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临济下虎丘禅系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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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明末清初虎丘禅系(10)

在这里,法藏一方面不忘圆悟的付嘱,另一方面又极力推出自己的禅观,表示他尽管在师徒名分上不变,但在禅观上将各行其是。且法藏在安隐寺提《智证传》时还曾说到:

济上宗旨,欲削去三玄等法,单存一喝,谓之直截中更加直截,省事好参。我且问你,只今还到不疑之地也未?若也未能无疑,将知从上来事不等闲,何不细心体究看。老僧因觉范为法痛心,重新拈出,务使尽法忘心,将三堕真操履复还棒子头上,使拄杖子自能周帀有余,不待气喘喘地用尽腕中死力。

其中“不待气喘喘地用尽腕中死力”之句,自然影射了圆悟的棒打已无活力,密云因此写信给法藏祖师西来,秉教外单传,别行一路。自佛果作《碧岩集》,大慧谓宗门一大变。今吾徒提《智证传》,则临济宗至吾徒又一大变。故老僧去夏与吾徒云‘当以本色本分’者,此也。”圆悟本来是以善意提醒法藏:临济家法别无他路,莫寻歧途。但法藏不以为是,他在崇祯七年(公元1634年)的复信中说道:“窃惟法门事大、任荷自心者,苟非深得祖宗的骨之髓,那可承虚接响,丧我儿孙。中外汹泅之议,何足知此血心哉?盖以法门建立之密,千古万古不能扑破,藏谓宗旨未破,则临济犹生也。那可一时以举扬之不易、承接之无人,便欲越过此宗,别行坦路耶?”巧卩此书信往来有七书、三书,是后便以七书、三书事件称之。同年,密云的门人遂有七辟、三辟之举,专门批驳法藏所刊的《智证传提语》一书。这场笔战加大了法藏与圆悟之间的矛盾,也造成天童、三峰之间不可弥补的伤害。三峰禅虽名闻江南,但它所受到的争议,在当时就一直没有停止下来。次年(公元1635年)五月,法藏自设死关,七月,泊然而化。法藏的着作有《三峰藏和尚语录》、《广录》、《于密渗施食旨概》、《弘戒法仪》、《五宗原》、《济宗颂语》、《修习瑜伽集要施食坛仪》、《智证传提语》、《传授三坛弘戒法仪》、《梵网一线》等。其门下弟子知名者有梵伊弘致(?一公元1628年)、一默弘成(公元1575年一公元1641年)、具德弘礼(公元1600年一公元1672年)、继起弘储(公元1605年一1672年)、潭吉弘忍(公元1599年一公元1638年)、问石弘乘(公元1585年一公元1645年)、在可弘证(公元1588年一公元1648年;澹予弘垣(公元1581年一公元1643年)、剖石弘壁(公元1598年一公元1669年)、于盘弘鸿〔?―公元1639年慧刃弘铦(?一公元1649年)、硕机弘圣(?一公元1658年〕、刘道贞等人。

之.汉月法藏的禅法。法藏尽管师承了圆悟,但他在禅法开示上毕竟不像正传、圆悟以来那般直接明快,而是主张向看话禅回归,又因他喜好比附兼容,故其禅学思想显得十分驳杂。这与法藏的修学历程广博有很大的关系,因他在没有接受圆悟的法统之前,曾有过比附儒学的阶段,之后又以读《高峰语录》而参“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而有得,此后又到慧洪的《临济正宗》与《智证传》中去印证,最终才接受圆悟的付嘱。这一特殊的修学历程使得法藏的思想比较博洽,因而他在参学方面提倡看话头,在禅理方面又注重“三玄三要”之旨,在修行方面主张深人苦修。

回归看话禅,深人悟大道。在禅法参究上,法藏主张看话头。法藏本人“二十九岁见《高峰语录》,读之,隐隐如获故物”,此后八年在海虞的三峰苦心参究,单单看个“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然后有悟。由于他本人在看话头方面颇有收获,因而在日后引导禅和修学之中,也特别强调看话头。他在《示禅子》中指出:“‘万法归一,一归何处’;一个话头,把绝义路;越参越难,金刚坚固;忙里闹里,处处研捕;忽然截断,廓然露布。”15然而,法藏虽然从高峰看“万法归一,一归何处”中悟,但他在之后提撕后学看话头时,却并不要求学人一律只看“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而是要求死死咬住一个话头不放。他认为:

