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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狄青前传(14)

“庞洪连发书十三封,要王驿丞陷害我性命,这王正为人心好,说明缘故,不肯害我,昨夜师傅前来,说庞洪正在盛时之际,奈何他不得,又与我两颗丹丸,教我如此作用,所以我依计而行,如今只悄悄说与你知,贤弟啊,只好母亲与你并李、石、刘、孟五人知道,焦廷贵知道不得的。你今回去,悄悄说与母亲,免得悲苦才好。”张忠说:“原来如此,小弟知道你真是有病,所以急急赶来。”狄爷又说:“贤弟,我还有一颗丹在此,你拿去小心收好,我死之后,又要如此依计而行,不可忘了。但我今朝服了此丹,如今觉得声气不接,想必丹丸作动欲死,如我亡后,言须要牢记。”张忠应允,收好灵丹。

焦廷贵进来,孟定国在后,他犹呼呼气喘,张忠暗暗好笑。焦廷贵说:

“如今好了,这班冤魂被我们赶得奔走无门的叩头求告。说一时无知,冒犯了千岁,如今仍回西辽,再不与千岁打斗了。如今赶散这些鬼魂,千岁病体定然轻了。”狄爷闻言,暗暗忍笑。“这莽夫满口胡言,却把本藩欺骗妄言。”又有孟定国说:“张将军,千岁如今怎样?”张忠叹道:“孟将军你看千岁问不答、呼不应,昏昏沉沉,气息全无了,谅必凶多吉少,教驿丞快些请医官来,看是如何?”焦廷贵说:“驿丞这王八狗因何不见了?”焦廷贵正要抽身,只听千岁床上教声:“冤家果来了,我命休矣。”两足一齐伸直,四肢均皆不动,张忠假做慌慌忙忙,连呼千岁。焦廷贵大喝道:“把你这班剥皮冤鬼尽行打杀,早间说不再来,如今又来了么?”望着房口拳打足踢。

孟定国也道真情,拱手下拜道:“冤魂,你且听着,我千岁征西,并不是自家主意,乃是奉当今圣上所差,就是伤生害命,也于气运当然,你不得怪差了来索命,快远去罢!倘若千岁身体安宁,定然做些功德来超度你们,如何?”当时张忠假说:“不好了,千岁口眼一齐睁开,身体冷如冻了,气头已绝。”焦廷贵、孟定国说:“果然气绝了么?”焦廷贵走近床前说:“罢,不好了!老孟,果然千岁死了。”连忙跑出驿前,说:“王正,我千岁气绝身亡,你不去救,还有在此呆看么?”又唤家人持灯火,上马如飞,回归王府,报知太太去了。

且说驿丞想来:“可惜了汗马功劳的虎将,方得锦衣荣华,因何寿元不长,一旦归阴?太师连次有书要我害他,想他乃有功社稷之臣,焉忍下此毒手?岂知他被冤魂索命身亡,算起来合着我的机谋。只可惜今朝砍折了大宋擎天柱,再有何人稳保宋室江山?”想了一番,心中安泰,近床前连呼几声“千岁”,不见他答应,长叹一声:“可怜一员少年虎将,因何上苍不佑于他,不知何故,住此月余而亡,着实可哀。”说完泪珠滚滚。

孟定国不知狄爷暗死埋名,所以不明王正是好歹人,便说:“我知你用阴谋之计,听了庞洪之言,受他财礼,不知用何毒物与千岁吃了,所以忽然一日归阴。快些直说,便饶你狗头性命。”王正说声:“将军,卑职实无此意,休要猜疑错了。”只因庞洪做人不好,屡屡要害狄青,岂知害不成,落得害了自己名声不好,动不动就说是庞洪。如今狄青一死,虽则是庞洪图害之意,却实不是图害而亡。当时驿丞说:“卑职实无此意。”孟定国说:

“你言实无此意,我想实有此意,快些说出,支吾半句,断不饶你。”扭住他胸衣。驿丞高声说:“卑职实无此事,将军休得错疑。”张忠上前劝道:

“全然不关他事,早间千岁有言,王正为人甚好,实冤魂讨命,快些放手罢。”张忠想:“大哥教我瞒焦廷贵,我今连孟定国也瞒过了。”就教驿丞即时出文书投报。此时张忠假作痛哭,说:“千岁啊,曾记得当时结义之时,说五人患难相济,生死相交,如今平得西辽,实指望苦乐相均,荣华同享,岂知才得少安就命归阴府,不能同享荣华,实可悲也。”说出无限伤心之言。

