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临济下虎丘禅系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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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明末清初虎丘禅系(16)

面对学人请益“亡僧迁化向什么处去”,通豫先从正面回答“炎炎三尺火”;而当学人提出“不会”时,通豫再从反面将火化之后的“冷冷一堆灰”道出。如此正反纵夺,自然会使学人从中领悟“平常是道”的禅门至理来。

然而,通豫在采用比较平和的方式接机的同时,有时也会施行一些凌厉剀切的作略,以顿时斩断学人的情缰意锁。例如:

上堂:“第一句道得,合酱添油;第二句道得,和盐卖醋;第三句道得,蒿汤代茶。”蓦竖拂子曰:“临济大师来也!”遂震声一喝。僧出,师便打;僧喝,师又打;僧又喝,师连打趁。乃呈拄杖曰:“今曰尧峰性命,在诸人手里;诸人性命,在尧峰手里。”连卓拄杖,下座。

问:“如何是秘魔叉?”师举数珠曰:“这是番菩提。”曰:“未问以前请师答。”师和声便打。

在第一例中,通豫首先是一段开堂说法,所说的内容是关于临济的当下荐得的宗旨。这一宗旨在临济那里是这样提出的:“若第一句中得,与祖佛为师;若第二句中得,与人天为师;若第三句中得自救不了。在通豫这里虽然改动了临济的原句,但内容大体相当。在他提出了临济的这一宗旨之后,突然竖拂道出“临济大师来也”,并振声一喝,这自然可以促使学人切实地去体验临济的这一宗旨。诚然,临济的这一宗旨也是非言语可以表述的,因而此刻的伶例学人才一露面,通豫便打,那学人乃喝,通豫又打,就这样将之连连打趁,直至他的语言思虑路断绝为止。在第二例中,学人开口就问“如何是秘魔叉”,对于“秘魔叉”这一无法言说的话头,通豫慢条斯理提数着念珠说我这是西域来的菩提子。”面对这一撇开问话酬对的机锋,学人并未言下知归,他还在继续要求通豫在未问以前回答,通豫便立即和声打去,将他执着的拟心彻底打掉。

要而言之,通豫在禅法的参究上主张曲尽临济宗旨,并在领悟透了临济宗旨的前提下向其他宗门贯通,从而在整体上将禅法把握。而在具体的禅教实践中,他一般会采用平和的方式施教,但在必要时也可能采用凌厉的喝、打作略,以斩断学人的拟思。至于在具体的禅教中,观机施教、随机发动,乃是通豫度人的能事,在此便不一一具说。

(二)玉林通琦

在圆修门下,玉林通诱代表了亲近君王的一派,他在当时的势力很大,给禅林所造成的影响也大。惟其得势,因而通诱在居多场合亦跋扈,诸如侵占庙产、霸占人家祠堂,舞文弄墨、诋毁诸方等,皆是通诱之劣行。因而,尽管通诱倚仗清廷的威势横行天下,占尽一切有利的弘法条件,但其法嗣之延续,却远不及默默修行的箬庵通问一支久长。

1.玉林通诱的生平。通诱毕竟是清初的名禅师,因而在他圆寂之后,不但其法孙超琦等为他辑录了《年谱》,而且还有达官王熙巾给他撰写《塔铭》,使他享受了莫大的哀荣。

玉林通诱(公元1614年一公元1675年)俗姓杨,字玉林、玉琳,江苏江阴人,世称玉琳国师。据《大觉普济能仁国师年谱》(以后简称《年谱》)所载,通诱的家族在常州府江阴县是大族,代有显人出世,而通诱家也世代业儒。通诱七岁入乡校就读,“岐嶷颖异,语不妄发,见称于童子师”。十岁时,“一长者令诸晚学各闭目一回,反观念起。众人各言起何念,师良久,云:‘某甲反观,无念可得。’”至十五岁,通诱读《天琦禅师语录》(即《天奇本瑞禅师语录》乃知有参究“谁”字法门,然以信仰净土法门很久,因而参究中不能激起大疑情,参究也不甚得力。至十八岁,家里给通诱娶妻,“自此打失从前静境”,“因参起念的是谁,凡一参究,念即冰释”。此后,通诱出离的思想日益严重,遂于十九岁时辞亲至磬山,蒙圆修披剃,从此踏上了他参禅修行的人生道路。