所谓看话头者,即目前一事一法也。凡人平居无事,随心任运,千百思量,正是无生死处。只为将一件物事到前,便生九种见解,所以流浪生死,无有出期。故祖师家令人于一事一物上坐断九种知见,讨个出路,故谓之看话头。

在这里,法藏并没有单纯强调学人看“万法归一”,而是要求学人在“一事一法”上用功,从而坐断九种知见,获得透脱。这也就是说,参禅学道不一定局限在某个固定的话头里用功,而只要能够在日常生活的“一事一法”中撷取一个话头,死死咬住不放,便可能证悟到禅法的真实义趣。在法藏看来,“学道人只须在一句里藏身绝迹,不涉点简,故情不附物,纵有物来,只与他百杂碎,自然合辙。”

在看话头的参究方法上,法藏主张坐断两头,然后直下体取。所谓“两头”,自然是指背触两端,在提起一个话头的同时,要把这两头切断,然后才能证悟禅法的所在。对此,法藏是这样论述的:“参究下手处,在一个话头上。背触两端俱不可犯,四句六路了不可得,如此则善不得、恶不得、是不得、非不得、凡不得、圣不得,一切心路俱不可得,则无情渗漏、见渗漏、语渗漏,岂有露出心端、行涉恶事者耶?”法藏认为经过这样一种修学之后,自然会“凡心顿断,圣心亦绝”,此后“忽然于没缝罅处迸出”的一个话头,便是“句句上绝三种渗漏,如浑身铠甲、手提金刚王杵,万法当前,尽皆椎碎”然而,看话头的这一境界,并不是等闲可以得来的,它必须经过一番艰苦的修学之后,才有获取这种境界的可能。法藏在《示戒初上人》中,对这种境界的获取是这样描述的:“参禅人第一要绝却修行道理知见,洗涤到呆桩桩如木如石,无些子人情世态,饭来即吃,茶来即吃,屙得屎、撒得尿而巳。此则圣胎已办,开悟无疑。”12法藏对这一境界的描述,颇与髙峰禅师当年的苦行修持风格相近,可见他对高峰禅法的景仰与承嗣。

与此同时,法藏认为参禅必须深入,才能真正体验到禅法的究竟义趣。他说:“参禅最忌易明,易明则情不枯,情不枯则人不深,入不深则见不彻了,见不彻了则何有相应分。4因为,在学人的“妙明心中,一念昏沉,便是无明”,也是人们流转生死的根本症结所在。为了扫荡干净参学中可能出现的昏沉与掉举,进人禅法的最深层面中去,法藏也像髙峰禅师一样,并不主张在坐禅上多用功。他甚至还认为“坐久则心细而弱,疑情必不猛烈”,因此在“四威仪中不时翻换,不使精神昏坠,但用心亲切处,便是确实工夫,何须执着死坐哉?”另外,对于禅法的体证,在圆悟之前颇流行“大悟一十八遍,小悟无数”之说,此后玉林通诱的门下美发行淳亦主此说。而在圆悟则认为禅门悟道是“一悟不再悟,深达法源底”的,倘须反复去悟,则此前的大悟并非真悟,因它根本就没达“法源底”。在此,法藏并没有认同圆悟的禅观,他认为:“今人称悟,或恐悟不尽,所以千悟万悟,悟不怕多。又恐无师承、恐人邪悟,夹杂不尽,须仗作家钳锤,千锻百炼炼之。既是久之,复恐凡圣二情又作,自己不知,乃复再勘、再锤,永不复败屈,方好离师自养。”3法藏认为至此境地还不能放松,必须继续住山,“少缘淡薄,无味十载、二十载”,方可使道心坚固。他的这种禅修理念,显然是从高峰禅师当年悟道后再至深山闭“死关”的作略中有所取。

