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临济下虎丘禅系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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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明末清初虎丘禅系(5)

道悟系石头门下是经过了历史检验了的事实,由昙颖挑起、经惠洪鼓舌煽动掀起的天皇法嗣之争,早在北宋时便已终结。南宋时期,南岳与青原两家相处很和睦,南岳系的浮山法远还曾给青原系的大阳警玄完成过择器传法、以延续法脉的重任,这便是不可否定的铁证。然而,在丛林中南岳与青原两家和睦相处了数百年之后,通容再度挑起两家之争,在这一点上,笔者实在不敢恭维他了。其起因是曹洞宗的远门净柱于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撰写出了《五灯会元续略》四卷,该书收录了《五灯会元》之后的禅师四百多人的传记,其中临济宗的禅师占有压倒性的多数。但由于净柱是曹洞宗石雨明方的弟子,因而在编纂体例上自然会对曹洞宗有所倾斜,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并无可厚非。净柱在《凡例》中曾有这样的说明:“《会元》所载曹洞终于十四卷,临济终于二十卷。先尽者宜先续,后竟者宜后书,故以洞宗置第一卷,不敢紊绝续之次也。除此编纂先后的次第之外,对于其他历史事实,净柱并无歪曲之处。然就因为这一编纂次第的先后,遂引发了通容的极为不满,他与其门人百痴行元一道合撰了《五灯严统》二十五卷,全书所记始自过去七佛,下迄明代禅门宗师,而以天皇道悟隶属南岳下,并删去《五灯会元续略》所载青原下十八世之机语。他这样做无疑严重地歪曲了既定的历史事实,给丛林中的临济与曹洞两家造成不和,这自然也是很不值得提倡的。通容的这一恶作剧也引发了曹洞宗禅师的不满,他们纷纷起来,撰写《明宗正讹》、《摘欺说》、《辟谬说》等,责难通容于所撰《五灯严统》中将道悟改属马祖下之举措。当时,居士余集生对此作出了有力的驳斥,其反驳证据确凿,颇有说服力;尔后鼓山元贤作《龙潭考》,则进一步澄清了这一被歪曲的历史事实。然通容仍在驰骋他的文墨,继续撰写《五灯严统解惑篇》予以回应,以维系《五灯严统》的发行。到了清代,曹洞宗僧人白岩净符再度撰写《法门働宄》(康熙六年,即公元1667年刊行),才彻底清算了道悟改属马祖的历史疑案。净符在《法门働宄》中论证了天皇道悟不仅出自于青原系石头希迁门下,且证实了天皇道悟与天王道悟实系一人,至此,被歪曲了数百年的历史疑案才得以昭雪。然临济宗僧人霁仑超永又于康熙三十六年(公元1697年)再度刊行《五灯全书》,仍然把石头下的天皇、龙潭一支归入马祖门下。该书在《五灯严统》刊行不久之后问世,为了法嗣势力论争,如此不择手段,像这种无谓的作为,实在不值得提倡。

通容的法嗣虽然众多,但在两传之后法脉便已断绝,因而我们也不再多费笔墨来讨论了。

(三)破山海明禅师概略

破山海明禅师同样是圆悟门下的髙足,在《嘉兴藏》第二十六册,收有《破山禅师语录》二十卷。在《语录》的卷二十,收有海明的《行状》、《年谱》与《塔铭》,为我们了解破山禅师的生平提供了必要的参考材料。

