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钻石王老五的艰难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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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纸上风月

“林楠,我看了你的简历,觉得我们彼此可以试试看。我们杂志社是处级自收自支事业单位,综合类杂志,但是为了市场的需要,我们现在以社会纪实类和情感故事为主。试用期三个月,工资定在六百元;试用期过后,如双方都满意,你就可以转正,工资是一千元。你觉得怎么样?”

雨馨静静地看着主编,没有发表意见。

“没有意见的话,那你到于飞所在的社会部吧,你们主任姓张,你找于飞让她帮你介绍一下。”

她刚走到办公室门口,主编又唤住她:“林楠,你头发上的饰品要掉了。”她摸了摸头发,果然,发卡斜了下来,如果再不正一正,恐怕真的要掉下。可是,主编这话让她很不舒服,她从来就不喜欢一个一般意义上的男性当面评价自己的容貌和穿着,联想到刚才两个人正面相对时,主编的眼神不稳,看她不是直视的,而是游移着,她老是觉得他在“那么的笑”,说不出来的那种。一出门,她还感觉到后背那人“那么的笑”。她不想干了,可是没有直接说出来,就算决定真的不干,她也不想正面告诉主编,让于飞说应该更妥当。

林楠是雨馨给自己起的化名,她不想以本名示人,这样,一旦有人叫起,就像是刚才主编叫她,她就会感觉是叫另一个人。这会让她意识上尽量不再与“过去”有瓜葛。来之前,她把头发剪至过肩,打成碎发,还染成栗色,出门就戴上墨镜,走在街上,就像有个假人附体走着似的。

走到编辑部,于飞一见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她觉得于飞是想把她介绍给大家。没等于飞开口,她就把于飞领到编辑部门外,悄悄地说:“于飞,我不想干了。”

“为什么?你不是说都想好了吗?上一次你来面试,我们主编对你特别满意,刚才他说什么你不爱听的话了吗?”

“那倒不是。我就是不喜欢他的笑,就是那种,我说不出来,笑得我不舒服。”

于飞诡秘地说道:“我明白了。是‘色’吗?”

她红了脸:“不是。反正我说不出来。”

“你呀。”于飞想说你是在老公的公司干惯了,不习惯在陌生人手下干,她怕刺激对方,没有出口。“这事就听我的,凑合着干吧。要不怎么办?你这也不想去,那也不想去。钱倒不是根本问题,我是怕你憋出毛病来。”

雨馨想到了烟,她狠狠心:“好吧。有你在这里,我还舒服点。”

当她看到于飞和屋里的一男一女打招呼时,她意识到和于飞相差了什么,那是一种世故和圆滑,她不具备的。是骨子里就没有呢,还是社会经验比于飞少一年呢?她说不清楚。于飞先把她介绍给大家,然后指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说:“这是张姐,咱们的部主任,是星海纪实界的一个‘腕’,每年都能上《知音》和《家庭》杂志几篇文章的,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她又指着那个二十多岁看上去比自己大的小伙说:“这是任平,专门写抨击社会现象杂文的,星海有名的‘枪手’。”

小伙子点了点头,立即转过身对着电脑干活,雨馨没有看清楚他的长相,从后背看,穿着很土。那个张姐站起身,握了一下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欢迎欢迎。还有另外一个编辑部,以后再给你介绍吧。那是综合部,分管文化、政治、经济类的,有两个人。”她长的很漂亮,喷上摩丝的短发紧贴在头上,显得人极精神。她穿着A字短裙和高领套头针织衫,雍容大方。“林楠,你长的可是真——漂亮。”后面“漂亮”二字被她咬得很重。说完她就走了,让人觉得那不是真正的夸奖,好像另有所指。这是意思相反吗?又不符合事实。这让雨馨后背感到有点冷:怎么这个杂志社的人让人觉得怪怪的,说着正常的话,又让人觉得不太正常。

晚饭她是和于飞一起在家做着吃的,当她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时,于飞笑了,说:“要不怎么是学中文的呢,极其敏感,就凭这一点,你会干好咱们的工作的。可是,我可不敢保证你能处理好编辑部的人际关系。”

“为什么?”

