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临济下虎丘禅系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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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明末清初虎丘禅系(4)

1.通容的生平。通容(公元1593年一公元1661年)俗姓何,号费隐,福建福清江阴里人。明万历二十一年五月二十四日,通容出生。据《纪年录》所载,通容自幼即英异绝伦,六岁时,他人乡校就读,诵至《孟子》便口中喃喃,俨若偈颂,遂辍学。通容七岁时,父亲去世,曾随母在柩所哭丧。八岁时,便展示了他英俊的气势,常与群儿做拔木的游戏,在角力中往往以力取胜。十岁时,由于其兄经商在外,三年不回,母亲与他相依,而家境贫窭至极。十二岁时,母亲故世,通容只得到叔伯家轮食,以十天为期,而他本人必须服樵薪之役。至十四岁时,由于算命先生说通容有出世因缘,因到三宝寺慧山法师门下剃度,此后便“躬亲众务,无间晷刻”。来年冬,随慧山移居福州华林寺,尔后与青林结为道友。十八岁时,因浙东湛然和尚来寺度夏,因读《顿悟要论》,知有宗门中事。十九岁,别师友游方,至江西信州博山,在无明慧经下参“狗子无佛性”话,一朝,不觉“身世俱空,话头脱落,目前虚逼逼地”。二十岁前去博山门下参学,随后又至云门参湛然圆澄和尚,圆澄号散水道人,是曹洞宗的大师,通容在他门下参学最久。

直至天启二年(公元1622年通容三十岁,因僧人慧轮拿着圆悟的《龙池录》、《颂古》给他看,他才知道“这老汉有大过人处,必能为我了事’。一天,通容听人说,圆悟从江西到天台,暂歇吼山,因冒雨前往参谒。通容与圆悟一见面,就问“觌面相提事若何”,圆悟听到便打;通容回答“错了”,可圆悟又打;通容便喝,圆悟则只管打。经过七番喝、打交锋之后,通容“所有伎俩知见一咄氷释”。因通容之前所参学的大德慧经与圆澄,都是曹洞宗的大师,因此,圆悟在接机中,不停地对他施以“打”,从而打掉通容原先学得的宝惜,从而使之领悟临济宗旨。次年,通容在姚江陈贤岭掩关,因感圆悟法乳之恩,乃修书通问,致法嗣之礼。旋得回书,通容乃出关往见圆悟,他们师徒间展开了一场机辩。对此,《五灯会元续略》是这样记载的:

童(圆悟〕问:“‘熏风自南来,殿角生微凉’,汝作么会?”师(通容〕曰:“水向石边激(流)出冷,风从花里遇来香。”田:“离了此又作么生?”师曰:“放和尚三十棒。”曰:“除却棒又作么生?”师便喝。曰:“喝后耸?”师曰:“更要重说偈言。”童休去。

三十二岁时,通容又返回姚江,三十三岁至茶洋山构庵栖止,三十四岁着《辨谬论》,因而名出丛林。三十五岁,通容谢绝圆悟分座之请,移居鼓山,编茅而居,署名“别峰庵”,连住三年。直到三十八岁时,圆悟到福建住黄檗,通容才又与师傅相见,辅助圆悟弘法。直至四十一岁(崇祯六年,公元1633年)时,通容方出住本地的黄檗道场,以完成他弘法度人的使命。崇祯九年,通容辞黄檗,移居莲峰院,着《原道辟邪》一卷,反驳天主教对佛法的毁谤。崇祯十一年,通容出住金粟,至清顺治二年(公元1645年是时通容五十三岁,他退居于武林黄鹤直指庵。翌年十月,补天童山觉王寺法席,集众一千五百余人,大振圆悟之法道。六年后,移住超果院,翌年再应檀越之请,驻锡于崇德县福岩寺,振兴真歇清了之道场。同年秋,于小昆山起草《五灯严统》稿,十一月转赴杭州径山万寿禅寺,将荒废已久的祖庭大加复兴,一时门风严峻,四方卓出。顺治十年(公元1653年)闰六月五日,通容完成了《五灯严统》二十五卷,刊出之后,引起禅门之批驳与论难。翌年春,通容再着《解惑编》一卷,以回答诸方的驳议。十二年二月,通容退休于虞山维摩寺,翌年九月,入尧峰院。十四年,再度驻锡于福严寺,大建诸堂。与此同时,对于乃师圆悟的语录、年谱的刊行,亦多用心,在他临寂的前一年,还刊刻圆悟《语录》十二卷、《年谱》一册交嘉兴愣严寺经坊入藏。

顺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一说是顺治十七年)三月二十九日,通容圆寂于福严寺,享年六十九,腊五十五。据《纪年录》所载,通容在圆寂前曾交代门人不许发讣告、不要受诸方祭奠,不要为他造塔,也无须撰写《塔铭》,以免占用人间土地,烦扰世人。通容圆寂后,其门人“依法阇维,得舍利如豆大、五色光灿者无数。嗣法弟子辈分散舍利,建塔金粟、福严、黄檗诸处,晦山显着有《舍利记》。通容的法嗣颇多,有隐元隆琦等六十四人,今查《续指月录》,其中有机缘语录传世者有隐元隆琦、百痴行元、灵机观、本充盛、千峰立、独冠敬、石庵行殍、白嵩俊澄等。

