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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三道菜

其实很多人不清楚所谓的江湖规矩,比如江湖上喝酒,为什么许多人忌讳三道菜。在这些人看来,三道菜是万万不能动筷子的。他们说,过去死刑犯上路,最后一餐,就是三道菜。

高山眼没混上一官半职,但他也混得如鱼得水,吃香的喝辣的。当然,准确地说,高山眼也没混过江湖。并不是坐过牢的人都混过江湖,坐牢跟混江湖没有必然联系。杀人犯也跟江湖没有必然联系。

高山眼在45岁这年,一个北风呼啸的夜晚,被几双冰凉的手从温暖的被窝里提出来,塞进冰凉的警车里。他说当时警车一直向着一个方向,他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个方向是去往看守所的,他只感到无边的恐惧铺天盖地向他袭来。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犯过事,不知道看守所和拘留所的区别,和劳教所的区别,和监狱的区别。当然,他更不知道已经取消的审查站了。

其实很多人并不清楚所谓的江湖规矩,比如江湖上喝酒,为什么许多人忌讳三道菜。在这些人看来,三道菜是万万不能动筷子的。他们说,过去死刑犯上路,最后一餐,就是三道菜。也许是以讹传讹,但碰上这种事情,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江湖人最迷信。

基本规律是,一坐牢就“抛砖引玉”,不引玉后果很严重。我认识道上一个人,江湖上的口碑是义薄云天,他跟另外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用古代那句话说,就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最后他还是抢在前面把他给引玉了。结果是,他生,另外一个死。所谓的义薄云天,也有个度。

高山眼也想引玉,引出背后那个大家伙来。他毫不掩饰地说,如果他不保我,我就让他不能自保。高山眼从看守所出来那天,天空中下着雪,寒鸦漫天而过。那天天空的乌鸦真多啊,一大片一大片在飘雪中游弋。乌鸦却说,人更多。

那个大家伙乔装打扮,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已经成了雪人。他没敢开汽车,乘一辆出租过来的。高山眼说,大家伙很谨慎,路上换了四辆出租车,变换了五个方向。他其实是从火车站出来的。

单位司机把他送进站台,还要把他送上火车。他说你去贵宾候车室给我买两条中华烟。司机说来不及了,只有几分钟了!他说你是怎么学习《致加西亚的信》的!人手一册,白学了?要完成根本不能完成的任务!于是司机箭一样冲了出去,路滑,他摔跟头摔得很响,嗷嗷叫,然后继续往前冲。

高山眼说,司机一跑,大家伙就飞快上了车。为防止电子监控,大家伙在过道里拉开旅行包,拽出一件崭新的耐克棉袄,直接套在身上,又围了条围巾。他把旅行包放到架子上,又下了车。下车后他又把连头帽戴上,压得很低,围巾一甩,根本就看不见脸了。高山眼说,大家伙从来没穿过运动服,他要是知道,2005年以后黑道大哥都开始穿运动服了,打死他也不去蹚那浑水。

然后这个大家伙来到一个窗口处,使劲摆手,大声喊着一路顺风!看着火车轰轰隆隆驶向了远方,他装成脑梗死患者,腿在地上画着圈,出了车站。这时候的天空,雪正下得纷纷扬扬。高山眼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心里说,机关人,机关算尽。

大家伙其实也不大,处级。他当天在聚宝盆大酒店隆重表彰了高山眼,大家伙开了个豪华大包,一个二十五人的台面,就他们两人,一人坐一头,房间里回音很大。大家伙动情地说,真金不怕火炼,你经受住了考验,你给组织交了张满意的答卷。

大家伙是卢处长。

高山眼眼里的卢处长很憔悴。一张桌子隔那么远,看不出来憔悴,刚才两人手拉手,看起来就很憔悴。

卢处长四十来岁,个头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可以看出来,他年轻的时候还是比较英俊的。自从当上了处长,他就不苟言笑,说话一板一眼。当科长时他还不这样,高山眼说,他当科长时,见人就笑,是单位里最爱笑的一个人。高山眼说,那时候的卢处长就是一个笑人,对谁的笑都千篇一律。但是你要仔细品味,发现他的笑又各有不同:对上级的笑,他能笑出来我比你低;对同级的笑,他能笑出来咱走着瞧;对下级的笑,则完全就是怜悯了。

卢处长所在的处,是个独立王国。

高山眼那天和卢处长吃饭,以为卢处长的憔悴是怕自己进去后引玉,现在自己出来了,卢处长的憔悴也该烟消云散了。可是高山眼看得出来,卢处长依旧憔悴,一张脸云遮雾锁。

高山眼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工作问题。坐牢整一年,按惯例,单位是要除名的。当然也有不除名的,高山眼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所知道的那些人和事。高山眼想,云开日出了,他还在憔悴,那他憔悴的,肯定就是除名这件事,小曲好唱口难开。

于是高山眼怒火中烧,一拍桌子:“以为我白进去了,黑社会白认识了,实在不行就鱼死网破!”

