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临济下虎丘禅系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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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元代虎丘禅系的弘传(1)

从原妙到元长

元世祖忽必烈即位前,即邀请西藏地区的名僧帕思巴东来,他即位后,即奉之为帝师,命掌理全国佛教,兼统领藏族地区的政教。在种族等级森严的元代社会,喇嘛僧享有政治经济特权,元代佛教管理机构宣政院的长官也主要由喇嘛教的国师来担任。作为南方的汉地僧人,在当时社会僧人群体中的地位最低,主要在南方弘布的禅宗之境况自然可以想见了。加之后来产生了佛道之争,道教势力肆意霸占禅宗寺院,致使禅宗的弘传受到种种打击。其间,以曹洞宗雪庭福裕为代表的禅僧奋起抗争,才将道教的嚣张气焰遏制下去,夺回被霸占的禅寺,焚毁除《道德经》以外的道教伪经气更兼佛门内部引发了教禅之争,最终导致了“廷辩”,以教家取胜,使教家冠于禅宗之上气处在这样一种历史背景下,要将禅法弘传下去,如果缺少那种真功夫,缺少一种大定力,显然是难以做到的。

虎丘下高峰原妙至千岩元长三代大师的禅法弘传,正是处在这样一种社会背景下,然而却获得了成功,促使虎丘禅系的教理趋于圆熟。而今反思古德,其间当有不少足以裨益丛林的正面经验,也有不少值得后世效法的髙尚僧格,值得后人继承。

一、高峰原妙及其禅学思想

作为虎丘禅系的一代大师,高峰原妙禅师(公元1238年一公元1295年)其高洁的僧格、扎实的禅行,足以振兴禅门家业,绍隆临济宗风。原妙的传记不但见于后世编撰的《续传灯录》卷五、《五灯会元续略》卷三、《南宋元明禅林僧宝传》卷八与《释氏续稽古略》卷一等文献中,且在原妙圆寂不久,便有其门下祖雍与洪乔祖为他撰写《行状》,还有“前朝请大夫眉山家”为他撰写《塔铭》。原妙的着作有《高峰和尚禅要》一卷,编纂于原妙圆寂的前一年(至元三十一年,公元1294年另有《高峰大师语录》,主要记录了原妙的拈古、颂古、书札与偈颂等文字,应当是在原妙圆寂后不久所编纂,卷末附有《行状》与《塔铭》。

(一)高峰原妙的生平

关于原妙的生平,在《高峰大师语录》的卷末,分别载有两个行状,其中祖雍所作的《行状》,仅仅开列了一个粗略的年代表,独有洪乔祖的《行状》所记颇为详尽,至于《塔铭》文字,基本内容不出洪氏所记范围之内。

原妙号髙峰,吴江(在今江苏省境内)人,俗姓徐,南宋嘉熙戊戌(宋理宗嘉熙二年,公元1238年)三月二十三日申时生。原妙还在襁褓之中,就很喜欢趺坐,稍长遇僧人门,辄爱恋,欲从之游”。淳佑十二年(公元1252年原妙十五岁,他恳请父母让他出家,于是拜嘉禾密印寺法住为师,翌年薙发,现出世之仪。宋理宗宝佑二年(公元1254年沪,原妙年十七,是年正式接受僧家的具足戒,现比丘之身。翌年,原妙年十八,他开始修学天台教义,并开始游方参学气二十岁(公元1257年),原妙人杭州净慈寺,定下三年死期限,以矢志参禅,乃至“父兄寻访,巍然不顾”。理宗开庆元年(公元1259年广原妙二十二岁,是年他去请益师叔断桥妙伦禅师(公元1201年一公元1261年妙伦禅师叫原妙参究“生从何来,死从何去”的话头,“于是胁不至席,口体俱忘,或如厕,惟中单而出;或发函,忘扃镊而去”氕当时,他的同参僧显对此非常慨叹,他认为自己参学成功的几率甚小,还不如帮助原妙参学,让他参学成功,他于是对原妙“朝夕护持唯谨”。

