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说,危难时刻见真章。高压之下的方从心从来都是越挫越勇的主。她一直都信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任何事情都可以是两面性的,端看如何对待。从研发线上退下来,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或许,她可以藉此渐渐改换到一种更健康的生活方式,不用再每天拿健康厮杀着换钱。
但是,她却没有想到,有人可真是鹰的眼睛狼的耳朵豹的速度……竟然比猎头还抢先一步找上她的门。
顾文徵顾总又一次无比友好地向她伸出橄榄枝:“你不如真来做出版经纪人吧,我真的是在说正经的。”
“说得轻巧。”方从心很想翻白眼,“你是不打算让我扯跟网线弄个Q号就开始搞什么代理出版工作室了然后跟你狼狈为那什么啊?真要把这个做好,可是一项长期的艰巨的任务,但是我现在等着钱还房贷好吗?”
顾文徵十分淡定地回答:“房贷我先帮你提前还了就是。”
下一秒,方从心差点儿把电话给摔了。“顾先生,您能不要这么吓我么?我跟您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好吧,就算上次我一时冲动踩了您一脚是我不对,但那也是您先出其不意惊吓到我的缘故,咱俩还是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是吧。这几十万的,您钱多得没地儿花了就不怕砸死我啊。”她简直是快给气晕了,毫不客气就冲着顾文徵开炮。
“谁告诉你我钱多得没地儿花了。”顾文徵立刻绝不口软的鄙视回去,“当我先借你,以后你得还我的。”
“不要。我没跟人借钱的习惯。”方从心一口回绝。
顾文徵说:“那我直接先帮你交掉,再回头找你拿欠条。”
方从心说:“你知道我账户么。”
顾文徵说:“我知道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想查个账户还不容易?咱们的个人信息安全保护还真没好到那地步。”
方从心一口郁气涌上心头,咬牙又说:“没密码没身份证明,你也办不了。”
顾文徵说:“往外头拿钱才要这密码那证明的,我这是拿钱去给他们,有钱就行。”
“少胡扯!”方从心忍不住发飙了:“提前还贷是要本人申请办手续的。”
顾文徵说:“那你就别管了,山人自有妙计。”
于是方从心彻底崩溃了。“你真的能别这样么。我不喜欢。不要闹得连朋友都没得做。”她很认真地如是说。
“朋友是要来做什么的?见面点头,唠嗑闲聊?你要搞清楚,”顾文徵轻笑,“难过的时候倾诉,患难时求援,这才是朋友的用处。你自己想一想怎样才对你比较好,都什么时候,何必还这么逞强?”
的确,如果有人借她这笔钱,让她把贷款提前还掉,即便从利息角度考虑,她也能省下为数不小的一笔钱。而最关键的是,她的可选择余地会开阔很多,她可以不用赶鸭子上架地立刻去找一份新的工作,可以休息,可以调整,可以择良机再战。
可是,这笔钱是顾文徵的……“咱们俩……真的可以算这样的朋友吗?”她有些颓然地放低了语声。
“你不是说你相信纯粹的友谊,相信思无邪么?”顾文徵波澜不惊地反问,旋即淡淡接道:“如果你并不认可我是这样的朋友,那你就拒绝吧。”
就在那一刻,方从心觉得,她被将军了。
这一场由对方占压倒性优势的拉锯最终以方从心写了一张借据给顾先生告终。顾文徵说:“你就老把我当坏人。我要真是坏人就拿这几十万抵你的薪水,拐你来给我当长工,每个月给你一千块吃饭零花就完了。好心好意想帮帮你,还不领情。”
方从心牙疼地咧嘴“呵呵”了两声,本想反损回去,又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吱声儿。眼下这一位成了债主,她还是夹着点尾巴的好。
她说她是真的累了,想好好歇一阵子,出去转转。
顾文徵潇洒挥手:“去吧,去吧,养足了精神,回来共商大计。”
方从心觉得好笑:“你真以为我能跟你共商大计啊?我要真去做出版经纪人,那也是作者的经纪人,不是你顾总的经纪人,我绝对是维护作者利益的,这个立场,你可先搞清楚了。”
“有什么区别吗?”顾文徵做无辜状笑道,“作者的利益就是我们的利益,互利互惠,作者好我们也好。”
“顾总你真是天字号第一大好人。”方从心没有语言了。
她订了到西宁的机票,想去看看青海湖。
原本说好了,要两个人一起去重走汉唐之路,结果却变成了一个人的孤单旅行。可是,她却开始有一点了解,为什么任寻那家伙一生气会跑得无影无踪。有时候,人真的会有种逃离的渴望,只想从这冰冷繁重的钢筋水泥之中挣脱出去,甩掉重重禁锢和负累,亲近自然,遗忘现世,重归真正的平和。
她到西宁后租了一辆自行车,打算骑车绕着青海湖慢行慢看。临出发前给父母和几位朋友电话去报平安。她说她决定把手机关掉,只想要几天短暂的真正的宁静。
有朋友紧张地连声喊她:“那地方又是高原反应又是荒郊僻野的,你把手机一关,掉湖里都没人捞你啊!”
“饶了我吧亲爱的,三天,就三天,等我环湖游回来第一个打电话给你。”她连哄带劝的,直被逼着许诺三天之内一定电话过去,否则朋友就可以报警了,才得脱身。
青海湖美极了。那琉璃般纯透的天和水,近处金黄的砂与石,天边连绵如雪的云和山,当这一切映入眼帘,方从心心里便只剩下“美极了”这三个拙陋的字眼。大自然真是最伟大的画家,只用灵魂搭配色彩。
她在行路中遇到一个结团环绕青海湖的自行车队,队中有个十九岁的西班牙大男孩儿,高鼻深目,满头红发,固执地拉着她说中文,憋足的腔调憨厚可爱。他豪言壮语地说,他来中国,要学中国的语言,看中国的美景,娶中国的姑娘。然后他用那双透亮的蓝眼睛深深地看着方从心问:“美丽的小姐,你还是单身吗?”热情浪漫的毫不掩饰。
“真可惜,我已经订婚了。”方从心忍不住地笑。
“那我太不走运了。”西班牙帅哥懊恼地喃喃低语,“可为什么你一个人来旅行?”
