情服务。一位身穿红缎绣花旗袍,薄施粉黛,年约二十出头的小姐,春风满面,举止文雅,气质不凡,本身就是个一流的模特儿、活广告!不用说,她准是声名鹊起的蓝雁。姚倩倩不由得心头“咯噔”一震:这么个娇艳健全的“维纳斯”,不说男人心动,就是女人也要嫉妒几分啊!刘骊云这老夫子能抵御诱惑,不拜倒在石榴裙下?

姚倩倩忐忑不安,满心疑虑地离开营销店。一整天,上班都没了心思,脑子里乱糟糟的。

吃晚饭的时候,刘骊云兴致勃勃地对儿子说:“阳阳,市里举行‘蓝雁杯’青年歌手大奖赛,你报不报名参加?”

阳阳天生一副好嗓子,很有音乐天赋,特别是通俗歌曲唱得好。他停下筷子,问:“什么‘蓝雁杯’?”

“是市文联和市文化局主办,旗袍营销店的女老板蓝雁赞助的。”刘骊云说,“这女孩儿可能干呢!”

“听说,她的营销店能如此红红火火,你老爸可立下了汗马功劳啦!”姚倩倩不无醋意地插道,并用眼角瞟了瞟刘骊云。

不知是心虚,还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吵,刘骊云岔开话题,询问了儿子在学校的一些情况。这一餐,虽然菜肴丰盛,刘骊云和姚倩倩都味同嚼蜡。

吃过晚饭,一家三口正坐在电视机前观看央视节目,电话铃响了。姚倩倩拿过话筒:“请问,你找谁?”

“我找刘骊云——刘先生。”对方是柔和的女声,“哦,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一定是姚阿姨,对吗?”

姚倩倩却不回答,她知道,这女孩儿准是蓝雁,将话筒递给刘骊云,像是投石探水,说:“找你,别不是什么约会的吧?”

刘骊云听到蓝雁焦急的声音,说是城区工商分局的人来找岔子,请他立马赶来帮忙摆平。刘骊云连忙拿上外衣,朝姚倩倩抛下话声:“我有急事!”匆匆离家去了。姚倩倩满心狐疑,当着儿子的面,却不好说些什么。

原来,工商分局的李大麻子见蓝雁的旗袍营销店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兴隆火爆,便想欺负这外地来的小女子,趁机敲竹杠来了。他先是检查工商营业执照,却又抓不住什么把柄,便又借口说这店里的消防设施不合格,要停业整改。蓝雁心说:消防自有消防部门监管,你这不是狗捉耗子多管闲事,而且故意来找茬子么!她耐住性子,拿出开业前办理的消防安全合格证,据理力争。这一来,李大麻子恼羞成怒,说蓝雁妨碍公务,强词夺理要罚款10000元……

就在两人争执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刘骊云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李大麻子见是本市有名的大作家前来救驾,内心先是怯了几分,但腊月的腊鸭嘴巴硬,死了的斗鸡撑硬颈,嚷道:“至少,店里要再增加两只消防灭火器,不然,停业整顿!”

蓝雁道:“按规定,我这小小的门面,有三只灭火器已经合格,为什么还要增加?”

刘骊云朝蓝雁使了个眼色,拍拍李大麻子的肩头,绵里藏针地说:“老李呀,既然分局的检查组已经核查过了,你老兄就网开一面算啦!要不,这事闹到晚报上,读者评论你们分局‘执法无度’,岂不给你们局领导脸上抹黑?”见李大麻子面红脖子粗,还要分辩什么,刘骊云把带来的购物袋往李大麻子的手上一塞——购物袋里,装着刚买的一条“红塔山”香烟。他故意“责备”蓝雁说:“我说蓝经理呀,你也有你的不是了!人家老李对工作认真负责,防患于未然么,很讲职业道德的嘛!”转而又对李大麻子说:“改天,咱哥俩好好喝几杯,让你消消火气。到时,请你一定要赏光的哟!”