卢处长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不过遥远的卢处长双眼炯炯放出光来,一下子不憔悴了。

高山眼吓了一跳,见卢处长突然双眼放光,以为特务连出身的卢处长正等着跟他鱼死网破,便起身要跑。

结果卢处长笑了,笑得很明朗。“这里不是说话处,咱俩换个地方。”卢处长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走了过来,一只手拉起高山眼的手,使劲地甩。

高山眼一直看着卢处长的眼睛,猜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两个人手拉手走出房间,卢处长说:“摇钱树茶楼你知道吧,哎,对对,就是金一路,快到银三路交叉口了,对对对,就是那儿,对面有个银行。出门了咱俩谁也不认识谁,各打各的车。”

“我有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到了摇钱树再说。”

“不说出来,我没有力气去任何地方。”

卢处长点燃一根中华烟,先看了下四周,然后看着他。

高山眼一脸惶恐地说:“我的工作问题……”

卢处长说:“虽然你立了功,给组织交了张满意答卷,但你不可能升迁,一是你没有学历,二是你年纪也过了。”

高山眼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

卢处长看了一眼走过来的几个男女,拍拍他肩膀,“你不要急于回去,你给我一些时间,我把你安排得舒舒服服的,别人还说不上闲话。就这两天吧,我把你这一年来的工资奖金先补上。你在号里有发票报销没,噢,那里应该不给发票。这样吧,你在那里花得也不少,你去找发票吧。”

高山眼一下握紧卢处长的双手,“卢处,摊上你这样的好领导,我这辈子无怨无悔!”

金一路是条不宽的路,过去叫西四马路。许多老路都不好拓宽,都显得局促。高山眼来到摇钱树茶楼,被身穿印满钱币图案的唐装的服务员引进包间。高山眼一直在看服务员,上上下下。其实自从走出大墙,高山眼就发现一双眼睛不够用,一下子看到那么多姑娘,他心潮澎湃。他发现从大墙里出来,尽管姑娘们都是冬装,但他似乎可以透视。

就连那个中年女司机,也被他看了半天。堵车时,两边被车流挡住视线,他就专心致志地看女司机。他发现,女人们都变得很漂亮很漂亮。下车时,他还跟女司机握了手。这是一年来他摸的第一个女人的手。

在摇钱树茶楼边上的一个烟酒铺,他拿起公用电话给老婆拨过去,“喂,老婆……哈哈哈,我出来了……嗯,本来说是明天,卢处长找人了……可不是,早出来一天,跟一年一样……受啥苦,我在里面是爷……想我了吧……呵呵呵呵,我现在可想……好好,见面再说,我现在跟卢处长有点事。”

卢处长正襟危坐等候他。让服务员关上房门出去后,卢处长不再正襟危坐,脸也一下子舒展开来。卢处长起身把高山眼按在元宝造型的椅子上,就站在他后面,双手按着他的肩膀。

“患难见真情啊,老高,你猜我心里现在想的是啥?”卢处长的脸上泛着僵硬的笑容。

高山眼一本正经地说:“卢处,全世界的人,能猜透对方心思的应该不多。”

“咋不多,多了去了。老高啊,现在我不是准备提拔两个科长嘛,我在想,这个人是不是忠于我,进去就见分晓。我真想让他们都进去一次,连职工在内。”

“那样的话立判分明,我敢打包票,除了我,一个也不合格,他们都是白眼狼。”高山眼边说边拍着自己的胸脯。

“是啊,路遥知马力,进去见人心。”

高山眼想站起来,卢处长不让。

卢处长看着他头顶上的根根白发,说:“伍子胥过韶关,一夜白了头。当然你的头发没有全白,只是比过去白多了,看得我心酸。”

高山眼又想站起来活跃下气氛:“你看着我脑袋说话,我咋说话?”

