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临济下虎丘禅系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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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明末清初虎丘禅系(9)

也由于道态的开示颇能契合顺治的机宜,因此身为帝王的顺治也曾一度有过出尘之想。有次,顺治对道态说朕想搏身的确是僧。今每常到寺,见僧家明牕净几,辄低回不能去。……财宝妻孥,人生最贪恋摆扑不下的,朕于财宝固状不杜意中,即妻孥觉亦风云聚散,没甚关情。若非皇太后一人箠念,便可随老和尚出家去。”对此,道态提出了比较圆融的看法。他说剃发染衣,乃声闻、缘觉,羊鹿等机。大乘菩萨要且不状,或示天王、人王、神王,及诸宰辅,保持国土,护卫生民。”事实上,作为帝王不能过多地追求出世,“如只图清静无为,自私自利,任他尘劫修行,也到不得诸佛田地。即今皇上不现帝王身,则此番召请耆年,先扬法化,谁行此事?故出家修行,愿我皇万勿萌此念头。”虽然道态的规劝获得了顺治帝的认同,但清世祖在董鄂妃去世之后,便要求在通诱的门人行森下出家,是及时赶到北京的通诱制止了顺治的出家之举。通诱当时提出:如果皇帝不放弃出家之念,则将行森活活烧死,熊熊燃烧的柴堆迫使顺治做了让步,他依然留在尘世当皇帝,只不过此时的顺治已经成为一个光头皇帝(已经落发),且不久便离开了人世。

对于道态的法脉传承与同门的汉月法藏,顺治也曾一一问及。当顺治问起法藏在圆悟门下的排行时,道态如实道出了他在圆悟门下位居第二的实际。接着顺治提起圆悟着书“辟其谬妄”一事,道态也一一承认属实。顺治于是问圆悟当初为何要收法藏为徒弟,对此,道态的回答也比较客观。他说:“汉月藏兄未见师时已匡徒领众,所以先师杜庐山即见其语录,曾谓侍僧曰:‘此人聪明不亚博山,第语欠师承杜缘。’藏兄负性坚、刚兼之,造道英锐,杜学地中本有悟处。但才髙意广,未免师心自用,喜于凿空见奇。故其失也,流为支离怪诞,如判六祖‘本来无一物’为堕空落外道者是也。顺治便问圆悟当初为何不教训法藏,在一旁的茆溪行森便出来火上浇油,他提出磬山圆修作有《复问》,并从包褓中取出来交给顺治,顺治让道态的门人天岸升将之朗读。等到天岸升读完,顺治慨叹法藏“真法门跋扈之夫”,于是讲了一个故事来调侃法藏气顺治尽管对法藏颇为不满,但他并未像雍正那样采取过激的行动,也只是用言词来进行嘲弄而已。

值得注意的是在道态给顺治开示禅法的同时,让顺治也渗透了道态进行讽谏的微言,这些微言,无论是对当时的皇权抑或是天下的苍生,均是有益的。有次,顺治向道态请教“参禅悟后,人还有喜怒哀乐也无”,道态告诉他“逆之则怒,顺之则欢”。顺治听后觉得出离喜怒哀乐等情绪很难,于是道态给他举了庞居士一家三口如何对待参学难易的机缘,终于让顺治接受了。又如顺治一次对道态说:“朕遇境逢缘,多不能觉照,肽过后冰消,决不记怀那个。”道态则抓住这个机会,对他提出了讽谏:“态素知皇上长空皓月,不迁不贰。但我皇喜怒,与别个不同:恒言天子一怒,伏尸万里,待过后不记,早已迟了。顺治毕竟还算得上一代明君,道态这一片出自婆心的忠言,也终于获得了他的采纳。尽管道态讽谏的力度并不很强,且其用语也十分委婉,但毕竟“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若国君于平日处事能制怒,自然也是苍生的洪福了。