通容的禅学思想。通容的《费隐禅师语录》十四卷,据卷首唐世济所作的《序言》,其款识为崇祯癸未(公元1643年)仲春,是时通容尚健在,可见全书是经过了通容自己审定润色了的。然通观《语录》,其中不乏雕音作蔚之举,远不及圆悟的《语录》那般斩钉截铁,当下即得,这一点也许与通容一生长于着述相关。

在禅教上,通容与乃师圆悟相比,并无多大的建树。而在禅修方面,通容与乃师同样主张实修,他为此提出了“本分衲子”的禅修主张。在《示朗真上座》中,通容认为“本分衲子”必须是“活卓卓地”,凡是“作略施为”,皆与本分大相径庭,因而,这一成就“本分衲子”的因缘,也应当是“令人吞吐不下”的。“若是吞吐得下,便是涉露布;打之逸成,之乎也者,支离汗漫,究竟不能为末波砥柱,岂堪承绍从上秉拂、幅单传之克骨儿?不惟忝窃法门,抑且有玷宗枝。”为了更加明确地阐释禅门的顿旨,通容说:“且看曹溪正传一伙古锥,突兀堆堆,堂皇施纵,又何曾有许多之遗说话?故能范围此道于千百世,以至终古不磨。岂非契在朴实头地上,活卓卓所繇来乎?然有逸格衲子犹不向伊坐伍边穿窬,况复降此之下而犹可为矜式哉?在通容这里,曹溪的顿法是当下即得的,是不容有丝毫犹疑与拟议的,他的这一主张,与始自正传以来的禅修主张正好吻合。

而在具体的禅教作略方面,通容对于始自正传以来的剀切禅风,仍有所继承,在他的禅教中,也往往有施打、行喝的禅机出现。在《费隐禅师语录》卷十二的《问答机缘》中,颇载有通容采用喝、打施教的实例。例如通容一次问学僧从那里来,学僧回答“从杭州来”。通容便进而问他曾获得江西的消息否(因江西是南岳系禅的实际创始人马祖行教地,这里实质上是在问他体会到马祖禅教的实旨否学僧则以“呈坐具”的身势来回答,通容当即给予否定说不是这个消息”。学僧便前进试图获得通容的开示,而通容则立即以打的方式,把学僧拟求开示的念头当即打掉氕又如通容一次问有一位名叫柴立的学僧:“‘路逢达道人,不将语默对’,将什么对?”柴立便立即竖起一个指头来应对。通容则当即指出:“看破你了也。”柴立也是伶俐学人,对此禅机,一喝便走;但通容在他还没有走开之际,迅速给了一棒,将他最后的一丝凝滞扫荡干净。再如,一学僧问通容“穿衣吃饭,不知是谁”,通容在他问话的语音一落,便蓦然一棒打去,并呵问他这个“穿衣吃饭”的人“是谁”。而学人在此仍涉拟议,通容便再用一棒打去,点破他连“自家也不识”,将其主人公立即唤醒像这样禅教作风,显然带有正传与圆悟的“白棒”遗风,也是对临济、德山禅教传统的恢复。

与此同时,通容在禅教上有时也能因材施教、随物赋形,从而让学人解粘去缚。例如通容有一次在慈云寺喝茶,由孝廉周君谟陪侍,在谈吐中周某涉及了儒家的“格物”之学。通容便随机发动,马上拈起一个应茶的果子问周某:“这个是物,作么生格?”周某也是个机灵汉,他当下接机,要通容“放下着”。通容情知其来机,顺势说又拨过一边?”周某见通容语中机锋欲擒故纵,也随口说出了“这老汉又将谓别有”。禅机开展到这里,通容向上一路问周某:“如何是你不别有的意?”周某随机竖起拳头应对。而此时通容再进一步问他:“不得唤作拳头,又作么生?”周某此刻便拟议了起来,而通容蓦然一掌,将周某的拟思打破,让他当下释然解脱又如有僧问通容“‘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时如何”,这是拿《肇论》中的句子来提问。通容当机用手摇动桌子,问学僧:“唤这个做什么?”此时的学人居然无言以对,通容便反问他何曾得一体?显然,通容这最后的反问,自然会把学人所提之问,与参学的学人之间打成一片,从而使之反躬求己,获得体证。我们再来看看通容与灵机侍者之间的这段机辩,便更可见出通容禅法的纵夺自如的特色。

一曰,灵机侍者立次,师问云:“大修行人,未审得何果报?”机云:“柁犁拽耙。”师云:“大造业人未审得何果报?”机云:“端坐受人供养。”师云:“争奈以善为恶、以恶为善?”机云:“和尚自生分别。”师云:“如何是不分别的道理?”机云:“合取口。”师休去。

