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巢已空情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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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一江春水篇(14)

我真像是旧小说中在“刀下留人!”的高呼中被释放了的死囚,捡回命后,我就不再想自杀了。后来我当了个门房,除了有电话有信件时无事可干。晚上仔细阅读《罗摩衍那》,把梵文诗句译成白话散文。第二天早晨,趁工作间隙把散文改成押韵而每句字数基本相同的诗。闲坐无事,就拿出来,推敲,琢磨。自谓乐在其中,就这样度过了那苦难岁月。”季老虽受尽屈辱磨难,他却始终坚守作人的底线即,“假话全不讲,真话不全讲”,不趋炎附势坑害别人。

十年浩劫总成历史,正如狄更斯的名言:“这可能是个失望的冬天,但也可能是个希望的春天。”当一代人修复伤痕,在春天里换回良知时,谁也不该忘记季老那一代人付出的血泪乃至生命。历史的真实应当永远向心灵敞开,少贴标签,莫出赝品,以史为鉴,方能自哀而又鉴之。

2009年7月11日,季羡林先生永远离开了我们。遵照先生生前与友人的约定,其最后一部分骨灰在河北易县的华龙皇家墓园安葬。至此,季老骨灰分别在北京万安公墓、故乡山东临清市大官庄村和河北易县三地入土为安。2010年7月11日,是季老周年忌日,上午10时许,季羡林先生墓碑落成暨骨灰安放仪式在河北易县的华龙皇家墓园举行。季老之子季承介绍,着名歌唱家王昆曾写信给季老,认为河北易县西陵附近的华龙皇家墓园环境优美,许多文人都长眠于此,想约死后也安葬在此处。为遵照父亲与友人的约定和其遗愿,特意选择在季老逝世一周年的日子,特将父亲部分骨灰安葬在华龙皇家墓园的“文化名人苑”中。

华龙皇家墓园内的季老陵墓包括坟墓、塑像和花岗岩纪念碑三个部分。当天上午天气阴沉,季羡林的墓旁,指挥家李德伦、作曲家张鲁的墓碑悄然矗立。王昆的丈夫、中国文联前主席周巍崎、季承以及季羡林的学生卞毓方等均出现在活动现场。王昆虽然没有亲自前来,但她通过花篮表达了对好友的哀思。在贝多芬第五交响曲《命运》的旋律中,季承手捧骨灰放至地宫后,迅速封闭并填土。短暂的发言中,季承向免费提供墓地的华龙皇家墓园表示了感谢。随后,由雕塑家纪峰雕刻的季羡林座像和纪念碑被缓缓揭开。

季羡林先生仙逝后的当年年底,季老存放在北大朗润园旧居的数千册古书和铜像被盗,曾引起社会广泛关注。名人辞世后的遗产风波,一度成为舆论聚焦的热点,所幸经警方奋力侦办,已悉数归还季承。季老曾说,“有人说,长寿是福,我看也不尽然。人活得太久,对众生的相,看得透透彻彻,反而鼓舞时少,叹息时多。”如今朗润园的旧居也将由北大收回。“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白驹过隙,难消岁月痕迹。世上可以有百种人生,对生命可以有千种解读,但朝露易逝,盛筵不常,总让人感到遗憾。季老一步一个脚印,踏破了中国近百年史,着作等身,给后代留下丰硕的精神财富。而今人们凭吊景仰和追思的有三处墓地,但再过朗润园旧居时,已是物是人非,留在人们心目中的是空巢,是厚重,还是唏嘘?让记忆萦绕心田,遗憾亦是一种永恒的美丽。

启功的笑对坎坷

中学生、副教授、面微圆、皮欠厚

国学大师启功先生为人低调,豁达、洒脱。66岁时写下一首自嘲的墓志铭:“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才学深笃,着作等身的启功先生,如此坦诚诙谐,笑对人生,喜爱景仰,倍加钦佩。

救世主耶稣告诫说:“不要把神圣的东西丢给狗,它们会转过头来咬你们;不要把珍珠扔给猪,它们会把珍珠践踏在脚底下。”邪恶的人,害怕和仇恨神圣的东西,愚昧的人,不识珍珠的价值。

《黄土地》影片中,陈凯歌用特大写意镜头,推出的是20世纪80年代中国典型庄稼汉表情:呆滞、木讷、麻木。时值21世纪,中国社会人的表情,更多的近乎《心术》中一群“医闹”的众生相:善变、暧昧、虚伪、狡黠、尴尬、冷酷。是变革时代的结果,还是“脚本”需要的包装?

