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以为是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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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生存的狡计

然后他把胳膊伸直,电话放远,大喊一声:“哎呀,抢我手机,敢抢我手机,我今天非弄死你不中!你跑,我看你往哪儿跑!”接下来苗蛇蝎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他再也不管了。

高山眼把银条骂得狗血喷头。

高山眼说:“你找的什么狗屁黑社会第一杀手?拿着钱就跑啦,他妈的一个瘸子,跑得比兔子还快,再也不敢露面。就这点钱,也值当潜逃,真是一分钱跑死英雄汉哪。你撇啥嘴,三百多块不是钱?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你让老子还咋相信你!”

银条也不示弱,“你没给我一分钱好处,我凭啥给你找第一杀手?你把那1000块钱给我,我马上给你找!”

高山眼说:“我咋知道把钱给你了,你会不会也逃跑,你知不知道,现在讨个债有多难,有多少人,这一辈子就死在了讨债上,你知道不知道?”

银条说:“你要这样说,那这事你找别人,我早看透啦,你一穷光蛋,有个屁钱找杀手,你是不是关神经了找我开心,做心理治疗?”

高山眼瞪大了双眼,“你再敢说一句我没钱?”

“你没钱就是没钱,还有啥敢说不敢说!这儿可不是号里,你们上铺人想干啥干啥。想想我在里面受的苦,我都想哭,是可忍孰不可忍。”

“气死我啦,看我今天砸死你!”

高山眼说完,拿出那1000块钱,裹着烟灰缸砸到了银条脑门上。

银条脑门上顿时起个大包,他心花怒放,哈哈笑着去捡钱,“老兄啊,你要是早砸我,不是啥事都没了?哈哈,你是我爹,三天之内听佳音!”

跟银条分开后,高山眼拿出一个屏幕上贴着专用字样的手机,给卢处长打了电话。这个是新买的手机,卢处长也有一个。卢处长听到专用手机响,马上接听。

高山眼说:“万事开头难。”

卢处长说:“头三脚难踢。等有消息后,你再跟我联系。记住,这个电话不要经常打。咱俩也不要再见面,就是在家属院碰见了,也要装成有仇的样子,互相瞪,哪天咱俩要骂一次,甚至要动手,要等到人多的时候。这时候肯定有人劝,他越劝咱俩越动手。一旦事成,这两部电话,咱要叫它们消失。到时候你不远万里跑到新疆,或者跑到祖国边陲,把这两部电话砸碎了,零部件一半扔河里,一半扔井里。对了,给你卡上补的工资要暂停,等到哪天月黑风高,咱俩都化装成女的,我把给你补的工资一次性都交给你。长话短说,一切谨慎小心。”

高山眼问:“那个黑社会第一大哥金条,又找你没有?”

“他倒没有找我,我主动找他了,麻痹他。我打电话问他,还需不需要钱,他可能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说暂时不需要。”

高山眼还想说什么,卢处长那边挂了电话。

银条给高山眼找的第二个杀手,也没成。高山眼损失了100块钱定金,外搭一顿饭。高山眼跟我说了第二个杀手的名字,我不认识。我告诉高山眼,我退出江湖这么多年,好多都不认识了,何况那些雨后春笋。高山眼说,第二个杀手是穿着黑色大氅,戴着宽边墨镜,头顶礼帽过来的。高山眼说,什么雨后春笋,第二个杀手看起来有七十多岁了,正说着话,假牙掉桌上了。

自然银条又被高山眼一顿臭骂。

银条伸着头,“今天你把我砸死吧。”

高山眼一脸不屑,“想得美,你把我砸死算了。”

接着银条又找了第三个杀手。第三个杀手看不出年纪,40到80岁之间,也是墨镜礼帽。高山眼说,现在的杀手,真他妈没创意,只会跟电影里学。

第三个杀手一见面就递名片,高山眼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苗蛇蝎,环球夺命贸易总公司总裁。业务范围,杀人放火,强奸轮奸,世间万恶,无所不包。高山眼说,这个苗蛇蝎又拿出了一百多份杀人合同给他看,每个合同上都盖着鲜红的大印,摁着手印。