另外,在道态的奏对之中,除了讨论禅法之外,还涉及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方方面面,诸如哲学思想、历史文化、诗文与书画艺术等方面,无不涉猎。老庄思想与禅学思想比较接近,因而顺治曾问道态“老、庄悟处,与佛祖为同为别”。对此,道态认为:“佛祖明心见性,老、庄所说,未免心外有法,所以古人判他为无因,滥同外道。”顺治接着问道态“孔、孟之学又且如何”,道态说:“《中庸》说心性,而归之天命,与老、庄所见大段皆同佛祖随机示现,或为外道,或为天人。远公有言:诸王君子,不知为谁。如陛下身为帝王,乾乾留心此道,即不可以帝王定陛下品位也。非但帝王,即如来示现成佛,亦是脱珍御服,着敝垢衣,佛亦不住佛位也。于道态的回答,顺治表示了首肯。另外,对于前朝的历史,特别是对崇祯皇帝,顺治颇为同情,他认为崇祯不失为一代明主,只是因为他手下无得力的臣子(有君无臣因而才会在李自成进京时受辱自缢。他不但屡屡称赞崇祯,而且还多次下令,不许人们毁谤崇祯。顺治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要减轻民族矛盾,尽量把人们的亡国之恨迁转到亡明臣子与李自成的身上。

此外,在道态与顺治的交谈中,也曾涉及过科举取士与民间风俗等一系列问题。顺治对“场屋中士子多有学寡而成名、才高而淹抑”的现象深表慨叹,他曾向道态提起:“新状元徐元文、业师尤侗极善作文字,仅以乡贡选,推官社九王摄政时复为按臣参黜,岂非时命大谬之故耶?”对此,道态认为:“君相能造命,士之有才,患皇上不知耳。上既知矣,何难擢之高位?”知人善用,这本是明君之举,因此,道态积极怂恿顺治破格提拔徐元文、尤侗两人,可惜两年后顺治身亡,未完此愿。有一次,顺治问道态:“闻江南下户之家,生子则育,生女则淹杀,是何道理?”道态告诉顺治说:这是因为民间百姓把女儿抚养成人之后,难以措办嫁女的嫁妆之故。对此陋俗,顺治非常反感,他说:“豺虎性极残忍,饥不食子;为人父母,奈何使其出世一番,不见天日而速赴黄泉?即贫无嫁资,于问名纳采之日,不受其聘礼,则嫁时无妆奁,亦怪我不得。朕极恨此事,巳传敕民间,如有此等父母,议辠。从这些对话来看,顺治也还具有某些仁君的言行,道态的进言也是比较效忠的。

诚然,道态所面对的是异族天子,并不同于禅门的衲子,因此在他觐见的对话中,自然不无一些阿谀的语句。道吝在向顺治告辞时,曾说过这样的话:“皇上以佛心天子征书四出,诏求四海知识,此风徧闻天下,亿兆苍生莫不知有参禅学道之事。皇上已为他下了般若种子,即不能当下行持,譬如丈夫食少金刚,要当穿皮而出,况般若正因乎?道态如此恭维顺治,自然是为了自己能及早地离开京师,但他将天下佛化的功绩完全归结为天子皇恩,也委实失之偏颇。至于他日后夸赞顺治的“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吾道欣逢真圣主,风云嘉会际昌期”等语,则似乎更加令人感到肉麻。另外,道态在离开京师之后,曾游历百城,向天下丛林宣扬顺治是“佛心天子”,为理顺天子与佛教的关系极力奔走,也颇受后人非议。特别是他在游说禅林时所说的下面这段话:

若要出头天外,独步大方,法随法行,法幢随处建立,必须手眼高低眢应。遇川广人与他说川广的话,遇闽浙人与他说闽浙的话,遇江淮人与他说江淮的话,遇长安人与他说长安的话,方可谓之我为法王、于法自杜。何故?人居大国方为贵,水到苍溟彻底清。

在这段话中,道态显然是在告诉天下禅和:人主已换,你们现在也必须“识时务为俊杰”,只有逢什么人说什么话,投靠“大国”,才有自己的出头之日。对于道态这类负面的东西,我们自然必须认识清楚,决不要去盲目地加以赞许。

五、汉月法藏及五宗法义之争

法藏法藏是圆悟门下的二弟子,也是与圆悟门下极富有个性的弟子,他出世之后极力阐扬“临济宗旨”,作《五宗原》,乃至引发了与乃师圆悟之间的法义之争。

(一)汉月法藏及其禅法

汉月法藏有语录十六卷,收在《嘉兴藏》三十四册之中,卷末收有法藏的年谱,另在黄宗羲的《南雷集》中,收有《苏州三峰汉月藏禅师塔铭》,为我们了解法藏的生平及禅学思想,提供了第一手资料。