方从心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很肯定地说:“他去了柬埔寨。”
“为什么?”西班牙帅哥惊问。
“因为他答应我要给我一枚独一无二的结婚戒指,但又不知怎样才能给我,于是去求助智慧与力量的哈奴曼了。”方从心微笑,她又想了想,接着说:“所以我决定给他带一瓶青海湖边的沙子回去,让他挂在脖子上,挂上就跟我一起来了青海湖。”
西班牙帅哥一脸崇拜地大声赞叹:“你们中国人,很浪漫!”笑倒一片同伴。
然而,当她三天之后,带着一身泥土青草的水香重回人世时,刚打开手机,就被满满的几乎要爆出来的短信和呼叫提醒震惊了。她匆匆翻看了几条,回过电话去,立刻被那一端的声音吼到险些耳聋。
“上网,上网,你自己看,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在一片混乱的吵嚷声中晕乎乎地通过宾馆电脑爬上网络,去看朋友们贴来让她看的帖。
那全是同一张帖,发在某个号称华人第一的大型社区论坛,发帖人似乎是一名女性,内容大致是说她的一位朋友遭遇了婚姻危机,陪伴丈夫创业多年,如今丈夫事业有成却有了外遇,七年婚姻岌岌可危。
方从心看了一半,忍不住叹一口气,很有正义感地把这个发了财就想抛弃糟糠换老婆的贱男人大骂一顿,然后很囧地问:“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至于都催命一样押我来看这个?”
“往下看!你往下看!”众友更是郁闷,有人又惊又无奈地连连问:“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这真是太传奇了!”
这一团叽叽喳喳的,几乎把方从心的脑袋都吵炸了,万般无奈只好继续往下,走马观花,拖着进度条看后面那些网友唾弃奸夫淫妇围殴小三。
可是,忽然她的手抖了一下。她看见那位楼主发的一组照片。照片都是处理过的,用马赛克遮去了人的相貌,但是她认得。她当然认得,就算谁都认不出了她也能认得出来,因为那些照片上的女主角正是她自己。男主角当然不是任寻了,而是顾文徵。
她盯着那些照片怔了好一会儿,忍不住爆出一阵大笑。
竟然是她和顾文徵!换言之,那个传说中的外带刚才还被她大骂了一顿的陈世美就是顾文徵,染指有妇之夫破坏他人家庭的狐狸精小三就是她本人!
这简直太荒谬了。
“我说,我没穿越吧?今儿不是愚人节吧?你们这是演荒诞剧吗?”她用一种准备审问罪魁元凶的口吻询问,等着拎出是哪一个在跟她开玩笑捣蛋。
朋友们纷纷捂脸:“你先交代,是真的还是假的?”
“废话!怎么可能是真的!”方从心翻了个白眼,“这家伙是任寻的出版商。”
朋友问:“你们家任少呢?”
“到柬埔寨看猴子去了。”一听到问任寻,方从心顿时有些蔫蔫地。现在她觉得“到柬埔寨看猴子”真是个好答案,省了她又要解释那许多不想与人言的原委。
“所以你和这个男的根本没几毛钱的关系,对吧?”朋友追着确认。
“是朋友,但是没有那种关系。”方从心又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
朋友问:“多好的朋友?这女人说他出钱给你买房子!”
但听得这句话,方从心差点手一抖砸了宾馆的电脑。“我说,我房子什么时候买的你们应该都知道吧?我只是跟他借钱提前还贷而已,才签的借据还没冷呢,怎么就成了他给我买房子了?”她渐渐有些愤怒起来,情绪开始尖锐。
“你怎么可以跟男人借钱?”有人囧到抱头,“你就算找我们,我们一人出一点,也能给你凑出来啊。”
“是是是,我其实最应该把我自己卖马来西亚去,或者干脆等着还不上款被银行抵押了算了。姑娘们,夫人太太们,我刚失业了,可是我一个月还要交几千块钱的房贷,好吗?”方从心忍不住都想抽嘴角。钱最好是能不借就不借,这道理她懂,真沦落到要借钱的份上,宁愿跟男人借钱也别跟女人借,尤其是别跟朋友借,这道理她更懂。女人精打细算起来的小心思比男人难摆平一万倍,嘴上说说是一回事,真要实打实掏腰包的时候可就未必,多少人原本好的跟亲姐俩一样最后栽在这个上?何况,她的这小几个姐们儿也未必能有余钱拿出来。
她正有些心下不爽,忽然见有人说:“那你就找你男朋友也好一点嘛……”
这些不知深不知浅的家伙三番两次拿任寻说事,终于惹得方从心开始炸毛了。“他一穷小子没钱!你们是叫我跟他爹要聘礼吗?”她磨着牙恨恨地说,“是!我不就是当初错估风险傻了一回,现在脑子进水懒了一回么?我累了,我心烦,我想休息,我有借有还犯法了?至于被你们围剿成这样?”
她是真有些恼了,这一番连声反问一起砸过来,一时唬得没人敢接话。片刻,才有人出声来哄劝:“好了好了,我们没有怪你什么,我们只是担心你。这事很蹊跷,你不觉得像是谋划已久蓄意而为吗?这些照片不是同一次拍下的,角度又都很暧昧,显然盯上你很久了。而且这些照片虽然处理过,但是你看我们都认出你来了,说明其实处理的没啥效果。这就有点危险了。”
这话说得方从心胸腔里一寒,深吸了两口气,安静下来。
的确,这事很有些古怪。一开始匿名树洞吐槽,先博取舆论支持,然后就开始上照片,再接下来是不是就该出动人肉了?倒真是十分有备而来的手段。
方从心又把那几张照片翻出来仔细看了看,顿时有些心惊胆寒。
这些照片:一组是去年她去“相亲”结果遇到顾文徵变成了教育改造外加合同协商会那回的;一组是她去帮任寻拿合同顾文徵送她回家那回的;一组竟然是在长沙那一两次短暂的接触;余下的当然就是什刹海那一回,这个是主打。
算起来,她和顾文徵总共没见过几次,竟几乎全在这儿了!