然后苗蛇蝎又拿出一只大乌龟。那乌龟有小脸盆那么大,他是提个袋子带来的。苗蛇蝎一声冷笑,那乌龟正看他,他抓着脑袋一拧,活生生给拧了下来。高山眼可给吓坏了。

苗蛇蝎依旧冷笑,乌龟的嘴还在一张一合,他朝嘴里一丢,给吃了。高山眼赶紧起身去握他的手。高山眼的手也化装了,上面沾了一些毛。

高山眼说:“成交!”

苗蛇蝎说:“我起价高,一口价,我先不说价格,我先说定金。定金五万。敢说一个‘不’字,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总裁,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取钱。”出了门,高山眼拉着在外面候着的银条就走,边走边跟银条说:“这个不行。”

银条大怒道:“为啥不行,你给我说清楚,不说清楚咱俩没完。”

“我说不行就不行,我还用跟你解释?”

“走,那咱回去,你当面跟他说清楚!你不说清楚我以后咋做人!”银条说着就来拽高山眼,高山眼从手袋里拿出200块钱,拍到银条手里。

银条脸色转缓,“啥意思?无功不受禄。”

“这是定金,你按我计划行事,再给100。”

“还没定金多,啥玩意。”

高山眼说:“你要不要吧,不要把定金给我。”

银条一听,赶忙把定金藏了起来。他怕高山眼看清他装到哪个口袋里了,还使了个障眼法,往左屁股兜一装,实际是捏在手里,再朝远处一指,说看见那是谁没,高山眼去看时,他把钱装到了右屁股兜口袋里。

银条说:“那咱走吧。”

两个人拦了辆出租,司机问去哪里,高山眼说,十里之外,方向不论。司机见怪不怪,踩油门走了。

路过一片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高山眼说停车。四周还有残雪,两个人站到一面墙后,躲避那北风。

高山眼说:“你现在给苗蛇蝎打个电话,就说我刚被汽车轧死了。”高山眼说着,拿出100块钱,在银条眼前晃了一下。

银条说:“再加100。”

高山眼说:“你把定金还给我。”

于是银条就打电话,大声喊着:“蝎子大哥,我俩搭车来取钱,附近不是没有工行嘛,我俩只好搭车。刚下车,一辆违章大货车猛开过来,当场把他给轧死了……真的真的,好多人在看,头都没啦,哎呀,一地血。”

苗蛇蝎破口大骂:“老子算倒血霉,乌龟我还是租来的,还有印名片钱,还有印合同钱,还有眼镜和礼帽钱,你可把我给害苦了……”

“蝎子大哥,我不跟你说了,我去找找他的头。”说完银条把那100块抢了过去。

高山眼说:“你还得接着找啊,这次怨我不怨你,好吧。”

银条哼了一声,自顾自抽烟去了。

高山眼说:“我现在这个号码不用了,明天我用个新号码通知你。”

银条把一口烟缓缓地喷在他脸上。

“你敢蔑视我?我现在马上揍你,你敢还手?你敢龇牙?你敢不服?”高山眼说着朝他头上猛扇一掌,把烟都打掉了,又捏出100块钱给了他。

两个人正要分手,苗蛇蝎那边又打来电话,苗蛇蝎几乎是哭着说的:“那饭钱也没结,你兜里有钱没,要不我走不了……”

银条说:“好好,我马上就去,我再没钱我也得去,咱俩谁跟谁。轧死这个我也不管了,等交警来处理吧……”

然后他把胳膊伸直,电话放远,大喊一声:“哎呀,抢我手机,敢抢我手机,我今天非弄死你不中!你跑,我看你往哪儿跑!”