平心而论,法藏在话头禅的参究上应该是有所得的,他所提出的这一看法,对于去除快捷禅风下可能出现的某些瑕疵,也是有益的。然而,在话头禅统治了禅林达三百余年之后的明末禅林,能够有正传、圆悟这样的大德出来复兴中唐快捷的禅风,委实不易。即便是在这种禅风影响下有可能出现某些伪滥,但也胜过那种死咬话头单一作略,因而在复兴中唐禅风的同时,保存话头禅中的某些优良成分固然可以,但也不可一味地去强调看话禅。

(之)博采诸家,圆成体系。法藏的禅学思想比较驳杂,主要是因为他试图重新建立宗旨,完成自己独立的禅学思想体系,他为此甚至还不顾触怒乃师圆悟。如上所说,法藏在禅法的修学上比较倾向于高峰禅师的修为,而在禅理的印证上,又颇为推崇慧洪,因而博采诸家思想,形成了他庞杂的禅学体系。慧洪比较推崇文字禅,他把自己的诗文集称之为《石门文字禅》,明代的真可也为他的这个诗文集作序,盛赞文字禅。法藏同样接受了这一思想,他甚至还认为文字禅超出了棒喝禅。在《答西空居士》中,法藏不无感慨地说法道可怜极矣!不可不救也。可怜者何?以文字禅没溺于语言,一棒一喝没溺于无言;无言则颟顸乱统。有言则摘句寻章,但堕外而未易堕魔;颟顸乱统易堕魔而又复堕外。显然,法藏的这种观点是十分偏激的,因文字禅的流弊早在宗杲焚毁佛果《碧岩录》时便巳凸显出来,且他的这种偏激的观念,自然也容易触怒推行棒喝禅的乃师圆悟。为了对法藏的博采诸家有一个更加清晰地认识,我们拟从他对禅门、佛教其他宗门,以及教外思想的兼容,做一个简单的介绍。

首先,法藏虽然对圆悟的棒喝极为不满,但他作为圆悟的法嗣,却是不争的事实。尽管他在人寺拈香时并不常酬法乳,但也有几次提到过圆悟,尽管法藏如何对圆悟的棒打表示不满,但在他的禅教中,却自觉地接受了这种棒喝的作略。兹举三例如次:

师诞日上堂,僧问:“父母所生口,一凭和尚大脱空、小脱空,父母未生以前,口挂在什么处?”师云:“不可挂在壁上。”僧云:“学人大胆,敢道桂在壁上。”师云:“老僧小胆,怕烂却。”僧云:“何不早道?”师连棒打下云:“也不迟。”僧转身便出。师召云:“阇黎!”僧回首,师云:“若作打会,入地狱如箭。”

上堂,僧才出,师蓦头与一踏。僧起身云:“好一踏。”师云:“你从什么处来?”僧拟议,师又与一踏。云:“自己来处尚不知,也要说好说歉。”

上堂,僧问:“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师便打。僧云:“只如马祖道‘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道’,又作么生?”师云:“文采全彰。

综观以上接机的例子,均施展了踏、打作风,而这种作略竟然出现在素来把棒喝视为“颟顸乱统”的法藏那里,我们无疑可以从中窥伺出其师承来。从法藏对圆悟棒喝禅教作略的自觉吸收这一点,反映了他的禅教具有很强的兼容特色。

其次,在禅门中,法藏除了对慧洪的《临济宗旨》、《智证传》有所吸收之外,他还借助于沩仰宗的圆相“〇”,作为对禅法圆满意境的表述。在《五宗原》中,他认为“七佛之始,始于威音王佛,惟大作一〇圆相,之后则七佛各有言诠。言诠虽异,而诸佛之偈旨,不出圆相也。另在《三峰藏和尚语录》卷四,载法藏开示学人,其中也引用了“”、“咬)”、“”三种圆相。虽然说圆相表法的手段始于中唐时期的圭峰宗密,之后南阳慧忠及耽源应真师徒也采用过,但真正作为一种宗门作略拿出来的,毕竟还是沩山门下的仰山慧寂禅师。而沩仰一宗早已衰亡,但圆相的使用在丛林中也偶然出现,在高峰禅师的语录中便使用过圆相,此后的月心德宝等禅师,均对圆相有所采取。诚然,法藏采用沩仰宗的圆相,其目的只在于表述难以言诠的禅法本体,以形成他独自的禅学思想体系。

