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临济下虎丘禅系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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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明末清初虎丘禅系(17)

僧叩门呈颂,师云:“你门也入不得,如何呈颂?”进云:“早已呈颂了也。”师不开门,僧久立,慷惧而退。

在第一例中,学僧请教主人公的安身立命处,通诱的“枕子扑落地,打碎常住砖”一语,显然是借用高峰悟道因缘,从正面来接引的。而在第二例中的学人问及“孤峰绝顶,如何更进一步”,通诱却叫他后退,这显然是从反面来接引的。然而,正面开示的“枕子落地”,必须是在经过一番寒彻骨之后才能获得;至于“退后”的开示中,则未尝不蕴涵了“退步原来是向前1布袋和尚语)的禅机。至于第三例的接机,则完全是反用了赵州“狗子”公案义在学僧两度问及念佛的是谁中,通诱均回答是狗子。这样从赵州当年开示的反面去接机,自然可以促使学僧对“狗子佛性”公案深人参究,从而由此透脱开去的。第四例中呈颂的学僧被通诱拒之于门外,但该学僧毕竟是伶俐根器,他能够当机领悟到未人门时早已呈颂的禅理。然而,通诱就是不开门,致使那僧人羞赧离去,从而激发他对所呈颂子的反省。

由于通诱不但具有辩才’而且也善于随机发动,因而在他年轻时便座下围绕请益者达千余人。尽管这样的记载未免有些夸张,但仍是有基本事实作依据的。不信,我们就来看看他力接群机的那个精彩场面吧。

(通诱〕问僧:“佛未出世时道将一句来。”一僧作礼云:“和盘托出。”师云:“山僧今日困。”一僧云:“瞒某甲不得。”师云:“这是谁人语?”进云:‘‘是某甲语。”师云:“瞒我不得。”一僧云:“红粉佳人首着冠。”师云:“归堂去。”

一僧云:“吃饭穿衣浑十成。”师云:“争似山僧瞌睡浓?”一僧云:“有一语只恐和尚不肯。”师云:“我深肯你,只你不解道。”僧拟议,师便打出。一僧云:“苍天!苍天!”师云:“客作汉!”一僧云:“这一问从那里来?”师云:“是山僧触忤上座。”僧拟议,师云:“自领去。”

面对大众,通诱首先抛出“佛未出世时道将一句来”一问,这便激发了众人不同的机辩。其中有道“和盘托出”者,通诱则曰“山僧今日困”;有道“瞒某甲不得”,通诱最后以“瞒我不得”接引;有道“红粉佳人首着冠”者,通诱让他“归堂去”;有道“吃饭穿衣浑十成”者,通诱回答他“争似山僧瞌睡浓”;有道“有一语只恐和尚不肯”者,通诱便以打来接引;有呼“苍天”者,通诱斥之为“客作汉”;有反扣这一问的来历者,通诱最终叫他“自领去”。面对如此多的学人,他们的根机各不相同,通诱却能随机应对,恰当地接引他们,这充分展示了他无碍的辩才与敏锐的洞察能力。

然而,通诱的接机在圆融的同时,又带有圆滑的特色,这主要体现在他顺应世法方面。我们在探讨通诱生平时曾提到过,他在顺治帝面前讨论禅法,从不逾越顺治提问的界限半步。即便是在对答顺治所提之问时,也是十分谨慎,他在时刻揣测顺治的内心,从而博得其欢心。在王熙撰写的《塔铭》中,略微记载了他对答顺治的机缘:

一日“顺治)问:“如何用工?”师曰:“端拱无为。”又问:“如何是大?”师云:“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又问“孔、颜乐处”,师云:“忧心悄悄。”皇情大悦,命近侍传语,恨相见之晚焉。

在这里,顺治一共有三问:一是如何用功,通诱的“端拱无为”的回答,无疑是在恭维顺治的“庄严临朝,清简为政”。二是对答“如何是大”,通诱的“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则更是对顺治的直接歌颂了。其三问及了孔子与颜回的所乐之处(这也是宋明理学家所津津乐道的话题通锈的“优心悄悄”一语,本是出自于《诗经邶风柏舟》,按照《毛传》的说法,“柏舟,言仁而不遇也。卫顷公之时,仁人不遇,小人在侧”。通诱引用《毛诗》,反常合道,要言不烦,而又切中肯綮,自然深得顺治的赏识,乃至有相见恨晚之叹。

