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临济下虎丘禅系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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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明末清初虎丘禅系(14)

面对披伽带锁的学人,有时尽管禅师如何苦心采用语言开示,但学人总是不肯放下执着,因而那蓦然间的一喝一打,往往可以使学人猝不及防,顿然放下先前的执着。这一作风在圆悟那里获得了发展,从而将痛快凌厉的禅教作风推向了极致;而在圆修这里,尽管他仍执守看话禅,且禅机作略也比圆悟更为平和,但在他的禅教中,也仍继承了喝、打施教的传统。有一次,一学僧前来问圆修“某甲如今看‘十方世界总是一条拄杖’”,圆修便笑着对他说:“十方世界总是一条拄杖”。然后,圆修又拍着椅子问他:“我这椅子也是你拄杖?”学僧则回答“是”,此时圆修便向上逼拶他道:“被老僧坐却时汝作么生?”当学僧刚好拟开口回答时,圆修振声一喝,把他准备用来回答的话给喝掉了。学僧在对话被喝掉之后,便进人了拟议之中,此刻圆修便大呼“苍天”,把学僧从拟思的泥潭中拔了出来。又如一僧问圆修“如何是临济大师面目”,圆修便回头看着这学僧并蓦然道:“瞎汉!”而学僧此刻并没有放下,仍进一步要求圆修另新下一转语,此时圆修便以振威一喝将学僧别求的拟心打消。再如一僧来参,对圆修说踏破千峰来,请师指示。”圆修则顺势问他:“既踏破千峰,你向那里下脚?”那僧也是伶俐学人,他紧接机锋道:“今日亲到磬山。”但圆修仍紧追不放,进而问他:“磬山是山不是山?”那学僧也临机应变,立即道出:“踏破了也。”对此应机自如的学人,圆修再以振声一喝来勘验,而学人也能于“喝”中识得机锋,当即便礼拜,因而得到了圆修的应可。13在以上三例接机因缘中,圆修均采用了“喝”这一作略,或用以打破学人的拟思,或用以堵塞学人的驰心,或用以勘验学人的最末一着。可见,当年临济大师的“四喝”,在圆修这里得到了合理的继承与发扬。

“临济喝”与“德山棒”在晚唐时期的禅林中,各自代表了南北剀切的禅教作风,故后世将之并称为“棒喝”。在正传门下,圆悟以“白棒”着称,似乎在继承临济宗风的同时,又将剀切的禅教作风向上推进了一步。而这一作风在圆修这里,也得到了合理的吸收,在圆修的接机中,也有不少施打的作略,姑举三例如次。

普门领众访师,茶次。门云:“如何不吃茶?”师云:“吃。”门云:“你没有。”师举茶瓯示之,门云:“这是我的。”师以茶蓦面泼,云:“是你的?是我的?”门无语。

僧问:“作家相见事如何?”师云:“谁是作家?”僧拟开口,师蓦与一掌。僧复拟进语,师振声一喝。僧礼拜,师掐住云:“会得礼拜?会不得礼拜?”僧无语,师拓开云:“虚头汉!”

僧问:“如何是黑白未分时事?”师云:“你未开口时如何?”僧拟议,师便打。僧云:“分后如何?”师复打。

第一例是接引领众前来参访的普门,在宾主饮茶的过程中,普门问圆修为何不吃茶,而圆修只是很平和地回答“吃”。但普门仍抵死不放,说圆修没有吃茶,圆修便举起茶瓯给他看,但普门却道圆修所举茶瓯是他的。此刻,圆修没有容普门有拟议的空间,蓦然把那杯茶朝普门脸上泼去,再紧扣他问:“是你的?是我的?”面对如此凌厉的机锋,出口伶俐的普门也终于杜口无言了。第二例中前来参学的僧人见面便问“作家相见事如何”,而圆修则顺势反扣他“谁是作家”。面对这一较为平和的机锋语,那学僧仍拟开口回答,此刻圆修猛然给了他一掌,把他即将要道出的话语给打掉了。而那学僧却前念落而后念起,他还打算继续进语,圆修只好又振声一喝,再度把他从意识分别中产生的话语击退。那学僧在遭逢两度褫夺之后,只得礼拜圆修,但圆修仍紧逼不放,继续抓住他问:“会得礼拜?会不得礼拜?”面对这最末的一着,学僧却无语以对,圆修便把学僧从手里推开道:“虚头汉!”经过这样反复逼拶之后,那学僧势必也会从圆修的接机中知源识底、悟出禅法的究竟来的。第三例中的学僧见面便问“如何是黑白未分时事”,圆修立即反问他“你未开口时如何”,学僧对此陷人了拟议之中,圆修便蓦然朝他打去,从而打破其拟思。但学人在前一拟思打破之后,又继续问黑白“分后如何”,圆修便再度打去,使之拟思净尽。