再次,对于佛门中的唯识一家,法藏也有采用,用以解析修行中的心性结构。在通常情况下,法藏认为无明产生之后,“一分有知,谓之众生;一分无知,谓之山河大地。明暗色空、山河影现,摇动知觉谓之尘。知觉吸揽前尘谓之念,所以生死流浪,从尘念起。若识得前尘本从妄念起,则尘本非尘;识得妄念从前尘起,则念原非念,则真心如镜非尘,则妙境历然。”0像这样解析禅法修习中心性的转换现象,是禅门中所常采用的,而在法藏看来,似乎这么说还不十分透彻,因此他直接拿唯识的“八识”转依来解析这一现象。法藏看话禅中的“四智”转换理论大致如此:

四智之中,因参话头先得两种质地,但犹未悟,故不名转识之智耳。以第六识分别不得,翻作切要疑情,以自识杀自识,谓之回光返照。自六识绝,则七识亦杀尽矣,杀尽则前后际断,尚不为到家。若忽然顿悟,则七识转为平等性智,六识转为妙观察智,再不落两头、凡圣语路矣,此“六七因中转”也。八识、五识虽曰“果上圆”,然大圆镋智之因、成所作智之因,无一丝毫欠少了也。

这就是说,在四智之中,因参话头出现触不得、背不得(两种质地)时,并不是禅悟,但它可以引发切要疑情,从而“以自识杀自识”,实现回光返照。然后才能使第六识断绝,并致使第七识随之而破,出现“前后际断”的境界。在此基础上,才可能真正产生顿悟,使第七识转换成平等性智、第六识转换成妙观察智’而后第五识自然转换成所作智、第八识也自然转换成大圆镜智了。在法藏看来,参禅首先是要通过守住一个话头的手段,从而实现“绝理、绝事、绝圣、绝凡、绝生、绝灭、绝心意识,眼见之而色不得,耳闻之耳声不得,鼻嗔之而香不得,舌尝之而味不得,身着之而触不得,意参之而法不得”的境界。至此境界,则色蕴等十魔的侵袭便永远杜绝了,然后力争在话头参究上无任何渗漏,从而使心如银山铁壁,于是对外境便“无从领纳矣”。由是“既领不得纳不入,则想头无自而起矣;想无自起则心路不行矣,心路不行则六识无从辨别矣;六识莫辨,则七识无从执认矣;七识不执,则八识无得而含藏留种为将来孽矣。像法藏这样借用唯识学来解析看话头,对于看话禅修习的心性转换过程,也就描述得比较清晰了。

又再次,对于佛门中的密教一宗,法藏也采取了吸收的态度,在他的开示语中,常有引用密咒说法的例子。法藏认为:“显中有密,密中有显;显密合一,如走盘珠故圆;显密相兼,直示大道故通”。他甚至还认为密教中的真言,在东土称之为禅,而在西方则“名之曰咒”,二者是一种等量齐观的属性。在一次开示中,他曾这样说:

故月轮中出一阿扒字,从中生起隐隐隆隆,为五音之种,万物从此化现。于阿字中变现喑噼,谗字之大法界;法界之中起畔氛字,而世间出世间法逐一拈出;加一崦鱼字,皆令究竞坚固,然后自身成佛。

佛门周知,晻、阿、哗三字是密教用以安置于佛像三处的三颗种子,其中用晻字安顶上,用阿字安口上,用畔字安心上。到了法藏这里,他开示禅法,提倡看话头,对密教的这些修为也同样持采取的态度,可见其禅法驳杂之一斑。在写给吴闇之的法语中,法藏要求他持准提咒,教他“一个资字如竹篦子话头辊辊作一团,大火聚烧尽身心若有若无、若即有即无,及非有非无四句,都下口不得。在这里,法藏认为将持准提咒与看话头结合起来,是可以实现“离四句,绝百非”的境界的,自然也可以获得禅法的彻悟。由此可见,法藏把密咒的修持与话头的参究,是视为一体不二的,因而也可以在参话头中夹杂密咒的诵持了。像他这样博采,自然可以把佛门中的种种修为圆融起来了,但是在过于圆融的同时,也凸现出其驳杂不精的缺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