接下来苗蛇蝎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他再也不管了。

后来他告诉高山眼,到了晚上,他给苗蛇蝎打去电话。他问苗蛇蝎在哪里,苗蛇蝎说还被押在饭店,你快来赎我,你不来赎,他们让我给他们干一个月活,估计会拴着,不拴着我会不跑?银条哭着告诉苗蛇蝎,他的手机追回来了,可是被打伤住院了,刚抢救过来,医生说不给钱不能走。苗蛇蝎也哭了,说咱们的命咋这么苦哇!

银条给找的第四条好汉,是西四马路“五虎”之一的老五。我前面说过,西四马路已经易名,如今叫金一路。

这次高山眼在没见老五之前,先给我打的电话,他问我知不道这个人,他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说岂止是知道,我俩过去还一起玩过。

1981年,高山眼转业,我在这一年,一直跟着一个叫老五的混。老五家住西四马路,现在更名金一路。他家弟兄五个,大哥得过天花,二哥得过大脑炎,剩下三个,小时候上学都被老师喊起来念过“一”,他们都念“二”,这弟兄五个,都在混江湖。一个个走在马路上,都以为是条好汉。

我跟楚学军打完架,有半年时间没有再见他。这时候我已开始跟着老五混了。老五是我门口人介绍的,门口人说,他们弟兄五个,西四马路五虎。我第一次见他们,是在他们家,五虎都在。天花老大头上缠着纱布,大脑炎老二胳膊上打着绷带,老三嘴被打歪了,老四老五手上都是血,那血都干好几天了,没舍得洗。

我那天买了一只大公鸡,两瓶光肚。我记得那时候的酒,好像都光肚,比较环保。之前我打了半月零工,那时候混社会的,像我这年纪,只要不会偷的,不少都打过零工,运沙子,搬砖头。

老大杀的鸡,一刀把头剁了,麻子脸上满是血。就做了一只鸡子,他家厨房里有好多生花生,也不炸一盘。那时候江湖人,喝酒必须有炸花生。老五把桌子拖到外面,我们都坐到外面去吃。我发现他们只要吃好的,都坐外面。邻居们闻到鸡肉香,都远远近近出来看了。

我给众人倒酒,每个杯子都冒出来了,一滴不漏。他们都说好功夫,都去把那冒出来的先吸平,然后砰砰,碰得很用力,都不洒酒。他们让我吃鸡头和鸡屁股,他们说来投靠的都是吃鸡头、鸡屁股,吃完干瞪眼,这是规矩。

然后五虎开始大谈前些天的战役。

老大摸着头上的纱布,说:“那基本就算是我市最惨烈的一场了。”

老二晃了晃吊着的胳膊,问我:“就在铁路西,你听说没,飞沙走石,血流成河。”

我说:“我没听说,你是不是在说古代?”

老三歪着嘴说:“要不是我看他买的鸡子,我现在就打他,哪儿来的傻逼?”

老大说:“差一点就把人给打死了。”

老二说:“啥叫差一点,那人已经死了,你还谦虚啥?”

老大说:“哈哈,本来不想让这个兔崽子知道,既然你说了,我也不掖着藏着了。兔崽子,你别光吃鸡头,你听没听见?我日,兔崽子还瞪我,我说完就不瞪我了。那天我返回战场侦查,我化装成捡煤球的,弯着腰,一直咳嗽。好多公安啊那里,都说不用送医院了,从古至今,没见过下手这么狠的。”

老三说:“咱又没留指纹,鞋子都是拿了邻居窗台上的,根本查不到咱头上。”

老二说:“咱也不知道打死多少人了,别说咱算术不好,就是算术好,也算不过来。”

老四用血手拍着我的头,说:“老弟,江湖上像我们这样杀人不留名的不多了,都是夸夸其谈之辈。”

老五好像是最傻的,而且不能喝酒,一沾就醉。他趴在我耳朵上说:“前些天,在铁路西,要不是俺哥几个跑得快,非被那儿一个小孩打死不可,今天跟你坐一起喝酒的,都将是僵尸。”

结果我被老五的假象蒙骗了。我和老五年龄相仿,都是十八九岁,我去他家,基本都是找他。

有天他对我说:“我大哥有两个狗腿子,二哥有一个,三哥四哥还没有,你说我要有一个狗腿子多好,超过老三老四。”

“那你去找一个。”

“一般人我还不想让他当,你不知道,我门口好多人找我申请过。”

“那你想找个啥样的?”

