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心怂恿任寻搬回家住去,一来让他回去陪陪他爹,二来,她现在住的地方的确是小了点,老叫他睡沙发她也挺看不下去。任寻虽然还有点别扭但也没有特别排斥,终于拧不过方从心,答应周日收拾收拾,周一搬回去。
周日下午,任寻把方从心拽出去逛书店,回来路上忽然就下起了淅沥小雨。方从心走到哪儿都有带着伞的习惯,一看下雨,立刻从包里掏出来,正打算得瑟一下方女王的未雨绸缪,扭头一看任少一脸失望的囧相,顿时心知这小文青被打破了雨中漫步的浪漫算盘正在郁闷,忍不住笑:“你还真想淋雨啊,我告诉你春天的雨可冻人了,别玩出毛病来。拿着,你个儿高。”她说着把任寻拽到近身来,一手挽住他胳膊,把伞塞到他掌心。
如此亲昵的相倚又让任寻顺了毛,眼角眉梢都是甜的,一手拎着书,一手挂着老婆,笑眯眯往路口去打车。
雨天上书城等客的出租不算少,两人很快便找了一辆,才要上车,忽然听见有人喊:“方姐。”
方从心微微怔了一瞬,抬眼张望,见远处有个人用手遮着脑袋冒雨小跑过来,到了近处,才瞧出来是陈宇扬。
“我来买书,就碰上下雨了。”陈宇扬努力用手在前额搭个凉棚,免得雨水打湿眼镜,可惜镜片早就花了,其实雨也没有太大,不知怎么他就弄了满脸水。
那狼狈模样弄得方从心连跟他多说句话都不好意思。“这伞你拿去用吧,想起来了上班给我带过去就行。反正我们一车就到家门口了。”她说着就把雨伞递了过去。
开车之后,任寻才问了声:“谁啊?尖嘴猴腮的。”
方从心一听忍不住乐。“公司一小男孩儿。就是跟你说的那个也特爱写小说的,陈宇扬啊。”她掐了一把任寻胳膊,把他拧过来,问:“干吗呀?攻击性这么强,又没惹你说人家尖嘴猴腮?”
“本来……就是啊……”任寻哼哼唧唧地嘴硬。
“是是是,是没你帅,可也没尖嘴猴腮啊。多斯文一孩子,到你这儿就尖嘴猴腮了。你这是典型的恶意攻击。”方从心噙着笑,又拍他一巴掌。
“这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吧。你带他干活的?”任寻问。
“是啊,挺勤奋挺老实一孩子,做事挺靠谱的。”方从心点头。
任寻撇撇嘴:“瞧着靠谱可未必是真靠谱。我觉得这可不是个老实孩子。”
“任寻,你不是在吃醋吧?”方从心都要乐开花了,任寻这副别扭模样怎么看都让她觉得可爱。虽说,她觉得任寻有点大惊小怪,陈宇扬这孩子她倒是觉得挺单纯挺热心的,没看出什么毛病,不过任寻会这么紧张她,她依然很受用。她戳了戳任寻的胳膊,又把他拧过来,哄道:“想什么呢。顾文徵你都没紧张,这会儿操什么心啊。”
“你才想什么呢。我说真的,我觉得这小子不老实。”任寻抖抖胳膊甩掉她的爪儿,反过来捞在掌心,说:“你说咱们都准备上车了,有人这么大老远特意奔过来打个招呼吗?他就是想要你的伞吧。”
方从心呆了呆,说:“那也可以理解啊。下雨呢。”
“雨又不大。”任寻立刻就反驳了一句,但他很快就不说了,只抿着唇盯着窗外景物飞逝,良久捏了捏方从心的手,哼了声,“算了。反正你也没几个月就该回北京了。”
“说真的,到时候我回去了,你是跟我回北京还是留长沙呢?”方从心赶紧顺着把话题转开。她想了想又说,“你要真打算暂时就专职写小说了,回家也挺好的,陪陪你爸,别让他一个人儿,你自己的压力也能小点儿。”
“回家压力才真是大。他老人家每天跟你面前瞪一眼就够重于泰山了。”任寻一脸愁色地皱着眉,就差没啃指甲。“这事儿再说吧,又不是明天就得定下了。再说,我舍不得你。”话音没落,他已经拽了方从心一把,黏糊糊地就蹭了上去。
方从心只觉重心微微一摇,赶紧回手推开那小子。她瞥了一眼前面的后视镜,正好看见镜子里司机师傅咧成了月牙的嘴……顿时一阵脸红,低声斥道:“别闹!”
任寻只好讪讪收了狼爪,一路上都是一脸可怜兮兮的老实模样,不过没过多久就在方从心掏钥匙开门的时候趁着她不留神偷袭了回来。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任寻好像对她愈发依赖起来了一般,时而像个好糖吃的孩子一样粘腻,时而又如同稚子,做些令人忍俊不禁之事。方从心想起有朋友曾经对她说,其实男人骨子里的孩子气比女人要重许多,只是世界不许他们这样,于是他们只好藏起来,如果他可以在你面前毫无顾忌的流露天真,就像小狗会在主人身边安心地露出肚皮呼呼大觉一样,说明他已经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了你。她从前很难想象,直到这时候,看着歪在沙发上一边抱着笔记本上网一边傻笑着和猫打架的任寻,瞬间有种会心的暖意,心里风平浪静的甜。
她凑上前去,把正在张牙舞爪的糯米抱进怀里,抓住那双前爪,不许他再捣乱,将脸凑到任寻身边去,看他的笔记本屏幕,一边问他:“在看什么呢?这么开心。”沙发软极了,能让人陷下去。
“围观一帮精虫上脑的傻蛋给人耍。”任寻笑嘻嘻地应了一声,眼睛都没离开屏幕。
方从心没防备抖了一下。常态下的任寻一贯是厚道的,她还从没听任寻用过如此有特色的字眼,可想是瞧见了非常可笑的事情。她又把脑袋向屏幕前凑了凑,半开玩笑问:“怎么了?谁这么能耐,竟然触动了任大少刻薄的神经?”