1.破山海明禅师的生平。海明(公元1597年一公元1666年)又称通明,世称破山祖师,西蜀果州大竹(四川省大足县)人,俗姓蹇。《行状》谓海明的祖籍系渝州,是蹇忠定公之后裔。《年谱》载海明出生后不言语,直到七岁时,因听邻居诵《金刚经》中“若以色见我”的偈子,海明便随声学诵,其父母始欣喜儿子能说话了。年八岁,海明入乡校就读,但他殊不以诗书为业,至十岁时便接触到了佛法。十三岁时,海明完婚,然年其父母相继故世,给海明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因生出尘之念,以兄长不‘允而未果。至十八岁时,海明常病,因感世法无常,乃壮游名山大川,归来后安置了妻室,准备出家,而兄长以为“不肖”,与之相见,视同路人。海明在十九岁时到本郡的佛恩寺礼大持律主为师,正式出家为僧。二十岁时,大持圆寂,此时延福寺的慧然法师正在讲《楞严经》,海明遂去听讲,听至“一切众生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时,遂激起热情,爰熟读十卷《愣严》。后因援经到室中请益、慧然的开示不能让海明满意,遂发心行脚参禅。至二十三岁,海明抵湖北黄梅的破头山,在那里参学达三年。在此期间,海明按照高峰原妙禅师的“克期取证”的方式,以七天为期,因至悬崖立定,发誓曰:“悟不悟,性命在今曰矣!”立定已久,“眼前唯有一平世界,更无坑坎推阜”,于是信步经行,不觉跌在崖下,损伤了一只脚,夜间翻身,负痛出声,因有所省。到了天明,海明大声叫“屈”,在他身边的居士问他是否脚痛,海明劈面一掌打去,说:“非公境界!”

至海明二十六岁时,他已历参憨山、博山、闻谷、雪娇诸德,其间与雪娇圆信之参学因缘,在《行状》中颇有记载。至二十七岁,海明参湛然圆澄禅师,并于是年圆具,来年方去金粟参密云圆悟禅师。据《年谱》记载,此后的海明往来于圆悟与湛然之间有年,然得法于圆悟。在《行状》中,颇载有圆悟接引海明的机缘语录:

悟问:“那里来?”师曰:“云门。”悟云:“几时起身?”师曰:“东山红日出。”悟云:“东山红日出,与汝什么相干?”师曰:“老老大大,犹有这个语话。”悟云:“我既如此,你这许多罗嗦,又从那里来?”师震威一喝,便出。次曰,同石车和尚进方丈,悟命坐里首。师曰:‘‘昨曰蚕(走)得,今日蚕(走)不得也。”悟云:“做贼人心虚。”师铒:“是贼?识贼?”悟颔之。

尔后,海明与圆悟师徒间还有推倒禅床与棒打等激烈的机锋展现,圆悟遂于崇祯元年(公元1628年),书曹溪正脉来源并信金交付海明,以确认法嗣关系,是年海明三十二岁。

崇祯二年(公元1629年海明出住于嘉禾(浙江)之东塔,前后共三年,《行状》谓海明主东塔时“凡垂手接人,机锋迅捷,远近观光,罔不悦服,道风遂大振于江南矣”气尔后,海明便回故乡阐道,首住梁山万峰,他对于西蜀禅法的弘扬,具有不可磨灭的功绩。据《行状》所载,“盖西川自宋圆悟、大随而后,少室纲宗久已绝响,人皆习为讲诵。师一提最上极则之事,远近瞻风,心怀畏爱,道望又于是乎只园矣。”此后,海明一直在西蜀弘教,其主法道场,在《行状》中谓“及迁中庆后,则有开之栖灵、大宁、紫云、栖凤,宕渠之祥符,大竹之无际、佛恩,叙泸之蟠龙,南浦之万福。至若金城、双桂,皆师逸老最久最盛之地也。”13悔明在巴蜀弘传禅法达三十余年,无论是在佛教界还是在蜀中地域的社会里,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据说海明在梁山双桂禅寺时,“朝参暮请之众盈万指有余”,在他七十生日时,道俗前来庆贺者,同样达万人之多。在禅教上,海明基本上保持了乃师圆悟的剀切禅风,据《行状》所载,海明对于座下的参学,“不问来机利钝、气量浅洪(深皆施本分钳锤。若拟议而不能顿领,并倔强而妄为低昂,必以痛棒棒到底。直要逼得生蛇化龙。”

