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砖内容广阔,表现方式多样,它艺术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场景,或者说是现实社会中的帝王宫殿、贵族庭堂、官僚府邸和生活场面的再现。从上层封建贵族的奢侈享乐到下层劳动人民的生产活动,从神话传说人物到各种各样的人生情态,両像砖都有生动的表现。特别是独幅画像砖,每一幅都可以说是艺术价值很高的版画。这些画像一方面“重现”死者生前的生活场面,反映了“视死如生”的礼俗;一方面有祭祀意义,表现对神灵的信仰和崇拜;另外,还有祈愿灵魂升天登仙的宗教目的。
画像砖的画面有阙门建筑、各种人物、狩猎、车马、乐舞、杂技、宴饮、驯兽、神话传说、历史故事以及反映生产劳动的両面。比如,在郑州新通桥出土的一座西汉晚期的墓室中,画像砖的画面上不仅有各种各样的图案纹饰作为装饰,而且内容极为丰富,有凤阙图、执笏图、对刺图、奔逐图、山中猎狩图、武士图、长袖舞图、舞乐图、吹笛图、歌舞图、驯牛图、骑射图、刺虎图、猎犬图、猎犬逐兔图、奔鹿图、野猪图、兽戏图、朱雀图、龟鹤图、虎龟鸱图、虎鸱图、玉兔捣药图、东王公驾龙图、乘龙图、狐鸟图、铺首图等等。1洛阳发掘的一1座西汉壁Pi墓中,在特制的空心砖和支柱上雕刻有羊头、花纹和绘制的彩色壁。壁画的内容有太阳图、星云图、天象图,还有“苛政猛于虎”、“二桃杀三士”、“鸿门宴”等历史故事。嘉峪关魏晋墓砖画绘有农垦、畜牧、庖厨、屠宰、宴饮、屯垦、出行、放牧、播种等劳动和生活场面。
这说明,画像砖以其独特的方式相当全面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成为研究中国文化和艺术的重要的对象。从艺术的渊源关系来说,画像砖的装饰性与彩陶纹饰同样有着联系。这主要是想象性的物象的巧妙组合和装饰线条对于氛围的烘托,使之与现实拉开距离,产生一种超越自然的艺术感受。与战国楚帛画相比,汉画像砖的内容更加丰富,而表现手法更加走向具象。然而,不管是楚帛画还是汉画像,在表达人的精神需求方面,在将艺术与人生联系起来方面,其深层与彩陶纹饰中所体现的原始意识有着一定的联系,体现着人性的共同性与相通性。
彩陶纹饰对于后世艺术的影响来说,其首先的意义也许并不在表现内容上的开拓,而在于这种与现代绘画不同的表现手法所体现的艺术精神,在于支配这种创作手法的原始观念;在于它在纹饰的线条中渗透着的象征意蕴,在程式化的图案框架中波动着细微多样的感情涟漪其次,是它的超现实、
超自然的思维方式,它的独特的心理真实的艺术地理解和把握世界的方式,它开创了艺术表现超自然、超现实领域的先河,从中体现出艺术的一些本质特性。这对于中国绘画艺术的发展演变起到了无形的长期的影响作用。中国绘画在后来的写意性,在时空处理上的特殊性,在表象之外的观念性等等,从一定程度上说,是把先前这种超自然的、超现实的对象变为了现实的、自然的(尤其是自然山水)对象,而其艺术精神则与传统乃至原始艺术有着密切的联系。
(第三节)纹饰图案与具象性抽象