“再感觉一下。”

雨馨摇了摇头。

“你呀,其实是比较单纯的,不像我,一进杂志社的门,就看出那个张菁和主编有一腿。你别睁那么大眼睛看我呀!我可不是个爱散布桃色消息的人,这不是咱俩在说嘛。他们是‘情况’(星海人称婚外情人的叫法),‘地球人都知道呀!’我刚来时,张菁假惺惺地主动和我处关系,经常和我说起高主编人怎么没有水平啦,对下属不够公平啦。我没有顺着她说,倒不是说我有多聪明,而是我对没有伤害过我的人没有直觉上的好恶感,我才刚来嘛。后来才明白,她是用这种方法让我和主编疏远。那个高主编就是很‘色’的一个人呢。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不仅吃窝边草,还想吃净!不管高矮胖瘦,不管年龄比他大还是小,不管丑俊,得吃就吃。长了你就知道了,他逮谁挑逗谁,要不你怎么觉得张菁说你漂亮时口气不太对劲呐!你别理会他们,干好本职工作,让主编挑不出理来,就行!这个单位效益不是太好,留不住人,可还得有人干活吧?高主编不敢把不吃他那一套的人怎么样。”

这番话可让林雨馨开了眼界,她听说过谁谁谁有“情况”,可那只是听说而已,没有在身边人中见过,她也没听谁说过鲲鹏公司内部有过这样的传闻。她觉得自己是像于飞说的比较单纯,在前夫公司里工作,那叫什么走上社会呀?谁敢跟老板娘说太多的实话呀?一这么想,她又觉得就算是公司里有“情况”,那也应该先是孟皓和某某人……自己想起那个人了吧?她恨恨自己,不再往鲲鹏公司里想了,却没有从杂志社里的事跳出来。

“张菁结婚了吗?我看她有三十多吧?”

“没结。这山望着那山高,找谁都想和高主编比一比。高是正处级干部嘛,可是和她差不多年龄的男人就算是正处级干部,那也大多是有妇之夫了。”

饭已经在聊天中吃完了,二人忘了收拾碗筷,继续聊着。于飞很高兴雨馨有了变化,对外界的事情,管它是好事还是坏事,终于感了兴趣,这样她就可以转移一下注意力,不再抑郁了。

雨馨道:“你说,人为什么结了婚还要找情人?”

“就你这种人,孟皓还会怀疑你感情出轨?”于飞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可是她没有从对方的脸上看出有什么情绪不对来,索性说了下去,让她习惯了就好了,免得跟她说话别人得太过小心,对她本人也不好。“据我的了解,找情人一是为了情感上的补充,二是为了一己私欲。告诉我,你觉没觉得孟皓有外遇?他可是个有钱有貌的主儿啊!是最讨女人喜欢的那种,用不着他开口说要,只怕有的女人就会扑上去。”

雨馨竟在听那个名字时不似自己想到时一样敏感,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就是那么顺其自然的,和呼吸空气差不多的感觉,反而当了真。她想了想,说:“我没有感觉到,也许我不知道。”

“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以前民间俗语说,我记不太清原话了,大概意思就是说一方情感出轨,另一方总比外人知道得晚,最后一个知道。我凭经验,当然是采访经验了——这两年我老是写这类题材,另一方应该是最先知道的,总会有蛛丝马迹的。”

“我也想写了,你教我吧。”

凭雨馨的功底和悟性,当夜她写出了第一篇稿,虽然很稚嫩,却让于飞大喜过望。她大笔一挥,在上面删删改改的,最后说:“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将来必成一腕。你写的是青春类的故事,我当然知道,是你和郝良的经历。再写写,你就会跳出个人的圈子。以后一定要注重采访现实中的人物,记住,生活永远高于个人的想象。你应该给自己配台电脑。”

初次出道就受此鼓励,雨馨脑袋都热得发涨了,她第二天买回一台电脑,这下子她可离身无分文不远了。可是她一点都不觉得紧张,早就听于飞说过,写这类爱情题材的可以挣到钱,虽不是大钱,也足以比工薪阶层高出许多。她又和于飞要来大量的杂志,仔细研读。

她越来越愿意过这样的日子,白天若在家,手执一本书,桌上冒着热气的一杯热茶或者咖啡,偶尔眼睛对着窗外的大海,想着感动着自己的别人写的爱情故事;晚饭过后,她待在那放着电脑的半室里,或编或写,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一个个汉字,会觉得它们在跳着很激情的舞蹈,她会把自己所有的往昔放在里面,而不是一味地逃避;随着舞蹈,心结一个一个地松开,虽没有到消失的地步,却也让她开朗不少。

第一个月交稿的日子,张菁拿着雨馨交上来的稿件,看了看她,说:“你以前写过吗?”