当时,祖钦住北硐塔,原妙便欣然怀香去参请,正当师徒问讯之间,却被祖钦打了出来,并关上门。经过如此的数次来往,原妙才得以亲近,祖钦让原妙看住一个“无”字,此后原妙到祖钦那里的参请便从不间断。一天,祖钦忽问原妙“阿谁与你拖个死尸来”,在他的问话声还没有停止时,便蓦地朝原妙打去,像这样的机辩场合也曾有许多次。后来,祖钦赴处州南明住持,原妙便去了双径,在那里参堂半月之久。一个偶然的机遇,他在梦中回忆起自己在断桥室中所举“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的话头,遂使其疑情顿发,乃至三天三晚没有人睡。恰好达摩祖师忌日,原妙随大众去三塔诵经,途中忽然抬头看见五祖演和的尚真赞:“百年三万六千朝,反复原来是这汉”,蓦然打破了“拖死尸”的疑团。是年乃理宗景定二年(公元1261年原妙正好二十四岁。解夏之后,原妙去了南明,祖钦一见便问:“阿谁与你拖个死尸到这里?”原妙便喝,祖钦拈棒要打,原妙抓住棒子说:“今日打某甲不得。”祖钦问他:“为什么打不得?”原妙拂袖便出。翌日,祖钦问原妙:“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原妙回答道:“狗舐热油铛。”祖钦说你那里学这虚头来?”原妙答:“正要和尚疑着。”祖钦这才放手,原妙从此之后机锋奋迅,不让于师。

次年,原妙在江心寺度夏,辗转从国清寺来到雪窦寺,沿途拜见了西江谋与希叟昙,并与希叟昙之间展开了机辩。等到祖钦开法于天宁时,原妙遂“随侍服劳”,祖钦每每要委任原妙要职,但原妙却“辞色毅然,终不可强”。有一天,祖钦问原妙:“日间浩浩时,还做得主么?”原妙答:“做得主。”祖钦又问:“睡梦中做得主么?”原妙答:“做得主。”祖钦又问正睡着时,无梦无想,无见无闻,主在什么处?”原妙乃无语以对了。祖钦便嘱咐原妙从今日去,也不要汝学佛学法,也不要汝穷古穷今,但只饥来吃饭,困来打眠。才眠觉来,却抖擞精神,我这一觉,主人公毕竟在什么处安身立命?”就这样,原妙揣着这个疑团参究,于宋度宗咸淳二年(公元1266年)冬,遂奋志人临安(今浙江杭州)的龙须山,并发誓道:“拼一生做个痴呆汉,决要这一着子明白。”过了五年,因同宿道友把枕头推落堕地作声,使原妙廓然大彻了:他“自谓如泗州见大圣,远客还故乡,原来只是旧时人,不改旧时行履处”气原妙一生具有坚毅的头陀精神,据说他在龙须的九年时间内,“缚柴为龛,风穿日炙,冬夏一衲,不扇不炉,日捣松和糜,延息而已。尝积雪没龛,旬余路梗绝烟火,咸谓死矣。及霁可入,师正宴坐那伽。正因为原妙具有这样一种作风,道俗无不为之感化,因而也为原妙日后的出世弘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宋度宗咸淳十年(公元1274年),原妙迁武康(杭州附近)双髻峰,他刚一到那里便学徒云集,但由于庵小难容众人,于是从中选拔优秀者共住。宋端宗景炎元年(公元1276年)春,元军大举入侵,临安相继沦陷,原妙门下的学徒避兵四散,而原妙却独自掩关,危坐自若。他的这种定力对禅徒的感化尤深,于是门下参学者日盛,应接不暇,当时便有“榔栗横肩不顾人,直人千峰万峰去”之语传世。元世祖至元十六年(公元1279年原妙迁往杭州附近的天目山住。在天目西峰之肩,有个狮子岩,拔地千仞,崖石林立,原妙颇为喜欢这个地方,很有终老于斯之意。后来,他的弟子法升等人也相继追寻至此,在这里相与修葺草庵,共住修持。不久,仰慕原妙道风者云集于此,原妙便在岩西的石洞中营造一间小室,大约长一丈,宽五尺,榜以“死关”的匾额,在那里修行。这个石洞没有梯子无法进出,撤出梯子便与外缘断绝,即使其弟子也罕能瞻视。当时,原妙“绝给侍,屏服用,不澡身,不薙发,截瓮为铛,并日一食”,其道行实在感人至深。也有人认为原妙在国破家亡之际绝世闭关,其间蕴藏了他的亡国之恨,或许此意亦在其中。平日,原妙用“三关语来检验学人,倘使学人下语不契,他便闭门不接,除非具大根、负大志的学人,很少有不望崖而退的。