尤其是在长沙拍下的那几张照片很诡异。在长沙时,但凡她见着顾文徵,都有任寻在场,可是这些照片里竟然没有一张能看见任寻的影子,怎么看都只有她和顾文徵是主角,连在酒吧里的两张也不例外,取镜角度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这样看来,这人真是盯了她很久,且拍照都是精心设计挑选过的。追踪偷拍了将近一年,处心积虑找出些子虚乌有的暧昧,然后以这种形式放到网上……想着想着,她不觉心下一阵泛寒。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这人的目标是顾文徵,她只不过正好成了被利用的炮灰被殃及的池鱼。她自认素来没有什么仇怨,于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她被炮灰了这种可能比较大些。
她把手机收件箱和通讯记录翻出来看,果然看见顾文徵的一条短信和一则未接来电提醒,她立刻就拨了回去,刚一接通,不待对方说话,已经先声夺人:“你得罪什么人了,连累我跟着你一夜成名?”
“看来你挺精神的,不用担心你一时冲动直接跳青海湖里了。”顾文徵“呵呵”笑了两声。
这人竟然还笑得出来,方从心顿时心头上火,怒气冲冲地催问:“我可没和你开玩笑啊。虽然说您老人家现在是债主吧,但也得一码事归一码事。你都‘名人’习惯了,我可不喜欢被人搁网上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何况这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顾文徵回答得很平静。
他竟然说“不知道”。只听得这三个字,方从心更是火气噌噌得往上蹿,才想发作,却又听见顾文徵说:“我问过褚青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说没有这样会跑去网上说人家事的朋友,不知道那个发帖的人是谁。我借钱给你的事,她是知道的,动用这样一笔钱不可能不和她商量,她也一直都表示理解。所以,这件事不可能和她有关,我觉得。”
听他说完这样一段话,方从心忽然怔了一会儿,足足一分多钟,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维护他的妻子,在和她讨论有关这件事的台前幕后以及应对应对办法之前,他要先和她明确,这件事和他的妻子没有关系。
一时之间,方从心感慨得有些无力。“你不要误会,我没有怀疑你夫人。我打电话给你纯粹只是问问。”她无奈地靠在椅子上,叹息一声,一边下意识地握住鼠标刷新页面,一边说:“那既然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我已经委托律师去处理了。”顾文徵回答,“现在是这样,因为照片都是处理过的,也没有其他的明确信息爆出,并没有实质性的人身权利侵害,立案是暂时不太可能,但是正在和网站方面协调,让他们先尽快删除相关帖子。比较棘手的就是,帖子已经被某些网友或者某些网站转发了,要全部删除需要一定的时间,但愿足够快,赶在‘人肉’出结果之前。”
方从心一边听着,一边看着显示屏,忽然,左眼一跳。“嗯……好像已经晚了……”她无奈地关掉那张帖子,不想再看。
不得不感叹,人肉搜索真是世上最强大的引擎,只有想不到,没有找不出。已经有人把她的工作单位——虽然已经是前公司了、手机号码帖在了网上,另配标准2寸证件照一张。
好友们已经炸开了锅,疯狂地在SK上喊她。
她有点头疼地先关了音箱,然后问电话那一边儿的顾文徵:“你还需要多长时间解决问题?”
顾文徵苦笑:“我尽快。”
“别说‘尽快’这种完全不量化的模糊字眼。你是商人,应该比我更知道时间就是生命。”方从心立刻严词反驳,“既然你说你来处理,并且已经着手处理了,那我就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问题没有明确解决的话,我只能以我自己的方式进行干预了。”然后她就挂断了电话。
她通知几位关系要好的朋友:“这几天如果你们谁要找我的话,用我存过号的电话打过来,陌生号码一概不接。短信也不用发了,我会让移动暂时关闭我的短信服务。”
“你应该立刻发表公开声明澄清事实,然后要求各网站删帖。我有关系比较过硬的记者朋友,可以让她给你做专访。”朋友焦急地催促她。
“澄清?澄清什么?我需要向谁澄清?他们以为他们是谁?正义的制裁者吗?”方从心忍不住冷笑起来,“要求删帖的事情已经有人在做了。我不想掺和到这种闹剧里面去,更没必要配合什么舆论,如果三天之内没有清静,我会直接提起诉讼,发帖的可能就是一个网吧IP甚至一个境外代理,但那么大几个网站还想跑得了吗?”