“找个你这样的。”

“我倒是想当,你有那本事没,老师让你念‘一’,你念‘二’。”

“那好吧,我就让你服我。”

老五带我逛大街,从一对情侣身边走过,他挨都没挨情侣,离他们有半尺远走过去的。过去后,他把攥着的手展开,一张10元钞票。他朝后指了指,小声说,那男的屁股兜里的,你别回头看,做这种事不能回头。

我瞠目结舌。我认识几个贼,跟他们上过路,他们的动作,除了对方不知道,我是看得清清楚楚。老五说,这叫隔山打核桃,江湖的最高境界。一次你不会服,你以为我瞎猫碰个死老鼠,咱往下看。

一对老人迎面走来,我还没看清老五碰他们没碰,已经走过去了。老五展开手,里面16块3。这叫此时无声胜有声,江湖的第二高境界。你快服了吧,不过我现在还不让你服。

进了人民路百货商场,好长一溜平房。那时候商场都是平房。我紧盯着他看,离他有个三五米距离。柜台处只要有人,老五都过去停一下,最多一两秒钟,然后转身朝我走来,身子一挡,让我看他展开的手,每次都有钱。

他对我说,本来我要把钱转移给你,江湖上叫暗度陈仓。但我发现了好几个便衣,我怕你接钱时候不老练,有个闪失。好汉做事好汉当,今天咱俩不是同伙,我是为了叫你服我。万一我被捕,你去我家门口栽一棵消息树,我哥他们看见消息树,就知道出事了,一屋子钱都转移。

我说什么是消息树?我在电影里看过消息树,但我不知道是哪一种。他说,随便一棵,就是消息树,栽我家门当中。我说那多费事,我直接去告诉你哥他们不得了。他说你真傻,我让你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你,牵连不上你。

他每次偷的钱不多,最多十几块,最少一块一。他说,好偷家每次都不把人偷死,这样不容易炸窝,取之不尽,一口不吃个热馍馍。

商场里我算了下,他偷的钱数在200块以上。我心里说,朗格里格朗,不小心认识个神偷。我对这个起先以为很白痴的家伙,佩服得五体投地。做他的狗腿子也不亏,男子汉,吐口唾沫是根钉,就做他狗腿子吧。

没想到风云变幻,他差点儿做了我的狗腿子。起因是我跟他要钱。

出了商场,我就跟他要钱。跟贼上路,把风也给钱,就算我不是把风,但贼的规矩是,见一面分一半,我跟他的钱都见过面了。如果他不给你,就是一种侮辱。我多次见过用这种方法侮辱人的,一圈人都给了钱,就不给他一个,顿时颜面扫地。

起先我没要,等他给,结果走出好远,他只字不提,还买了个冰糕,自己吸溜吸溜吃。我就觉得他在侮辱我,就张口问他要。他不给。他瞪着我,“咱先前是咋说的?”

“你让我服你,让我做你狗腿子。”

“那不得了,你现在服不服?”

“两码事,我服你归服你,做狗腿子归做狗腿子,钱归钱。”

“哪有做狗腿子还敢要钱的?”

“不是做狗腿子的事,你别搅一块儿,你给不给吧?”

“我算瞎了眼了,我不给,你准备咋弄吧?”

“你不给你就不江湖,你不江湖我也不江湖。”

“你准备咋不江湖?还准备给我过拳?”

