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幸福的定义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点敲在车窗上的声音尖锐的很,靳初言靠在椅背上,闭眼、睁眼,在开足暖气的车内却觉得寒冷。
伍夏沿着苏家那条童话般的小路走了出来,她进去时雨还小,没有打伞,出来时雨大了,却还是没有打伞…从一开始,伍夏就没有握住过…那把伞。
伍夏上了车,一身湿答答地,也不吭声,就那么坐着,雨水顺着衣角、库管滴落在座位和车垫上。
伍夏上车之后的表情一直处于游离中,靳初言明白这次的谈话一定不是那么愉快,虽然在知道伍夏是庄亦非的女儿时也曾有过惊讶,在之后每一次庄亦非提及伍夏时,那种带有明显的厌恶感就让靳初言很快明白过来,伍夏代表的一定是庄亦非并不想提及的过去,每个人不都有一段这样的过去么,哪怕是他也不例外。
因为无端的联想,靳初言皱起了眉,伍夏将这细小的动作默默看在眼里,开口道:“不好意思,把座位弄湿了…”
靳初言懒得再说些什么,启动了引擎,车子平稳的向前滑行…
靳初言双手握着方向盘,脑海里不断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一张又一张女人的面孔变换着…红灯亮起,车停在了一个十字街口,靳初言转头,视线里出现的这张面孔正巧与 他脑海中定格的那张面孔保持一致…靳初言把头转了回来,绿灯亮,继续路程,突然听见伍夏在一旁叫他的声音:“靳初言。”
靳初言转头,用询问的眼光看了一眼伍夏,伍夏继续道:“手术的事尽快安排吧,为了蔺蔺好,也顾不得她同意不同意了,之后她会明白的,大家都是为了她好,时间久了她也就释怀了。”
“嗯,手术前会直接给她打麻药,之后送手术室,进行手术…”
“原来都已经决定了啊…大家是真的都希望她赶紧得到这半颗肾吧。”至于她这个捐肾的人,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存在,就算是捐献者又如何,不会因此而一跃成为大家心目中的圣人,也不会因此就对你刮目相看,在他们眼中,这好像是伍夏来到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一点价值吧。
离开苏家时,庄亦非对着伍夏的背影说了这样的一句话:“因为蔺蔺,至少让我觉得,当初生下你,并不是太痛苦的事…”
庄亦非,伍夏不恨!
靳初言,伍夏不恨!
带着恨的日子只会是不幸的开始,虽然在这之前的人生中,伍夏没有享受过荣华富贵,但是至少勤勤恳恳地生活着,努力着,知足的她在平淡中得到了自己给予自己的幸福,这就是伍夏对幸福的定义,在遇到了那么多的不幸之后,这样的定义显得更加珍贵起来。
过去的快三十年里,在她的认知世界中,“爸爸”“妈妈”也只不过是名词罢了,虽然在骗局中揭开了事实的真相,伤心的却只是这带有目的性的欺骗罢了。虽然在她的妈妈看来,她是不被祝福和期待的生命,那么将她抛弃的妈妈,在伍夏看来也仅仅只是给予生命的人罢了。与其将未来的日子都纠结在一个已经将你抛弃的人身上,不如把未来能够给予的点点滴滴,回报给养育她多年的奶奶。
没办法祝福
那个被定义为无法承受犯错后的惩罚而自杀的男人,那个在庄亦非口中的强奸犯,那个她这辈子都无法再见一面的爸爸,已经为他犯下的错付出了生命,这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不是么?
伍夏是要感谢蔺蔺的,让她有了自我救赎的一次机会,在这次之后,她可以重新找回自己存在的意义,她想,她不欠谁的了。
车子缓缓定了下来,伍夏扭头看向窗外,原来已经到了靳初言住的公寓楼下了。这个公寓所在的高档小区是伍夏这辈子都不可能真正踏进的世界,在这一点上,伍夏没有犯下根本的错误,不该有的期待她统统都不允许自己妄想半分;不知不觉地丢了心也好,无法自拔地爱上也罢,这一切也只被伍夏认定为一个人的事…在骗局揭穿之后,这一个人的事显然已经失去了真实的味道,最后演变为小丑的苦情戏码。
“靳初言,其实我一直很想告诉你,你是一个很成功的人,你身上有我很佩服的东西,不管我是不是认同。”
靳初言不由露出苦笑:“哦?我会把你说的这句话当做是一种夸奖。”
“我不是一个很会说大道理的人,懂的东西也不多,也不想懂那么多,可是遇到你之后,很多事情就算不想懂也会在最后都一窝蜂地钻进脑子里…因为记忆力一直都不好,人也是马马虎虎的,还被奶奶说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可是在遇到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却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不用记得那些不快乐的事情…虽然和你认识了这么多年,可是你的事情我了解的却不多,你是个很有抱负和理想的人,也在为这些而努力着…也许是因为你的童年造就了现在的你,可是请不要让那些不开心的事一直跟着你,带着他们走完人生,或许是一件太过沉重的事情吧!”