“你不要把打官司想得太简单,何况这种事情至今没有案例,胜诉的希望有多大根本无从得知。”朋友苦口劝阻。
“那我不妨来做这个第一案例好了。”方从心答得斩钉截铁,“你们放心,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允许无政府主义暴力行为自由扩张的,哪怕是在虚拟的网络上。”
和朋友们说完之后,她在房间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给沈阳的父母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报平安。电话是母亲接的,听来情绪很平和,并不像已经知情的模样。父母平时都不太上网,这种事情一时半会儿大概传不到他们那里。她和母亲说决定回家去住几天,看看他们。母亲很欢喜,说做她爱吃的菜在家里等她。然后她就去订了机票。
从西宁先飞到北京,再转飞沈阳,到家已过了大半日。
大半天的时间,足够网络上天翻地覆。
顾文徵的真身也给人肉们扒了出来,顿时惊声一片。紧接着,就有自称和方从心是前同事的人出来爆料,说她一周前就已经被公司解雇了,原因自然是涉嫌泄露产品核心代码,职业道德不佳。于是方从心更成了一个人品烂到极点的女人,被正义网民们的愤怒踩死脚下,但凡有对事实真相持怀疑态度或是发表中立言论者,一概群殴至死。
小三是网民们的G点,他们代替正义宣判:这样一个勾引人夫出卖道德的下贱女人应该浸猪笼;当然,奸夫顾文徵也应该阉掉上钉板。种种奇思妙想,不胜枚举。这种时候,人类的创造力总是无限的,看到这些发言,方从心深深地感到,她过去对满清十大酷刑的惊愕实在是少见多怪。
而这个时候,她正坐在自己的家里,听着父亲对她训话,让她休息一阵之后还是尽快找个工作,未必要多么高薪风光,但是要踏实安稳的生活,看着母亲在厨房和冰箱之间来回,谋划最新的菜谱……这里是她平凡又温暖的家。
母亲说要去超市买东西,让她跟着去帮忙。她犹豫了一下,想到母亲年纪大了,她理应去帮着拎东西,终于还是投靠了感情。
但就是这么短短的到超市的一个多小时,她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就在她和母亲在冷冻柜前挑选酸奶的时候,一个年经女孩儿忽然认出了她,立刻骂骂咧咧地叫她走开,不要站在那儿脏眼,并且说着就动手推了她一把。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母亲又惊又怒,立刻严厉质问出声来:“小姑娘,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啊。”
“妈,别理了。”方从心忙低声说着,拉住母亲就要走。
但那女孩儿已经两步逼上前来,又推了母亲一把,快到来不及阻拦。
就那么一刹那,几天来强压的愤怒彻底爆炸。“你再敢动我妈一下试试!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她把母亲护在身后,毫不客气地厉声怒斥。
那女孩儿高高的个子,比方从心还足足高出半个头来,染着酒红色的卷发,圈状的大耳环在超市的灯光下闪亮,骄傲又张扬的模样。她似乎完全没有想到方从心竟会反抗,还敢如此大声的斥责她,有那么一瞬呆住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也很愤怒地指骂:“抢人家的男人你还有理了?”
“你丫哪只眼睛看见我抢别人老公了?我抢你男人了吗?你跑出来撒什么泼?”方从心忍不住冷笑,扬眉盯着那姑娘,一边就把手放进衣兜里,又斥道:“给你三秒钟滚蛋,否则你后果自负!”
她说得又冷硬又坚决,绝无回还余地。那女孩儿看着她放在兜里的手,完全不知道她可能会掏出个什么东西来,似乎还是有些怕了,愤愤地“哼”了一声,终于转身走开。
整个超市卖场都好像静了一般,所有人都站下来看着这边,远远观望,不敢靠近。
方从心抬眼扫视一圈,毫不畏惧,拉起母亲就走,仍旧把手那么揣在兜里。她不绕道,就那么径直地往收银台走,路人们吓得纷纷退让开去,每个人都惴惴不安地盯着她不知藏了什么东西的衣兜,唯恐这个女人忽然就像个亡命之徒一样掏出一把尖刀或是一个炸弹。
她拉着母亲出门回家,直到重新站在自家客厅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掌心紧攥着是她的手机,只有手机而已,再没有别的了。
“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和家里说?不是反复交代过你,不要报喜不报忧,出了事情你不和家里商量,你还能和谁说?”母亲满脸凝重,连声急问时,连嘴唇都在明显的颤抖。
方从心疲惫地揉这眉心。“是出了一点事情……”她暗自叹息着,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和坚决。她抱住母亲,宽慰地哄着:“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可以解决。对我来说,你们俩注意身体注意安全,就是最大的帮助了。好不好?”
母亲只能担忧地看着她,流着泪叹息。
她简单地对父母说明原委,说她回北京就打算诉诸司法解决。
父亲长久地坐在沙发上,迟迟没有说话,最终只对她说:“把你妈的手机带去,和家里保持联系。如果缺钱要说,你有父母,有家。”
只一句话,足够让她双眼湿热。
不出方从心所料,超市里的那一幕很快也被曝上了网络,成了她新的罪状。
与此同时,更加戏剧化的转变,实在令她不得不对幕后操盘手刮目相看。
就在正义的网民群情激奋,誓要给予顾方两个奸夫淫妇人道毁灭的时候,那个神秘的发帖人,又贴出了一组新的照片。
这一回,女主角仍然是方从心,但男主角却变了,不再是顾文徵,而是任寻。图文并茂下所搭配的标题与解读更是耸人听闻——极品小三擅长劈腿,勾引人夫更脚踏两条船,曾与X集团小开有染。
这么一张大字报一经贴出,瞬间,所有的矛头都直指向方从心。她已经彻底被描绘成一个惯使狐媚迷惑男人的不要脸的女人,一切的事端都只源自于她的“勾引”,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替顾文徵辩解,连顾先生发布的短短两句表示与她只是朋友、事件已经移交律师处理的简短官方声明也被颠覆性的解读成了“与狐狸精划清界限”。一时之间,仿佛全世界都在吼叫:“烧死狐狸精天下就太平了!”
方从心根本来不及感慨这网络赐予她的如此神奇的妖魔化,在某些时候,她甚至会想,假如她真的死了,这事儿会不会向更加“妙趣横生”的方向发展去?当然她绝不会这么说。她为什么要去死?那简直太愚蠢了!