她摇了摇头,觉得张菁的脸色不是很好,她想可能是自己写得不能让她很满意吧。于是心里有些慌,她求助似地看了看屋里的另一人任平。他斜视了一下这边,没有说什么,脸上不无怪怪的表情。张菁一出门,雨馨问任平:“你说刚才咱主任看我稿的表情,是不是说明我写的不合格?”

“那是说明你写的很好,出人意料的好。”

雨馨何等聪明,她明白了,自己的写作水平好得让主任不太舒服。她顾不上再想,本来这一个月就沉浸在阅读和写作的快感当中,神经一直处在兴奋状态,她还想借此东风,再接再厉,多写几篇。

管它那么多呢!

人生,应该活出个好的心境来。如今林雨馨这么认为。

高主编把雨馨叫到办公室里,对她第一个月的工作不加保留地大加赞赏。“没想到,你一个刚毕业一年多的大学生竟能把婚姻的本质看得那么透。你看,你写的这一篇口述实录,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大款和一个城市千户侯之女的婚姻竟能让你分析得如此之深。题目起得就好,《爱情不能承受之轻》。文章的观点很到位,说门当户对不仅指地位,还有生活细节,不一样的生活背景成为夫妻会因此而矛盾百生。这个观点真的不像是你这个年龄的人才能想出来的,倒像是历尽沧桑的人得出来的。好!不错!这一期上你两篇稿,一般的情况下,是不会这样做的。这样吧,我和张菁商量一下,看看是不是把‘口述实录’的栏目交给你采写。”

雨馨心里十分高兴,这太有成就感了!她尽量克制着心里的想法,表面上很平静,说:“谢谢主编的鼓励,以后我会更加努力工作的。”

“晚上有空吗?我要和一个大广告客户吃饭,我想,你要是有空的话,一起去吧。”

“对不起,晚上我有事。”

“是不是和男朋友约会啊?”

她莞尔一笑,算是回答,又不是正面的。

她感觉到,自己比刚来时成熟得多了,知道在什么时候以笑来抵挡别人突如其来的要求,又不让对方感到难堪,不像以前那样硬硬的,不知不觉中伤了人。

高主编也报以一笑,不是领导式的,是男人的。

开选题会时,高主编交给雨馨一个采访任务,她一听采访对象,不禁大吃一惊,竟然是孟皓!主编说:“以前我们杂志上过他的封面,现在他的新住宅区已经完工,我的意思就是让你利用记者的身份采访他,和他交上朋友,然后要让他在我们杂志上做广告。听说他离婚不久,如果他暂不同意做广告,也要争取把他的婚姻故事采写到。他这样一个赫赫有名的企业家,要是我们能独家披露他的家庭生活,发行量也会大增的。”

林雨馨瞠目结舌,就差昏倒在会议室里!

天啊!她才是孟大老板婚姻中的女主角!

主编看了看半天说不出话脸色苍白的她,皱皱眉:“林楠,有什么困难吗?”

“对不起,我怕完不成这个任务,能不能交给别人采写?”

“为什么完不成?我是经过考虑才让你去的。”他说不出口的原因是因为她长的漂亮,老板喜欢接触这样的女记者。他坚信她不仅能采访到他,而且还能拿到钱。

“我不适合和老板谈钱的……”

于飞抢过她的话:“高主编,我想采写孟皓,我认识他,相信问题不是很大。”

“那就这样吧,散会!”主编是一脸的不高兴:新来的人竟敢当众拒绝领导分派的工作,胆子可是真不小!其实这是个美差,本来是综合部的事,自己好心好意分给林楠,如果能完成,她不仅能拿到必上稿的稿费,还能拿到广告提成,只怕在座的其他编辑巴不得去呢!

于飞和雨馨背着人商量采访孟皓的事。“你说,他能让写你们的故事吗?”

“凭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不会同意的。如果不同意,你打算怎么办?”