李大麻子得了面子,顺着台阶下驴,盯了蓝雁一眼,气咻咻地走了。

蓝雁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妈的,这些腐败分子!”刘骊云重重地一拍桌子,把压在心中的怒气、怨气发泄出来:“蛀虫不除,社会不安;腐败不扫,国无宁日!”他见蓝雁珠泪婆娑,连忙掏出纸巾,帮她揩抹,安慰道:“好啦,别把好端端的一张粉脸,哭成了花猫模样。日后,怕是嫁不出去哟!”说得蓝雁破涕为笑,一双粉拳一个劲地擂着刘骊云的胸脯,嚷道:“你坏,你坏……”

蓝雁和刘骊云亲昵的举动,被尾随而来的姚倩倩看了个一清二楚。

“蓝雁杯”青年歌手大奖赛如期举行。经过五场初赛、复赛,今晚将进行决赛,20名入围选手争夺桂冠。阳阳在预赛、复赛中,一路过关斩将,总分排列前三名,如果临场发挥得好,很有希望夺魁。

连日来,蓝雁既要料理营销店,又要过问大赛的事情,累得够呛。令她心绪不好的是,下午,家里的三个姐姐轮番给她打来电话,说是妈妈病危,要她火速归家。尽管,她一直在生着妈妈的气,但毕竟难以割舍那份血脉亲情——女儿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呀!可是,作为独资赞助的商家,作为颁奖嘉宾,她不能不善始善终地搞完这次大赛。下午,她把门面和加工厂的一任事务交付给助手,决定待晚上颁奖结束后,乘坐零点的那趟火车,赶回家去。

晚上8时,剧院舞台的大幕徐徐拉开。主持人穿着“蓝雁”品牌的旗袍亮相,宣布总决赛开始。花色俏丽、款式新颖的旗袍,加上主持人高雅的风度,引爆了观众热烈的掌声。坐在嘉宾席上的刘骊云,分享着蓝雁成功的喜悦,握着蓝雁的小手,表示祝贺。蓝雁淌着欣慰的泪水,要不是在众多的目光注视下,她真想拥抱刘骊云,回报他一个最热烈的吻。

这段日子,蓝雁对刘骊云的情感在疯长。她说不清,是对父辈的深情,还是对情人的爱恋?也许,二者皆然。她越来越依恋刘骊云,越来越眷恋这个成熟得像秋野的红高粱,坦诚得像深秋时节的榴花江似的中年汉子。如果说,当初吸引她的是刘骊云的才气,而现在更使她爱慕的则是刘骊云的肝胆。特别是那次醉酒之后,自己失态,刘骊云却坐怀不乱,没让她失去处女的贞洁,更使她爱之弥深。她明明知道刘骊云有妻子、儿女,但这份情,这份爱,就是挥之不去,思之即来。她想远离他,而又抗拒不了他身上的磁力;她想避开他,却又责备自己忘恩负义,不近人情。她在矛盾的漩涡中苦苦挣扎,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好几次,她用一枚硬币为自己占卜:抛出国徽的一面,作他真诚的朋友;抛出花朵的一面,做他生死相恋的情人。而十之八九,都抛出了花朵,当上情人。唉,与他之间,虽算不上惊世骇俗的浪漫,也不曾立下海枯石烂的誓言,只是,一想起他,心尖儿就像不经意被碰触了似的酥酥颤颤,肺腑间就会泛溢出甜甜蜜蜜的滋味。她想,也许,前世情未了,今生有此缘啊……这些日子,她在粉红色的日记本里,写满了刘骊云的名字,写满了“我爱你,恨你……恨你,爱你……想死你,恨死你……”这些连她自己看了都觉得好笑的零零乱乱的字句。

场上的掌声一次又一次地响起,都没能打断蓝雁的思绪,直到主持人介绍:“请第20号歌手刘阳阳参赛。他演唱的歌曲,是由他自个儿作曲,由他的父亲——我市著名作家刘骊云先生作词的新歌:《心中的爱不会苍老》。”这时,蓝雁才把目光射向舞台。

阳阳的一身打扮,比港台还要港台,帅极了,酷毙了,一出场就引爆了观众哗哗的掌声和亲友团的啸叫声:“阳阳阳阳我爱你,阳阳阳阳夺第一了……”随着前奏的乐声响起,阳阳动作的一招一式,俨然港台歌星。只听他用浑厚的男中音唱道:

……心儿相印,手儿牵牢,

夕阳下燃烧爱的火苗;