据《年谱》所载,在崇祯十六年(公元1643年〕,四川发生了骚乱,翌年,“蜀江北岸,遍地干戈”。《行状》则载“李一阳屯兵涪陵,威怒最甚,师入营中,力为感化,李乃出令止杀”。査相关史料,是年明末起义军张献忠部占领了四川,刀兵横起,杀人如麻,给蜀中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这里的李一阳,就是《塔铭》中所指的李鹞子,他是张献忠的部下。尔后的荆襄以西,成了大西残部、明流亡政权与清军三股势力角逐之地,这种局面曾一度扩展到川、滇与中缅边境。对于海明的委屈护生,《塔铭》所载,颇为详尽:“甲申以来,刀兵横起,杀人如麻。有李鹞子者,残忍好杀。师寓营中,和光同尘,委屈开导。李一日劝师食肉,师曰:‘公不杀人,我便食肉。’李笑而从命。于是暴怒之下,多所全活。然而,海明的这一举措,反而招致了人们的误解与非议自此人目师为酒肉僧,反有藉师为口实者”,殊不知海明的这种委屈举措,乃是出自救生卫法之苦心,其中自有甚不得已的苦衷。此后,海明离开了起义军的军营,积极配合清军对起义军的清剿。清顺治十六年,川陕总都李国英率军进人夔州,海明与他有过书札往来,并赠以偈子。由于海明在弘法的过程中,能够考虑到救护苍生,安定四川的社会秩序,因而颇受当地人们的拥戴。

康熙六年(公元1666年),海明“上堂辞众,以眼耳鼻舌身意分作六偈,付嘱六人,趺坐而逝”,世寿七十,僧腊四十三。海明圆寂后,其门人遵照其遗愿,敛以棺木,衣以直裰,塔于本院的后山。海明的门人很多,《行状》与《年谱》均载其门人有八十七人之多。今查文献,其门人有机缘语录传世者有丈雪通醉、百城着、寂光豁、觉城明柱、不会法、深省纯、笑宗行密、慧觉行衣、云桥水、密行寂忍、圣可玉等。

2破山海明禅师的禅法。海明在全面继承圆悟禅法的基础上,对高峰禅师的踏实修行的主张加以采纳,他在西川地带的开法获得了圆满的成功,使得久习于讲诵的四川一带广被禅化。

0)着急生死,踏实修行。在禅修方面,海明颇为倡导踏实的修学作风,他不但以自己的切身体验来开导学人,而且在写给学人的法语中屡屡提撕他们着急生死,务必真修实学。一方面,海明认为禅家的出世是一种“不事王侯”的高尚之事,他在写给空外禅人的法语中,对此已有生动的描述。他说:“天地间为人,到出家地步,极是快活。无荣可与,无辱可与;天子不臣,诸侯不友;虎鹿为邻,松竹为伴;眼界自清,不同俗尘。通身彻底,唯一天真;

临济下虎丘禅系概述

天真之趣,华笑鸟鸣,不须别觅,动静中存。”0像这样一种超然物外的境界,若不是摆脱了物我、人我执着的禅家,显然是无法炙手的。另一方面,海明更认为出家必须把了却生死放在首位,只有通过踏踏实实的修学,彻底明了人生的大事因缘,才算没有白人丛林。他在写给门人的法语中,曾反反复复地强调过“参禅无秘诀,只要生死切”,从而勉励学人努力参禅,一路向上,了却人生大事。在给居士向玉寰的法语中,海明曾指出:“学道无论智愚,只贵信得及、把得住。万年一念,一念万年,只将怖生死心,孜孜切切看个无梦时主人公在什么处。在这里,海明所提出的“怖生死心”,实质上也是参学中至为切要处,也是参学的全部用心处。因为,人心容易苟且,在寻常的日子里,人们往往易于忘却人生的生死大事,这也就如同海明在给侯佛掌的法语中所指出的“人迷生死中,不识生死苦;若鸟不识空,鱼不识水”。

在平时给大众的开示中,海明则更是强调踏实修学。在海明看来,凡是参禅做工夫,不可不拉紧弓弦,努力参究,从而激发疑情,提撕向上,突破禅门关捩子。而在参学中最为忌讳的是激发不起疑情,乃至久困世法樊笼而生厌倦之心,甚至因此误认为禅道没有灵验而生退转心。对此,海明认为必须像古德那样“休去歇去,寒灰枯木去,古庙香炉去,一条白练去,然后发大疑情”。由于海明在参圆悟之前,曾效法高峰禅师,有过七天为期限的“克期取证”的修学体验,因此他对于参学中的疑情,也是体会得真真切切的。他认为:“此疑情者,或是经教有所未明、公案有所未透,即此不明不透处,便是本参话头。顿在面前,微着眼觑,忽地里觑破素所碍、所碍者,则不倒断而自倒断也,曷足着着问人哉!”13悔明不止是赞赏古人“三朝一七,克期取证”的修学作风,同时也深明面前的学人参禅不得的症结所在。为了帮助学人克服参学中所出现的禅病,海明在一次上堂开示中曾有过明确的指点。他说:

而今尔辈不得自繇者,其过有三:一者自恃聪明,法法头头,一览便会,及至临机,目瞪口咕,过在依他作解,塞自悟门。二者硬赳妨(赳赳)尽力主张,逢人便逞口头滑,以为千了百了当及,至遇一智人面前,却云不会。过在见识不清,意志恍惚。三者领一话头,当座靠山相似,总不信人长言短语,只以自谓是做工夫者。见别人喧喧闹闹,恨不得深藏远邃,世不面人。及至搬弄,数十年来依然是个村夫俗子。过在执着取胜,易便信受。如是种种说心说性,说常说断,说道理玄妙,自契自证者,尽是野狐精见解。须向三十里外尽净吐却,方来东塔门下吃痛棒也。

在这里,海明指出了学人参禅不得的三种主要原因:一是“自恃聪明”,因而造成“依他作解,塞自悟门”的结局;二是过于刚愎自用,因而落得“见识不清,意志恍惚”;三是误把咬住话头当作人生的彻了,从此深藏而不信别人提撕,最终落得个“村夫俗子”见解。其实,在这三种现象之中,其主要症结是过于自信、自恃,因而这些学人让“我障”给耽搁了人生的大好前程,乃至参禅学道而最终无所收获。为了解决丛林后学修学中的这一缺失,海明向他们提出了“亲近贤良”的要求。他在写给门人大用的法语中指出:“出家近贤良,如倚(倚)松之葛藤,势耸千寻。若只是自住个所在,即同俗人痴痴终日,有什么用处?”实质上,在海明这里的“亲近贤良”,就是佛门中所常说到的亲近善知识,这在阿含等诸种经典中,曾屡屡提到气诚然,禅门修学,最重要的自然是解行相应,身体力行了。早在四祖时期,就提出过“解行相扶”,他要求学人在信解佛法与体证佛法两个方面同时上进,并互相补裨。面对明末清初禅林的伪滥,海明不无感慨,他在写给门人明哲的法语中,曾这样说过:“古之学者行解相应行事实,出言吐语,无不实也;今之学者行说不一,行在一边,说在一边。”3本来,作为一个出世的禅者,应该心行平直,决不能言行不一,犯下妄语、绮语等重戒。在这里,海明既然给他的门人指出了这一现象,则当时禅林中自然是存在的。另外,对于那种不切实从自家心地用功,却在丛林中拾取一些大德的口慧当作生业、乃至自欺欺人的现象,海明则更是痛加鞭笞。他在给门人妙旨的法语中指出:“近日有一伙秃居士,秃(走)人空门,东去听两句、西去听两句陈烂葛藤,便去张家村、李家巷卖口头、饶婆舌,魔魅人家男女。于这种托身禅林过活的衲子,海明根本没有把他们当做僧人看待,而只是称他们作“秃居士”,其间的褒贬也就自然不言而喻了。与此同时,尽管海明一生长于文字,但他为了更好地去除禅林中言行不一的不良学风,因而对于禅林中的文字写作,也并不十分主张。在海明看来,那种言行不一的作为,尽管他言语滔滔不绝,但总不过是一种捕风捉影,也就如同“韩犷逐块”(“韩犷”:一种跑得很快的狗;块,屎块,即粪便)了。海明认为,在禅林中,只有“参禅打坐,是我衲僧家本分事也”,“岂假以文章学问,巧妙尖新,说铎铎句,弄套套语,夸会夸能,以资谈柄;扬眉瞬目,以当机锋?”在给继竹的法语中,海明更为明确地指出:“每每禅家流都去寻章摘句,华簇簇、锦簇簇以当生平,并不说起生之来处,死之去处是何道理?”文字的尖新,章句的华丽,自然可以荣耀当世,但与学人的生死大事、出世本怀并不相干,因而在矢志参学的禅者那里,自然成了“长物”。为此,海明极力奉劝学人不要被文字所障,更不能拿文字当作解脱法门,只有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才有真正解脱的日子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