“过拳就过拳,这口气不能咽。”我躬下身去他口袋里拽钱,于是我俩打了起来。

我俩就在马路边翻来滚去的,人人都是一张土脸。后来他脸上先见血了,接着我脸上也见血了。当他一拳重击了我左眼后,我一把攥住了他的睾丸,他马上不会动了。

看见许多人围观,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趁他不会动,另一只手就去他口袋里翻,所有口袋翻遍了,总共16块3,我猛地一下醒悟了。我差点儿被一个白痴玩死。

他像泄了气的皮球,鼻血滴滴答答地流,他翻着白眼说:“没玩过你,做你狗腿子吧。”

我俩和好如初。我那一阵没人玩,呼啦啦,身边人进去一群。我那时候交往还不广,一跑路就没人玩了,没人玩的日子很难熬,于是我还跟老五玩。不过我没让他做我的狗腿子,他的4个二球哥哥不会答应。他家老大老二,平时出门都掖菜刀。再说我还想在他家住,我说老五,此事一笔带过,我还是跟你混。老五很高兴。不久他就让我住进了他家,跟他睡一张床。

他家两间屋,一间屋五张床,一间屋两张。他父母睡那边。他父母好像跟这哥几个不搭界,吃饭也不在一起。我在他家住那阵,老大老二想女人想得厉害,我几次看见他俩在床单上跑马。

1981年底,我第二次跟楚学军交火。

那天我和老五去铁路文化宫看电影,在大门口碰上了楚学军。当时楚学军没看见我,和一个四眼青年在说话。这个四眼青年面相凶恶,后来也打出一片天,成了大哥。

我飞快地拉着老五去捡砖。我对老五说:“他就是楚学军。”

老五说:“捅三成那个?”

我摸起两块砖说:“跟你说几次了,就是他!”

老五正摸砖,一哆嗦,砖掉了,他说:“要打就打飞他,等我哥他们吧,他们该到了。”

西四马路离铁路文化宫不是太远,老五的哥哥们也来看电影,老五我俩先走的。我俩站在墙根隐蔽处,这里我们看楚学军看得清楚,他看我们不清楚。

老五拍拍我的肩膀,说:“你认识俺几个以后,就该找他去报仇。”

“我跟你说几次了,你也没反应。”

“你知道他在哪儿住?”

“我咋知道。”

“那不得了。”

老五的4个哥哥过来时,楚学军和眼镜还站在大门口。几个人一听,老大说,楚学军也不是瓤茬,老办法,兵不血刃。几个人都说好。我不知道什么是兵不血刃,报仇还有兵不血刃的?

我们分成两伙,老大老二我仨一伙,老三老四老五一伙,并排走了过去。

楚学军看见我们朝他走来,让身边的眼镜走了,可能去喊人。楚学军掏出一根烟,划根火柴点燃了。他点烟时低着头,目光在我们身上扫。有一种目光,你能听见它扫过来的声音,后期的楚学军,就是这种目光。

这时候老大冲过去推老三,你瞪谁?你是哪儿的,敢跟老子龇牙!老三说,你哪儿的,想打架不是!老大一声怪叫,和老二同时抽出菜刀,砍死你个龟孙!

两人抡刀还真砍,要不是老三跑得快,这一刀就被砍死了。我再次目瞪口呆。两个人赶了一程拐回来,杀气腾腾地问,哪个是楚学军,马上砍死他!

再看楚学军,人没了。

西四马路五虎之一的老五是开着车来的,脖子上戴着跑步也不摆动的大金链,手指上箍着快抬不起手来的大戒指。人到中年的老五,走起路来气宇轩昂。老五开着一辆黑色本田车,下车时,银条赶忙去拉车门,满脸谦恭,点头哈腰。