孟定国说声:“张将军,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无益。如今不见焦廷贵,必然回府报知太太去了。”张忠听罢,一想焦廷贵回报岂不苦坏这老人家?即说声:“孟将军,你在此处看守,我也欲进城去了。”孟定国应诺。此时张忠出了驿房,忙忙速速上马加鞭,东方已是渐明,不持灯火飞跑而去。

却说孟定国在驿房中,细将千岁尸骸面目一看,忍不住英雄之泪滔滔滚滚,说声:“千岁啊,你的容颜与着在生时一般无二。只是少了一息之气,只是不知家中太太凄凉怎样,只望你一儿侍他的老,岂知今日小燕偏将老燕丢。

恨只恨庞贼千方百计巴不得千岁身亡,今日死了,尽遂他心愿。千岁啊,你今日一死,不独太太凄惨,可怜公主只得一月姻缘永远鸳鸯拆散。”想罢一番,不胜凄惨。单剩得他一人对着尸骸痛哭,英雄之泪,不知落了多少?正是:

世上万般凄惨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第六十一回莽将军飞报凶信仁慈主悔忆功臣

诗曰:

前时发配大功臣,闻死方知悔恨心。

孰若当初谗弗听,奸徒焉得遂谋心。

当时孟定国对着狄青尸首痛哭,单剩他一个。只因驿丞在外堂写备文书,是以不在。只待文书送到上司,转达代奏知天子,待狄青府太君亲到看验,然后收殓。有一众徒犯闻知,众人叹息,说:“这位平西王千岁爷是个宽宏厚量之人,在此二三日我等也沾他恩典,赏赐银子,因何只得一月余就死了?岂不可惜此忠臣仁厚君子!”又有驿子前时一心想着狄爷的铺盖,待他起罪回朝之日,求千岁爷赏赐。今见狄爷死了,在驿丞跟前说声:“老爷,小的在此五六年,跟随老爷苦了五六年。如今小的求老爷开个恩。”驿丞说:“何事?”驿子说:“老爷,千岁爷未死,小的不敢说,如今千岁爷已死,小人才敢说。如今千岁爷这几个衣箱,求老爷恩赐与小人罢。”驿丞喝声:“狗才,我老爷尚且不想,你倒想起来,敢是做梦么,还不快滚!”驿子诺诺应声而退。

且说莽夫焦廷贵飞马到了王城,是辰时了。下马直进王府。天生他一副大喉咙,大喊:“不好了,千岁死了!”踩开大步,直喊进九重王府,有众家人男女吓惊非小。此时太太正在思想孩儿不知是何病症:“若在家里有人服侍,做娘时刻见面,如今病在驿站,教我身心两地不安,想必他自仗壮年健强,冒着风寒了。前日动身之时,老身原打发家将随去服侍他,谁料他一个也不用,仍打发回来了,今已无人服侍,也不知驿官还在请医生调理否?”太君正在思念孩儿,一闻焦廷贵教喊进来,说声:“不好了,千岁死了!”太太吓得大惊,忙问道:“为何忽然死了?到底是何病症?”焦廷贵说:“毫无病恙,只因千岁在西辽杀死番将几员,这些冤魂前来讨命。”太君说:“何见得冤魂来讨命?”焦廷贵道:“这是千岁自己说的,小将亲眼见百多鬼魂,多是发红脸花的,在千岁房中,拥挤不开。小将赶了去,又复拥来。昨夜三更时,千岁大教一声‘冤鬼来了!我命休矣’。当时气绝身亡,这班冤鬼跟随去了,我等没有主张,特回报知。”太太一闻此言,说:“还有这等事情?”教声“我儿”登时发晕了,连人事不知。焦廷贵唤众丫鬟,“你等快些唤醒大人,我往南清宫报信去也。”踩开大步,跑到南清宫报知,又跑往天波无佞府,飞报凶信。

此时不道弄得狄母七死八活,就这南清宫太后苦切凄凉,潞花王大声痛哭。想来真乃多谢这焦廷贵的美意,他又往一众王侯大人等处飞报,各官员尽皆吃惊叹恨。当时驿丞的文书未到,各官先晓,独有国丈闻知快意无穷,满心大悦。笑道:“那里是甚么冤魂索命,明是王正把他弄死了。”大悦道:

“老夫不可言而无信,打算一个七品官与他做罢。”