天会苍老,地会苍老,

唯有心中的爱不会苍老……

阳阳唱得十分投入,十分煽情。歌声的穿透力不仅打动了少男少女,也让中年男士女士双眼潮湿。蓝雁和刘骊云也被征服了,两人的手下意识地紧紧握在一起。当掌声和啸叫声暴风骤雨般地再次爆响,他俩才彼此深情地对视一眼。蓝雁双颊绯红,急匆匆地登上舞台,她早已为阳阳准备了一份贺礼。只见她从侧幕捧着一盆青翠的玉竹,垂飘的黄色缎带上写着两行小字:“愿你像这盆玉竹,在人生的道路上,正直、虚心,奋发向上!”她走到阳阳的身旁,说道:“哥们,祝贺你!唱得好极了,棒极了!酷!酷死个人了!”

主持人抓住机会,及时调节现场气氛,煽动观众情绪。她向观众介绍道:“来宾们,朋友们!这位就是赞助本次大赛的‘蓝雁旗袍营销店’的总经理——蓝雁小姐!蓝雁小姐不仅旗袍设计得美,她的歌也唱得很美。趁工作人员在统计分数的时候,请蓝雁小姐为大家放歌一曲好不好?”

顿时,全场又掌声雷动,啸叫声又响成一片。阳阳一手捧着玉竹,很绅士地对蓝雁弯下腰,摊开另一只手,作出“有请”的姿势,然后,面朝她斜着步子退下场去。蓝雁接过麦克风,微笑着向观众鞠了一躬,甜甜地说:“谢谢各位朋友捧场。其实,我的歌唱得并不好,但为了给大家助兴,我试唱一曲《月满西楼》,希望大家喜欢。”接着,她站好身姿,一副很专业的样子,很快就进入了情绪: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蓝雁用歌声诠释了李清照的相思离愁别绪,唱得如泣如诉,如醉如痴。掌声又一次狂热地响起,且一浪高过一浪。蓝雁谢幕三次,欲罢不能,好在主持人宣布比赛结果,才替她解了围。

这次比赛,阳阳荣登冠军宝座。他站在领奖台上,看见了站立在楼座上的母亲。

本来,姚倩倩是不想来观看比赛的。她害怕见到丈夫与蓝雁的亲热劲,但,强烈的窥探欲望又使她不能不来,况且,也想听听儿子的演唱。好几次,她发现丈夫与蓝雁耳鬓厮磨,说着悄悄话,不禁醋意涌心,但在大庭广众之中,不便发作。见到蓝雁给儿子送玉竹、颁奖,心里暗暗骂道:“我呸!这个小妖精,是要拉拢、讨好我的儿子,好成全她和刘骊云的‘美事’呢!”

当姚倩倩把目光投到刘骊云原先的座位上,已不见了刘骊云和蓝雁。她连忙下楼,跑出剧院大门,发现刘骊云和蓝雁钻进了一辆“的士”……

离火车进站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刘骊云和蓝雁坐在车站前面小公园的长椅上。今晚,月色很好,铺了一地清辉。风儿轻拂,不时送来茉莉花的清香。不远处,有几对恋人相拥着在窃窃私语。这里的环境十分恬静、温馨。

蓝雁叮嘱刘骊云,在她回家探望母亲的这段日子里,一定要多帮忙照顾门面和加工厂。如果没有大的意外,她几天后就赶回榴州。虽然是短暂的别离,蓝雁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愁绪。刘骊云又何尝不是这样?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警告自己,千万不可超出游戏规则,否则将陷身“围城”的怪圈而不能自拔。与姚倩倩并肩走过了近三十年的人生路,哪能总是相敬如宾,没有一些磕磕绊绊?人到中年,夫妻关系是最面临考验的时候。他为阳阳写的那首歌词,便是他的寄望:人,可以日渐苍老;爱,应该永远年轻!

刘骊云有意识地坐得离蓝雁远一点儿,说:“等你回榴州以后,我想到大西北转一转,体验体验生活,感受一下时代的新气息,准备写一部反映西部大开发的长篇小说。”

“到时,我安排好工作,随你一同去旅游旅游!”蓝雁兴致勃勃。

“这个……”刘骊云本想拒绝,却又不好拂了蓝雁的面子,竟一时语塞。

蓝雁揶揄道:“怎么?不欢迎吗?胆怯了吗?”