老五进来时,背着手,昂着头,居高临下扫视着高山眼。老五的脖子上,露着那条金链子。老五戴链子有讲究,夏天正常戴,穿的都是低胸。冬天则反过来戴在衣服外面。

高山眼戴着墨镜,这次他还戴了假发,粘了假胡须,两只手背上粘满了绒毛。高山眼每次化装都不相同,他告诉我,万一有事,公安不好并案侦查。高山眼现在跟我说话很有大哥的气度,他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你不行了。过去你知道我有多怕你吗?现在你是不是有点怕我了?哈哈哈,弹指一挥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银条引见后就退出去了,弓着腰退出去的。高山眼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又听我兜了老五的底,觉得他不过尔尔。看见老五如此傲慢,他心里很不高兴,咱俩还不定谁的钱多呢。于是他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是昂着头大笑的,也不看老五,看着天花板,然后猛一拍桌子,虎视眈眈看着老五。老五一下心里没了底,顿时没了气焰。

高山眼乘胜追击,拿出电话假装接听,他是用普通话说的:“喂,你说,少啰唆,有事说事,我怎么不接,我开震动不知道。噢,杀了三个人,告诉你多少次了,10个人以下不要向我汇报!噢,埋哪儿?还是老办法,漂洋过海运到国外,你没长脑子啊,每次都要问。哎我说,你怎么还是这个号码?我告诉过你没有?一个号码用三天就要换掉,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噢,还有事?还有事你快说。什么?又一个电影明星要跟我睡?你告诉她,我最近睡不过来……哈哈哈,好的好的,长话短说,对对对,他们眼珠都留下来,泡酒明目……好了好了,别再啰唆,我问你,今年杀人指标你跑来了几个?还是30个?我告诉你多少次了,30个远远跟不上发展需要,现在已经杀五十多个了,你说怎么办?告诉你,今年你至少跑来100个,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你要完不成,就用指标解决你!”

老五彻底给吓傻了,哆嗦着想跑。

高山眼一指没凳子的地方,“你请坐!”

老五哪里知道是没凳子,一屁股摔地上。老五后来说,屁股上摔俩大包,你想想,屁股能摔俩大包,那摔得有多狠。

高山眼说:“你说吧,来找我干什么?”

老五早乱了方寸,脑子成了一盆浆,老五说:“大……大……大……大哥,我想找你帮我杀一个人。

“按质论价,如今杀人价格分十等,你说一下那个人,我看是属于哪一等。”

“杀……杀……杀……杀我大哥。”

“你大哥是不是跟你一样,要是跟你一样,第七等,价格10万,定金11万。你现在给我拿11万,要是不拿,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高山眼说完使劲瞪了老五一眼。

“大……大……大……大哥,我身上没带钱,要不我马上给你取去。”

“多久?”

“大……大……大……大哥,10分钟,10分钟我要是赶不回来,你让他们把我埋国外。”

老五魂飞天外跑了出去,见银条正探头探脑。老五说:“哎呀,可把我给吓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这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了。”

银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挠了挠头看着老五说:“这天也不蓝,云也不白啊。”这次银条真想促成这件事,因此他当时告诉老五,你要见的这个人,北京来的,深不可测。

老五冲银条说了一句:“快走!”然后拉着银条就跑。银条怕老五打他,只好跟着跑。上了车,老五不说话,一路加速狂奔。后来银条看见,上了高速收费站。

一口气跑出了几百里,早到了外省。银条忍不住问了句:“五哥,咱这是去哪里?”

老五也不看银条,然后说了一句:“沉默是金,后面有跟踪。”

又跑出了一程,见一个出口,老五拐了出去。老五看着后视镜,说:“看见没看见没,换一辆车跟上来了。”

下了高速,老五说:“看见没看见没,好几辆车跟上来了,还有大货车,还有大客车,我命休矣。”

银条脑子转不过来,也跟着紧张得不得了。后来老五把车开进了一个村庄,到处都是小工厂,土地荒芜。在一个院落前,老五把车停了下来。

两个人下了车,老五朝后面看了几眼,再回过头来对银条说:“后面你看着没动静吧?好像跟踪给甩掉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其实没甩掉。你别说话,你跟着我就是了。”

“那咱去哪儿?”