“那就采访他的成功经验,也是个好角度。那钱呢,他会让我拿到吗?咱们杂志发行量可不怎么样呀,他要是想做广告,还不得往日报上做?要是既发不了婚姻故事,又拿不到广告,我可就惨了。”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可别这么说。主编让你去写,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你长的漂亮,十有八九能完成任务。我可就不行了!”于飞说完大笑起来,立刻忘了刚才工作上的担心,把兴趣转移到了解孟皓近况上面。

雨馨晚上敲了于飞住处五次门,于飞都不在家,她不想给她打电话问什么时候回来,怕她看透心事。说来也怪,她特想知道孟皓的情况,有时候看着报纸都会下意识地找他和公司的消息看。她本来想忘记过去,感觉到没有成功之后,倒也觉得无所谓,本就是一次人生经历,回避它就不存在了吗?待于飞回来,她进了门后,说:“你吃没吃饭?我给你买的肯德基。”

“哈哈哈,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是不是想知道我今天采访的情况?好吧,先把肯德基给本人呈上来,然后再听。”于飞现在可不怕在她面前提那个人的事了,甚至有时还和她开着和孟皓的玩笑,雨馨一点都不介意,顶多是脸一红。

于飞大快朵颐,说:“其实我吃过饭了,不过看在肯德基的面上,我还得再吃一顿。饭当然是你前夫请的了,他还亲自开车把我送到楼下。当然,我是借你的光了。我呀,到了他的公司,和秘书小姐大模大样地说,请你转告你们老板,我是林雨馨的同学于飞,有事找他。那小姐狐疑地看了看我,看那意思,不太信得过我,又怕以后老板知道了怪罪下来。通报之后,小姐笑脸相迎,说老板请于小姐进去。本人不卑不亢地和你的前夫孟大老板打声招呼,坐在他的对面。这一坐,可出了一件大事!”她卖着关子,不再往下说,看着雨馨的反应。

雨馨心里急,怕被于飞笑话,不敢表露出来,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等着对方主动往下说。

果然,于飞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一眼就看见他的办公桌上有你的照片,好像是结婚时照的。他看我发现了照片,假装没注意到。我把来意一说,他如你所料,只让采写成才之路,婚姻的事提都没有提。采访结束后,我提了广告的事,他点点头,当即就让财务给拿上两万元的支票。这可是咱们杂志社从来就没有过的事呀!以往咱们都是先做广告,后要钱,咱们发行量跟不上嘛,都是凭面子拉广告。这下我明天可要大显一番了!他请我吃饭时,转弯抹角假装不经意地提到你。嘿嘿!甭管他怎么装,我也看出来了,他还在关心着你。我当然按照你的吩咐说我们再没有什么联系了,后来,他开……”

雨馨冷冷地站起身:“于飞,天晚了,明天还得上班,早点休息吧。”

门一关上,于飞才缓过味来,想想自己刚才的话里什么地方让雨馨不舒服,也没有什么呀?!以前也是开玩笑的呀,还常笑话她说是要再结婚那可就是“二婚”了,还不如找原装的瓶子装自己这瓶旧酒。这话她都能不往心里去,那刚才的话又有什么呀?!

其实雨馨一听孟皓把自己的照片摆在桌子上就不舒服,于飞后面的话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仍旧把思想放在照片上:装什么呀?就好比人都让你给杀死了,你说你现在好想她,那不是虚伪吗?现在要是想她,那么当初就不应该下手杀人。你自己说的你对女人不在意,换个女人像换件衬衣,那还装什么纯情无比?像人家苏东坡,“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那是一直就怀着满腔的感情,你是这样吗?我在你身边时你怎么不如此表现得情到深处?还想把我还给别的男人,那是一个丈夫的作为吗?她越想越有气,心理很不平衡,恨不得摔点什么东西才能舒服。

怀了恨意的她,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数了几千个数也没有用的,气得她起来坐在电脑前,写开了爱情故事。

她写得很顺畅,好像这故事早就酝酿好只等下笔。她写的是个发生在三十年代的鬼故事,说的是一个富家子弟娶了一个小家碧玉,开始爱得宝似的。后来,厌倦起来,小家碧玉郁郁而终,化为厉鬼成夜出现在他的梦里,最后把他折磨成精神病。这个故事并不很像他和孟皓的故事,只是在相识的细节上有他们的影子。那个小家碧玉本也是有个贫寒大学生男友的,被富家子弟强娶到手。最后一行字打出:“他嘴里不停地叨念着她的名字,步履蹒跚地穿行在大街小巷,时不时地有几个淘气的男孩向他扔石头。”

她觉得全身轻松,由于飞话头引出的对孟皓的恨全部没有了痕迹。她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想着写作的过程,骂了自己一句:“恨人家干什么?人家现在跟你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