刘骊云坦诚地说:“是的,我真的有些害怕。”

“怕什么怕?——怕我会吃了你?”蓝雁“咯咯”地笑道。

刘骊云也笑了,说:“女人是老虎嘛!”

“何况是一只漂亮的‘老虎’呢!”随着话声,姚倩倩从长椅后面的一棵相思树影里闪了出来。她追踪而来,藏在树干背后偷听多时了。

刘骊云大吃一惊,旋即镇静下来,向蓝雁介绍:“这是阳阳的妈妈。”

蓝雁落落大方地立起身子,叫道:“姚姨!本想抽空去看望你的,可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

“谢了!”姚倩倩冷冷地应了一声,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弦外有声地说,“啊,天上月儿圆,地上人成双。真是——月满西楼花影动,相思离愁上心头呀!”

“你……”刘骊云恼怒地瞪着姚倩倩。

“怎么?揭着你隐秘的痛处啦?”姚倩倩咄咄逼人,说,“刘老夫子,我可不会虚构言情小说啊!”

蓝雁解释道:“姚姨,你误会啦!我乘坐12点钟的夜车回家探望重病的妈妈,刘先生是送我上车站来的……”

“他对你可真是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啊!”姚倩倩用阴阴阳阳的语调说。

“姚倩倩,你说话可别那么损人!”刘骊云喝道。

姚倩倩可不是怕硬的软角色,嚷道:“刘骊云,犯不着让你来当护花使者,花心骑士!”

看着夫妻俩剑拔弩张的架势,蓝雁正要劝阻,传来了候车室的广播声:“乘坐406次列车的旅客请注意:列车已从前方站开过来了。请您收拾好行李物品,由3号入口进站!”蓝雁只得匆匆地对姚倩倩说:“姚姨,你别错怪了刘先生。等我回榴州后,一定向你解释。刘先生,姚姨,再见!”说罢,转身朝车站跑去。一路上,泪珠儿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跌落……

蓄势已久的火山终于爆发了!

回到家里,姚倩倩和刘骊云针尖对麦芒地吵闹起来。任刘骊云怎么分辩解释,姚倩倩就是不相信他和蓝雁之间没有那种“故事”。姚倩倩按自己的逻辑推理:如今的女孩儿就喜欢成熟的男人,你刘骊云既有名气,也不乏财气,且模样儿也算得仪表堂堂,能不讨女孩儿喜欢?刘骊云坦言:自己确实喜欢蓝雁,但终归控制在友情这条安全线内,并没有越雷池一步,发展到婚外恋。至今,我刘骊云还固守着爱情的据点,维护着与你20多年来共同构筑的爱巢——尽管,你因为爱我,时时让我套着脚镣手铐跳舞,戴着枷锁生活……

阳阳被父母亲的争吵弄得心烦意乱。本来,他不想介入父母之间的情感生活。作为新新人类的一族,他认为,爱情这玩意儿只不过是磁场的N极和S极,一极是男,另一极是女,异性相吸,才有灵与肉的欲望,才会产生情爱的磁场效应;一旦某一极失掉了磁力,这磁场也就顺理成章地消失了。听着父母愈来愈激烈的争吵,他实在是忍无可忍,趿着鞋,敲响了他俩的房门:“哎哎,烦死人了!尊敬的父母大人,都夜半三更的了,你们不想活,难道也不让别人活下去么?还是养精蓄锐,明天好好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构建和谐社会吧!”

房间里的“港湾战争”暂时停息了。

第二天,阳阳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10点多钟了,老爸老妈都上班去了。刺目的阳光照射在阳台上,蓝雁送给他的那盆玉竹,在橙黄色的阳光映耀下,叶片儿更显得青翠欲滴。阳阳想:蓝雁这小妞儿长的着实娇艳可人,如果真有那种“故事”,老爸也着实艳福不浅。老妈也真个是的,你以为只要把手中的线儿拉紧,就会永远扯住风筝么?绷得太紧,线儿一断,风筝依然会离你飘然而去!况且,你还有蓝雁那么强劲的“磁力”么……他捧起玉竹,想把它抛到阳台下的草地上去,转念一想,还是留下来吧,不管事态如何发展,可以给老爸一个甜美或者酸涩的纪念,也可以给老妈一个“警示教育”。

阳阳从冰箱里随便拿了些食品充当早餐,打开电视机,选完了频道,没有合意的节目,便又关上了。他感到百无聊赖,盘算着还有十多天才开学,决意到北京姐姐家去散散心,也好避开家中这场没有硝烟的“港湾战争”。于是,他收拾行李物品,给父母留下了一封信:

老爸、老妈:

在我离家去北京之前,想起了小时候听你们俩各自讲述的《红蜻蜓绿蜻蜓》的故事,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不知爸爸妈妈还记得吗?