卢处长说:“你受那么多苦,你得坐着,我得站着,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感激啥,自己人,赴汤蹈火。卢处,我说句真心话,不是他们抓我,是我自己早想进去锻炼了,未雨绸缪,把准备工作做在前面。不过我还是扛住了,牛皮不是吹的,进去见人心。”

卢处长点了点头,说:“那我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多少年没有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今天对你打开。”

“开得好,你跟我还有啥遮遮掩掩的,你不知道我在里面受的都是啥苦,你看过那么多报道,我也不多说,他们非让我把你吐出来,我就是不吐,哎呀,我的坚强,让在场的人无不动容。”高山眼满脸的悲壮之色。

卢处长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然后缓缓地说:“你是好样的,真金不怕火炼。你先别说话,让我打开天窗跟你亮亮。”

“嗯,卢处你说。”

“你刚才说,你在里面认识了很多黑社会?”说完卢处长皱着眉头看着高山眼。

高山眼立马挺直了身板,“那还用说,今后谁对我不仁,白道咱跟他来白的,黑道咱跟他来黑的,杀一儆百。”

“那就好。”卢处长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了下来。

高山眼这才知道卢处长摊上麻烦了。怪不得云开日出了,他依然憔悴。高山眼心里豁然开朗,你这个王八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卢处长也不等高山眼有所反应就开口说:“刚才咱吃饭的聚宝盆酒楼有个女领班,21岁,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你也知道,碰上这种女的,首先你就不会放过。不过你进去了,我就替你不放过她了。结果这一替替出了麻烦,而且麻烦非常大,大到我可能身败名裂。”

高山眼说:“那你说我能帮什么忙吧,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卢处长一字一顿地说:“找个黑社会,我要干掉那家伙。”

高山眼吓得直打战,他哆嗦着说:“你看看我激动得都哆嗦起来了,没问题!别说是杀一个,十个八个不在话下!”

卢处长不是要干掉那个姑娘,他处心积虑要干掉的,是一个男人,一个三十来岁、满脸病态的男人。卢处长说,满脸病态的男人,要是从容不迫地来,就是来者不善。

卢处长那天在聚宝盆酒楼一看到那个姑娘,就心痒难耐,就想上床。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介于不惑和知天命之年,为什么看到那么多女的都想上床。

聚宝盆酒楼的总经理有斯文儒雅的外表,他握着卢处长的手,说:“她是领班,新来的。”

“新来几天了?在你手里已经不干净了?”卢处长像在视察工作一样,问着总经理。

“在我手里是干净的,在其他人手里我就不知道了。”

“在熟人手里是干净的,那就算干净的了。”卢处长一脸淡然。

总经理一脸谄媚,“卢处长,那我给你拉这个皮条。”

“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拉皮条很黄,我不喜欢。”卢处长说这些话的时候,看着那个姑娘。姑娘亭亭玉立,饱满处含苞欲放。

卢处长是个浪漫的人,当时外面下了许久的雪,他对姑娘说,我去雪里写个字,就出去了。一辆汽车,覆盖着整齐洁白的雪,卢处长在上面写下一行字:“你猜猜我写给谁?”然后卢处长就上了楼,没再看那姑娘一眼。

吃喝完毕,卢处长被簇拥着出来,来到那辆汽车跟前跟人握手道别,一眼扫过去,见上面添了三个字:“写给我。”

然后大家都去上各自车辆。过了半小时,卢处长又回来了,他看见女领班的眼睛一亮一亮的。

卢处长说:“东西落这儿了,不好意思。”

姑娘莞尔一笑。自然是没找到东西。

姑娘说:“喝杯茶吧,大冷的天。”

卢处长就坐那儿喝茶。卢处长说:“是你写的吧。”

姑娘又笑:“不是我写的。”

“不是你写的才怪。”

姑娘捂着嘴笑:“反正不是我写的。”

“说说对我的印象吧。”

“你是个贵人。”

卢处长微微有些惊讶,“从哪儿看出来的?”

姑娘说:“总经理亲迎的并不一定是贵人,总经理亲迎,把卑躬屈膝表现得堂堂正正,只有他迎的那一个人感觉到他的卑躬屈膝了,那这个人,就一定是贵人。”

卢处长毫无表情地说:“你是第二个感觉到的,你让我感到可怕。”

姑娘有些慌,连忙说:“我让卢处长生气了,对不起。”

“我没生气,相反,我很高兴,我认识了一个美貌与智慧共存的姑娘。”

“谢谢卢处长。”

这时卢处长立马显得和蔼可亲了起来,“你不要拘谨嘛,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给你张名片吧。”

“你给我名片,就把我等同于其他客人了。”卢处长板起了脸。

于是姑娘笑了起来,“卢处长,你真不同。小女子姓吴,双名青青。”

“吴青青,好名字。这样吧,你把你名片拿出来,把电话号码倒着念出来,我要是记不住,算咱俩没认识过。”卢处长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吴青青双眼雪亮,“真的?这么神?”

卢处长问:“我要是记住了咋办?”