采用“喝”与“打”来接机,在禅林中属于机锋凌厉的一派,在圆修的禅教中虽然也有采用,但他居多场合还是以比较平和的方式接机。有时,圆修于寻常句下藏机锋,让学人在平和的言语中领会禅机的所在。例如有僧前来请教:“生死不明,乞师开示。”圆修只是用极为平和的语气回答道:“我也不明。”学人对此平和的答语并未能于言下知归,他还在要求圆修进一步开示,圆修于是对他说你将生死来,我为你开示。”至此,学人便道出“生不知来处,死不知去处,岂非生死”一语,圆修在他此语出口之际,蓦然反问他又道不明?”学人此刻也反观自性,立即给圆修礼拜谢恩。像这样于寻常句下藏机锋的接机例子,在圆修的禅教中还有很多。例如:

僧参,师问:“甚处来?”云:“云门来。”师云:“我闻云门安五百单,是否?”云:“是。”师云:“你在五百单内?五百单外?”云:“在五百单内。”师云:“既在五百单内,你来那边缺了。”云:“这边却不缺。”师呵呵大笑。僧问:“如何是观音入理之门?”师以拄杖敲庭柱,顾视僧云:“闻么?”云:“闻。”师云:“这便是观音入理之门。”僧无语。师云:“会么?’’云:“不会。”师云:“识得不会更好。

对于从云门到磬山来参学的僧人,圆修只是用类似家常的语气来问他云门的安单僧数,然后又问他是否在云门的正式安单僧人之内。待到学人道明来历之后,圆修便以“既在五百单内,你来那边缺了”一语来激起其疑情,而前来参学的僧人也于言下知归,他的一语“这边却不缺”获得了圆修的会心大笑。面对学人请益“如何是观音人理之门”,圆修则反其道而开示,用拄杖去敲击庭柱,问学人听见声音没有。待到学人回答已听见之后,圆修告诉他这就是观音人理之门。面对这以实对虚的开示,学人无言应对,因而圆修进而问他领会了没有。当学人回答“不会”时,圆修的一语“识得不会更好”,自然可以引导学人去会取那“不会”之理。

对于学人的执着,凌厉的喝、打可以立即打破他们的束缚,而有时采用比较平和的方式,照样可以收到使他们解粘去缚的佳效。例如,有一学人问圆修“十方世界是沙门一只眼,父母未生前眼在什么处”,而圆修良久没有回答,致使当时的空气几乎都凝固起来了。在沉默很久之后,圆修才去拈起拂子’学人见到师父的这一动作,便马上道出“这是拂子”来。就在学人此语才一出口,圆修猛然一句“汝只见拂子,且不见眼”,正好回应到他先前提出的话题,让他援此语去省发。又如:

慈门讲主问:“和尚有甚方便令学人得进一步?”师云:“你昨日同哪个来?”主无语。师指侍者,侍者云:“你昨日同哪个来?”主拟开口,师便以手掩其口。主顾这云:“他传语错了?”师云:“他不错,是你错。”主无语,师云:“错!响面对慈门寺的讲主前来请益“有甚方便令学人得进一步”,圆修则反问他“昨日同哪个来”,这一撇开话题的回答,自然会使讲主陷入无言回答的境地中。此时,圆修指着侍者,让侍者再度提出“你昨日同哪个来”,以激起讲主参究。待到讲主拟开口时,圆修却用手去捂住他的嘴,致使其疑情大发,问侍者是否传错了话。这时圆修告诉他侍者传话没错,是你自己领会错了,让讲主的疑情生发到高峰。待到讲主疑情激发到最佳火候时,圆修再以一个“错”字,将其一切疑情扫荡干净。