妈妈说:从前,有一个小男孩,很喜欢红蜻蜓。一天清晨,他在花丛中捉到了一只被露水打湿了翅膀的红蜻蜓。小男孩高兴极了,把红蜻蜓带回家里,关在一个漂亮的纸盒子里。他想,要是红蜻蜓的翅膀干了,不是会飞走了吗?于是,他用剪子把红蜻蜓的翅膀剪掉了。从此,红蜻蜓是不能飞翔了,可是,不久它就死了……小男孩痛苦极了,把它埋葬在花丛边,为它垒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墓……

爸爸说: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很喜欢绿蜻蜓。一天早晨,她在花丛中捉到了一只被露水打湿了翅膀的绿蜻蜓。小女孩心疼极了。她想,绿蜻蜓不能飞翔,多难受啊!她把它拿到火炉边,要为它烤干身上的露水。烤啊,烤啊,却把它的翅膀烤焦了。从此,绿蜻蜓再也不能飞翔了……小女孩痛苦极了,把它埋葬在花丛边,为它垒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墓……

老爸、老妈,小男孩、小女孩都是很喜爱红蜻蜓绿蜻蜓的啊!可是,爱之弥深,毁之愈烈啊!

老爸、老妈,本来,儿子不应该在你们的面前说三道四的。但,我还是要再多说几句:

记不清是谁说过的了?——也许,人类的可悲之处在于:凄惨的爱情(或情爱),才是美丽的;不完美的爱情(或情爱),才是浪漫的。得到的,请相互珍惜;缺陷的,请相互弥补。彼此的给予,才会活得自如;相互的宽容,才会过得滋润。假若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彼此还不能谅解,说明缘分已尽。如此这般,何必强求?但不管将来如何,你们都还是我的父亲、母亲!

假满后,我即从北京返校。望老爸老妈保重!

儿子阳阳 即日留字

临离开家时,阳阳没有忘记给阳台上的那盆玉竹浇上一遍水。

蓝雁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中,看到的却是母亲黄茜正同三个姐姐在客厅里打大字牌。她怒火中烧,问道:“不是说妈妈病危,躺在医院里吗?怎么……”

黄茜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妈知道你回来,病一下子就好啦!”

三个姐姐又是接行李,又是搬凳子,又是斟茶,叽叽喳喳地说:“小妹辛苦啦!”“妈妈刚办完退休手续,休闲在家,我们陪她玩玩,让她开开心呢!”

蓝雁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又像是误吞了一只苍蝇那么恶心。她知道,此番被她们骗回家来,不外乎是为了分家产的事情。她原先已经粗略地估算了一下,父亲留下的遗产,至少还有500多万元。她对黄茜说:“妈妈,若是为了分爸爸的遗产,你们就分吧!我决定不再从家里拿走一棵草、一分钱!”

“这……这怎么行呢?”黄茜说。

“如果怕我反悔,我可以给你们立下字据。”蓝雁说着,找来纸笔,“刷刷”地写了起来。三个姐姐惊喜地相互对视了一下。大姐更是喜形于色,赶忙递上了印泥。蓝雁扫视了这几张嘴脸,用拇指重重地蘸了印油,力透纸背地盖在自己的名字上,然后,走到父亲的遗像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泪水,糊住了她的眼睛,她极力忍受心头的哀痛,把父亲的遗像放进行李包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这一夜,蓝雁宿在宾馆里。