祖钦当时住仰山,多次召唤原妙去,但原妙“坚卧不起”,祖钦这才“有竹篦、尘拂,及‘绿水青山同一受记’语来授师”。此时,原妙才“怀中瓣香,始于人天前拈出”,于是道风流播日益深远,他方异域参学越重海、踰万山而来者矣”。有位名叫鹤沙翟的提举,他存心归敬原妙许多年了,到辛卯(公元1291年)春,才得以登山一瞻师颜,即“恍如宿契”,于是慷慨地拿出巨资来布施大众。原妙当时极力拒绝他的布施,但鹤沙瞿布施之心更加虔诚,他把僧人叫到一起商议,打算用这些收入,另在西峰建一禅刹,并且先请示官府然后才营建寺院,致使原妙想不接受也不能做到。于是寻得胜地名莲花峰,冈脉形势,天造地设,得请以‘大觉禅寺’为额”吣因当时原妙颇有厌世之心,于是请原妙的门下祖雍权管寺事。由于原妙本人参禅的彻悟颇费周折,以故他深知参禅的得悟并非易然,因此对于那些仗着一知半解而不精进的禅徒,他往往多加鞭策。其间原妙对禅僧若琼的接引,正当若琼病人膏肓之时,但原妙以慈悲为怀,务使若琼获得彻悟之后才化去。与此同时,原妙对于戒律也十分尊重,据说在杭州天竺时,不小心踩断了一根竹笋,他便卖掉自己的衣服来偿还。平日剖开果子吃,发现里面有虫子,他便把果子重新合上,其饮用水采用囊子过滤,做到了终身不废。他的如此行持不但具足威仪,足以使道俗钦服,而且也为虎丘禅系的振兴,竖立了楷模。

原妙晚年患有胃病,但他起居饮食,待人接物,一如往常,并无废止。元成宗元贞元年(公元1295年)十一月二十六日,门徒祖雍带领明初等人来省师,原妙竟以后事付嘱遂取两真轴,口占二赞,乃书之”。十二月初一日黎明,原妙辞众说:“西峰三十年妄谈般若,罪犯弥天,末后有一句子,不敢累及平人,自领去也。大众!还有知落处者么?”良久才说毫厘有差,天地悬隔。”当时大众皆哀恸不已。就在当天下午,原妙说偈曰:“来不入死关,去不出死关;铁蛇钻人海,撞倒须弥山。”泊然而寂,寿五十八,腊四十三。七天之后,启龛而视,原妙仪容端然如生。“越二十一日庚申,塔全身于死关,遵遗命也。”原妙示寂后,“缁素奔哭者填咽”,远近之人,“恨不得承颜领诲,于塔前恸哭、然顶炼臂者犹憧憧不绝”据《行状》所载,原妙的“弟子仅百人,受毗尼及请益者数万人”,查《五灯会元续略》,原妙的弟子有机缘语录传世者有中峰明本、正宗了义、大觉祖雍与白云以假四人,而在《增集续传灯录》,于此四人之后增有千江珂月一人,然无传记。原妙平生重视实修,不尚虚夸,也从不依附权贵,特别是在宋鼎倾覆之后,他更是深居石洞闭死关,其精神足以感化后世,也足以振兴虎丘禅系。

(二)高峰原妙的禅学思想

在虎丘禅系的上六代禅师中,像原妙这样修学扎实且具足头陀行愿者,实在不多。因而原妙的行谊,足以为禅门修学之楷模,他的出世,亦足以整肃两宋以来禅门的种种弊端。特别是处在宋鼎倾覆,异族统治残虐之时,高峰身居石洞岩穴,闭死关不出,充分展示了一代大师的崇高气节。在阅读禅师的《语要》时,觉得句句出自于禅师切身的体验,让我们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对于我们的修学也是一种无形的激励与鞭策。说诚实言,以上这种感觉,在阅读原妙上几代禅师的语录时,我们是不曾有过的。今试将高峰禅师的禅学思想大致列举如下,聊供同仁参考。