“你先看这个,”任寻把笔记本转过去,“你看这个文,觉得作者是男的还是女的?”
方从心顺着看过去,见是一篇架空在西方神系背景下的小说,文字倒的确是清新细腻,但内容着实是集YY之大成。她又往下看了一点就懒得看了,摇头说:“这肯定是个男作者写的。风格虽然细腻,但是,再怎么豁达的女作者也不会写出这种理所当然的种马倾向小说,这跟异性恋的男人再怎么着也不会跑去写男人捅男人的菊花一样,除非脑子抽了。建功立业三妻四妾这种梦只有男人才做,女人喜欢的是建功立业痴情唯一。”
“作者说‘她’是个英国留学回来的美少女,才十八岁,还有照片儿呢,挺好看的。”任寻满脸看热闹的欢乐,推了推鼠标,换了个网页给方从心看,“但是前几天有人不幸从一个据说是‘她’同寝室同学的人的博客上发现‘她’其实是个男的,长成这样,而且似乎也不是十八岁。而‘她’自称是‘她’自己的照片,其实是倭国某小姑娘的。于是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和愚弄的前fans愤怒了,跟依然坚信‘美少女是神’的坚挺fans大打出手,这会儿已经吵翻天了。”
方从心看了看帖子,哗哗一大篇字瞧着头都晕,两张照片倒是很醒目,十八岁清纯美少女挺好看,边上那张疑似真相的干净小男生也不难看,好像还有点眼熟。“少爷你真八卦……”方从心没有细看,扫了两眼没了兴趣,问,“有意思吗?上网看小说就看小说呗,还管人家作者男的女的干吗。”
“话不是这么说啊。你知道玩网游的为什么都讨厌‘人妖’吗?那是因为人都讨厌被欺骗,不论是骗装备还是骗感情,哪怕只是单纯的辜负了信任,感觉也很不好。”任寻把笔记本推到一边,把糯米拎过来一边顺毛一边说,“如果作者自己不故意装美少女谁都不会去管他到底是男是女是美是丑。但他偏要用这个来搏出位,那真相揭露之后有人愤怒也在情理之中。”
“靠这个搏出位有用吗?美少女写的小说就特别有看头?”方从心歪着脑袋靠在沙发上,侧目问。
“显然成为公主的骑士比单纯看一篇小说更能满足精神幻想的快感。人有时候就是犯傻,给点诱饵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能怎么办。”任寻耸肩,露出个痛惜世风的神情:“其实这小子写东西还行。我把他名下的旧文章都看了,除了有那么一点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之外吧,也还是可圈可点的。正道不走走歪道,可惜了。”
一时之间,方从心有点捉摸不透他究竟是真感慨还是说反话,便把他的笔记本抱过来,翻回那位作者的个人文集去看。她甚至都没怎么在意这作者笔名到底是什么,但却有那么几篇文字尖锐跳入眼帘。这些东西她看过,是陈宇扬写的,她自认还没有老年痴呆到认不出的地步。她又把网页翻回去,看了看那张被人爆出来的照片。照片上的男孩儿没戴眼镜,不知是因为镜头还是因为角度,略微显得胖一些,笑容依旧羞涩。
突如其来的意外,倒也没有多么震惊,不至于。她只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没再出声。
任寻似瞧出她情绪里这微妙的波澜,搂住她问话。
她想了一会儿,说:“现在的世界到底有多浮躁啊,好像大家都沉不住气了,只要能爬上去怎样都行吗?反正爬上去之后洗白也就容易了?”
这忽然冒出来的质疑落在原本挺闲来无事看八卦的气氛里,莫名便有些发冷。任寻盯住她看了好一会儿,安抚地用手盖住她的眼睛。“不管世道怎么变,不会变的怎么都不会变。”他俯身凑到她耳畔去,轻问:“你看见光了吗?”那嗓音旷似天启。
掌心的温度落在方从心微颤的眼上。阖目只余黑夜茫茫。她缓缓将眼睁开,在他的指间,看见暖暖微光。
次日到公司,陈宇扬来还伞。
方从心看着这个外表静好的年轻人,忽然心绪涌动,百感交集。他还很年轻,比任寻都还要小一些,正应该是向着朝阳勃发的时候,澄澈又美好的年华。可她却觉得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你的英文文档能力挺强的,学校有聘外教给你们做双语教学吗?”她这么问。
陈宇扬闻声很腼腆地抿唇笑起来,推了推眼镜,还是往常那副微微面红的模样,低调地说:“我们学院和伯明翰有个联合培养项目,大三在英国呆了一年。”
“英国留学的海归,不错啊。”方从心勉强也笑了一下,她很想对他说,其实他底子挺不错的,无论哪一个方面,踏踏实实地一步步走稳就可以,完全不需要耍些小聪明。但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她觉得还是算了吧,别人的事,她没必要管也管不了,只要他工作上安安分分的,她不如当她什么都没看到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