靳初言严肃的表情,听的却很认真,嗓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梗着,胸口直发闷。
“记得以前在出租房的时候,你房间的书架上有好多的别墅和跑车模型,你总是能把自己想要的变成手中握着的,对你而言这就是幸福吧!可是我呢,我的幸福很简单,虽然也有过想要拥有许多的念头,却因为有了自知之明而知道什么才是属于自己的…呵呵,第一次和你说这么多有的没有,你听听就好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嗓子已经哑了,伍夏知道自己已经语无伦次起来,可是放肆一次也没关系吧…忍着眼泪咬牙才能继续发出声音: “其实,其实我看得出,这一次你对蔺蔺是不一样的,一个人真心爱一个人时,看着对方的眼神都会无比的温柔,对待对方的每一个动作也都是带着满满的爱意,你对蔺蔺就是那样的…”可是在对着自己的时候,却是只有敷衍和厌恶。
“虽然很希望能够祝福你和蔺蔺幸福,可是现在好像没有办法做到,或许你也不需要我的祝福吧!”
“我不是一个懂得爱的人,向你说的那样,我是一直在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断努力…”自嘲地笑了一声:“这也都是好听的说法而已,实际上我也只不过是一个踩着别人肩膀在不断向上爬的小人。”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要认清楚,知道么?”
靳初言没有一次是如此急迫的希望一个人看清他,看清他的真面目,那些恶心的,肮脏的,统统都可以给她看,只要她认清。靳初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望着伍夏,嘴唇轻微动着,心里却急躁起来:“祝福什么的我确实不需要,如果你想骂我就骂,甚至打我,我是不会说半个字的…”
如他所料,伍夏并没有再说什么了,靳初言只打算把话说到里。
手术时间很快就被再次确定,过程是瞒着苏蔺蔺进行的,苏蔺蔺现在的情绪非常的不好,她甚至已经好几天没有和庄亦非说过一句话了,给靳初言的也是一道又一道的冷眼,靳初言变着法子哄着却一点效果也没有,靳初言哪怕是在被他名义上的哥哥欺负的时候都不曾服过软,可是对着苏蔺蔺已经远远超过了服软的定义。
靳初言那么骄傲,就算在苏蔺蔺面前受到了这样的挫折,也绝对不会让人看出他的挫败感,哪怕是苏蔺蔺也一样。
手术前一天,伍夏到医院看望了苏蔺蔺。苏蔺蔺因为伍夏的到来一下显得活跃起来,整个人也充满了生气。她拉着伍夏,紧紧地黏着:“你知道我有多怕你不再来看我了么?”
“怎么会这么想?我,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一个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能来看我,就已经代表你原谅我了!”
面对这个不知道应该要当她是朋友还是妹妹的病美人,伍夏只是越加觉得怜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上了她的长发:“傻丫头,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做过什么要让我原谅的事情…相反的,你是一直在为了着想的人,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苏蔺蔺的眼眶顿时红了起来,伍夏赶紧又搂住她的肩膀:“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可能是内心已经认可了苏蔺蔺是自己妹妹的角色,伍夏现在说的话多少带着浓浓的宠溺:“其实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什么朋友,在大学的时候倒是有过一个蛮有趣的好姐妹,毕业参加工作,这几年下来渐渐就联系少了…工作上结识到的朋友多少又带有功利的色彩,能够真心相待的就更加少了…在这之前,我们刚刚认识那会儿,你就是拿着真心在对待我的人,我能感觉得到…那个时候就觉得自己是非常幸运的人,能够被公主选中!”
苏蔺蔺又好气又好笑的嘟起嘴:“我才不是什么公主呢!” 看着伍夏的双眼里却满满的都是心疼:“真的,我不是你认为的那么好,一直以来我也没有能够交到所谓的朋友,甚至连一个好朋友也没有。”
苏蔺蔺把脑袋靠在了伍夏的肩膀上,回忆起在她的记忆里第一次与伍夏相遇的情景:“或许你不知道,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还记得我的高跟鞋卡在井盖洞里的事情么吧,那样的事情对于常常穿高跟鞋,但是却又马虎的我而言是时常发生的,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都是自己一个人解决,最后高跟鞋不是坏掉就是差不多坏了,至于心情什么的,当然也就跟着沮丧起来…甚至常常会因为这样一个人躲起来生闷气!”