与此同时,她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事件的真正目标并不是顾文徵,而是她自己。并且这个幕后掌局之人也一定不是别人,而是顾文徵的妻子——只有这个人,才会在精心策划对她施以攻击的同时又要竭力为顾文徵寻一个台阶,哪怕她曾经表示过她是毫不知情的。
方从心觉得这事太有娱乐效果了。想起顾文徵在电话里维护妻子的那一番言辞,她甚至有一点犹豫,到底是应该对顾先生表示愤怒,而是致以无限的同情?她曾经做过各种猜想,在某几个闪念之中,她甚至很阴暗很可耻地怀疑过,会不会是任寻的父亲其实并不赞同儿子与她的交往又或者是罗茜其实还在从骨子里讨厌着她。或许,她应该感谢这自曝其短的第二组照片,正是这一刀让她清楚地看见了对手的面貌,更让她确定了她所可以信赖的。
她在刚下返回北京的飞机时接到罗茜的电话,才一接通,就被劈头盖脸骂到狗血喷头。“你怎么这么见外?为什么不跟我说?我最近忙晕了,你闲着也犯晕了吗?要不是些无聊的家伙电话都打到公司来了八任寻的事,我们都还什么也不知道!”罗茜恶狠狠地一口气教训她,俨然恨不得直接从电话里钻出来咬她一口,“别怕,多大个事了!咱们家二位总说了,先存证,再直接找上级部门勒令删除,然后告到他们头破血流完事,还废什么话!敢欺负到咱们家人头上不想活了啊!”
这俨然黑社会大姐大的愤怒之言,逗得方从心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扫肃杀。“我已经约了律师一会儿见面了,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法院自会有判决。不要把你们扯进来了。”她笑着这么说。
“这怎么叫扯进来?再说已经扯进来了嘛。都把咱们家某少帖追杀令一样帖上头了,我们要不回应一下是不是太有风度了!”罗茜愤愤地接话,“我不跟你多说了,一会儿就飞北京,到了再找你。你有备用号码没有?这号关了别用算了,都快被人打爆了吧,打了老半天才打进来。”
的确,自从手机号被曝在网上,她的手机不停地都在有来电接入,她已经把手机静音外加关闭震动了,免得闹个不停惹人心烦。可是她一直没有关机。各种奇怪的号码走马灯一样在屏幕上闪现,虽然没有声音,但她总会经常拿出来看一看。心底有一个期待,她知道她在期待什么。可是那个名字一次也没有出现过。每看一次,便是一次失望,失望到越来越疲惫。“你们……有任寻的消息了吗?”她低声地问,已经不太敢期盼答案。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果然罗茜只回给她苦笑。
好吧,这小子难道真跑去柬埔寨看猴子去了吗?她愤怒地在心底抱怨。偏偏是这样的时候,偏偏是她最希望能有人在身边,哪怕不给她依靠,只要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也好,她就可以安心了的可以的时候,这小子竟然彻底死得无影无踪!
不回来就不回来,你要是再不滚回来,这辈子别想我原谅你!
她在心里恶狠狠地赌咒,把备用的手机号码告诉了罗茜,转身拔掉了旧手机的电池。
她在和律师面谈过,确定了一切事宜之后,给顾文徵打了一个电话,很负责任地通知他,她决定提前诉讼了,希望他们配合。
顾文徵默然良久问她:“你真的非这么做不可吗?”
“是。”方从心一口回答得斩钉截铁,“你看到了,已经有人在超市里对我母亲动手,所以一分钟我都绝不打算再耽搁。之前我不想出头,让你去处理,是因为我以为事件的目标人物是你,我只是被牵连进去的。但很遗憾,现在我发现事实正好相反,是我牵连了你,那我只能自己解决自己的事情。”
“不要说什么谁牵连谁的话。”顾文徵的声音听来似乎有些颓丧而无奈,远不如当初那样轻松,他静默了好一会儿,叹道:“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作为朋友,我当然只有支持你。有任何需要,你自己找我也可以,让你的律师找我也可以。但是……现在的社会舆论形势实在对你太不利,你在这个时候把几家网站和发帖人告上法庭,可能会激化民众情绪,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最好找信得过的朋友陪着你,不要单独行动。”
方从心闻之心中略微一动。“我会记住的,谢谢。”她挂掉了电话,不禁有些出神。自始至终她都没有问,顾文徵是否已经知道这件事情的幕后之人多半就是他的妻子,顾文徵自然也没有向她提及。她只是冥冥有所预感,觉得顾文徵理所应当是已经知道了的。她想,如果她足够心狠,她根本不应该给顾文徵打这个电话,她甚至可以一面装作软弱无助一面不动声色地将对手送上审判台。但她天性不喜欢,不喜欢尔虞我诈,不喜欢阴谋报复,若要战,她也宁愿选择骑士式的公开对决,堂堂正正定夺胜负。
方从心全权委托其律师以诽谤及非法提供公民个人信息两项并诉,将原发帖人、原发帖网站、部分涉事网友及几个转帖网站告上了法院,并申请了网警立案协助调查,依法调查被告主体身份。
调查结果却并不乐观,这位发帖人的确准备充分,不但于被告网站的注册信息全部都是虚假的,连IP地址都是经过了两次映射的境外代理,手段熟练老道堪与黑客媲美。
因被告主体无法查明,一审判决下来,只判决被告诽谤与非法提供公民个人信息行为属实,责令各涉案网站及网民删除一切侵犯原告肖像、隐私、名誉等诸项权利的内容,并就之前发布或未及时删除相关诽谤及侵权内容的行为,向原告道歉并给予经济赔偿。赔偿数额当然很少,总计不过几千元人民币罢了。
但方从心表示,所有侵权诽谤帖必须删,赔偿金她也可以不要,她要上诉,要揪出元凶并让其公开道歉。
与此同时,尽管法院判决已下,网络上所谓的民声舆论却从不是向着她的。网民们代表公理说:她不就是嫌钱少吗?仗着有军方背景的X地产集团支持就有恃无恐以为可以罔顾法理扼杀民口只手遮天了?小三都该死,尤其是这种贱人更应该天诛!