“卢处长,你要是记住了,你说咋办都行。”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卢处长胸有成竹地说:“开始吧。”

吴青青拿着名片,开始倒着念。念之前,她先适应了一下,然后飞快地念了出来。

“小鬼真坏,为难我。”

“你不能了吧。”吴青青一脸得意。

卢处长一笑,也是飞快地说出了一串数字。

吴青青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卢处长慢慢地说:“我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多少年没有打开天窗了,今天对你打开。”

“卢处长,我非常感激。”

“跟我去宾馆。”

吴青青又张大了嘴巴,半天嘴里才蹦出了两个字:“我不。”

卢处长冷冷地说:“我不喜欢出尔反尔的人,我再问一句,你去不去?”

吴青青突然哭了,“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后来的一个多月,卢处长都没来过聚宝盆。那一天卢处长再来,街头的树木已经顶出依稀的绿意。他进来时很严肃,目不斜视。

总经理跟卢处长握手,卢处长的手抽回得很快。总经理若有所思,看了一眼吴青青。卢处长一行人开始喝酒时,吴青青飘然而来。她换了身衣服,紧身的运动装,曲线优美。卢处长把目光避开。吴青青说:“我代表总经理给大家敬酒,大家不会不欢迎吧?”一群色棍都噼噼啪啪鼓起掌来,都喊吴青青到自己跟前坐。吴青青大大方方,添一把椅子,坐在了卢处长身边。

吴青青说:“卢处长是我们的老客人了,我坐在他身边感到安全。”

众人都起哄:“有情况有情况!卢处长,她这样对俺们,俺们可开始灌她了,你别怜香惜玉。”

卢处长说:“我不认识她,你们随便。”

于是这些“酒精”沙场的男人们,开始轮番上阵。吴青青被一口酒灌得呛出了眼泪,双眼开始迷离。吴青青说:“卢处长,你救我。”卢处长拿起茶杯斟满酒,说:“你喝了我就救你。”吴青青不喝,几个人上前架着,把那杯酒灌了进去。吴青青喝完就斜歪在了椅子上,衣服也在刚才的拉扯中开了大缝,卢处长看到她没穿内衣,一阵心跳。

那天晚上总经理突然出现在房间,非常严肃地对卢处长说,你把我的员工灌成这样,你要对她负责,你把她送回去。也是喝多了的卢处长开了房间,心想事成。早上吴青青一直哭,卢处长放她床头一张卡,说密码是6个6,我开会去了。

上午开完会,卢处长给吴青青发了条信息:吴青青同志,昨夜咱们醉酒失态,万般悔恨,那张银行卡,不能表达万一。你今后的道路还很长,望发奋进取,谱写灿烂人生。吴青青同志,希望咱俩都忘了昨天,重新振作起来,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

发完后卢处长又怕吴青青看不明白,又写了条信息:吴青青同志,咱俩今后虽然又变成陌生人,熟悉的陌生人,但我会在心里永远默默地祝福你。但他没有发送,想到吴青青那么聪明,有些画蛇添足了。

时间安静地过去了半个月。喝得酩酊大醉的卢处长被人拉去嫖娼,完毕他突然酒醒,痛苦无以言表。看着床上那一堆白花花的假装呻吟的公用品,他一声长叹,我又嫖娼了,我再次玷污了自己,你们这些狗娘养的!

他匆匆穿好衣服,狼狈离去。怕电子眼,他就用手遮掩脸面。卢处长遮掩脸面驾轻就熟,你根本看不出来他是在遮掩。吴青青的电话是这个时候打过来的。电话里响起了吴青青清脆的声音,“熟悉的陌生人,我想见你一面。”

“我在忏悔,我不会再见你的。那天不是我害了你,就是你害了我,或者说,是酒害了咱俩。”卢处长在电话这头故作深沉。

吴青青斩钉截铁地说:“你不见面可以,但你要设想一万个后果。”

卢处长小心谨慎地去赴约了,心怀忐忑。他准备再给吴青青一张银行卡,这张卡里有5万块钱,一下能把她药死。吴青青这个档次,5万块钱足以药死两次,卢处长屡试不爽,药死无数。他是坐出租车去的,突然发现街头的矮树已经绿了一大片。大树砍完栽矮树,矮树砍完再栽更矮的树,这就是城市。

来到一个都市村庄的庄口,卢处长看到了那家门面异常狭小的茶社,他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让司机径直开了过去,在很远处下了车。在一个烟酒铺,他买了一条中档香烟、一瓶水,说等人,扯了把凳子坐在铺子里。