关于通诱在圆修门下的参学,《续指月录》的记载比较简约得体,其内容大致如下。

(通琦)参天隐修和尚于磬山,命充侍司,随堂坐香。一夕,未开静,即进方丈。修见云:“今日香完何早?”师云:“自是我不去坐也。”修云:“见甚道理不去坐?”师云:“即今亦无不坐。”修蓦拈案上《石屋录》问云这个是什么?”师云:“却请和尚道。”修云:“你不道,教老僧道。”师云:“情知和尚不敢道。”修云:“《石屋录》,我为甚不敢道?”师云:“随他去也。”修云:“赃诬老僧。”师这里透不过,直得大泪如雨,一晚目不交睫,立修单侧,意忘入寮。至五鼓,修呼云:“不用急,我为你举则古话。当初有个庞居士,初见人时,也似你一般,孤孤迥迥,开口便问人:‘不与万法为侣者是谁?’马祖当时为甚踏向前一步,云:‘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与汝道。’”师云:“某有一颂。”修云:“汝颂云何?”师呈颂云:“不侣万法的为谁?谁亦不立始亲渠;有意驰求转睽隔,无心识得不相违。”修云:“不问你不侣万法,要你会一口吸尽西江水。”师于言下大悟,乃拂袖而出。自后凡有征诘,皆当机不让,修深肯之。

通诱在圆修门下得道之后,曾在蓉城江畔掩关修学过一段,而圆修也离开磬山,前往武康报恩寺住持。圆修曾连连致函给通诱,要他前来接受“最要语吩咐”,由是师徒间再度展开了机辩,通诱的机锋也是“不让于师”了,他甚至“掀倒香案而出”。是后,通诱便离开圆修,走上了独自住持度人的道路。

崇祯九年(公元1636年通诱继住湖州报恩禅院(浙江省吴兴县内广《年谱》谓他“自是以法门为己任,全机大用,拣异辨魔,提掇纲宗,一扫穿凿颟顸之弊,荒残破院,百废俱举,由此报恩法道风行海内矣。在通诱继住报恩寺之后的第八年,他确实对这座残破的古刹进行了修缮,至顺治元年(公元1640年〕,遂使“殿堂寮舍,僧园物务,以悉周备”。通诱修缮寺院的经济来源主要靠化缘,通过游化官僚富豪,使他们布施以扩建寺院、购置田产。而通诱自己也效法“古人俭朴,不事髙广华靡,畚土运木之劳,日惟先人而往”。值得注意的是,此时的通诱年龄刚好三十一岁,而当时便有“数千指日环拥参请”,这不能不说他具有极强的办道能力。

通诱于顺治二年(公元1645年)安葬好了圆修,在完成守塔四十九日之后,他让弟子管理报恩寺,自己到江南各地去游历。据《年谱》所载,通诱先后去过浙江的大雄山、江苏常熟的虞山与宜兴的龙池山和盘山等地,对于壮大他自己的势力很有作用。据《塔铭》所载,通诱在大雄山时,曾“乐其山川幽寂,就荒烟蔓草葺茅为屋,有终焉之志”,“然声光外流,逐膻者益众,期年复成薬席”。由于通诱富有辩才,加上他把触角伸向了江、浙各地,因而也敢与具有丛林重望的圆悟分庭抗礼了。对此,《塔铭》是这样记载的:

是时,天童方唱道东南,其机锋迅利,诸方无能抗者,惟师以法门犹子后先角立。应机接物,如疾雷破山、龙泉出匣,非真实证悟者,不能窥其纵夺之妙。以故年甚少,出世最早,而握机行令,卷舒自由,闻者莫不钦服焉。

