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马步芳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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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大义灭亲

午饭时节,马步芳走进楼上西麦的绣房,高树勋仍在绣床上慵睡未起。西麦坐在梳妆台前,正在涂脂抹粉。看见马步芳进来,回头嫣然一笑,正欲说话,却被马步芳摇手制止。

马步芳走近床前,轻轻咳嗽了一声。高树勋睁开眼睛,见是马步芳,咧嘴笑了。马步芳俯下身子,笑嘻嘻地问道:“高大人,昨晚可曾睡好?”

西麦“扑哧”一笑,站起身子朝高树勋飞去一个媚眼,扭动着柔软的腰臀,下楼去了。

高树勋与马步芳相对大笑。高树勋这时才知道,这西麦并不是马步芳的堂妹。

马步芳笑道:“这丫头!”

高树勋感叹道:“子香,难为你费心!”高树勋眯缝着眼,犹自回味着她那一对白生生、嫩颤颤的奶头。

“报效大人,理应如此。只是大人不要怪罪卑职才好。”马步芳说道。

“哪里,哪里,哪里能怪罪于你?子香,你真堪做我的心腹呢!”

马步芳连忙立正,说道:“愿为大人效力,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高树勋说道:“我回到西宁,即向孙主席保荐你,小老弟,你好自为之!”

“是!”马步芳精神抖擞,恭敬答应。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关于西麦的闲话。马步芳侍候高树勋起床,又唤西麦端来一盆热水,高树勋洗漱完毕,亲兵便从伙房端来饭菜。高树勋早感到肠胃空空,便一个人大吃大嚼起来。

吃饭间,马步芳又支开西麦,对高树勋说道:“高大人!卑职有重要军情汇报,不知该讲不该讲?”

高树勋吃惊地睁开浮肿的眼泡,问道:“什么军情?”

马步芳却不正面回答,又问道:“倘若有人知情不报窝藏罪犯,你便如何处置?”

高树勋说道:“自然要按律治罪。在战乱期间,如果有人窝藏土匪,本师长便要枪毙他!”

马步芳扑通一声跪在高树勋面前,惶恐地说道:“卑职有罪,卑职有知情不举之罪!”

高树勋更为惊讶,停止咀嚼,问道:“小老弟何出此言,快快与我讲明。即便你有什么罪责,有老哥我在,准保你平安无事。起来,起来!今后说话,不可再行如此大礼,使老哥我心里不安。”

高树勋说着,起身将马步芳拉起。高树勋落座,马步芳便将去年凉州事变后,宁海军营长马伏良、马朝佐、马步云三人率兵攻打凉州国民军的情形说了一遍。

高树勋听了,哈哈大笑,说道:“小老弟,此事我早已知晓。这次下乡清剿之前,孙主席早有指示,要惩办军人中的通匪要犯。我看小老弟待我不错,就有心保护你。算我眼里有水,没有看错人。仅此一事,就足显出你对国民军的忠诚啊!”马步芳听到这里,暗暗吃惊,心里发毛。脑门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马步芳心想:别看这胖子脑满肠肥,其貌不扬,却是外表忠厚,内藏奸诈,不愧是个带兵多年的老手!倘若不是自己屈身奉迎, 必然会落得像马伏良同样的下场。想到这里,马步芳浑身发冷,心慌意乱……

高树勋见马步芳脸色有变,哈哈大笑,用手拍了拍马步芳的肩头,说道:“小老弟!别怕,别怕。有我老哥在,就保你无事。你还年轻,做事难免有考虑不周之处。你检举坏人,不避族亲,足见你良心未泯,愿意改过从善。你一心一意投靠国民军,是识时务的明智之举啊!”

马步芳听到这里,方才安下心来,咧嘴笑道:“马步云是我的堂哥,马朝佐是我的远房亲戚,马伏良是我阿大的亲近营长,但他们三个都是有罪之人。我知情不举,便是包庇;顾念私情,便是枉法。今日我要大义灭亲,家族亲戚的责骂,就顾不得了。”

高树勋点头说道:“唔,大义灭亲。难得,难得!子香,我得问你,他们三人,是你带兵去捉拿归案呢,还是由我派人去捉拿呢?”

马步芳连忙说道:“高大人!我在化隆一带人熟地熟,出面捉拿恐不合适。此事你得给我保密,万不能告诉手下人是我报的案。我还要在化隆活人哩!”