在圆修的接机中,还有不少随机发动,应接来机左右逢源的例子,足以体现圆修灵活的禅教作略。有时,圆修的接机在进行了正面开示之后,却又蓦地如釜底抽薪,撤走原先给予的开示,让学人朝空界中悟去,从而彻见心源。例如:

僧问:“做工夫如何是下手处?”师直视云:“穿衣吃饭,屙屎放尿。还信得及么?”僧云:“信得及时如何?”师云:“信得及当下是。”僧拟议,师云:“拟议即差。”僧礼拜,师振声云:“还我信得及的句来!”僧无语,师云:“却信不及在。”

在这里,圆修面对请教如何是做工夫下手处的学人,开示他以平常的“穿衣吃饭,屙屎放尿”之后,再问他对这开示是否“信得及”。当学人问起“信得及时如何”时,圆修便告诉他“信得及当下是”。对此一语,学人却陷人了拟思之中,于是圆修便以“拟议即差”去打破他的意思卜度。学人在略微见一线明之后,便立即礼拜,此时圆修的“还我信得及的句来”一语,显然如釜底抽薪,将学人所执的“有”全部给褫夺干净了。当学人再度陷入无言应对的境地时,圆修才以“却信不及在”一语将之启动,让破“有”之后的学人不至于落人顽空。有时,圆修的接机则向上反扣,让学人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例如有学人举曹山送裤与庵主话问“如何是娘生裤”,圆修只是做出举足来穿裤的姿势给他看,让他从这一动作中去领悟。而学人则进一步请教“娘未生时如何”,圆修则在此基础上要学人在他“未生时问来”。4卩此环环紧扣,自然可以致使学人向上一路,彻见大道。又如:

僧参,问:“万法归一,佛殿前露柱归什么处?”师云:“你将露柱来,我与你归。”僧云:“不会。”师云:“不会恰好。”僧沉吟,师与一掌。僧无语。师对于“万法归一,佛殿前露柱归什么处”这种提问,自然是无法用言语去分说的,因而圆修向上一路,要他把露柱拿来后再给他“归”。对此,学人只得回答“不会”,而圆修却以“不会恰好”来接引,致使他陷人了拟思之中。就在学人进入拟思之际,圆修猛然给他一掌,立即将其拟思打碎,可惜这学人至此依然无言以对。自然,这位学人虽在当即无言以对,但他是后势必然会揣一个疑团在心头,久久不能释怀,直至把这个疑团彻底打碎之日,便是他的见性之时。

喝打与言教全施,语默与身势齐举,举手投足、弹指謦欸,尽是禅机妙用,这就是圆修的禅教作风,也是圆修禅教的圆熟之处。

尽临济法道,辟汉月思想。圆修师承正传,继承了临济禅法,因而对临济宗旨的体会自有他独到的见地。对于抉择师承,圆修认为是学道中最首要的一着,而堪为师承者乃在“发明心地为要”。在选择好师承之后,自然就要“竭力曲尽师法,深蓄厚养,然后随缘阐化,不拘方所”了。反之,“若在学地中,师承不择,邪正难分,迷流逐队,妄认缘尘,大法不明,心地何达?”况且或者初发心时,不知归向,三年两载,从而闻之,渐渐慕之,愤然发志,腰包行脚,拨草瞻风,趣造林下,依栖知识,排入上辈,固为道念,非求名位,只欲干办本分一着而已。”这就是说,在抉择师承之后,就很有必要“曲尽师法”,不可浅尝辄止,停滞在初见一线明的境地上不动,而要穷源澈底,获得究竟解脱。