不说庞洪称快,再说焦廷贵报信已完,也不回狄府看看那年高太太,思量又到游龙驿去。快马加鞭,不独来往之人让路,几乎踏杀路上的小孩童。

在着半途,与张忠相遇。一个来一个往,两下各不交言。

且说狄府众丫鬟救醒了老太君,犹是哀哀大哭,说声:“儿啊,为娘只道你些许小病,服药调停就好了,谁料你一病而亡。若说冤魂讨命,情或者有之,若在西辽杀人多少,所以冤魂报仇,大是难为。原乃奉旨征西,并不是你自己一心图荣的。若是交兵不杀人,焉能得分胜负?早晓得今日,有冤魂讨命之事,倒不如扒田种地,母子苦守清贫,何为不美?何不胜似你枝叶青青早已被折。儿啊,想你空立汗马功劳,不得衣锦荣归,太平坐享,抛离白发亲娘,分拆少年妻子。想来目下少年媳妇不久到来了,只道夫妻叙会,婆媳团圆。岂知妇未到来,妻不见夫,子不见父了。岂不苦坏了女钗裙的么?”这太太痛哭到伤心之处,一众丫鬟也流泪,又见小将石玉闻知到来,看着太太,也是纷纷落泪。虎将含泪,只得解劝太太。

此时外边又来了张忠,若问这几位英雄,乃是狄爷的金兰兄弟。所以王府内外,不通报知就进去,就是太君房内,也走进去得。张忠本来不慌忙的,犹恐焦廷贵报知苦坏了太太,所以快马赶来直进王府,滚下马鞍踏步进来。只见太太哀哀大哭,石玉在此,满面忧愁。数十个丫鬟并众妇女多是眼边红红,张忠进来吩咐丫头小使各各进去了,此时单剩他三人。张忠摇手说:“伯母休得伤怀,石贤弟不用心焦。”张忠就低声说,把庞洪定要陷害之由,千岁依着师父之言细细说知。太太方住了哭,说道:“倘早知道王禅仙师法力。我儿可活得来,我何用苦楚。”张忠说声:“伯母,这件事情,只可我们弟兄知道,他人泄漏不得的。所以千岁在焦廷贵跟前瞒过,他不明白,只道千岁真亡了,所以他星夜赶来报知。侄儿明知伯母心烦,也是即时赶来,说明原故的。”太君说:“贤侄,早间焦廷贵说了,吓得我魂魄俱无,恨不得与儿同为一路,如今方得贤侄赶来说明。所恨者庞洪又用此毒计,仍要陷害我儿。”张忠说:“伯母啊,他在盛时之际,奈何他不得。”又说:

“跑走路途,腹中饥饿得紧,拿饭来吃。”太太即吩咐丫鬟,备办早膳,与张忠用过,又商量免验自行收殓的话。

石玉说:“大哥,你且去问问包公,他主意如何?”张忠应诺,即日至包府。见过包爷说即要自己收殓之言,包爷说道:“徒犯死了,也要相验,何况狄千岁!因何要免验,这断然不得。而且庞洪正与他作对时,如若不验,倘有情弊谁人知道?”包公如此分说,张忠无言可答,无奈只得转归王府,回复太君。前时发配狄青时,乃包公作主,出文书委书起解的,所以今日驿丞文书,原是回复包公当是。包爷即日奏知圣上,请旨定夺,差官看验,仁宗看了本意,大惊,叹声:“可惜他一员少年虎将,征伏得西辽未久,不能安享太平,伴佑寡人。”说完,龙目滚滚下泪。回想前时,将他处斩,不过一时触怒,幸亏得母后救了他,另因他把朕顶冲,问个徒罪之名,遮脸之羞,原在三五月间就要赦他进朝,岂知有冤魂索命之事,今日身亡,大约安排定数。若说这仁宗天子,原是个仁慈之君,从前把平西王押出斩首,乃一时之气,如今气平了,心中十分追悔。说三、五月就赦他回朝,岂知今日狄青一死,龙心伤感,即批本传旨,狄青身亡,谅必情真,不必相验了。着令庞国丈二品以上的文武官员代朕设祭。此时天子思批下来,有庞洪心中想道:“圣上真乃仁慈之君,到底不忘他的汗马功劳。”此时无奈,只得尊旨。邀同二品以上文武各官员齐往游龙驿祭奠。

再说狄府太君对张忠说:“若是我儿真死,老身不必到驿中去。但是今日要掩人耳目,必然我亲到,在此收殓方才妥当。”张忠称言有理,即忙备轿。老太君也穿了素服,四个丫头也乘了轿。且说太君坐在轿中思量:“这王禅老祖,许多神通妙法,何不把庞洪作算也好,因何要我儿诈死起来。倘若真的死了,如何是好?”一路度量,只且放心不下,一程到了游龙驿中。