“这个院子里看起来没人,你别说话,你就跟着我。”老五又四处观望了一遍,伸开双手朝院里走去,然后大笑道,“老刘,你咋还亲自出来迎接了,哈哈哈,好久没见你了,真想你啊!快快快,咱快进屋,天太冷了。”

院里有块门板,老五搬起门板大声喊:“老刘,快关门快关门,真冷啊!”然后用门板猛地磕了下大门。磕完大门,老五把木板放回原处,拉着银条说:“缩头,快缩头。”老五在前,银条在后,两个人缩着头跑到了后院,踩着家伙翻墙出去了。

然后两个人一直朝小树林里跑。虽说是冬天,枝叶凋零,但跑到纵深处,外面还是看不到的。两个人坐下来,都捂着嘴喘气。

银条想起了什么,说:“车还没熄火。”

这时老五脸上闪着一丝得意的神情,“我那是障眼法。你想想,他们一看车没熄火,肯定在车四周埋伏。叫他们埋伏去吧,咱一会儿就走远了。”

“可惜了车。”

“车重要还是人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行,咱还得走,此地不宜久留。”

“能不能告诉我因为啥?”银条一脸疑惑地问老五。

老五用愤怒的眼神看着银条,“我恨不得杀了你,我还告诉你因为啥?事情已经到这地步了,因为啥也不因为啥了。”

“你越说我越糊涂。”

老五大声喊起来:“我被吃眼恶魔追杀,你满意了吧?”说完赶紧捂嘴,又站起身,抬着头,蹦着高朝远处看。

银条干脆也不问了,说:“那咱赶快跑吧。”

两个人跑出去一程,老五又说不行,这样跑不掉,折了个树枝,又往回扫脚印。后来天就黑透了。老五说:“咱俩换换衣服吧,一换衣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看他们找谁。”

换完衣服,银条心想,这下赚了。他的衣服是啥衣服,我的衣服是啥衣服,而且他没掏兜,他不像我,换衣服时啥东西都掏出来了。银条说:“还有金项链金戒指,要不我拿打火机换吧?”

老五不理他,老五说自己的:“你没告诉他我的电话吧?”

银条问:“告诉谁?”

“还能有谁,你领我见的那个人!”

银条据实回答:“不可能告诉,杀人买卖,都是单线联系。”

老五从手包里拿出一沓子钱,都塞给银条,说:“这是保密费,他要是问我的电话,你就把老四的给他。他妈的我现在恨死老四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有老四电话没,给给给,这是他的名片。另外你告诉那个大哥,你就说老四说的,他要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强奸他老婆,用他的眼珠泡酒喝。”

“一码钱办一码事,老四的坏话我可不说。”

老五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接着说:“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给,再给你加100!咱俩现在分手,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

“这儿去哪儿搭车?”

“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那你准备去哪儿?”银条问老五。

老五沉吟了一会儿,“我先跑半年再说呗,看看风声小了我再回去。要不是过去混江湖,经历了大风大浪,我能跑出重围?”

银条跟老五分手,摸到一个公路上,等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等来一辆长途客车。

第二天高山眼在洗浴中心接见银条。银条来到房间,高山眼志得意满,飘飘若仙。高山眼招呼银条坐,说:“昨天我很高兴,一直到今天我还在高兴,一会儿奖励你100块钱。”

银条搓着手直笑,说:“不知道大哥高兴啥?”

“我这个人做事,不看结果,看过程。”

“那看来大哥很满意?”说完银条笑眯眯地看着高山眼。

“这是你找的四个人里面,我最满意的一个,虽然没有成交,胜似成交。”

银条转着眼珠子说:“只要大哥满意,我就问心无愧。能不能告诉我一下,昨天你们见面到底是咋回事?”

高山眼一脸高深,“一环是一环,你把握好你的环节,其他环节不要打听。”

接下来银条给高山眼物色第五个杀手。在银条给他物色第五个杀手的空隙里,我给高山眼接风。其实他刚回来跟我联系时,我就要给他接风,因为找杀手,拖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