整整一夜,蓝雁都没有合眼。她想起了榴州车站的那一幕。她很想给刘骊云打个电话,问问他后院的火燃烧得有多大。但,她还是忍住了。火种是自己引燃的。问题在于,是让这把火继续燃烧下去,还是趁早将它扑灭?再说,刘骊云敢于扑入火中,做一只再生的凤凰吗?而姚倩倩怎么办?她愿意逃离这场熊熊大火,将刘骊云拱手相让吗?——不,不可能!那么,她会扑入火中,被烧得焦头烂额,甚至葬身火海,最后成为一堆灰烬。这样,实在是太残酷了!在情爱的战场上,女人大都会固守自己的前沿阵地,决不会畏缩退却的。我自己怎么办?假若我成为战胜者,姚倩倩必然是战败者,是被我重重地伤害之后败退的。我在伤害姚倩倩的同时,不也伤害着自己的良心吗?

蓝雁站在落地窗前,举目望去,今夜星空灿烂,而心空,却是那么黯淡。突然,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悲壮地划过夜空,在天边消逝了。她决定,乘坐明天早上的火车,转回榴州去,去勇敢地面对悲壮的现实!

她走进浴室,洗了个凉水澡,顿时,感觉清爽多了。

回到卧室,已经是清晨6点钟。她收拾行李,正准备要去火车站,手机响了。

“蓝雁吗?”是刘骊云的声音,“妈妈的病好些了吗?”

“好多了。”蓝雁不想把家里真实的情况告诉刘骊云。

刘骊云说:“我刚接到省作协的通知,要我立马动身,参加中国作协组织的‘西部行采风团’,大约要出去两个月。你能不能……”

“很遗憾,这回,我不能陪你同行了。”蓝雁想起当初说过的话,声音有些凄楚。

“我是说,你能不能赶紧回榴州市?”

“哦,那你就放心去吧!”蓝雁说,“我相信我的两位助手会处理好一切业务的。”她也不想把回榴州的计划告诉刘骊云,只说了声“再见”,就把手机关上了。

“相见亦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唐代诗人李商隐的这两句诗跳出脑海。蓝雁此时的心境坏极了。她颓然坐在床上,像大病初愈,又像刚经过一番艰难跋涉的旅人,周身乏力。粉红色的日记本搁在枕边,她缓缓地摊开来,亲吻着刘骊云的名字,留下一个个口红唇印。随后,她慢慢地闭上双眼,任泪水尽情地流淌。此刻,她真愿意有刘骊云张开一双坚实的臂膀,拥她入怀,哪怕就是生命中最后的一次!

蓝雁登上列车,但不是开往榴州去的那一趟……

阳阳留下的信,给姚倩倩和刘骊云很大的震撼,两人都在反思。心灵与心灵的沟通,有待时日。“港湾战争”进入了不战不和的状态。自从儿子去了北京,确切地说,现在早已经回学院上课了,而丈夫随作家采风团也去了好长一段时日,面对空落落的家,姚倩倩的心境也是空落落的。

“他会不会当面撒谎,背地里与蓝雁幽会呢?”这个念头冒出来,让姚倩倩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先是拨通了市作协秘书长的电话,再拨通了省作协主席的电话,都证实了刘骊云确实参加了作家采风团。转念一想,好久没见到蓝雁,这女孩儿明里说回家探亲,会不会暗度陈仓,前往西部与刘骊云“敖包相会”呢?这一切,莫非是他俩预先布下的迷魂阵……不知是窗外的秋风袭来,还是因为不祥之兆冒出,姚倩倩不由得身子一阵战栗。

“叮咚……”门铃声响起。不速之客竟是蓝雁!

“姚姨,你好!”蓝雁放下提来的几大包礼品,不失礼貌地与姚倩倩打过招呼,开门见山地问道,“刘先生还没到家么?”

“你们……你们不是在一起的吗?”

“不。姚姨,我往南,他往北——我们是背道而驰,至少,不是同一个方向。”

原来,蓝雁那天登上火车,去了南方一个海滨城市,考察了那里的投资环境。她决定,将“蓝雁”品牌旗袍打到那个更开放的城市去。其实,这期间,她已经三次回过榴州,与一家服装厂洽谈,不断提供“蓝雁”品牌旗袍的新潮设计方案,与他们联营;将“蓝雁新款旗袍营销店”转让出去,并清退了加工场地。上午,一切合同、手续都已办妥。蓝雁把这一切告诉了姚倩倩,惊得她瞪大了眼睛。

“这么说,你真的要离开榴州?”姚倩倩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问道,“老夫子……哦,骊云他……他知道吗?”

