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彩陶艺术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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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附录:重识中国彩陶艺术价值(2)

也许,在没有文字但却不可能没有语言和思维的时代,彩陶就是一种借助于造型和纹饰来表达思维的语言,它诉说着那些无法言说的情感,反映着先民的心灵世界。因为,当原始先民已经不满足于陶器仅仅用来盛物,而要为它装饰花纹的时候,其中必然有着精神方面的某种动机,在客观上有着美意识的萌动和艺术需求的产生。在这里,我们看到了艺术的情感之维的最初萌芽。

也许,在人类无法理解宇宙自然现象的时代,人们为了把握世界,增强对于自然的控制力,通过在陶器物上描绘所见和所思之物来把表达某种意志——如神秘莫测的“人面鱼纹”图,——从而按照人的意愿来把握世界。在这里,我们又似乎看到了艺术把握世界的最先的含义和艺术的最早文化功能。

也许,在人类童年时代,充满诗性智慧的“集体的人”,以充分的感性体验着生命的节律与自然变化的对应,由之产生的集体无意识心理在彩陶中得到了折射。彩陶纹饰中那种不露“匠心”的图案的对称、和谐、自然、均衡,那种线条的自由、奔放、灵动、流畅,仿佛映现着祖先神采飞扬和无拘无束的情态,反映着人类在她的初期是怎样地从自然中感悟着美好与和谐。在这里,我们似乎领略到艺术源起的要素之一是人类对自由的向往和心灵解放的追求。

也许,彩陶就是一种“混成”之物。在彩陶中,有人的写照,有物的模仿,有图腾崇拜,有权力的炫耀,有氏族的标志,有心灵的显现,有人对于自我超越的向往;有象征,有变形,有抽象的“表现”,也有具象的“再现”,有祈祷祝愿,可能也有愤怒的诅咒……

当然,当我们面对丰富多彩的彩陶时,我们最直观的感受和第一印象还是它的器形之美,纹饰之美,是由这种“有意味的形式”所氤氲着的神秘之美,而不是赤裸裸的观念的图解和生硬地象征。我们要对彩陶丰富的文化意蕴进行猜测、领悟和理解,不能越过彩陶的艺术形式而直接进入其中。换句话说,彩陶的全部意义都是通过它的艺术形式呈现于我们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彩陶是典型的“有意味的形式”,是人类童年时期艺术地把握世界的遗物,是最早的和最重要的艺术成果之一。

当我们面对彩陶时,当这“有意味的形式”打动我们的心弦时,我们似乎与远古人类缩小了距离,我们不得不对史前艺术的价值刮目相看。它表明,史前艺术的价值正在于,人类在物质条件十分有限,物质生活极其艰难,物质成果的获得非常不易的情境下,在理性思维尚未形成而诗性智慧异常发达背景下,艺术创造便成为一种自由自觉的活动,一种寻求精神寄托和缓解心理紧张的必需,由现实环境所造成的匮乏感在带有虚拟性的艺术活动中得到一定克服。而正是在这时,在这种原始精神活动中,体现出艺术原初的特性和功能,体现出艺术与人类的本来的关系。这就是,艺术活动,在本质上是一种满足心灵需要的精神创造活动,一种特殊的把握世界的方式。只有在艺术天地里,人们才能自由自在地实现自己的梦想,解释自己的迷惘,表达自己的欲求。比起现代人,远古人类的精神世界也许是混沌的,但心灵绝不是被禁锢的;艺术技巧是拙稚的,但绝不是简单的。就人类精神需求与艺术活动的紧密关系而言,就人类对艺术的特性发挥到极致的程度而言,可以说,史前艺术并不亚于现代艺术,其艺术成果所包含的创造精神和人性追求也不亚于现代艺术。