1.汉月法藏的生平。法藏(公元1573—公元1635年)号汉月,字于密,俗姓苏,梁溪(位于江苏无锡)人。法藏在十五岁时(公元1587年〕,便在家乡扬州德庆院为童子,三年后正式落发为僧。他在早年时,便向同辈发过誓,打算“四十当悟道六十岁死矣”,由此足见他出家精进求道的决心。在二十三岁(公元1595年)时,法藏以禅理解释《周易》、《河图》、《洛书》等,并“粘《河图》、《洛书》于壁,尝语人曰:十河九洛,象教总持,无须从文字道理处求之直指。法藏后来又以《论语》、《孟子》、《参同契》、《大学》、《中庸》等教授门人,一时之间,儒释驰骤,缁素往来问道者众多,他在地方上的儒学声望也随之日益提高。直到二十八岁那年(公元1600年〕,法藏察觉自己对宗乘中事,“自问理会也理会得,说也说得;只是一事未在,敌他生死不得,遂决意行脚十方,参访诸方尊宿。此后,汉月一方面求戒,一方面行脚参访,并遍购古德尊宿语录,以求从中有所收获。到二十九岁(公元1601年)时,法藏才开始向云栖株宏乞戒,然未果,株宏只授了沙弥戒给法藏气法藏在行脚参访的同时,因读《髙峰语录》了然有省,宛若自语,因发大心参禅,自誓大彻之后,当绍此宗。过了三年,汉月三十二岁(公元1604年),复向云栖乞戒,又被株宏以朝廷未开戒坛所辞,法藏为无法取得正式的僧侣身份感到极为苦恼。直到三十七岁时(公元1609年古心如馨在金陵灵谷寺开南山法门,法藏才正式前往受具足戒。受戒后一年,法藏驻锡虞山北麓三峰清凉禅寺,从此开始下苦功自修。黄宗羲在《塔铭》中谓他“胁不沾席,中夜为昏沉所苦,小师分香撃板,佛号彻天。每叹曰:‘吾尝言四十悟道,今三十有九,徒劳若是,岂终负此语乎?’泣不能禁于是,法藏随老宿朗泉老和尚闭百日死关忽眩晕,吐痰斗许”,一睡五日不省人事。忽“会窗外有二僧夹篱折大竹,声若迅雷”,法藏这才醒来。他此刻顿时觉得心空,便作言:“古人所谓前后际断,不可坐着,乃尽力推究。忽于青州布衫、打失鼻孔,凡祖师言句,一时会尽。自此触处皆悟,转悟转深,尤于高峰落枕消息,得大受用。”3法藏此后又披读觉范的《临济宗旨》宛然符契,如对面亲质”,因曰“我以天目为印心,清凉为印法,真师则临济也”,此后每每以此自诩。

到四十六岁时,法藏巳经颇具声誉了,前来参学的禅僧与士大夫很多,以致“提唱无虚日”。但在说法时,法藏“不正位,不登座”,不以宗师自居,因当时他还没有可以值得夸耀的师承。直到五十二岁时,法藏才到金粟山广慧禅寺去拜圆悟为师。《年谱》载圆悟于天启四年将从上嗣法源流并信拂付嘱给了法藏,且于天启七年将袈裟与手书交付法藏,要求他“领众说法”,其中并无许多枝蔓。但在《塔铭》与《五宗救》中,则详录了法藏与圆悟间在师承上存在的种种龃龉,为他们师徒日后的那场笔战埋下了伏笔气次年,法藏以临济嫡传的显要身份,历住常熟三峰清凉院、苏州北禅大慈寺,以及杭州、无锡、嘉兴等地的八处寺院。

