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临济下虎丘禅系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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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元代虎丘禅系的弘传(2)

这种“无心三昧”的境界,实质上就是参禅透破一切疑情,获得究竟解脱的境界,是一种对禅法体用圆满把握的境界,也是一种具有无碍智慧与辩才的境界。实质上,原妙所追求的这种境界,也是佛祖般若之慧的如实展现,在原妙写给直翁居士洪新恩的信中,阐述了这一思想。原妙认为“终日共谈不二,未尝举着一字”,乃至能够“在诸恶趣中,不惊不怖,无拘无绊,设遇阎家老子、诸大鬼王,亦皆拱手”,“盖为有此般若不思议之威力也他曾不无慨叹地告诫学人:

堪嗟一等学人,往往多认着个识神,不救(求)正悟,不脱生死,置之莫论。今生既下此般若种子,才出头来,管取福慧两全,超今越古。

由此看来,禅法体用圆融的境界,便是“无心三昧”的获得,而这种“无心三昧”境界的产生,则是源于般若佛慧的开显。因而,沿着“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的话头参究,由此产生疑情,然后打破疑团,获得究竟解脱,无非也只是落实在开显佛祖的般若之慧这个根本点上。把握了这一思路,就把握了原妙的禅学思想的核心点,也就可以把握住他一系列切身禅修体验文字中之要领。

1具足三要,透出禅关。禅宗修学,发展至赵宋之后,因看话头起疑情,然后援疑参究开悟的例子几乎比比,原妙也是由此人道的。根据原妙的切身体验,在参禅的过程中,必须将疑与信二者统一起来,如果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疑以信为体,悟以疑为用”。在悟道方面,原妙本人便是援话头参究以得个入处,而后“将六情六识,四大五蕴,山河大地,万象森罗,总镕作一个疑团,顿在目前”。当他在疑情上做功夫时,直至“行亦不知行,坐亦不知坐,寒亦不知寒,热亦不知热,吃茶不知茶,吃饭不知饭”的地步,用他自己的话说,“恰如个有气的死人相似,又如泥塑木雕的相似”。这时到家消息也随之显露,“蓦然脚蹉手跌,心华顿发,洞照十方,如杲日丽天,又如明镜当台,不越一念,顿成正觉”95。原妙的这些参禅的切身体验,对于引导学人禅修人道,无疑是非常有益的。

通常情况下,在学人参学还没有产生疑情时,原妙便去激发他们的疑情,等到其疑情发生时,原妙便去逼拶他们向上用功,直至最终的悟道。在原妙看来,参禅必须具备三个重要的条件,且只有具备了这三个条件之后,才有可能实现开悟成佛的目的。他说:

若谓着实参禅,决须具足三要。第一要有大信根,明知此事,如靠一座须弥山。第二要有大愤志,如遇杀父冤雠,直欲便与一刀两段。第三要有大疑情,如暗地做了一件极事,正在欲露未露之时。十二时中,果能具此三要,管取克曰功成,不怕瓮中走鳖。

在这里,原妙认为参禅的第一个重要条件是建立信心,这不只是禅修的要件,同时也是一切宗教修持的必备条件。在《华严经》中,有“信为道元功德母,长养一切诸善法”的偈子,而在原妙这里,他对于“信”字也强调有加。他说:“须知此藏不从外来,皆从你诸人一个信字上发生,若信得及,决不相误;若信不及,纵经尘劫,亦无是处。普请诸人,便这么信去,免叫做个贫穷乞儿。事实上,也只有建立了信心,才可能会有一种虔诚的宗教信仰出现,才可能为这种信仰去付出一切努力,乃至最后连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而在禅家,也只有真正建立起信心之后,才能在十二时中自己做主,不失自家主人公。因而,原妙再度苦口婆心地告诫学人:“大抵参禅不分缁素,但只要一个决定信字。若能直下信得及,把得定,做得主,不被五欲所撼,如个铁橛子相似,管取克日成功,不怕瓮中走鳖。