在这里,灵机对通容的所问,全部从反面来回答,因而通容便进一步叩问其正话反答的原因,而灵机也机锋迅疾,他当即回答“和尚自生分别”。至此,通容进一步反问灵机“不分别的道理”,对此难以言说的一问,则以“合取口应该取决于说话的嘴〕来回答,通容见学人巳经透出,于是便罢休。像这些随机发动、应接来学的禅教,足见通容具有善接四方衲子的能力,也堪为圆悟的门下。

对于丛林建设,通容颇为在意,他认为要使禅门法水流传久远,最关键的工作莫过于造就一代新人。为此,通容往往不放过每一个锻炼衲子的机会,同时也屡屡勉励其门下培养后人,从而达到延续法脉的目的。他在《复隐元上座》中,曾这样说过:

上座既主席黄檗,当以锻炼衲子为怀,须臾不可放过。惟其左敲右激,挑剔成材,使法系直与虚空相始终,永远联芳,不致断绝,是老僧之素望也。其余之事,皆是因行掉臂,若放过锻炼衲子,唯从事余物,则舍重从轻,恐不得其人。有忽从上来事上座,应极力砥勉之,嘱嘱不尽。

隐元便是通容的大弟子隐元隆琦,在他出住福州黄檗时,曾致函通容,通容借此复信的机会,极力奉劝他用心锻炼衲子,造就禅门僧材。为此,通容还特意编纂了《祖庭钳锤录》,全书共二卷,收录了灵源惟深、临济义玄乃至大慧宗杲等人共五十则公案,然后附上通容自己的评述,注明祖师提撕的要害,点破古德公案的要旨,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除了卷末所附的《宗门杂录》四条之外,其余均属评唱古德公案之作。其实,通容的这种体例,在盛行文字禅的宋代已经有过,它很类同于《碧岩录》或《无门关》中的评唱文字,因而在编纂上并无多大的发明。但他编纂此书的目的,仍不外乎是为丛林的禅教提供一种参考教材,给丛林培养后学提供一些方便。

例如他在第一个古则中,举出灵源惟深的今之学者“病在偷心未死”之说后,便加评唱说‘偷心’之说,乃学者之通病。从微至着,起倒自存。其于鲠胸之物未去,应事接物,光不透脱皆是也。具有正知见善知识为其解粘去缚,抽钉拔楔,固自钳锤妙密,令他个个如狮如象,似虎似龙,顿繇自在。曾有这么人,试举似看!”115又如第二个古则在提出黄檗的三顿棒之后,通容这样评唱道:

黄檗为临济彻膏彻髓,向大愚言下识破,始觉秤接硬如铁矣。然临济悟道,全得黄檗力,而亦得大愚为其助也。且大愚拓开云:“汝师黄檗,非干我事。”乃知大愚亦有廓然太公之心,不将临济为己胤,直显黄檗之功。然亦因黄檗钳锤严辣,使临济机用顿发,故大愚不居其功也。临济既悟,向大愚肋下三拳,直明这么消息;黄檗一掌,边出一切罗笼,其如太阿剑不可犯锋。故临济一宗高天下,岂非源深而流长乎!

像这样的文字,早在宋代便已经盛行,因而它在着书上并无多大的特色。然通容的创作动机,或许是为锻炼禅门衲子出发,自有其一番用心,抑或难说。

自然,在通容的着述中最为用力者,莫过于与曹洞宗之间的法脉之争,这也与他从小角力好胜的性格十分相关。为了与曹洞宗争夺法脉,他编纂了《五灯严统》,并撰写了《五灯严统解惑篇》,此外在《祖庭钳锤录》卷末所收录的宋人《觉梦堂重较五家宗派序》等,也是围绕法脉之争而作。其实,围绕曹溪下南岳与青原两系禅的法嗣论争,本是由北宋时期临济宗的僧人达观昙颖所挑起,其手段是伪造天王碑铭,从而将天皇道悟归属到马祖门下,这样便把道悟下的法眼、云门两宗一并归人南岳系之中,则石头下的青原系便只有曹洞一宗了。关于这一法嗣论争的始末,笔者在《禅门天皇史略》一书中已经有过论述,在此不再赘述。对于马祖下有门人道悟之记载,确实曾见于唐人权德舆给马祖所撰写的《碑铭》,而石头下的弟子道悟也确实参学过马祖,因而权德舆在受马祖门人所托作文时,不免也将道悟也录人了。然在禅门中,往来参学于不同禅师者为数不少,到头还要看他最终嗣法的是哪位禅师,这才是最关键的。早在禅门灯谱《祖堂集》中,道悟属石头的门人已经确认无争了;而在后来的《景德录》与《五灯会元》等书中,道悟均被列入石头门下,以上这些历史文献已经足以证明道悟确系石头门下。直至元代重刻这两种着作时,才在道悟的传末加人一些说明文字,交代宋代昙颖等人对道悟嗣法的异议。其次,我们得看法眼与云门等门人自己是怎样定位的,他们的禅法是继承的哪个法系。从流传至今的语录等文献来看,无论是云门文偃,还是法眼文益一系,他们都是自认石头后代,并无承嗣马祖法统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