高树勋说道:“这是自然。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便了。”

马步芳大喜。当下两人商定了捕捉马伏良、马朝佐、马步云的办法。

这晚,高树勋在甘都先将马步云活捉,派人在扎巴捉获马伏良,在水法地捉获马朝佐,解往化隆县城囚禁。

高树勋在甘都公馆又住了两日,便率兵同马步芳一同返回化隆。其时,马仲英率部进入贵德一带,西宁防务吃紧,孙连仲急调高树勋返回西宁。高树勋率兵押解马伏良等人启程,马步芳设宴饯行,暗中亦有馈赠,自然不必细说。

再说,高树勋回西宁,即奉命将马伏良、马朝佐、马步云枪决。马麒虽有心解救,但此时已无计可施。由于高树勋的保荐,孙连仲任命马步芳为国民军暂编第二十六师七十七旅旅长,仍驻防化隆县城。

马步芳接到任命之日,始则狂笑,继又痛哭。部下军官劝慰良久,方才止住哭声。马步芳抹泪道:“胡大相助,我们渡过了一大难关。只是马伏良、马朝佐、马步云三人因事发遇难,我未能保护住他们呀!今日虽然升官,心里却不是滋味。知情者,尚可谅解,知道我确有为难之处;不知情的人呢,一定会说我袖手旁观,落井下石。唉!我就是浑身是嘴,也难以辩白了。”

众人劝解道:“旅长!你不要悲伤,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前一个时期大家自身难保,谁敢在高树勋面前求情?现在,大家渡过难关就算万幸。旅长,你要打起精神为咱们团体办事,马伏良他们天堂有知,也会高兴哩。”

众人劝解良久,马步芳才转悲为喜。

再说,马廷贤部围攻天水失败,即向岷县一带溃退。马仲英也率部经临潭、岷县和拉卜楞,进入青海保安堡。

当时驻扎贵德的宁海军统领马朝选和帮办马元海,即向马仲英表示投诚。马仲英将县署财物洗劫一空,次日,即1929年阴历正月初一清晨,率部由冰桥渡过黄河,向西宁进发。青海省主席孙连仲因马仲英窜入青海,只好请马麒出面收抚,马麒即命马麟前往贵德。

马麟带领数骑,行至西宁与贵德交界处的拉鸡山沟时,即与马仲英部相遇。马仲英认出了马麟,便对部下大呼:“快把老阿爸给我抓住!”

马麟见事不妙,即勒马回奔。马仲英开枪射击,坐骑立仆于道,将马麟颠了下来。所幸随从后面赶到,将马麟扶上马背。众人护着马麟拼命奔逃,这才脱险。

行至云谷川,众人惊魂稍定,勒马喘息。马麟大哭道:“索菲由六亲不认,这叫我如何向孙主席交代?”

众人劝道:“情况紧急,马仲英似有进攻西宁的模样。副帅且回西宁,一切再作计议。”

马麟说道:“孙主席要我收抚索菲由,可这娃娃心狠,连老阿爸都开枪打哩!这样回去,孙主席焉能相信? 定然放我不过。我这老命,还不得让索菲由害了?罢罢罢!今日我得在自家身上挂点彩,回去让孙主席看看,免得日后再跳这鬼门关!”

马麟捋起衣袖,伸出胳膊,对随从说道:“你们谁来,给我一枪子!”

众人知道,这是苦肉计。可是谁敢在副军帅身上穿个窟窿?大家呆若木鸡,吃惊地望着马麟。

马麟生气地骂道:“日奶奶的!都是这么个贼胆胆!紧要关头,一个也靠不着,还得要我自己动手!”

众人急忙劝解道:“副帅,使不得,使不得!”

马麟呵开了随从,伸出了食指,犹豫了一下,又伸出了小手指,掏出德国传教牧师送的小手枪,对准小手指,“砰”的一声枪响,马麟的小手指血流如注,疼得马麟扔掉了勃朗宁手枪,忙用右手掐住,仍血流不止。马麟痛得龇牙咧嘴,口吸冷气。众人手忙脚乱,立即为马麟包扎。

马麟说道:“孙主席若是问起,你们就说是今日我与马仲英遭遇,马仲英开枪打的。倘若谁敢胡说八道,小心你们的脑袋!”马麟说罢,狠狠地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策马急驰而去。