他的视线,正好可以看到茶社四周。他提前一个小时来的,一直没有见人出入,四周很安静,也没有看到可疑的人。他又买了一瓶水,看看手表,对老板说,现在的人真不守时。老板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正在电脑上斗地主,老板说,你等的是小妞吧?卢处长没想到被他看穿了,点燃一根香烟说,你看走眼了,能这样长久地等小妞的,只有年轻人。

后来卢处长看到吴青青独自一人,背着挎包,进了茶社。又观察了10分钟,他站起来,自言自语说,不等了。

离开烟酒铺,他来到一辆大面包车后面,给吴青青打电话,“吴青青同志,你好,换个地方。”

吴青青声音平静,“不想见算了。”

“不是不想见,是要换个地方。”

“那我走了。”

卢处长看见吴青青从茶社出来,目不斜视地朝这边走来。吴青青今天穿得分外妖娆,身体部件若隐若现,能药死男人无数。卢处长心如止水。等吴青青走过去很远了,看没人注意,卢处长把烟扔到了面包车下,穿越马路,朝茶社走去。

卢处长又打电话给吴青青:“吴青青同志,我到了。”

茶社是那种打扫得再干净也显得肮脏的地方,因此里面很黑。卢处长问有包房没,穿得土里土气的服务员说有一个,就引他去了一个很局促的包房。服务员拿来本子让他看,他一挥手,捡好的上吧。服务员一脸兴奋,去报告老板了。

吴青青推开了门,朝后面一让,一个男人率先进来了。这是个满脸病态的三十来岁的男人,从进来那一刻起,男人一直冰凉执着地看着卢处长,似乎他不会看别处,也不会眨眼。男人坐下时,捋起两个胳膊,露出带毛的青龙。

卢处长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能不相信预感,鸿门茶,看来这次栽了。他一下乱了方寸,起身就跑,男人朝墙一指,低吼一声,门在这边!结果卢处长受他指挥,转身一头撞在了墙上,顿时起一个大包。

男人把他放进了座位,一只脚踩在桌子上,身子倾过来,脸贴着他的脸,目光冰凉执着。

“卢处长,你的前程,断送在你自己手里,所有人的前程,都是断送在自己手里。”一个苍凉的声音传到了卢处长的耳朵里。

卢处长嗫嚅着说:“请明示。”

“你强奸了吴青青。”

“我蒙冤。”

“青青,拿给他看。”男人没有回头,眼睛仍然盯着卢处长。

吴青青拿出手机,打开播放。

卢处长看到那段视频,吴青青雪白的肉体,好像突然醒来,抵抗着。卢处长嘿咻嘿咻地压过来,吴青青喊,你强奸,卢处长哈哈大笑,在我的人生里,永远写不上“强奸”二字……

卢处长如梦初醒,他跌进了事先就设计好的圈套,吴青青根本没醉,醉的是自己,连被吴青青录像都不知道。

男人依旧脸贴着他的脸,“她是我老婆,她是我老婆也不打紧,打紧的是我是黑社会!”

“给我一条生路,你们也将重生。”卢处长立马说道。

“你使黑社会蒙羞,你强奸了黑社会的老婆,就是强奸了整个黑社会,你家伙真大啊,你已经没有生路了。”男人丝毫不理会卢处长,继续说着。

“你说个数。”卢处长有些慌张。

男人还是没有搭理卢处长,贴在他脸上的身体仍然没有放开的意思,“你说说你怎么个死法吧,死在我手里的人,死法各不相同。”

卢处长大急,大声喊道:“你说个数,你说个数啊。”

男人也急了,“你为啥非要我说数?”

“你说个数说个数啊。”卢处长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你逼着我搞金钱外交。说数就说数,谁怕谁?一口价,50个!”

卢处长知道有转折了,一块石头落地。但卢处长没混过江湖,不知道50个是多少,就拿眼去问他。

男人以为卢处长嫌多,继续贴着他脸说:“最后一口价,40个!”

卢处长依然不明白,依然看他。

男人咬了咬牙,说:“30个,不行就同归于尽!”

卢处长还是看他。

男人怕煮熟的鸭子飞了,正要再说数时,吴青青说:“30万,再少就灭了他!”

“成交!”卢处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卢处长准备的那张卡,上面有5万。卢处长让他们再跟自己去取25万。双方谈好,一手交钱,两清,带视频的手机送给卢处长。

结果卢处长没想到,他从此陷入泥潭。那个视频他们复制下来了,他们无休无止地跟卢处长要钱。卢处长觉得,如此下去,早晚会身败名裂。高山眼一阵叹息,打一辈子雁,反被雁打死。

卢处长告诉高山眼,那个男人叫金条。他愿出一百万,找条好汉,取金条人头!

高山眼双眼放光,有这一百万,江湖好汉如过江之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