蓝雁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刚刚跟他通过电话——他也刚刚回到市文联。”

面对这敢作敢为,无遮无掩,爱时如熊熊之火,散时如冰消雪化的女孩儿,姚倩倩竟有几分爱怜起来。她很想表达心中的情感,却嗫嚅着嘴唇,找不到适当的话语。

“姚姨,你不要错怪刘先生。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蓝雁动了感情。“爸爸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我已经失掉了父爱。跟刘先生在一起,我就会感受到父亲般的温暖,而且,有一种安全感。当然,我……也有过非分之想。可是,这绝不是刘先生的错。姚姨,要怪,要骂,你就怪我,骂我好了……是我在你们夫妻的感情生活中,投下了阴影,充当了不该出现的角色,伤害了你的心……”

“蓝雁,好孩子,你……别说了……”姚倩倩一把抱住泣不成声的蓝雁,自己也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孩子,你,你就不能不离开榴州吗?”

蓝雁揩抹着腮边的泪珠,强自镇定下来,掏心捧肝地说:“姚姨,说实在的,我原先很不想走,但我不能不走。我怕,怕这座城市给我太多美好的憧憬,怕我把持不住自己,最终会失去理智!今天,我是特意来向你坦露心迹,向你告别的。姚姨,希望你善待刘先生,他……是个好人,是个君子!跟他交往的这段日子,我慢慢嚼出了一些道理:没有爱的人,等于没有了灵魂;真正懂得什么是爱的人,才真正的理解人生。”说出压在心头的话,蓝雁如释重负,周身轻松,无挂无虑了。

姚倩倩再一次抱住蓝雁,抱得很紧很紧,以至刘骊云走进屋子,站在她们身边许久,两人还不知道。

从电话里,刘骊云知道了蓝雁不可更改的决定。这女孩儿长大了,成熟了,她终于战胜了自我,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而高翔了!他不否认,在这场危险的情感游戏中,他曾经有过迷惘的时候,有过几乎把持不住自己的时候。可幸的是,神智战胜了迷蒙,理智战胜了冲动。婚姻,从来都有两面性,一面是爱情,一面是家庭和社会的责任。作为男子汉,站立时,应该是爱巢的支柱;俯仰时,也应该无愧于天地!只是,不管如何克制,刘骊云仍不能掩埋住心中的愧疚和酸楚。

“哈哈,我最怕看到女人的眼泪啦!”刘骊云强装出泰然的样子,打趣地说。

姚倩倩和蓝雁相互松开,一脸的难为情。蓝雁静静地盯着刘骊云,他黑了,瘦了,一身风尘,满脸疲惫。

“刘先生,我……要到南边去了。当你的西部小说出版的时候,别忘了送我拜读啊!”蓝雁的脸上,很快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尽管,她的心海中正在波翻浪涌。

一切安慰她的话语都是多余的了。刘骊云问:“就那么急着动身么?”

“是的,那边的一切事情都就绪了。11月8号开业,‘又要发’啦!——图个吉利。”

姚倩倩盛情邀请:“蓝雁,咱们今晚吃一顿团圆饭吧!”

“不啦,姚姨。‘时间就是金钱’!我得赶下午4点的火车。”蓝雁说,“等以后我结婚那天,我们一家子再吃团圆饭。到时,你和刘先生可要代替我爸爸妈妈,参加我的婚礼哟!”

“一定,一定!”姚倩倩十分高兴,连声应道。

蓝雁亲了亲姚倩倩的脸颊,随后,紧紧地握住刘骊云的手,说:“再见了,刘先生!再见了,姚姨!”转过身,毅然离去。

蓝雁走了,孤独的背影在刘骊云的泪眼中远行。刘骊云望着那身秋天里丹枫般火红的旗袍融入了大道的人流里。

碧蓝的秋空,万里无云。一行南飞的雁阵,排出了一个大写的“人”字——是为了离开冬天,去寻找春天么?刘骊云忽然想起在上次青年歌手大赛时,蓝雁选唱的李清照的那阕词:“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古今故事报》2002年4月·总386——387期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