在师承上,圆修选择了正传,他也就认定了临济禅法。而在选定了这一宗门之后,圆修认为更重要的是必须“曲尽临济法道”。他在住持磬山时,曾这样开示过他的门徒:“诸人既为临济门下儿孙,当尽临济法道。若不尽伊法道,他日不堪为人师范。法道者何?只如四宾主,今时人虽识四宾主句,但不悟,看字落处,便笼笼统统打发将去,宾主模糊而已……在是后的开法中,圆修对于临济的四宾主、四料简、四照用、三玄三要等一系列宗风作略,均有过具体的阐释。这些阐释,主要见于圆修接引学人的酬对之中。例如:僧问:“如何是宾中宾?”师云:“看月随流水。”“如何是宾中主?”师云:

“岩岑独步来。”“如何是主中宾?”师云:“坐下白云深。”“如何是主中主?”师云:“虎豁生头角。”僧礼拜。

显然,这是圆修酬对学人临济“四宾主”的机缘语句,并通过这些机语来展现师徒勘辩中的宾主境界。关于临济“四料简”这一宗门机关施设,在圆修及门人知有的机辩之间,也已涉及,兹录如下。

知有问:“如何是夺人不夺境?”师云:“空山无有人,唯是水流声。”“如何是夺境不夺人?”师云:“独步单瓢杖,千山绝点尘。”“如何是人境两俱夺?”师云:“默坐空王殿,灯残月更沉。”“如何是人境俱不夺?”师云:“阇黎问话处,足下是云岑。”有礼拜。

至于临济的“三玄彐要”,在《临济语录》中虽然已经提出,但并未作出具体的阐释,直到北宋时期的汾阳无德才逐一作颂加以评唱。而在圆修这里,对于临济“三玄三要”中的体用关系,是有比较清晰的认识的,在他与门人的酬对中,曾有机语为证。

僧问:“如何是体中旨?”师云:“一尘不染。”“如何是用中旨?”师云:“运水搬柴。”“如何是句中旨?”师云:“大虫吞却虚空耳。”“如何是玄中旨?”师云:“石女披襟携小子。”“如何是旨中旨?”师喝一喝,云:“言外已知归,不用频频举。”

另外,对于迷与悟,尤其是对于悟的不同境界,在圆修这里也有独到的见地。在一般情况下,他认为“悟则事同一家,迷则万别千差”,但又并非这样简单的一句就一切了事,而须深深体取其中的奥旨。因而,“到这里若欲识得佛境界,当净其意,如虚空,远离妄想及诸取,令心所向皆无碍。心既无碍,事亦无碍;事既无碍,理亦无碍;事理无碍,事事无碍;事事无碍,如意自在。―这就是说,真正的悟境,必须达到“令心所向皆无碍”的地步,也只有如此,华严家所谓的“事理无碍,事事无碍”的境界才可能实现。圆修在这里将禅悟的境界与华严家的“四法界”拟配起来,因而也把前面所提出的“大悟十七八遍,小悟不知其数”的境界分别道出了。可见,圆修不但在临济法道的体证方面穷源彻底,而且又能触类旁通,乃至沟通教家境界。

在曲尽临济宗旨的同时,对于禅门五宗的机关施设、宗风作略,圆修也有自己的切实体认。圆修认为:“若要绍隆佛种,应须谛审先宗”,因而他在湖州法济禅院开法时,曾经就禅门的五宗有过简洁的概括。他认为临济宗的特色体现在“三玄三要,照用同时”上;曹洞宗的特色体现在“五位君臣,绵密回互”上;云门宗的特色体现在“理事双彰,权实并用”上;沩仰宗的特色体现在“父子唱酬,体用不二”上;法眼宗的特色在“满目青山,心境一如”上。另外,他在上堂中,也曾与学人就五宗做过酬对,其内容大致如下。

……进云:“如何是临济宗?”师云:“千雷并吼。”进云:“如何是沩仰宗?”师云:“父子投机。”进云:“如何是曹洞宗?”师云:“君臣道合。”进云:“如何是云门宗?”师云:“一镞破三关。”进云:“如何是法眼宗?”师云:“即在目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