启功不愿把自己从人群中拎出来,贴上标签供人膜拜或待价而沽。一向“自谦”与“自贱”集于一身。内心安静,从不向执政者提意见的他被戴上右派帽子,老伴时常伤心哭泣。满心委屈的他,劝慰妻子的话令人动容——咱们谈不上冤枉。咱们是封建余孽,你想,资产阶级都要革咱们的命,更不用说革资产阶级命的无产阶级了。现在革命需要抓一部分右派,不抓咱们抓谁?咱们能成“左”派吗?既然不是“左派”,可不就是“右派”吗?超脱中的辛酸,流淌着一个时代知识分子的眼泪。隔代人匪夷所思后诘问:难道中国人只配有阿Q精神,还是退一步想海阔天空?

令人难忘的是启功对爱情的执着。夫人章宝琛,与他同属满族人,比他大两岁,习惯昵称姐姐,一路搀扶经历了四十年的风风雨雨。不幸的是身体不好,没能一起挺过漫漫长夜。1975年严重的黄疸性胆炎复发,在北大医院病榻陪护熬了三个月,她撒手人寰后,他经常彻夜难眠。启功自述:“当年我和妻子曾戏言如果一人死后另一人会怎样,她说如果她先死,剩下我一人,一定会在大家撺掇下娶个后老伴的,我说绝不会的。果然先妻逝世后,亲朋好友劝我再找一个。还有自告奋勇,自荐枕席的,其牺牲精神令我感动,但我宁愿一人,也许正应了元稹的两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就这样我孤单一人生活到现在,感谢我的内侄一家精心照料我的生活。”

最让启功铭记的是,在妻子弥留之际,他把她抱到椅子上,恭恭敬敬地叫声“姐姐”,给她磕了一个头。

每当回忆起这段相濡以沫的岁月,启功总是深情愧疚:“结婚后,我妻子面临着生活的艰辛,没有任何埋怨和牢骚,她自己省吃俭用,不但要把一家日常开销计划好,还要为我留下特殊的需要:买书和买一些我特别喜欢又不太贵的书画”。

特别令启功感动的是,“我母亲和姑姑在1957年相继病倒,重病的母亲和姑姑几乎就靠我妻子一个人来照顾。累活儿脏活儿、端屎端尿都落在她一人身上。成年累月,她日渐消瘦,直到送终发丧,才稍微松口气”。

启功说“文化大革命随时可能引火烧身的情况下,一般人唯恐避之不及,能烧的烧,能毁的毁,但她却把我的大部分手稿都保存了下来。文革后,当我打开箱底,重新见到那些底稿时,真有劫后重逢之感,要不是我妻子的勇敢,这些旧作早就化为灰烬了”。经风沐雨四十载刻骨铭心的婚姻,每当回首总感觉思念方比西湖瘦,点点断肠,声声叹息。

启功先生对粗野、蛮横、无礼的东西,常常冷不防一针扎将过去,直奔要害,令撒野者尴尬不已。一日,某空军司令秘书替首长索字,言语轻佻霸道,夫子缓缓问道:“如果我不写,你们首长不会派飞机来炸我吧?”秘书乐翻,“当然不会。”“那我就不写了,”夫子笑而罢笔。

他的超脱通达甚至达到令人诧异的程度。当得知一个素来交恶的人即将西行,他欣然预备了一副温情的挽联,称两人之间有“缘”。

在动乱频仍的中国社会里,如何安身立命,保有真性情,启功先生可谓范例。作为中国文化的守护者和符号,他儒雅、内敛、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在世俗与内心之间设置了一道坚实的隔离墙,治人者即使能感觉到他不驯服的存在,却很难抓到一点把柄。