于是朋友们纷纷来劝,劝方从心撤诉,反正如今该删的也删了,为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不如息事宁人。连顾文徵也来劝。
可方从心不,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罗茜天天跟着她,不让她一个人出门,如无必要,干脆不让她出去。方从心说:“大小姐,您再弄俩虎背熊腰的门神来就更好了。”罗茜不理她的戏谑,只是平静地说:“你没经过事,根本不知道人这种东西发起疯来能有多可怕。人才是这世上最穷凶极恶的东西。”她也劝方从心暂时撤诉,说:“她能找人跟着偷拍你,咱们也能找人调查她,就不信真揪不住她的尾巴。到时候铁证在手,要再告死她还是社会性抹杀还不是随你的便。何必现在赌气。”
方从心唯有缄默。忽然发现,无论是心思还是手段,她竟然都远不如罗茜这个比她小几岁的小姑娘狠辣,这真让她倍感五味杂陈。经历造就为人,或许她这前二十几年真是活得太简单太安逸了。
直到那时,她一直都坚信自己是对的。
那天罗茜说去超市买菜,让她在家待着,不许跑出去,她就靠在阳台的藤椅上看书。然后物管打了电话过来说,近日气温持续高位,为确保业主使用安全,半小时以内,上门检修燃气管道和壁挂炉。方从心想起这事几天前也在楼下公告栏贴出过通知,红果果的戳儿盖得挺醒目,所以当门铃响起她从猫眼里看见对方的确穿着物管制服的时候她就开门了,也所以,当这位燃气检修技术员先生忽然抄起一个扳手企图敲晕她的时候,她着实震惊到无法言表。
当然,方从心有一个十分大的优点。她一向都是警觉的。有人曾把她的警觉归结为神经质和安全感缺失,但不管怎么说,这份警觉救了她。
就在那个扳手忽然从天而降向她袭来的那一刹那,她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双手抵住了那人的小臂,狠狠抬起一脚向他胯下踹去。可是由于站位不佳,没有命中,只踹到了对方大腿上。
那男人似乎没料想到出手失利还会立刻遭遇反抗,很是凶狠地推了方从心一把。男人的力道很大,方从心完全扛不住,整个人失重地往后跌倒下去,头一下就撞在了生活阳台的墙上,顿时一阵头晕目眩。
但是她没吭声。她知道这种时候她不能乱喊乱叫,越喊越糟糕。耳朵里嗡鸣不断,视线也很恍惚,大概是刚才那一下撞得有点厉害,她觉得自己被那人抓住了胳膊在往屋里拖,努力地想要伺机抓住点什么东西防身自救。
忽然,她听见那男人惨叫了一声。
就在方从心被那人拖到客厅里时,蹲在冰箱上的糯米,一个虎跳,猛扑在他脑袋上,照准了脸就是一顿乱抓乱咬。
谁说猫不护主?就这么转瞬即逝的一个空档,方从心立刻挣脱起来,转身往卧室跑。她不打算和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硬拼蛮干,只要她能躲进卧室,把这个凶徒关在外面,哪怕只能坚持一会儿,她就有机会报警求援。
可是就在她已经快要把门关上的那一刹那,那男人还是甩开糯米扑上来用力从外面抵住了门。
就这么一下,撞得方从心心里一颤,险些要以为门的那一边正想挤进屋来的根本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头发狂的野熊。她一手抓着门把手,一手挡着门板,全身的气力都顶在门上,死死苦撑着。可眼看那一道门缝还是越裂越大,那人的一条胳膊已经伸了进来,反扒住了墙壁。
如果谁能来帮她一把,她真恨不得夹断这厮的前蹄!
“放手!我朋友一会儿就回来了!”她这才大声呵斥起来,企图威慑对方,让他知难而退。
但那男人似乎并不相信,反而愈发加力想要推开她咬牙坚守的最后一道生命线。
就在方从心一点点地气力流失简直都快要绝望的时候,她觉得她听见了救主的福音。
那甚至不是任何人说话的声音,只是一声闷响。是什么硬物击打的响声。紧接着,抵在门上的力量骤减。长久的处于力量对峙中的房门忽然失衡,几乎是带着方从心一起顺势关去,然后狠狠地卡住了半条没来得及抽走的胳膊,夹出一声鬼哭狼嚎的惨叫。再接下来就只剩拳打脚踢与闷哼声了……
好一阵子,方从心都没能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开门去看,仍然维持着倚在门上的姿势。直到又有人来推门。她条件反射的还想抵抗,却听见那边慌忙的唤她:“别怕,从心,是我!”
她还怔怔的呆着,脑子僵了一样,无法运转,仿佛已经辨不出那个声音了一般。然后门就被推开了,她整个人都被他抱紧怀里去,手却还无法自制的死死握着那只门把手。
但是,就在任寻握住她的手,捂暖了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的时候。她忽然被电击中了一样,猛一把将他推开去。“滚开!你滚出去!没心没肺的你还回来干什么!”