中西方古代艺术风貌的不同,其背后有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和美学精神在其深层起着支配作用。关于中西方古代美学思维性格,有研究者进行了比较,认为:“在远古时代,东西方的原始初民都是通过神话、占筮、图腾、文字、洞穴壁画等具体形象的东西来解释现象世界,表达他们的愿望和感情。后来,他们分道扬镳了。以古希腊亚里士多德为核心而形成的西方美学思维性格纯思的抽象,和以中国老庄为中心而形成的中国美学思维性格——具象的抽象,形成两条各具特色的美学思维性格的江流”。他提出:“在黏带形象的概念上进fr抽象思考,是我闰iV代美学思维性格的最大特点。我称之为具象的抽象”,“在彻底甩掉具象性质的柚象概念上进行思维活动,这就是西方美学思维性格的最大特点。我称之为纯思的抽象。”1该文作者这种区分是有依据的。他进一步从社会背景、地理环境给思维性格带来的影响,先哲思维性格的模式等方面进行了论述,得出结论认为:“具象的抽象,这种美学思维性格胚胎于周易,定型于老庄,得益于玄学和佛学。”然而,如果要进一步追问,周易的这种胚胎有萌发于何处何时呢?答案可能会不同,但彩陶纹饰所体现的以自然物象为基础的具象的抽象图案,和“观物取象”而形成的纹样,无疑给我们提供了启迪。它不仅使得这种关于“具象的抽象”之说有了新的论据,而且将这种思维性格的时间提前了几千年。
杉陶艺术论
中国彩陶纹饰就其总体来说,以带有抽象特点的几何纹样为主。但是,这种几何纹样如我们在前面的章节中已指出的一样,它并不是一种纯思的抽象,而是带有形象的抽象,即具象的抽象,它的根源在于对自然物象的观察,在于对外物的简化。中国彩陶纹样难以分明地区分象生纹样与几何纹样,就在于它是一种具象的抽象。
具象象生模仿或几种物象的象生组合模仿,如“鹳鱼石斧图”等,作为“单独纹样”或画面出现而直观地再现物象,并构成一个艺术天地,这类纹样在所有已出现的彩陶中所见极少。大量的是黏带具象的抽象的纹样,是一种并不完全脱离形象的装饰几何图案。装潢几何纹是被纳入一定的阁案中的。在这里,装饰、规整、美观是主要的,其他都是作为装饰图案的一部分,“人面鱼纹”“五人舞蹈”分开看是一个画面,但整体看都被组织进图案中。本来,图案是属于“装饰”或“装潢”,而绘画属于“造型”。对此格罗塞早就有区分,而这个区分是有道理的。1作为装饰的象生纹虽与几何纹有别,但同样被纳入图案框架中,就是说,它是在符合装饰要求的前提下演变的,是在要求对称、均衡、规则、重复(单独的或“单位”的重复)基础上的创造。然而,有意味的是,彩陶中的装饰图案,因为它是一种带有具象色彩的抽象图案,所以它也具有不局限于装饰的意蕴和目的,它具有一定的观念色彩和象征意义,这也就成为今天研究者探讨的对象和推理的前提。
这种具象的抽象艺术风格,这种带有观念的物象的变形,这种有象征意味的表现对象在一定图案中的组合和布局,可以说是屮国画某些特质的源头。
比如,彩陶纹饰中的母题,如鱼、鸟及其变形,如花卉和植物的茎叶及其变形,从原始艺术的彩陶纹饰中就可能具有特定的象征含义,就有着不仅为装饰,而且为表达某种特殊情感的替代物。这种传统,或许与中国花鸟両有着虽不明显但绝不会无关的某些联系。
比如,彩陶纹饰在它的兴盛期,基本上是一种带有程式化特点的表现方式,它在一个有“局限”(陶器器面的有限性)的图案中利用线条的变化进行创作,在普遍中有着个体的特殊性,在个体的特殊性中蕴蓄着普遍性。而这种“限制”却在客观上积累了在一定的模式中发挥无限的想象力的独具的经验,也就是在局限中,在一定范围内最大限度地发挥创作者的独创性,使得在程式中有着多样的奇妙的变化。正是这种“局限”中的创造,简单中的精细,反复中的突破,造就了纹饰的千姿百态,也造就了一种孕育着生命意识的形式美感,为日后中国画提供了经验。彩陶之后的青铜器纹饰缺少了彩陶的那种自由、活泼、健康、开朗的精神,而变得神秘、威严、规整,但这种超越内容的形式和艺术精神却被继承和发展。这种在基本的图式中利用基本的母题借助于独特的构思和手法而获得新意的艺术精神,在中国画中可以说达到了极致。
(第四节)彩陶纹饰与中国文字