庄奴的人生

半入土,半尚存,半为生,半为名

庄奴,原名黄河。1921年出生于北京,1943年加入抗日队伍,1949年到台湾,被称为台湾词坛泰斗,“与时间赛跑的老人”。在台湾和陈孟华女士相识,陈从事主持人及文艺工作,陈孟华的父亲系国民党少将军官。陈孟华后涉入商海开一美容店,与庄奴结婚,婚后夫妻相伴,生活稳定,并育一子,尽享天伦。

陈孟华经营的美容店生意十分红火,送往迎来,宾客不断,而美容这一行业,一旦接手,中途就不能停断。工作缠身,长期憋尿,日久天长导致肾功能衰竭,最终发展为尿毒症。病中六年到处求医,高昂的医药费下花尽所有积蓄,家徒四壁,囊空殆尽,一贫如洗。1990年9月18日陈孟华溘然离世。此时的庄奴已年近古稀,命运多舛,在辛酸中厮守空巢,倍加神伤。真正的强者,不是没有眼泪的人,而是含着眼泪奔跑的人!庄老自诩“好钢是用泪水泡出来的”。身处逆境,没有趴倒,庄奴的创作动力从何而来?他认为写歌词需要激情,有位诗人叫贾岛,他作诗时推敲的态度,其实写歌也很需要。歌词的灵感来源可以很多,比如诗词,比如文学。庄老一生心系大陆,曾多次返乡探亲访友,1992年,回重庆时与邹麟女士结识,“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庄老迎来了人生第二个春天,俩人喜结良缘。邹女士酷爱文学,景仰老人,虽相差23岁,但两人恩爱有加,相依相伴。志趣相投,琴瑟和鸣,“莫道前途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自此让孤独的空巢,成为温馨的港湾。

2010年9月29日,《永远的邓丽君——庄奴经典作品两岸情歌演唱会》在合肥市安徽大剧院隆重上演。作者有幸亲临现场,新近落成的大剧院高档华丽,现代高科技的影像演播技术的支撑下,邓丽君“现身”演唱会,与现场歌手隔空对唱。担纲主唱的李一凤,是模仿邓丽君多年的专业歌手素有“小邓丽君”之称。其人靓歌甜,她的脸型、身材和甜美气质,与邓丽君本人还真有几分相像。89岁高龄的庄奴老先生在爱徒搀扶下,虽步履蹒跚,听力有些不足,但精神矍铄。在主持人央求下,端坐舞台中央,谈性很浓,兴之所至还边说边唱。当年红透半边天的邓丽君曾经说过:“没有庄奴就没有邓丽君。”她的80%歌曲都出于庄奴之手。然而,这两位黄金搭档竟然没有过交往,庄奴也只见过邓丽君一次。庄奴说:“当初很多歌词,都是为电影创作的,并不知道由邓丽君来演唱。”很多人都以为庄奴与邓丽君有些缘分,其实人生有很多难以解释的缘分和机遇,也许见面无缘却在心灵上有缘。庄老接着说:“我跟歌星没有什么来往,不仅是邓丽君。但是,她的演唱确实很能体现我在歌词中要表达的东西。”庄奴对邓丽君的怀念发自内心,他说:“邓丽君是我心里永恒的一颗星,因此我必须要来的。”庄老认为:现在流行歌曲,歌词太多,一首歌的词大约有200多个字,这么长的词,大家怎么能记得清,如果连听的人都不记得,歌手唱起来也不会记得,那么流行的难度就很大。我以前的歌词,都是很短的,比如《何日君再来》和《甜蜜蜜》。

在时尚的灯光影像视频中,伴随邓丽君纯朴甜美不同时期的倩影下,李一凤款款深情地演唱那些耳熟能详的《小城故事》、《垄上行》、《又见炊烟》、《甜蜜蜜》等等经典歌曲,扣人心弦。观众重温永不消逝的邓丽君时代,慨叹,“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大幕重启,在庄奴关门弟子高原再度搀扶下,老人走进聚光灯束下,与弟子合唱亲手作词的《何日君再唱,何日君再来》,淋漓尽致地表达对这颗早逝的明星永恒的思念。点点离人泪,遗踪今何在?全场观众自觉起立,洗耳聆听。此时天幕滚动出雄伟的天安门,庄严的故宫,宁静的北海公园,傲岸的香山枫叶画面。爱徒高原双膝跪地,拥抱恩师落座,双手紧抚老人膝盖,声泪齐下地演唱庄奴为思乡而写的《芒花》与《还乡》曲。尽情演绎了身居台湾的老人,“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人已老,事皆非”,“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的心情,和海峡两岸难以割舍的血脉亲情。顷刻间满场起立,唏嘘与掌声汇成一片,形成空前的互动互融,师徒拥抱,大幕久久不忍闭合,千余人的会场雷动激荡,不愿散去。