那个时候,第一次有人对她伸出了援助之手,第一次她的高跟鞋没有因此而受到一点损害,也是第一次,她遇到了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伍夏。
在苏蔺蔺小的时候其实身边有许多的玩伴,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身边的玩伴越来越少,大家似乎都有意的排挤她,而事实上苏蔺蔺只是每天有车接送上下课,只是每个周末要去上钢琴课、绘画课;在小朋友的世界里就是这样,只要你和大家不一样,太过丑恶也好,太过美丽也罢,因为是两个极端,受到排挤就是自然而然的规律。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身上有种想要让我靠近的吸引力,那个时候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却真的很希望能够和你成为朋友…虽然在知道的时候非常的震惊,也因为这样到现在还在责怪妈妈,但是从这里出发…”
苏蔺蔺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微笑着:“真的觉得很幸福,和伍夏能够有着一辈子的联系,真的觉得很幸福…”
这一次轮到伍夏红了眼眶,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有那么多的话想要和苏蔺蔺说,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最后只能哽咽着挤出三个字:“傻丫头…”然后将苏蔺蔺拥入了怀中。
伍夏的身上肉肉的感觉让苏蔺蔺感觉到很舒适,在伍夏的怀里苏蔺蔺看到了门外一闪而过的两道身影…苏蔺蔺表面上虽然还在生着庄亦非的气,但是她真正希望的是伍夏和庄亦非能够相认。
“你会原谅妈妈么,然后我们一起生活,我爸是一个非常开明的人,他…”
伍夏惊慌地松开苏蔺蔺:“这件事你爸知道了?”
苏蔺蔺摇摇头,她的爸爸是一个非常开明的人,她从来没有担心过她爸爸会对这件事表示不满,可是伍夏现在的表现却让她迟疑了。
“蔺蔺,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吧!”
苏蔺蔺毫不犹豫地点下头,伍夏严肃地回道:“这件事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爸!”
“我不明白…”苏蔺蔺看着伍夏,眼里充满了不解。
伍夏知道,庄亦非是绝对不允许这件不光彩的事让除了她以外的人知道,甚至连告诉她都是逼不得已,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如此;她是庄亦非视为不被期待的生命,也是庄亦非过去那段悲催遭遇的集合体,这辈子或许对庄亦非也没有尽孝道这么一说了,那么能够为庄亦非所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些了。
确定了这一点,伍夏语气也跟着坚定起来,不容半点异样的坚定:“你只要记住,她是疼爱你的母亲,是爱着你爸的妻子,是在付出着心血经营着一个三口之家的普通女人…你只要这样想,就可以了!”
伍夏与生俱来的敏感事实上是遗传了庄亦非的基因,而苏蔺蔺也恰恰也是这个基因的受益者,伍夏所说的这番话苏蔺蔺虽然不能从其中得出真实的原因,但是其中的厉害关系也自然明朗化。她之前一直认为庄亦非不接受伍夏是因为担心她或许是她爸爸会收到伤害,但是排除了这些之外,伍夏却还是这样坚持不能说破,与其说是想守护什么秘密,不如说她是想保护庄亦非罢了。
“可以答应我么,蔺蔺!”伍夏紧握苏蔺蔺的双手,急迫地需要苏蔺蔺的一个承诺。
“我答应你…”
在病房门外看到了伍夏安慰苏蔺蔺的画面,庄亦非和靳初言因此各有各的心思。
庄亦非了解苏蔺蔺,看得出苏蔺蔺是真心喜欢伍夏这个姐姐,越是这样庄亦非就越担心在手术完之后,苏蔺蔺会对她彻底的失望…可是如果不是这样,苏蔺蔺的身体…如果因为苏蔺蔺恨她就能够得到健康,她愿意等价交换!
这些天靳初言在苏蔺蔺面前低声下气、一副委曲求全的窝囊相,却被苏蔺蔺毫无所动的反应给彻底打击到了,伍夏的探望能够让苏蔺蔺恢复生气,伍夏的一个拥抱能够换回苏蔺蔺的笑颜,这些在靳初言眼里都是那么的讽刺。
伍夏从医院回来的时候,靳初言已经喝光了冰箱里所有的啤酒,借着酒劲找起伍夏的麻烦来。
伍夏还没进屋,靳初言就走到玄关,整个人堵在伍夏的面前:“你去医院看蔺蔺怎么也不说一声!”
“哦,我是临时决定去的,你没在,我就自己去了!”伍夏没有多想,一边换拖鞋一边回答,整个过程也没来得及看堵在前面的靳初言一眼。
“没有在蔺蔺面前胡言乱语什么吧!”
事实上靳初言很清楚,伍夏是知道轻重的人,她的立场也是希望苏蔺蔺能够恢复健康,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再苏蔺蔺面前透露再次手术的消息。
换好拖鞋的伍夏听到靳初言的质问,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靳初言,然后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暗自嗤笑了一声。
说出这句话连自己都感觉到尴尬的靳初言笨拙地挪开了身子,让出道来…伍夏在经过他身边时忽然停了下来,头低低地,靳初言看不到她的表情。
“你放心,我什么也没说。”伍夏的声音听似不带什么感情,可在靳初言看来却好似嘲笑一般的暗讽。
给了交代的伍夏刚想迈步却被靳初言拦了下来,靳初言拉住伍夏的胳膊:“别以为捐一半肾给苏蔺蔺我就会感谢你,蔺蔺就该感激你,你真以为就凭你那半颗肾,全世界都得让你三分了?太可笑了吧!”
面对靳初言莫名其妙的指控,伍夏抬起头直视靳初言的双眼里满是鄙夷的目光,伍夏无声的反抗,她的眼神似乎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靳初言那颗骄傲的心!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更加的口无遮拦:“竟然还在我的面前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你有什么可骄傲的!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个没人要的老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