原妙认为参禅的第二个重要条件是“志”字,那就是要具有一种大愤志,要如同面对杀父仇人一般,决意与五阴六欲一刀两断。特别是参禅进入茶饭不思、坐立不安,简直有如丧考妣况味的时候,如果缺少那种一往向上的志气,缺少一种坚毅的精神,那显然会半途而废的。因此,每当学人参禅进人这种境地时,原妙总是勉励他们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说:“若论此事,正如逆水撑船,上得一篙,退去十篙;上得十篙,退去百篙。愈撑愈退,退之又退,直饶退到大洋海底,掇转船头,决欲又要向彼中撑上。若具者般操志,即是到家消息。记得孔子说过“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的话,而在决志了生脱死的禅者面前,那种百折不挠的精进意志,实在是不可或缺的一个要件。

原妙认为参禅的第三个重要条件是有大疑情,这就如做了件极则事,正在欲露未露之时。在原妙看来,如果要真正见到古人的立地处,那首先就不能在古人语句上倒下,而要在这些语句上激发疑情,从而援疑参究,直至最后透出,获得彻悟。因此,原妙说:“西天此土,古今知识,发扬此段光明,莫不只是一个决疑而已。千疑万疑,只是一疑,决此疑者,更无余疑。”果能像原妙所说的那样激起疑情参究,那自然也没有透不了的禅,也自然没有得不到解脱的学人了。如果用原妙自己的话说,那就是:“直欲发大信起大疑,疑来疑去,一念万年,万年一念,要见这一法子落着,如与人结了生死冤雠相似,心愤愤地,即欲便与一刀两段,纵于造次颠沛之际,皆是猛利着鞭之时节。”

在阐述参禅必须具足三要之后,原妙对于三要之中的“信”与“疑”还做了具体的论述。他说:

山僧由是怃之,将个省力易修、曾验的话头,两手吩咐: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决能便这么信去,便这么疑去。须知:疑以信为体,悟以疑为用。信有十分,疑有十分;疑得十分,悟得十分,譬如水涨船高,泥多佛大。

原妙的这一提法,把“疑”与“信”之间的辩证关系给说透了,指出了二者之间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禅家所谓的“疑”实质上是建立在信仰上的“疑”,而不是盲目地怀疑一切、打倒一切;而禅家所谓的“信”,也不是一味的迷信,而是建立在“疑”字上的“信”,从而使得自己的信仰与佛祖知见打成一片。这就是原妙所谓的“疑以信为体,悟以疑为用”,这与他参究“万法归一,一归何处”时体悟禅法的体用关系,完全是一脉相承的。这些也足以构成原妙完整禅学思想体系,其中包括了禅法的本体论与体用观,包括了禅法的实践论与解脱观。

对治禅病,慈悲接人。学人在进人禅林参学的过程中,往往会出现各种障缘,出现各种有碍修学的状况,这在禅门叫做“魔障”,也谓之“禅病”。在坐禅中的昏沉掉举,在疑团面前的畏惧退缩心,或者不在疑情上做功夫,到天下老和尚口中拾取牙唾作知解等等,都是参禅中的弊病,统称为“禅病”。对于被这些禅病困扰的学人,原妙一一慈悲接引,给他们指出对治的方法,诚不失为经验之谈。

在丛林的参学中,昏沉与散乱是学人用功时常见的禅病。为了帮助学人克服这些禅病,原妙的开示不但有正面的对治方法,也有具体运作技巧的指导,实在殊胜极了。对于被昏沉散乱所困的学人,原妙告诉他们:“昏沉沈掉举,喜怒哀乐,即是真如佛性,智慧解脱。只缘不遇斯人,醍醐上味,翻成毒药。”11)这样的劝勉,对于那些整天困扰在昏沉掉举之中、将要产生退缩心的学人,无疑是一剂及时的强心药。在佛门中,世法与佛法往往是圆融在一起的,《维摩义记》中所谓的“烦恼即菩提”,大意亦是如此。因此,原妙更为恳切地告诫学人:

兄弟家成十年、二十年拨草瞻风,不见佛性,往往皆谓被昏沈掉举之所笼罩。殊不知只者昏沉掉举四字,当体即是佛性。堪嗟迷人不了,妄自执法为病,以病攻病,致使佛性愈求愈远,转急转迟。

学人之所以在丛林参学达十年二十年之久还不开悟,往往是被昏沉掉举之所笼罩,使他们不能见性。大多数学人至此一定会性急攻病,致使他们与道相去更远,甚至还会因此引发出精神失常的状况来。而原妙的这一提醒,自然会使这些困苦不得解脱的学人暂歇驰心,反观昏沉掉举的本质,此时原本困扰他们的昏沉等魔障也当体即空,真如佛性便豁然显现了。

另外,为了更好地对治昏沉与散乱,在具体的修行方式上,原妙也给了指导。他说:

若论参禅之要,不可执蒲团为工夫,堕于昏沈散乱中,落在轻安寂静里,总皆不觉不知。非唯虚丧光阴,难消施主供养,一朝眼光落地之时,毕竞将何所靠?山僧昔年在众,除二时粥饭,不曾上蒲团,只是从朝至暮,东行西行,步步不离,心心无间。如是经及三载,曾无一念懈怠心。一日,蓦然踏着自家底,元来寸步不曾移。

在这里,原妙告诉学人:参禅不能只顾在蒲团上做功夫,而要在自家心地上用功。如果一味执着坐禅的形式,许多禅者只要一上蒲团就进入了昏沉之中,即便不落入昏沉,往往也容易耽着那种宁谧安闲的境界。六祖在《坛经》中指出“禅非坐卧”,永嘉禅师《证道歌》提出“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无疑都是对治传统的坐禅修习中的诸种弊病之良药。而从原妙悟道的切身经验来看,他在日常中除二时粥饭,不曾上蒲团,只是从朝至暮,东行西行,步步不离”,这样正好可以把坐禅这种修持方式中的某些弊端克服掉。因为参禅悟道的关键在于明心见性,在于显发自家心田的般若种子,因此不必刻意地在蒲团上做功夫,而是揣着疑团经行不断,时时提撕,这未免不也是一种参禅得力的好办法。

另外,在丛林中,有不少禅和,他们迷头认影,不从自家心地用功,却整天东游西荡,跑到天下老和尚那里去拾取牙唾。这种状况,早在中晚唐时期的丛林中便已产生,许多大德:诸如德山、云门等,均曾对此大加弹诃。到了宋代,禅门的语录与公案文字大多整理问世,研习公案的文字禅也应运而生,因而诱发了一些学人到文字中去做活计。记得大慧宗杲的焚毁乃师的《碧岩录》,其中就有这样的因缘,在《重刊园悟禅师碧岩集疏》中已有记载。谓“雪窦《颂古百则》,圜悟重下注脚,单示丛林,永垂宗旨经也。学人机锋捷出,大慧密室勘辨,知无实诣,毁梓不传,权也。”这种情况,到了原妙时期,更为严重。因此,他在开示中曾痛切地说道:

大抵学人打头不遇本分作家,十年、二十年,这边那边,或参或学,或传或记,残羹馊饭,恶知恶觉,尖尖满满,筑一肚皮,正如个臭糟瓶相似。若遇个有鼻孔的闻着,未免恶心呕吐。到这里,设要知非悔过,别立生涯,直须尽底倾出三回四回,洗七番八番,泡去叫干干净净,无一点气息,般若灵丹,方堪趣向。若是忽忽(匆匆〕草草打屏不干,纵盛上品醍醐,亦未免变作一瓶恶水。

这些学人不从自家心田用功,却跑到各处的丛林,鹦鹉学舌,尽取人家口头牙慧当知解,实在是自欺欺人之举。对于这类学人,原妙要求他们把在各地丛林中学得的虚头统统吐出,而且还要把他们的肠胃洗涤七八番,然后才能安放般若灵丹、醍醐上味。这种接机方式,就如当年的岩头全葳禅师在鳌山接引雪峰义存一样,首先洗涤干净他在丛林学得的各种知见。就如原妙本人,他在去雪岩门下时,祖钦也是先把他在断桥等处学得的东西给蠲弃干净之后,才让他看个“无”字的。只有如此,真正的见解才能被学人接受,妄想执着才会彻底扫荡干净,菩提觉性才能真正显发。