庄奴先生自吟为“半个词人”。“半入土,半尚存,半为生,半为名……”一生行云流水五十余载,可使红颜变白头,又见沧海成桑田,作词3000余首,名震中外。

这次回来,庄奴带来两件礼物,一件是9月17日正式亮相的由他口述的新书《怎能遗忘邓丽君》,另一件是他和同为“词坛泰斗”的乔羽共同创作的歌曲《月儿圆》。

“今夜里又见月儿圆,又见桂花黄,为什么年年中秋夜,夜夜思故乡?为什么夜夜思故乡,故乡情意长,有兄有弟有姐妹,共享明月光,今夜里天上月儿圆,地上桂花香,好一个花好月圆中秋夜,天地共久长。”

两岸词作家唱出的是两岸同胞,全世界华人“回家团圆”的共同心声。

89岁高龄的庄奴,生性诙谐声音洪亮,忙于读书,忙于往返海峡两岸,忙于为两岸年轻人作词。他喜爱自己写下的每一首歌词,享受每一次创作过程中的精神洗礼。对自己家乡、同胞和亲人的热爱是他创作的源泉,思乡恋土是庄老歌词不变的旋律。

庄老的词作不仅有情,更有拿捏得浓淡相宜的张力。“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短而美,流畅轻快的《甜蜜蜜》,庄老当年在5分钟内一气呵成。这首清新的爱情歌曲作为影片配乐发行到印尼,抚慰了当地华侨期待温情的心灵。撩动多少美眉痴迷,帅哥陶醉,勾起不惑之年的思念,耄耄老人的回忆。创造了华语流行歌坛的奇迹,原因何在?庄老一言蔽之,“为何歌词如此美,只因心眼俱有情”。

在北京《怎能遗忘邓丽君》一书的签售仪式上,庄老再次见证大陆歌迷对邓丽君的厚爱。庄老与歌迷合影后说:“虽然书出得太晚,内容也不够丰富,但十多年来终于为弟子邓丽君做了一点小事,当老师的也算安慰。”

作为庄老的关门弟子,高原来自台湾花莲太鲁阁族,具有能歌善舞、声线特别的原住民特质,加上“马遇伯乐”的运气,与庄老十几年的交往使二人情同父子。“我心在高原,遥远在天边,那一块圣洁的处女地,盛传有神仙”,庄老为其量身打造的《心在高原》正契合了他宽广的音域。

“插花的手永留香,惜花的心永留情”,成为庄老诲人不倦,无私提携年轻人的写照。

仅与邓丽君见过一面的庄老感叹四十有二的邓丽君走得太早,他的许多歌曲都想让如邓丽君般温婉甜美的歌手来演唱,而目前门下的3位得意门生有望实现庄老的心愿。

庄老缠绵悱恻的《芒花》一曲,尽情抒发漂泊异乡游子心灵的呼唤:

又见芒花白了头

才知季节忧伤深秋

漂泊的日子无岁月

流浪的生活只忧愁

愁的是思家乡

愁的是想亲友

愁得是美丽祖国

山河是否依旧

芒花、芒花小小年纪

为什么白了鬓发

你可知道多少年的乡愁

1995年,庄老罹患糖尿病中风,治疗期间,邹麟给予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庄老有感而发,创作《手杖》献给爱人。“你好像是上天赐给我的手杖,在坎坷的人生旅途上,感谢你靠紧我的身旁。”

庄老回忆,曾经10年辛劳,倾家荡产,悉心照料妻儿,竟未能留住发妻的生命。在人生低谷时,和邹麟相遇并走到一起,是亲情的温暖和对精神生活的不懈追求,支撑庄老一路走来,开始新的创作。晚年生活,庄老十分满意,用庄老的话说:晚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