任寻被她推得一怔,旋即也扯着嗓子吼起来:“你才是干吗关着手机不开?我都……”他话到一半忽然不说了,两个人面对面站在房门口,面红耳赤地瞪着对方。
好一阵子,任寻低下头去,先伸爪拉了拉方从心的衣角。
方从心愤愤地一巴掌给他拍开了。
他又锲而不舍地抓了一次。
方从心又给他拍开。
第三次,他没再扯衣角了,直接长手一捞,把她整个带到怀里紧紧地抱住。“吓死我了……你干什么呀?才进门就见你在家里跟熊瞎子打架……”他低头磨蹭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呢喃低语。
那样真实的怀抱和体温就像一贴良药,瞬间让她的神经舒缓下来。“我以为是物业来检修燃气的啊,应该就是物业来检修燃气的吧,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她忽然“哇”得一声大哭起来,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女孩儿,埋头在他怀里,死死抱住他的腰不放,鼻涕眼泪全往他身上蹭。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就在那一刻,她觉得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她再也不想和他怄气了,一点也不想了,她就想像此刻这样,一直像这样,平静、安心又温暖的过日子。
当罗茜接到电话,震惊之下大包小包赶回来的时候,任寻已经把那只熊瞎子绑成了一个粽子,陪着方从心,跟着110回所里去做笔录。
熊瞎子先生在被揍晕又在局子里醒来之后,无比丧气地交代,其实他原本真的只是来检修燃气的,因为认出女主人好像是这阵子网络上闹得特别凶的那个女人且又是独自在家时,才一时智昏动了歪念,遭到反抗之后一激动就彻底失控了……接案民警说,要以强奸未遂的罪名逮捕他,吓得他嗷嗷乱叫,语无伦次的又是道歉又是求饶。
因为任寻冲进来之后那一系列暴力行为揍得这小子不成人样已经完全超出了见义勇为和正当防卫的范畴,民警同志无比同情地问他,要不要起诉任寻。
熊先生连声表示放弃起诉权力,只想请求宽大处理。
民警又问方从心是否确定要起诉这只熊。
方从心很肯定地说:“不让他付出点代价,难道以后让人都学他趁火打劫吗?如果不是我男朋友刚好回来我会怎么样?我可没那么圣母,连这种家伙都会原谅。”她转目看着抱头蹲在一旁的男人,已没有太多的激愤,只是淡然冷声说道:“我从来都没认为我是多么高尚优秀的人。但是跟你这种家伙比起来,我可强太多了。不是你在网上看到了几个关于我的边角八卦,你就有资格侮辱我制裁我的。即便是每天都会见面的人,有时候也很难彻底看清他完整的全貌,何况你我从未谋面更不相识,你凭什么对我的人格做此判断?就凭一个虚无飘渺的马甲和那些莫须有之的八卦?洗洗你们的脑子吧!”
她牵着任寻出来时,罗茜正坐在大厅里等他们,满脸是泪,看见她出来,迎上来就抱住了她,一个劲儿地自责,怪自己不该把她一个人扔家里。
她回抱住罗茜,反过来拍着轻哄:“不要想了。过去的事,不愉快的事,都忘记吧。”
她出门走在大街上。不知不觉竟然又已是秋日,骄阳依旧如火,明晃晃的从参天的长青枝叶间洒下,落在睫毛尖儿上。她一手拖着任寻,一手搂着罗茜,忽然觉得暖融融的。她觉得幸福。她有父母,有家,有朋友,有爱人,有坚持,有理想,有信仰,还不足够吗?是的,足够了,再没有人能比她更幸福了,无论怎样的艰难,她也一定迈得过去。
据医生诊断,糯米大英雄被熊瞎子摔了一回,得了点脑震荡,有阵子完全疯了,谁也认不得,每天在家里呆呆傻傻的乱逛,看谁都跟仇人一样拼命哈气……这症状持续了大半个月才好过来,心疼得方从心除却天天给他好吃好喝好生休养,还去庙里给他烧香许愿又还愿,结结实实折腾了一趟,没少给功德香火钱。
也不知是不是她去拜了菩萨就真否极泰来了。
忽然之间,又有人在网络上发出了新的八卦,指称其实一切的事端都是顾文徵的妻子——那个名叫褚青的女人在幕后操盘,是她找人偷拍了那些照片,也是她将照片上传到网络,并放出了一段她与人交易拿照片时的对话录音。
爆料者又称,其实褚青与顾文徵的婚姻近几年来一直名存实亡。当年顾文徵毅然离开国家出版社决定自己创业时,褚青是持坚决反对态度的,并为此与顾文徵大吵一架负气去了英国,直到去年,顾文徵的事业已然如日中天,才重新回来,所谓“辛苦陪伴丈夫开创事业”根本是一句假话,至于方从心与顾文徵之间的关系,更是她神经敏感之下的癔症和精心谋局中的棋子,她害怕顾文徵爱上别的女人要与她这个不称职的妻子离婚,于是便先下手为强,借助舆论的力量限制他的行为,同时也要让他顶着婚外情的嫌疑即便离婚也大受损失。
诸般种种,说的言之凿凿。正义的网民们终于梦醒了,顿悟了,有人对方从心表示同情,有人对顾文徵表示感叹,有人对褚青表示声讨和唾弃,大家又开始投入新一轮轰轰烈烈的维护公理天良的运动之中,乐此不疲地如同这就是他们生存的意义。
于是褚青被以“言行不符合教育出版从业者”的理由从单位开除了;有褚青从前的同事或是同学忽然出现,纷纷数落褚青的骄纵傲慢攻于城府;褚青的照片和一些信息开始被发上网络——当然这次某些网站吸取了教训,有选择性的删得很快;再然后有人用手机拍到褚青在某超市与人发生争执……世事真如同一个不停轮回的圆圈,不断重复着昨天的历史。但褚青有顾文徵护着她,一如既往的不离不弃的护着她。
对此,方从心只觉得无奈又疲惫。她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当她安下心来时,她便开始反思。
民意的呼声,让她看见了向往公义的热血与希望,却也让她看见了以武犯禁的暴力与危机。网络,当真是一柄双刃剑,可以矫枉,亦可以过正,可以行侠仗义,亦可以错杀无辜。究竟是辅助法治的舆论监控,还是无政府主义暴行的滥施滥用?脱离道德辅助的法治注定是不完全的,而过犹不及亦不可取,如何才得不偏不倚?这样一个问题,或许永远也不是她能够想明白的,更勿论有所为。
顾文徵打电话给她,什么别的也没多说,只是简单地再一次请她放弃上诉,甚至没有多给理由。他只是叹息着说:“我很抱歉。”
她想了想,终于说了一声:“好。”她真的累了,她的气也消了,她看见那个疑似阴谋陷害了她的女人也吃尽了她曾经吃过的苦头,她的确不想再不依不饶地纠缠下去。那只会把大家都困在昨日的泥淖里,对谁都没有好处。
可是任寻却对方从心说,他认为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褚青当然有责任,但她同时也是一个可怜的被谋算者。
方从心惊愕地问他,为什么。
任寻唇角噙着笑意,反问她:“什么人才能够拿出那样一段谈话录音?除了拍照者,再不会有别人。做这种事的人多半都会留这么一手,日后雇主若是要将他抖露出来或是在价钱上和他谈不拢了,便以此威胁。假若真是褚青雇他拍照,你觉得以她上网发帖造势的精明缜密和布局能力,她会这么快就和如此关键的人物闹翻脸到被人反曝上网的地步吗?何况,那段录音虽然的确表明了是交易照片,却并没有明确表明就是褚青雇佣该人进行跟拍的。又何况,难道你真的相信一个狗仔可以坚持一年每时每刻跟踪你把你和顾文徵那几次少之又少的无规律不固定见面一个不落得全拍下来?”