如果说通诱的应对顺治表现了他对皇权的依附的话,那么,他对门下的开示则体现了处世理念。在一次晚参中,通诱曾给他的门人作了这样的开示:

师云:“法轮未转,食轮先转;吃得月饼如意便念得佛如意,念得佛如意便吃得月饼如意。汝诸大众,尽是饱餐宿学,如何到山僧面前应供?佛事却口生手硬。雪窦云:‘若要儿孙,应入荒草。’山僧今日教汝诸贤念佛,教汝诸贤吃月饼。”

在通诱看来,法轮与食轮、吃月饼与念佛,二者是不二的关系,这也就意味着世法与佛法同样是不二的。本来,在佛门中,圆融二谛是历代祖师之所提倡的,然而处在明清鼎革之际,作为遗民的通诱不但无丝毫的亡国之恨,而且还主动与统治者合作,并教导他的门人顺应世法,这些做法似乎有些令人唾弃了。惟其如此,通诱在弘法的过程中,总是能够与地方的达官贵人处理好关系,诸如他利用宜兴地方台宪给他驱赶曹洞宗人,即是其例。由此可见,在通诱的接机之中,圆融与圆滑并存,佛法与世法共享,这些无疑是他的禅机作略的一大特色。

(之)通宗方看教,解行须圆满。通诱在教导后学方面,也颇有一套,在原则上,通诱会限制弟子们看教,只有在他认为学人“大事明了”的前提下,才会同意他们任意去看经教。《年谱》载通诱出世之后大事未明者,惟专一参究,内外典籍,概不许私阅”。当时有一位学僧到藏经堂去请阅《碧岩录》,执事僧将之禀报后,通诱又重申了此禁。在通诱看来,“通经不通教,开口便乱道”,只有在“直绝根源”之后,他才会允许弟子随缘阅读内外典籍。

在《示济芝觉徒》中,通诱曾这样指出:

看书当先究明五家宗旨,次及诸祖语录。宗旨洞明,语录徧览,方可看教。如来禅、祖师禅,无不了了,方可涉猎外典。若躐等趋末,不遵吾训,后曰悔之何及?从上纲宗,一切公案,不可笼统会去,须是着着透露,知有古人说不到处,自出得手眼,方是看得语录之人。

在通诱这里,首先是要明五家宗旨,然后是通诸祖语录,此后方可看教,方可看外典。他所制定的这个读书步骤,可以说是把学人的思想牢牢地禁锢在他所设定的圈子里,从而让他的门人在这个特定的思想构架里面去解读经教及外典。在这种限定之内培养出来的弟子,自然会是孝顺师长、绝无离经背祖之可能。

另一方面,在大事明了、通经通教的同时,通诱又要求其门人解行圆满。他在《示久人室诸子》中指出:“欲为佛祖嫡嫡儿孙,不可自恕。最初行解须正,中间行解须圆,末后行解须无住。非无住行解,终不圆行解。圆、定、无住,此三如鼎足,缺一未见其完器也。从最初的行解正到中间的行解圆,再到末后行解的“无住”,这样三个阶段了了分明,通诱无疑是给其门下的修学制定了一个“毕业”的标准。诚然,要达到最末的“行解无住”的境界,自然非得花工夫去参究不可。在通诱奉敕所作的《工夫说》中,便对禅修的工夫做了一些概要的说明。在通诱看来,大圆镜中所富有的“万德”是“在圣不增,在凡不减”的,只缘世人“多执小忘大,执近忘远,以四大为身,以对境而生之见闻觉之为心”,因而起颠倒见。其具体对治的办法,那便是于日常的二六时中用功。他说:

须于一切处、一切时,把一切有思有为境界,皆作文彩已彰之事,看那无思无为之前,如何是本来面目。四威仪皆可参,要以坐为正。虽以坐为正,行、住、卧不得力,坐亦不得力。虽以闲静为正,忙、动不得力,闲静亦不得力。若于行、住、卧与忙、动得力,到坐时、闲静时愈得力。

这就是说,禅修的工夫体现在日常生活的每一细节之中。假如没有放过日常生活中的任何一个细节,让每一个细节均能“得力”,则坐禅时与闲静时用功皆会得力。通诱的这个《工夫说》虽然并没有什么创见,但站在禅修的普遍观念来看,仍然是有益于初机学人人门参学的。

如果说《工夫说》是奉敕之作的话,则通诱所作的《客问》又是对《工夫说》的补充。《客问》收在通诱《语录》的卷十,其中加有满清大学士金之俊所作的评注。这个金之俊,在《清史稿》中,收有其传记气在《客问》中,通诱列出了学道的七要,它们分别是:第一须发心谛当;第二须工夫谛当;第三须悟处谛当;第四须师承诗当;第五须末后谛当;第六须修道谛当;第七须为人谛当。就这样,通诱不但规定了参学与读书的次第,同时也对禅修工夫提出了具体的标准,形成了他特定禅门教育体系。

舞文好辩,构怨诸方。通诱一生以好辩着称,他“自幼而壮、自壮而老,无时无刻不力辩”。在他二十八岁那年,便作有《辩魔录》,就高峰原妙禅师的悟道展开辩论。据通诱的法孙超琦所作的《年谱》所载,这个《辩魔录》的写作还有这样一个缘起:“盖师初在报恩,方二十八岁时,最初出《辨魔录》,乃痛斥弁山瑞公断常邪见者。后住善权,盗葬祖塔之百愚斯,瑞之嗣也。唆附陈、邵二姓毁寺发堉以杀僧众者,百愚之嗣寒松智操也。这里的“弁山瑞公”,便是曹洞宗大师湛然圆澄门下的瑞白明雪禅师。超琦将陈氏所为归咎于百愚净斯的门人寒松智操之唆使,显然难以成立,也显然是在无端挑起宗派冲突。据《五灯全书》卷一《百愚净斯传》所载,净斯圆寂后灵骨“塔于宜兴善权寺东北万松岭上”。智操作为净斯的弟子,是绝对不会去唆使世人毁坏乃师曾经住持过的寺院,破坏乃师的灵塔的。另在《正源略集》卷十三的《智操传》,也载他有“善权不比诸方,水绿山青道泰,千殃百忌无拘,敢教人人潇洒”的开示语。这“千殃百忌无拘”一语,显然也影射到乃师灵塔曾遭破坏的痛心之事了。另外,在《年谱》前面的文字中曾有以下交代:

善权寺顺治年间乃屯村浮石禅师住持,后亲至报恩请师继住,师辞之。至康熙元年,僧明如见龙池下未有继住者,妄自做主,请洞下百愚斯住。于是起僧嫉见,侵突塔基,以骨石盗葬祖塔井中,故道尸棺盗埋塔前,屋内侵暴曰甚一曰矣。

这分明是善权寺僧明如把百愚净斯请进住持的,净斯既然住进了善权寺,则自然可以安放本宗亡僧的灵骨。为何先前礼请通诱而遭拒绝呢?其原因不外乎寺院规模小、建筑破败不堪;而在百愚修复寺院后通诱为何又倚仗地方达官贵人来夺人寺产呢?其原因也不外乎寺院已经修复并扩建。至于“侵突塔基,以骨石盗葬祖塔井中,故道尸棺盗埋塔前,屋内侵暴日甚一日矣”等等,那仅仅只是为抢夺寺产而设定的一种说辞。通诱的这种做法本身就跋扈以极了,他哪里把寒松智操放在眼里?其门人行丰在乃师的带领下夺得寺院之后,自然也会得陇望蜀,对寺院旁边的陈家祠堂产生非分之想,由是引发僧俗冲突。而智操实质上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因行丰的霸道引发冲突,同样蒙受了祖塔遭到破坏的损失。