彩陶较之成熟的工艺品和美术作品,它有许多不完美和不完善,但是,正是在这里,保留着人类史前艺术的原始状态,也显示着它的发生发展的演变轨迹。彩陶较之最初的人体装饰、洞窟艺术等等,更多艺术自身的特性。彩陶的工艺性质,彩陶的实用与美术相结合的特点,同样使得我们不能将它简单的等同于对一般艺术品的研究而忽视它作为实用器物的特点。但是,对于艺术起源的研究来说,彩陶却具有突出的优势,因为,一切事物都起源于非该事物,艺术的起源不在艺术本身,而在艺术与非艺术之间。彩陶介于实用器物与美术作品之间,同时有艺术和非艺术两种性质的要素。这种双重特性正是探索艺术起源的理想对象,因之对于研究艺术的起源有独特意义。

彩陶本身所显示的发生发展的演变过程,比现代艺术更充分地体现着艺术发生的机制和艺术的生成过程,它的逻辑性是从自身抽象出来的。从这个角度说,彩陶又是最接近艺术本源的艺术,有着其他艺术形式所不具备的研究价值。苏联美学家卡冈在他的《艺术形态学》中曾指出,艺术是原始人生命体系中重要的一环,他们在创造劳动的同时创造着艺术。原始艺术的种类和体裁具有“无定形性”,在功能上有“复功用性”,原始艺术是一种“混合性”艺术。彩陶正是卡冈所说所这种具有无定形性、复功用性的原始艺术,它是从非艺术向艺术过渡阶段的“艺术存在的最早形式”。彩陶是原始社会的主要艺术产品,彩陶对于艺术发展史的意义由前面我们提到的它的两个特殊性所决定。一是,彩陶既是实用器物又是艺术产品,在它的身上体现着实用功利目的与审美要求的结合、物质需求与精神需求的相通。二是,彩陶属于原始艺术,即艺术前的艺术,它体现着人类的必然与自由、有意与本能的统一。彩陶有丰富的文化意蕴,我们可以从人类学、文化学、宗教学、工艺学等等方面对它进行探讨,但是,这一切不应妨碍我们把它作为原始艺术来看待,不应限制我们对它进行艺术的研究。同样,创造彩陶的先民们,也没有明确的主观观念,没有为艺术而艺术的动机,但是,我们却不能否认彩陶的造型和纹饰是一种艺术创造,不能否认这些创造者所表现出来的艺术天性和精神。相反,那种因为“无定形性”的束缚而表现出的自由意识和灵性,甚至连现代艺术家也自叹弗如。从这种艺术与非艺术之间,我们或许能更多地领悟到艺术的本源,领悟到艺术与人类的本来的关系。

从发生学的角度说,彩陶是最接近人性本原的艺术之一。一般陶器使我们更多地看到先民的物质生活,而彩陶则让我们更多地领略到原始人的精神世界和美的追求,它以其特有的原始性体现着艺术对于人性本原的接近。说彩陶是最接近人性本原的艺术还指,彩陶是一种特殊的人类“世界语”,它以直观性体现着人类的某些共同性、相通性。彩陶跨越了时空界限。在时间上它有上下几千年的发展兴衰史,至今仍然作为一种无声的语言,沟通着现代与远古人类的心灵;在空间上,彩陶超越了民族和地域界限,以各自不同的具体风貌显示了整体上的相通性,它标志人类所曾共同经历过的历史过程和心理过程。彩陶的跨越时空,使我们看到了在表层现象中人类共同的心理基础,在历时性中存在着共时性原则。不是远古人与现代人在绘画技巧上的相似性引起人们的同感,而是人类心理共通性的表现,是人性本源使然。这或许可以引起我们更多的联想:人类对于艺术的需要有其永恒性,艺术的规律在于人性本能要求。我们欣赏彩陶是触摸祖先的心灵,通过彩陶我们与他们对话。彩陶的魅力在这里体现为艺术的永恒性。

无疑,新石器时代的彩陶也属于格罗塞所说的“艺术水平最高的艺术”,它高在人类凭借自己的天性进行自由的创造,人类的艺术的独立性和自由性得到了最纯净的体现,人类关于艺术的定义在这时最接近其本质。正是这种状态下的艺术创造,使艺术与人性达到了最和谐的统一。换句话说,人类艺术水平的高低,不是对于形象描绘的逼真程度,不是对于概念抽象表现的复杂程度,而是艺术与人性需要接近的程度。彩陶艺术至今令人神往,就是这种艺术精神的永恒性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