当人类经过成千上万年的漫长的发展而到了能够制造陶器的时候,人类的精神需求应该同时得到了极大的发展,而从那时起至文字的真正发明,在长达数千年的历史过程中(这种过程也许比迄今有文字记载的整个历史还要长),人类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产品,已经无法辨认,唯有地下的发掘才为我们提供了一定的线索。而在这些文物中,最大量的、由人类通过创造性活动将一种物质转化为另一种物质,制造出一种新的器物的首先是陶器。正是在陶器上,以特殊的形式书写着那时人类自己的历史,“记录”着人的物质状况和精神世界,包括审美意识的萌芽。
笔者看到一篇题为《七千年前的一篇“散文”》的短文,文章的作者所说的这篇“散文”实际就是彩陶的纹饰。文章说:大锅齿纹彩陶瓶马家类型甘肃湖南长沙市曾发掘了一处新石器时代早期遗址……据碳十四测定及树木年轮探知,距今的上限为7100年,下限为6900年。其中有一块较大的彩陶罐残片上,上面画了许多的图画与符号夹杂的花纹,不同于新石器时代彩陶上大量出现的几何纹样与刻画符号。
这一罕见的特点引起了我的注意。……一天,我豁然发现,这绝不是一般的彩陶图案或刻画符号,而是一种既有绘画特征又有符号功能,构想严谨、排列有序,并且能够较完整地复述出人们思想感情和行为过程等多种功能的图像符号。这些功能不正是文字所应具备的功能吗?
试着从陶罐口沿顺序往下“读”去,实验的结果,使我大吃一惊,我发现我竟能像读一篇文章一样把它“读”冗,我与“读”今日一篇散文作品的感觉相同。
我“解读”出大致如下的内容:这支住在江边的族群,人丁兴旺,勤于播种,禾苗茂盛,一片繁荣景象,人们感谢这神灵的恩典,赐予花果粮食,乃把幸福记录在这神圣的罐子上,把它们当做祭品,奉献给神。
文章的作者其所以能够“读”懂纹饰,是用自己的想象填补了纹样之间的空白,使之有了某种关系。就是说,其中的内容包含着“读者”自己的猜测成分。因此“解读”的内容可能会因人而有不同,但这种“解读”方法和思路是有启发意义的。
当然,不是所有的彩陶纹饰都能有连贯的内容,或者都是一种记录符号,但彩陶纹饰有这种功能却是可能的。而且这种现象,在彩陶衰微期的齐家文化和辛店文化中有着较为清楚的体现。
这篇文章实际涉及的是关于彩陶纹饰的记录功能、符号功能的问题,以及纹饰与中国汉字的渊源关系的问题。
人类在发明文字之前,已经有过漫长的成千上万年的历史发展时期。在这样的过程中,即在真正的文字出现之前,人类一定有着与文字同样或相似的符号记录事情和表达情感。在我国,人们常以实物记事。我《调易》中曾有“上古结绳而治”的记载。而在埃及和巴比伦,文字之前用图画记事这一点已被证实。“考古学家在上埃及的阿拜多斯发掘出了刻有各种不同符号的陶器。刻符虽然简单,但其所在部位、形状和大小,都很有规律。……上面的符号,显然不是随意刻画的,含有一定的意义。可以设想,古埃及人在文明文字以前,便采用这种简单的记事方法,作为表达意思、交流思想的一种手段。”据记载:“阿姆拉人特有的武器是一种截头圆锥体棒槌,多用坚硬石头制成。这类武器在阿拉姆的后期已完全消失,而属于这一时期的象形文字的一个符号一,却流传了下来。”类似的现象在埃及文明奈卡代文化期的遗迹中也有发现。“总起来说,前王朝出土的陶器符号多为图画形状,也有为数不多的刻画符号。这些符号虽然是草就的,但长期使用,有些逐渐向图画方向发展,是后来的象形文字的雏形。”美国人阿奈特认为古埃及文字的发轫,正是这种陶器上的符号。这可能是一种世界性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