可见,通诱在将报恩寺交徒弟管理之后,自己游历江南诸方的同时,正好是扩展自家势力的时候,他也因此而名声大噪。

顺治十六年(公元1659年),通诱四十六岁,是年他奉旨进京,住万善殿,前后奉旨“请上堂者四”,且“凡上堂,御驾必躬行礼请,亲临听法;下座后,御驾必后临西苑谢法他从此步入了代表统治者意志的官禅之中。通诱与顺治交谈十分谨慎而又善巧,他所讨论禅法总是限定在皇帝的问话范围之内,从不对政治发表任何意见。《年谱》载他“上如不问,则不敢强对,语不及古今政治得失、人物臧否,惟以第一义谛启沃圣心。”正因为他具有圆滑的应对本领,因而很受顺治帝的欢迎。据《玉音五道》所载,顺治谓“朕于听览之余,亲询释梵之奥,见其机锋峻利,论义圆通,直指向上之关,信称谛当;证彻无生之旨,不落言诠,实获我心,深弈予志……于是,清世祖特赐通诱“大觉禅师”封号,至于“名香法衣之锡,殆无虚日”。当年四月,通诱载誉南归,但在翌年(顺治十七年,公元1660年通诱又再度蒙诏进京,“礼运尤渥”,受赐“大觉普济能仁国师”的封号。当年佛成道日,顺治帝命通锈“于京师阜成门外慈寿寺为千五百僧说菩萨大戒,又命作《工夫说》刊行之”,一时乃名噪京师。次年,顺治帝去世,通诱“领大弟子作佛事七昼夜毕”,然后才南归。

通诱曾两度进京,受到皇家的褒奖与诰封,南归之后自然名重丛林。通诱回到江南之后,一直在江苏、浙江一带活动,晚年曾住持过浙江杭州的天目山与江苏宜兴的国山。然而,随着通诱名望的提高,他的跋扈气焰也在逐步增长,对于宜兴国山善权寺庙产的争夺,便是其例。在善权寺内,确实建有幻有正传禅师的剃度师乐庵的灵塔,但寺院已经破旧不堪了。康熙元年(公元1662年),曹洞宗师百愚净斯(曹洞宗湛然圆澄门下瑞白明雪的弟子)应请来此重修寺院,《通诱年谱康熙元年》对此是这样记载的:“善权寺顺治年间乃屯村浮石禅师住持,后亲至报恩请师继住,师辞之。至康熙元年,僧明如见龙池下未有继住者,妄自做主,请洞下百愚斯住。本来,作为禅宗祖庭,因后世宗门变迁而改住其他宗派僧人的事情在丛林中已经常有了,尤其是伪仰一宗早亡,其寺院更是被其他宗派的僧人所住,至于江西境内的曹洞祖庭被临济宗僧人住持者则更多。在这里,曹洞宗师百愚净斯的出住善权寺是受临济宗僧人明如的邀请,并无任何不可。况此前屯村浮石禅师曾请通诱去住持,而遭通诱的拒绝,其原因也许与该寺的破败不堪相关。在百愚净斯人住善权寺之后,对该寺进行了修建,并将本宗的亡僧灵骨葬人了乐庵塔内,遂引发了临济宗僧人的不满。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通诱在宜兴地方官吏与乡绅的支持下,住进了善权寺,赶走了曹洞宗僧人,然后将寺院交其弟子白松行丰住持,自己回浙江去了。像通诱这样坐享筹成的霸道行为,自然会引发丛林的不和,也会因此触发临济与曹洞两家的争斗。

行丰在住持善权寺之后,乃倚仗通诱的势力,一味地跋扈,居然觊觎着坐落在寺院旁边的陈家祠堂,于是引发了佛门与世间社会之争。据《年谱》所载:“邑有陈、邵二姓,恃族众向称豪横,据无尘殿之后轩为祠宇,岁烹割以祭,时丰公与执事者不许以血食污殿。康熙十三年(公元1674年),“是年三藩叛乱叭乘机盗刦者充斥”,陈氏家族便聚众“纵火毁寺,杀僧众几十余人”,通诱的弟子行丰自然也葬身于烈火之中了。直至后来“王师至已”,平复诸处叛乱,这里的陈氏族党自然“皆鼠窜”了当事台宪选捕陈氏,唯为首一二正典,余党罔究”。若究其实,此事的起因毕竟是由行丰所引起,从表面上看行丰是打着“不许以血食污殿”的幌子来阻止陈家祭祀,其实质乃是行丰企图将陈家祠堂并人善权寺中。然在由通诱法孙超琦所作《年谱》中,居然归咎于百愚净斯门下寒松智操禅师,说是由他唆使陈氏宗族所为,那么智操一系在平叛之后的结果也便可想而知了。由是,通诱一系在丛林中重新得势,但通诱却在平叛的翌年便也一命呜呼了。

据《塔铭》所载,康熙十四年(公元1675年)八月十日,通诱在淮安清江浦之慈云庵去世,“寿六十有二,腊四十三”。其弟子把他的尸体运往浙江天目山,将他的全躯尸体安葬在东坞庵之后陇。通诱的门人很多,在《五灯全书》中收有机缘语录者就有二十二人之多,以栖云行岳与美发行淳两支法脉最旺。其中栖云行岳一支传南谷颖,再传灵鹫诚、天慧实彻、了凡际圣、昭月了贞,至宝林达珍时,使扬州高旻寺成为重要的禅宗寺院〔详见书末附录二:正传下圆修禅系法脉表。