马仲英见马麟被随从救起逃跑,也不追赶,即率兵转趋鲁沙尔镇,遇到孙连仲部队阻击,乃避实就虚,直扑湟源县城。

当时,湟源县城的驻军,是马麟亲侄马步元所率骑兵一个旅。这马步元是马凤的独子,原为宁海军台站马队统领。1927年,被冯玉祥调赴绥远、山西一带,协助国民军与奉军作战。南口冯军失守,马步元率部由河套潜回西宁,马麟遂令移住湟源县城。当马仲英三围河州时,马步元极想参加他的“反冯大同盟”。但恐势孤力单,反给马麟招致不利,未敢及时发动。马仲英窜至贵德,马步元以为时机成熟,暗派亲信副官,秘密前往联络,约定夹击国民军。所以,马仲英在西宁南川遭到孙连仲部阻击后,就掉转枪口直扑湟源,准备与马步元会合。

到了正月初三,马仲英向湟源推进,湟源全城商户居民,人心惶惶,决定推举绅商李耀庭等人在文庙主持集会,请马步元决定大计。马步元假意安慰,说道:“军人守土有责,无须各位父老担忧!”

可是,马步元却以保护湟源为由,勒索当地商绅交出军费白银十万两。到第二日,又带兵包围县署,将县长王明道逼死,夺取了县印。于是,绅商人士四十余人,再次前往南城台马步元的住宅,跪请马步元保护地方安全,以免生灵涂炭。马步元即勒令当日交清十万银元。

绅商人士一面设法筹集款项,一面由李耀庭出面电请马麟出兵支持。马麟闻知,即用电话告知马步元不得有越轨行动。马步元未置可否,只在电话里告诉马麟:“回汉合作,决不贻祸家门。”

马麟此时已感到难以约束马步元了,深恐连累自己,即转告孙连仲,并让孙连仲派出援兵。但此时,西宁城防紧急,哪里能派出援兵?便电话命令马步元小心守城,不得有误。马步元即表示听从命令,说守城兵力足够,无须西宁派出援兵。

到了初四,马仲英部已逼近湟源,城内绅商以马步元心怀叵测,恐遭不虞,即组织商团及四乡民兵四千余人,登城防守,并派人向西宁孙连仲求请援兵。

初五,马仲英先头部队已逼近县城,马步元将城门关闭,派兵守卫,严禁商民出城。马仲英见城头有商团及民兵据守,便占据了北极山及附近的各山头,居高临下,开火攻击。商团及民兵奋力抵抗,相持一天一夜。

到了初六清晨,马步元部开门呼应。城中东关回民在马步元部的裹胁下起事响应,县城遂被攻破。马步元手提利刃在东城头上大呼:“今天,要报光绪二十一年的血仇!”一时喊杀声四起,刀光闪处,血水横流。这次屠城,从清晨起到当日下午5时许才收刀,全城商民被杀两千余人,伤一千余人,造成湟源有史以来前所未有的大浩劫。

再说,湟源被围,孙连仲即派安树德、鲁崇义两旅前往解围。这两旅害怕马仲英回攻西宁,举棋不定,行至镇海堡即扎营住宿。第二日,始进入西石峡。又怕遭到马仲英伏击,姗姗前行。到了响河尔村,又午休吃饭。直到这日下午5时才到。

马仲英满载劫获的财物,出西门窜往大通,之后经门源,过大坂山,窜入河西走廊。国民军因大雪封山,且地方不宁,不便跟踪追击,只得听任马仲英远去,使这个杀人魔星又在河西走廊的民勤县城制造了一起屠城惨案。

马仲英逃离湟源县城时,马步元也随之潜逃,后来贪恋自己家里的资财,复又转回,被国民军围困于住宅。马步元见求生无望,即开枪自杀。

西宁城中的马麒,听到湟源屠城的消息,恐祸及自身,深感不安。西宁群众群情激愤,怒火高涨。马麒为了平息民愤,派马麟率部赴门源县追击马仲英。

这年5月,冯玉祥再次联合阎锡山反蒋,中原大战爆发。

9月,孙连仲投入蒋冯阎中原大战,率部东下,西宁由高树勋师留守。未几,高树勋因西宁城防力量单薄,调马步芳由化隆进驻西宁,任命马步芳为西宁警备司令。其时,马步芳已收罗了宁海军残部,并在化隆、循化招兵买马,编成了三个团、两个独立营,建立了新的正式部队。孙连仲正式授予马步芳部的番号是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独立第九混成旅。不久,高树勋又率部东下,马麒、马步芳父子暗中以二十万银元的礼品贿赂孙连仲、高树勋,并答应每月给冯玉祥接济军费五万银元。同时让马步青率骑兵一旅,随冯部进兵陕西。