王驿丞恭身迎接。焦廷贵见了太太,即引他直进房中。太太到了床前,把孩儿一看,见他面色不过如常一般,只少了鼻中一息之气,将手臂抚他身体,犹如冰冷,太太见了倒觉心疑。正是:

老祖灵丹须妙用,为亲心事尚慌忙。

§§§第六十二回众文武祭奠平西王二将军迁柩天王庙

诗曰:

仙师点引小英雄,诈死埋名避祸凶。

四将弟兄多义气,一同藏隐庙宇中。

再说老太君已经知道孩儿吃了王禅老祖的灵丹诈死,埋名免祸,亲到驿站主葬,以遮旁人耳目。当时见他果然气息全无,心中疑惑,低声细问张忠说:“贤侄,我儿明是真死了,你因何用此假话来哄我?如今眼见他气息俱无,深身冰冷,焉得回生之理?”张忠教声:“伯母啊,请自放心,大哥曾受了王禅仙师的吩咐,依计而行。送他入了棺木,封钉七七四十九天,总是不死的,再服此一丹,便能苏醒。如若过了四十九天,难以活命。请伯母放心,不必挂怀。”太太此时方才无疑,装成假哭凄凉。张忠就在驿中办理丧事。所有费用钱财,俱是奉旨开销。石玉、焦、孟三人各有事情置办。张忠又当心备了一副上等棺木,内中的情弊,下文交代明白。僧道一班,叙于驿后,左边细乐笙歌也叙归一处。

此时游龙驿热闹非凡。狄府家人使女等各换孝服,狄爷手下将官各各挂白。朝中文武官员,是日庞国丈、大学士、崔爷、文爷、包爷、王爷二品以上三十余位官员多到来了。驿中地方狭窄,驿丞命人早已搭开大场,众官员多在此叙集。车马纷纷联络而至。这狄太后意欲亲往驿中,犹恐旁人私议。

只得打发潞花王到来致祭。当下包爷说声:“庞国丈,若说徒犯死了,总要相验的,所以下官请旨,差官验看。不知圣上有何原故,降旨免验。下官今日倒要违旨了。”国丈说:“包大人,你因何逆旨要验的?”包爷说:“想那狄王爷何等英雄强健,那里有些病症?忽然死了,死得不明。下官倒要看一看。”包爷这些话,疑着庞洪用计弄他身亡,故特请旨相验。倘有验出有些形迹,包公又要追问原由。偏偏圣上洪恩,恐怕亵渎了尸骸,所以降旨免验,并无别意。谁料包爷定要看验尸骸!果然国丈心怀鬼胎,只道驿丞下手,犹恐验收形迹,包公又要追问,所以用好话劝解,说:“包大人,他平日是有大功于国,圣上洪恩,恐防亵渎了千岁尸骸,为何包大人不依?”包爷说:

“老国丈,并非下官不依圣命,只为狄王亲的对头甚多,而且死得奇怪,总要看看。逆旨之罪,下官愿承了。”又说:“列位千岁大人,一众也要大人看看。”众王爷说:“包大人为甚么事?我等看了,倒觉也惨然不忍,不能领命了。”有潞花王爷,乃表亲之情,便说:“孤家倒要看看。”包爷说:“国丈,你也去一观,有何妨碍?”说完,一手扯住他。国丈原是心虚的病,只无奈何,勉强同着包公前去,满心怀恨于他。潞花王同走。张忠一见,立起身来见礼,已知包公来意,即说道:“小将禀上大人,我家千岁乃是冤魂索命身亡,求大人怜惜,不必验了。”国丈听罢,暗暗心开,说:“这张忠倒也知趣。”包公闻言,想罢就说:“今日并非相验,无非同朝之谊,一殿之臣。今者一观,永无见面之日。你却因何阻挡?莫不是有何私弊不成?”张忠说:

“末将不敢。我与千岁结义金兰,情同骨肉,焉有别心?只因千岁临终,亲嘱要求免验的。”国丈呵呵发笑,说:“包大人,不是老夫说你,圣上旨意免验。”张忠又说:“狄王爷曾有遗言,为何必要相验?如此太觉多事了。”

包爷一想,真乃抱鸡鸡不斗,气死抱鸡人。但本官言出如山,就是这等没摆布,我也要找找面光便了。说声:“国丈,下官顶了逆旨之罪,那管狄王亲的遗言,总要看一看才得放心。”国丈只得同上前去看验了。但见千岁面貌如生,口眼不闭。包爷说声:“狄王亲,你是当今首重朝臣,辛劳为国,没有几时候安宁,平西方得少宁,岂料骤然得病归阴。可惜你盖世英雄,如此不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