诚然,在禅门参学中,得法开悟的最切紧之处,也莫过是把学人无始劫与生俱来的习气洗涤干净。而在学人的习气之中,又以我执最难降伏,因此,原妙曾给学人这样开示过。

良医治病,先究其根,才得其根,无病不治。禅和子,成十年、二十年笃信守一,不明生死者,盖为不究其根。须知人我即生死之根,生死即人我之叶,要去其叶,必先除根。根既除已,其叶何存?然虽如是,争知此根从旷大劫来,栽培深固,若非举鼎拔山之力,卒难剿除。

去掉人我执,尤其是我执,应当是禅门、也是佛门修学的要害之处,同时也是最难落实的行持之一。原妙的这一开示,算是刨到了学人心病的根子上了,他要求学人用“举鼎拔山”之力来移除自家的人我高山,也是应病对治的良药。为此,原妙还指出:“五阴山中,魔强法弱,战之不胜。休拟议着,宝剑全提,莫问生杀。奋不顾身,星飞火撒,有功者赏,无功者罚。”181这一开示颇有一点临济老子“逢着便杀”的气势在,毕竟他本人也是在祖钦的重拶之下出关的,因而对此体会尤深。

在原妙的室中,接机还设有“三关”,这个三关,与当年黄龙慧南颇异,其大致内容如下。

杲曰当空,无所不照,因甚被片云遮却?人人有个影子,寸步不离,因甚踏不着?尽大地是个火坑,得何三昧,不被烧却?

虽然这三个疑问不能完全采用普通的知见来诠释,但为了方便,我们不妨说说。第一处是指佛法无所不在,佛性人人具足,为什么有的学人竟然被云翳遮挡。第二问在提出了人与影之间的不离关系之后,叩问为何自己无法踩到影子,隐喻佛性人皆具足,为何不能见性。第三问影射到世间处处不离六尘,如何不被六尘染这一关键问题。据眉山家的《塔铭》所载,原妙当时用这三关来作为检测入室弟子的标准,若“弗契即拒户不纳”。可见,原妙当年在双髻峰时,弟子云集,但他只选择其中根器优良者居之,此后的西峰开法,此规矩亦不曾稍废。

此外,在原妙的开示学人之中,还曾使用过一些符号,用以表示不能用言语表述的禅法。通观原妙的《语要》与《语录》,其中所用符号大致如下:

以上符号一共有十三种,其中第一至第八种符号,颇与当年仰山慧寂禅师所用圆相相似,同样是在圆圈中添加符号或简单文字。第九个符号似乎是“伊字三点”的变体;第十种和第十一种符号,似仍是在圆相中增加的示意符号,只是符号超出了圆相的圈子而已。第十二种和第十三两种符号属于特例,第十二乃于文字“井”上面分别添加指事符号;第十三似捕捉飞虫的网具。这些符号的使用,对于不可言说的禅法的表述增添了方便,这在昔日的仰山那里,已经如同家常便饭。诚然,在开示禅法中适当地使用这些符号以助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如果一味地在符号上做活计,也将断送慧命,沩仰一宗过早衰亡的历史教训不可不引起重视。综观原妙所使用过的符号,为数虽然不少,且在他的整体说法当中所占的分量并不大,因而也较得体。

4扎实修行,恪遵毗尼。孔子说过“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的话,如果用这话来形容原妙的道风,似乎也很恰当。禅宗的发展经过五代的繁荣,进人尚文的宋代之后,语录公案的研习日益进步,而脚踏实地的修行却日益放松。处在这样一种时代里,原妙提出“参须实参,悟须实悟”的口号,且以身作则,自处深岩闭死关,这对于扭转日趋浮靡的禅风,实在是非常有益的。原妙本人也认为:“若是拏云攫雾的汉子,决定不堕者野狐窟中,埋没自己灵光,辜负出家本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