在撇开了寒松智操之唆使陈家毁寺之妄说之后,我们再来看看通诱的《辩魔录》。据《年谱》卷上“崇祯十四年”条所载,“是春,出《辩魔》示众”。《辩魔录》的写作缘起,本是因诸方解析髙峰禅师的悟道因缘所致。如前所说,高峰禅师“十五岁出家,十六岁为僧,十八习教,二十更衣入净慈参断桥和尚习禅”,他曾立三年死限参究过。后遇雪岩祖钦禅师,教他看“无”字话头,“自后一入门,岩便问‘阿谁为你拖这死尸来’”。原妙援疑参究了很久,直至后来去三塔阁讽经,“忽睹五祖和尚真赞”,才打破了“拖死尸”句子。后来,原妙在赴天宁的途中,祖钦诘问他“日间浩浩时还作得主么”与“睡梦中作得主么”等话,再度激发起其疑情。原妙又援此疑再参究了五年,最终因“同宿道友推枕子堕地作声,蓦然打破疑团,如在网罗中跳出”。按照禅悟的规律,高峰前番的“打破拖死尸句”仅仅只是悟道得了个人处;而后来的因枕子落而打破疑团,方是大事的彻了。但通诱仅仅只看了《高峰语录》中的上堂语,便据原妙所形容他当时“打破拖死尸句”后境界的“直得虚空粉碎,大地平沈,物我俱忘,如镜照镜;百丈野狐、狗子佛性、青州布衫、女子出定话,从头密举,验之无不了了,般若妙用,信不诬矣”等语,判定他此番是彻了。他因此贬剥诸方对原妙禅师悟道的正确解析,撰写《辩魔录》万余言,刊刻成册,在丛林中广泛发行。另在《开山诞礼祖示诸山》中,通诱还公开地对诸山长老说:

若本宗人透脱向上,岂容魔、外家妄说“打破拖死尸句子”为认昭昭灵灵识神?“枕子落地”时,方才破识神?闻诸断常矫乱之颂,所谓“有王(主)初进步,无主末后功”云云。焉得不如千百矛剌眼,尚肯与之成肢漆、成莫逆乎?

像他如此咄咄逼人的口气,实在是有些不可一世了,而他在《辩魔自序》中,则更是以护教斗士而自居了。他说:

山僧心行至真至直,直故遇魔、外,不容不辩;真故因群魔慌争,不容不明。发其真迹一二,尽此至真至直之心,无非为天下后世之人,一任人依我明辨之。言求真参实悟,直至悟境不存,作过量大人也。可依群魔欺瞒之说,打头蹉却路,认识为心,后便避溺投火,曳尾扫迹,成转辗谬乱外道也。可山僧聊尽自心云尔,岂与魔辈哓哓,令门外这类寻常是非耶?

尽管通诱嘴上说得如此漂亮,但他的立论毕竟是幼稚不堪的,因而当《辩魔录》传到圆悟那里时,便遭到了破斥。在圆悟的《语录》中,收有《与报恩玉林法侄》一信,兹录如下。

八月间有僧持《辨魔说》至,上书“送天童方丈”数字,老僧即欲问,此僧已去矣。适病,不及看;今在山阴无事,偶阅之,你判中不无错处。大抵辨人之谬,必自立于无过之地,方可杜其反复之口,不可不慎。今老僧忝为你先辈,不得不一点明。你所谓高峰前番已悟,后但打脱见地者,大槩据上堂语,不据《疑嗣书》也,老僧即据上堂为你断之。高峰上堂所提者,正“提枕子落地”后安身立命之的旨。至于“奴郎不辨,菽麦不分”以下是广文变格,令人参悟,故复举《睹真谱》打破拖死尸句子也。即此可见前番之非大悟矣。今你凿定谓高峰前番既悟,岂不反惹人驳哉!故老僧嘱汝之不可不慎也。又《致岩居士书》末云:“身有时毁者,亦犯一尝(常)一无尝(常)之故。”你年力壮暴,宜深造厚养,勿轻易着书辨驳,坏唯招人之议,亦自损其德。因关老僧,

《大觉普济能仁国师年谱》卷上,《大藏经补编》册二七,页六五四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