据黄宗羲的《塔铭》所载:“闻密云悟公以临济第十三世开法金粟,师(法藏)徘徊而就之,云大喜,上堂告众曰:‘汉公悟处眞实,出世先我,所以屈身来此者,为临济源流耳。老僧从来不易安第一座,今累汉公。’师请来源,云曰:‘临济出世,惟以棒喝接人,不得如何若何,只贵单刀直人。’请言堂奥,云不应,良久曰:‘宗太密,嗣续难乎其人,不若巳之。’师曰:‘不然。黄龙有言:学者欺诈之弊,不以如来知见之慧密煅之,何由能尽?且古人建立宗旨,千牢百固,尚有乘虚接响者混我真宗。若师家大法不明,无从辩验,吾宗扫地矣。’遂辞去,云以源流付师,师不受,曰:‘三玄三要究竟是何等法?法若相符,方敢祗受。’时师已登舟,雨雪未行,云传语曰:‘吾家以拄杖拂子标题种草,汝将谓别有实法口耳相传耶?’因问云:‘玄要且置,如何是一句?’师答以偈:‘雪寒江水冱,此是第一句。团也团不圆,劈也劈不破;滚倒牛角尖,无舌舌头大,深深深处绝古路。若一行,是门戸;若要行,子非父,问取和尚道一句。’云又问:‘汾阳道三玄三要事难分,如何是难分处?’师又偈:‘若落难分处,颟顸未足谈;若还分得是,依旧隔千山。’云又问:‘得意忘言道易亲,如何是得意忘言处?’师画0相答之,解缆而行。云又遣人问:‘此是圆相耶?三点耶?’师答书曰:‘法门建立之密,千古万古不能扑破,宗未破,则临济犹生也,岂可以一时举扬之不易、承接之无人,便欲越过此宗,喜行平易坦途?故觉范曰:此如衣冠称孔门弟子,而毁《易‘系辞》,三尺童子皆笑之。’云谓赍书一黙曰:‘我先师不曾说起,彼旣知此,彼自行之。’一黙谢,行宗,受源流以复师。未几,应北禅之请,师又上书于云曰:‘藏得心于髙峰,印法于寂音和尙,一棒血流,三番大灭,瓣香总炷一垆。’云答:‘只恐不是玉,是玉眞太竒。’当是时,云虽有憾于师,心服其英伟辨博非及门所及,姑且牢笼之。而及门者多恶其张皇,谗构间作,于是有《辟妄七书》,天下视其师弟子之间若水火焉。然师固未尝失师弟子之敬,第以法门大事,不欲掩以私恩耳。今之议新会者,谓其从聘君无所得,独坐十余年,恍然觉如马之有勒,其不宗聘吾明甚。儒释同例,则师之龃龉,于师门又何害耶!”在黄宗羲《塔铭》后,附有法藏门人弘储的答书,其中有“叹先三峰和尚道高天下古今,乃遭艰苦,非亲见面目、心手独诣者,不能倾吐深痛以告夫天下古今也”之句。可见,黄宗羲的《塔铭》多少是受命于法藏门人,不免带有某些偏私。而在弘忍的《五宗救》中,则对此大肆渲染,似乎更不可采信。盖《年谱》系弘储所作,其编纂态度要比弘忍客观得多,也不会刻意去侮辱圆悟的人格,因而免去了不必要的法门之争。

法藏在接受了临济法嗣之后,他的名声愈来愈大,同时在开堂说法中对佛教界的批判也极为严厉。其门下都已警觉他到这样做将会引起教内外的反感,劝请法藏稍加收敛,但法藏对这种人情世故的考虑予以摒弃,并以其弟子“轻法惜身”驳斥之。与此同时,法藏因博通儒学,又长于禅理研究,因而博得了不少官僚士大夫的推崇。大司马岳元声见到三十五岁的法藏时,曾慨叹道:“堂堂我辈中巨人,被释门束之以袈裟,信儒门澹薄耶!见《年谱》万历三十五年条)在与法藏交往的文人之中,既有一般官吏,也有像董其昌、钱谦益、黄宗羲那一类着名文人,因而他住持各地寺院,均有官僚士大夫出面来护持。

法藏虽然投身于圆悟门下,但他在禅观见地上却与圆悟大相径庭,加上他那刚强的秉性,没有丝毫让步的可能,因而最终还是导致了师徒不和。法藏嗣法后仍以“临济宗旨”教授门人,开堂说法多拈提《智证传》以力阐纲宗,他还明确地致函圆悟:

自谓得心于高峰,印法于寂音,无复疑矣!乃复发愿弘两枝法脉,合-起临济正宗。凡遇埽宗旨者,力为诤之,不独负荷滹沱,将使云门、沩仰、曹洞四家遥承近续,令五宗再灿,愿世世生生为接续断脉之种。所以酝酿有年,搜破不满,提持之暇,屈指诸家。和尚乃高峰嫡骨正传,敢不一谈堂奥!向于金粟山前,叨承委付。然尚苦攻力辩,往复数四,种种具诸语录,流布诸方。兹因吴门北禅之役,旧参新学,一时来集,咸劝乘时拈出,不昧先宗。藏不获辞,谨以生平愿力,披肝胆于侍者之前。倘和尚一棒血流,三番火灭,藏敬将高峰一脉,与寂音、临济、佛祖、威音,倂老和尚,向北禅堂前,连瓣香炷作一炉烧却,免见祸害诸方,用报法乳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