冯玉祥为安定西北后方,于12月12日任马麒为青海省政府主席,青海大权,又一次落入了马氏父子手中。

其时,中原大战方炽,鹿死谁手,尚难料定。马麒又通过马福祥向蒋介石表示忠诚,脚踩两只船,等待时机。不久,冯玉祥失败,马麒即派员到南京见蒋介石,表示拥戴。1930年1月6日,国民政府正式任命马麒为青海省政府主席。自此,国民军在青海短暂三年的统治结束,马氏家族在政治上同蒋家王朝建立了直接的联系。

马麒升任青海省主席后,仍起用老臣故旧,以黎丹为秘书长,魏敷滋为财政厅长,杨希尧为教育厅长,从兰州回来的李乃棻为建设厅长,任命马朴为省公安局局长。同时,又增设了民和、共和、门源、互助、同仁、玉树、都兰七县,进一步扩大了地方行政权力。

马家小朝廷分封功臣,划割地盘,设宴庆贺。文武官员,阿谀奉承,把马麒失权三年的幕后阴谋活动,称之为“卧治”。

马麒呵呵大笑,说道:“冰雪化尽了大山在,水流走了石头在。我早就料到老冯会有今日的下场。国民军是客军,在西北没有根基,要想站住脚,不那么容易。别人说老冯是个英雄,我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孙连仲等辈,更不是我的对手。连个马仲英娃娃都制服不住,要对付宁海军更不容易。如今,青海仍旧是我们的天下了。有蒋主席的支持,我们何惧之有?望大家各尽其职,同心同德,共治青海!”

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马麒升任青海省政府主席之后,马麒髀骨的恶疮渐见好转,伤口开始愈合,已能下床独自行走了。

这年7月,马麒由三子马步瀛相陪,去湟中水峡上五庄公馆避暑。水峡在西宁城郊,是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它的风光可用“山、林、泉、石”四字概括,而其中“林、泉”两宗更为绝妙。

这日天气晴朗,马麒歇过午休,便与爱子马步瀛各骑一匹骏马,去河边草地游玩。马麒扬鞭驰马,在河边草地上飞奔,觉得筋骨依然强健,髀骨不痛,心中高兴,以为多年沉疴已去。他策马长驰,呵呵大笑,竟将马步瀛远远丢在后边。遥想当年沙场征战,金戈铁马,枪林弹雨,他亦是这样冲锋飞驰过,那情景如在眼前。如今垂暮之年,他仍觉得宝刀未老,雄心不减当年。胡大若再给他十年阳寿,那时三子马步瀛已经长大,他便是撒手尘寰亦可放心无憾。现今大难刚过,马家元气未复;权位到手,家业还得再创。他还有多少事情要做啊!

马麒行至山脚之处,眼前忽然刮起一股旋风,竟将那枯枝败叶旋卷起来,哧溜溜的直扑马头。那匹雪白骏马忽然停住四蹄,“咴咴咴”的一声长嘶,任人挥鞭抽打,再也不肯前行,仿佛铁铸铜钉一般。

马麒惊疑,定眼一看,眼前分明站着两人,一个是朱绣,一个是周希武。那周希武掩面哭泣道:“你听信谗言,残害功臣,天理难容,人情不许!我等屈死。请问你良心何在?”

马麒正欲辩解,忽见朱绣怒目圆睁,伸手指斥道:“什么听信谗言?他本是有意除掉我等!我等忠心为他办事,功劳不谓不多。你唆使部下哗变,害了我等,如今你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马麒,你还我等性命来!”

马麒见事不好,慌忙勒转马头奔逃,恍惚间又见马廷勷站在面前。马麒感到奇怪,忙问道:“三少军!你不是在南京么?回青海来做啥?”马廷勷冷笑道:“我已被老冯部下杀害于郑州,来找你问个明白。你说我没遵从《古兰经》,难道你就遵从了?我虽兵败被老冯所害,实是中了你的奸计。你靠我父安良起家,官居总镇,不思报恩,反与我家为仇。你天良丧尽,死后难得脱离火海,必受地狱之灾!”

马麒自知辩也无益,便勒马奔逃,行不多远,忽然前面又见许多幽魂怨鬼结队而来,一个个伸出双手,向他呼叫:“还我命来!还我命来!……”马麒大叫一声,跌下马来。

马步瀛先见父亲策马疾驰,后又见他在原地骑马转圈子,等他驰马跑到眼前,便听见父亲大叫一声,跌下马背,口吐鲜血,已是不省人事了。

马步瀛号啕大哭,连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