“你在怀疑顾文徵本人?”方从心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连声反驳:“这不可能。你说顾文徵自己找人拍了这些照片,然后捅到他老婆那儿,被他老婆闹上网络,闹得不可开交了他再使人出来反打他老婆一闷棍?这……这太荒谬了!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但是这个从前会一吵架就离开他五、六年的女人现在再也不能离开他了。相反,她还会为他的以德报怨不离不弃铭感五内。”任寻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俩互相折腾这么一场,还顺带殃及我这个无辜,就是为了互相留住对方不分手不离婚?”方从心痛苦地扶额大叫:“你这想法也太阴暗太扭曲太变态了!我不能接受!”
“可是我觉得这对他们俩来说没准是最好的结局呢。他们俩彻底成为稳定的利益共同体,从此和谐了。”任寻似笑非笑地靠在沙发上。他把方从心搂进怀里,亲吻着她的长发,用一种诱哄的语调软声哄道:“不要老说这个顾文徵了嘛。反正我也只是瞎猜,半点证据也没有的,你也可以当作是我讨厌他故意编派他的。都过去了的就过去了呗。”
方从心倚身靠在他怀里,抱着软乎乎的糯米,一边顺毛一边望着天花板眨了好一阵眼,终于大叹一口气:“你们地球人太可怕了,我……我要回冥王星去!”
任寻去找顾文徵换回了方从心的借据。方从心很纠结,再三追问任少,哪儿来的那么多钱。任少老实交代:“跟我爸借的。你为什么宁愿找顾文徵借钱,也不愿意用我的呢?”他看着她的眼睛,露出一副伤心的模样。
“这是你的钱吗?我可告诉你啊,啃老是病,得治!”方从心一边很鄙夷地给他一个白眼,一边仍然不忘赶紧先把借据抢过来,免得落下“把柄”与人……
“这是我的钱。我答应我爸去欧洲几个国家进修建筑学课程,回来挣了还他。”任寻答得很是平静。
瞬间,方从心就觉得心里一揪,说不上究竟是感动还是惆怅。“……什么时候走?”她开始有些低落。
“你跟我一起去吧……”任寻可怜兮兮地粘住她,就差没摇摇尾巴。
“我跟你一起去?你养我啊。先养活你自己吧,还欠着几十万债呢。”方从心一盆冷水给他当头泼下。她静了一会儿,终于叹气,问:“那你还写小说吗?”
“写啊。”任寻想也没想就应道,“干吗不写?只要我还活着,就可以写,就会一直写下去。再说出去历练两年也有好处。”
方从心止不住得犯愁:“忙得过来吗?国外读书可辛苦了,别想得太简单啊。”
任寻很认真地拉住她的手:“子曾经曰过:‘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挤,总还是有的。’”
看他那一幅皱眉点头的模样,方从心已经气得笑起来。“去!这是子曰的吗?”她扬手本想拍他一巴掌,临到末了,还是收了回来。“去吧,这笔钱就当是你的永久性房租,你什么时候回来都有你的位置就是了。”她环腰抱住他,把脸贴在他心口上,轻声许诺。
只听见这句话,任寻顿时脑子一热,激动地一把紧紧抱住她,兴奋大喊:“嫁给我吧!我现在就能跟你登记去!”
方从心被他勒得差点憋死,翻着白眼把他推开一厘米,伸手问他:“就知道发疯,你能是你能,谁跟你说我也能了?戒指呢?你答应我的戒指呢?”
瞬间,任寻耳朵就耷拉了下来。“戒指还没有……不过有这个……”他说着跑到自己房间里去,翻了好一会儿,拿着一个十分小巧精细的石头跑回来,递给方从心。
“这是什么呀?”方从心把它托在掌心看了好一会儿,没看明白是什么玩意儿。
“你有放大镜吗?”任寻很开心地说,“这石头上面是哈奴曼的微雕!”
“哈奴曼?”顿时,方从心被深深地囧到了。“你……你现在能告诉我你前阵子失踪去哪儿了吗?”她捏着那颗小石子,状似平静地问。
任寻无辜地看着她,说了三个字:“柬埔寨。”
嗯,原来他真的跑去柬埔寨看猴子去了……他竟然真的丢下她一个人跑去柬埔寨看猴子去了!
“任寻,我可告诉你啊,万一要是你还没回来我就先遇上个更好的男人,我肯定立马就嫁给人家了!”下一秒,方从心就崩溃地扶墙咬牙了。
“为什么啊?你都答应永远给我留着位置了!”眼见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任寻整个满头雾水,有委屈又着急,开始满头冒汗。他慌了好一会儿才稳住阵脚,眨了眨眼,反问:“那我要是在外面又遇上个法国美女西班牙公主什么的——”
“你敢!”不待他说完方从心已经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挑眉恐吓:“信不信我叫你下辈子都举不起来!”
“信!信!你说什么我都信!”顿时任寻就欢喜了,死皮赖脸又蹭上来,两只眼睛贼亮。
方从心忍不住在心里哀叹一声,她大概是真的,拿这小子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