1.一归何处,体用圆融。透过原妙禅师的悟道,我们足以见出其悟道的阶段性与参学的究竟性。在原妙禅师的《通仰山老和尚疑嗣书》中,对他自己一生的参禅的经历说得十分清楚,我们在介绍他生平时也已经提到。原妙在决意参禅时,就“立三年死限”,打算克期取证。而在他的参学过程中,悟道的三个阶段是了了分明的。首先,原妙去断桥妙伦门下请益,参“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话,于爰得个人处。在是后的一年多日子里,原妙“每日只如个迷路人相似”,这应当是他参学的第一阶段。接着请益祖钦禅师,起初的几次还在问讯之间,便被打出去,并关上门,致使原妙将原先的参学所得一一吐出。得以人室后,祖钦让他看个“无”字,重新开始用功,“如暗得灯,如悬得救,自此方解用功处”。此后,原妙日日往来于祖钦室中,祖钦见面就问“阿谁与你拖这死尸来”,刚一问完,“便以痛拳打出”,且每次都如此问、如此打,将原妙紧紧逼拶。当祖钦去南明开法时,原妙在径山夜梦断桥的“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话,遂使其疑情顿发,“直得东西不辨,寝食俱忘”。到了第六天,于随众去三塔诵经的途中忽睹五祖演和尚《真赞》,才蓦然打破祖钦的“拖死尸”句,这应当是原妙悟道的第二阶段。值得注意的是,原妙在祖钦那里所接受的禅教,完全是本然的临济作风,那种棒喝交驰的迅疾机锋’足以使我们反观出义玄当年的真风来。本来,到此三年期限正好满,而原妙的参禅也真透过了“拖死尸”关,按照一般丛林规矩也就应当得到禅师的印可了。可祖钦在这一基础上再度问原妙“做得主”话,至“正睡着时,无梦无想,无见无闻,主在什么处”一语,原妙便无言以对了。于是,祖钦让原妙放下驰心,但只饥来吃饭,困来打眠,等到一觉睡醒之后抖擞精神,去观照主人公毕竟在甚处安身立命。由是原妙援此疑参究了整整五年,直到他在龙须因同宿道友推枕头堕地作声,才蓦然打破疑团,如同从网罗中跳出。这是原妙悟道的第三阶段,也是他彻悟的阶段。事实上,在原妙的悟道中,体现了他对禅法的体用的圆满把握,体现了他对余习的彻底铲除。可见,参禅得道并非易然,青原惟信的“老僧四十年方打成一片”,确实是肺腑之言!

在原妙看来,参禅到了“皮穿肉烂,筋断骨折,具无碍辩,横说竖说”境地,并没有彻悟;尽管“虚空粉碎,大海枯竭,透顶透底,内外澄澈”,也还如同“眼中着屑”;那到家的一句,则应该如同“泥牛吃铁棒,金刚迸出血”一般透脱潇洒。因此,原妙在后来出世时,曾对学人有这样的开示:“今日忽有人问‘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只向他道‘狗舐热油铛’。他还以自己的切身体验告诉学人:

若是觑不破、跳不出,切须翻天覆地,离巢越窟。便就“一归何处”上,东击西敲,横拷竖逼,逼来逼去。逼到无栖泊、不柰何处,诚须重加猛利,翻身一掷:土块泥团,悉皆成佛。若是不尴不尬、半进半出,蛇吞蛤蟆,西峰敢道驴年始得。

如此看来,原妙在这“一归何处”上做功夫,不知费过多少周折,经受过多少“为伊消得人樵悴”的磨砺。究其实,原妙的这一猛利修行,透过“一归何处”的重关,无非也是要实现对禅法体用的圆满把握,这在乃师祖钦那里如是,原妙自然更是如是了。

在原妙看来,只要对禅法的体用能够圆满地把握,也就实现了他所谓的“无心三昧”境界。他说:

凡做工夫,到极则处,必须自然入于无心三昧,却与前之无心,天地相辽。老胡云“心如墙壁”,夫子“三月忘味”,颜回“终日如愚”,贾岛取舍推敲,此等即是无心之类也。到者里,能举所举,能疑所疑,双忘双泯,无无亦无。香严闻声、灵云见色、玄沙垫指、长庆卷帘,莫不皆由此无心而悟也。到者里,设有毫牦待悟心生,纤尘精进念起,即是偷心未息。能所未忘,此之一病,悉是障道之端也。若要契悟真空,亲到古人地位,必须真正至于无心三昧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