玉林通诱的禅法。通诱在禅法弘传方面,并无多大特色,然能顺应世法,因而他无论进入皇宫,抑或是出入丛林,均能获得成功。通诱在对待满清统治者持谨慎恭谦的同时,对于丛林的不同宗派、尤其是对于曹洞宗百愚净斯一系的攻讦,则简直是有些不择手段了。因而,他在得知弟子行丰被火烧死的消息之后,“尽屏参侍,不食粒米,自荷衣单出游”,不久便归西了。

接机圆融,顺应世法。通诱的接机作略很圆融,他一方面吸收了自正传以来所倡导的凌厉禅教作风,另一方面,他又能观机施教,使前来参学者能有一个人处。在通诱的《语录》中,多次载有他采用打的方式接机的例子。例如,有次大众提出来要坐禅七,通诱却不同意,要求推迟两天再说。两天之后,通诱进人禅堂中,说:“前日你们说要打七,累我疑了两日。今请大众自说看,有甚事要打七?”当时有一个僧人出来作礼,通诱便猛然给他一踏,然后回到方丈室,并把门给闩上了。在这里,通诱首先是不同意学人坐禅七,接着又提出推迟,然后再到禅堂以一踏接机,便回方丈了事。假如学人能透过他的这种接机作略进而去反思,自然不难领悟到:外在的禅七形式并不是禅悟的唯一途径,而踏实的自省自悟,乃是禅修的着实用功之处。像他这样接机例子还有一些,例如:

师一夕至东堂,顾视左右,振威一喝而出,复至大堂,蓦打一僧。僧喝,师云:“再喝喝看!”僧拟议,师又打。

数僧参,一僧问:“久向报恩,如何接引?”师便打。僧喝,师云:“再喝看!”僧又喝,师连棒打出。植杖,顾众僧云:“有人代得一转语么?”众无语。师掷杖云:“报恩今日失利。”

僧问:“久向大雄,及我到来,不识……”声未绝,师便打。僧喝,师又打;僧又喝,师直打出方丈。僧连喝不已,师云:“乱统汉!”

在第一例中,通诱无端跑到东堂去振威一喝,接着“蓦打一僧”,这种接机作略在汾阳看来无非是“好肉剜疮”了。而他的这一举措也激发起了被打僧人的临济禅机,致使他当即便喝;通诱则乘机要那僧人再喝看看,使之进人了拟思之中。此时,通诱最后的打,自然对于打破学人的拟思十分有益。第二例中的僧人刚一提问“如何接引”,便遭通诱之打,因而以“喝”来对机。当通诱激发他再喝时,学僧便又喝,通诱乃“连棒打出”。诚然,通诱这里将学僧连棒打出,自然也暗含了他的首肯,而在场的其他学人面对通诱要求下一转语却无言了,因而他只得称“失利”而收场。第三例中的学人问话声还没落下,通诱便打去了,致使学僧采用喝来应机。就这样,师徒喝打交驰,个中滋味,他们师徒体会得最亲切。

但在居多场合,通诱的接机还是比较平和理性的。例如有位俗士跪着请求通诱给他开示,通诱看着他那急切诚恳的样子,便说:“起来了与你道。”可是,当这位俗士起身之后,通诱便离去了,让他在这落空的境地中去领悟禅法的所在。31又如,有一僧人跪着求通诱慈悲开示,但通诱却说:“我无慈悲。”学僧由是激起疑情,他问通诱:“和尚不慈悲,教某甲如何?”通诱这才告诉他:“教你横又横不得,竖又竖不得。”平心而论,参禅的得道,学人必须经过一番痛苦的磨砺,乃至须进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中,才有可能使茅塞“因”地顿开。再看以下这些例子,则更易于见出通诱禅教的圆融的特性。

僧问:“无梦无想、无见无闻,主人公在什么处安身立命?”师云:“枕子扑落地,打碎常住砖。”

僧问:“孤峰绝顶,如何更进一步?”师云:“退后。”进云:“这么则求和尚还草鞋钱。”师云:“未有吃棒分在。”

僧问:“念佛的是谁?”师云:“狗子。”进云:“毕竟是谁?”师云:“是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