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王安石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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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不揣上心韩绛疾恶如仇 拒纳侍妾安石移花接木

安石疲于浚河,病于筑堰,复伤于毁闸,身心交瘁,悲愤至极,病倒于床。这夜,他辗转反侧,思绪万千,吟道:

被使晋陵谬君恩,夜阑不眠一拊心。

已觉省烦非仲叔,安能养志似曾参。

忧伤遇事纷纷出,疾病乘虚□□侵。

未有半分求自赎,恐填沟壑更沾襟。

手把诗篇卧空屋,欲歌商颂不成音。

夫人吴氏带病看护,悉心照顾。她实在支撑不住,对巧娘道:

“我累得很,今夜劳你去书房侍候大人,让我歇息,养养精神,想你不会避嫌。”巧娘道:“大人与夫人乃我重生父母,誓愿侍候终生,何嫌之有?有此报恩之机是巧娘的福分。”巧娘来到书房,问病侍药,殷勤备至,安石亦感心慰。待安石入睡,巧娘仍坐于床前侍候。迨至后夜,安石醒来,见巧娘尚侍于侧,乃道:“夜已阑,我无大事,你回房歇息,不必侍候。”巧娘道:“夫人身子不好,今夜不来书房,吩咐我来侍候,不敢有违;况侍候老爷,是我的心愿,请老爷遂我这个心愿吧!”

安石正声道:“你虽是小辈,男女自古有别,快回房去。”巧娘知安石性拗,只好含泪离去。不多时,夫人来到书房,笑道:“你不要俊俏的侍候,只好拙妻来奉陪了。”安石道:“你身子不好,自去歇息,不需劳你。”夫人道:“老夫老妻,相互关照,今夜还是同床共枕吧。”于是陪安石睡下。天将破晓,忽然安石似惊于噩梦,忽坐起来,喊道:“安石不敢!”吴氏急起问道:“怎的,有何不适?”安石心犹怦怦地说:“见二鬼面目狰狞,不由分说将我捉见天神。天神厉声喝道:‘汝已近不惑之年,尚欲纳一少妾,天理难容。汝若如此,天将降大祸于汝。’语毕命二鬼将我从天上推下。原来是一场噩梦,吓煞我了。”吴氏素知安石不信鬼神之事,今夜说梦,甚是蹊跷,但不愿说破,遂笑道:“既知是梦,虚惊而已,不必多说了,还是入睡吧。”天晓,安石醒来,身子轻松了些,让夫人将他扶坐榻上,又读起书来。夫人见状,一把夺过书册,说:“稍有点精神,就不安闲了。闭上眼睛,养养神。”此时,范子渊进来,先向安石问安。安石让他坐于客位。子渊道:“奏闻常州浚治漕运状已代拟就,请大人审核。”安石仔细阅毕,说:“尚可。我估计贾青奏状,必有异说。为防中书留中不报,差你亲自进京,将此状送呈执政曾公亮大人。你可先晋谒礼部侍郎欧阳修大人,必要时,请他引见。我这里有祗候欧公函,你一并带上。欧公若问到常州浚河事,可如实禀知。”范子渊领命去了。

龙图阁直学士、知谏院韩绛为人正直豪放,入仕以来,体察下情,不畏权贵。任户部判官时,江南饥荒,奉诏为体量安抚使,行便民事数十条;惩治宣州守贪暴不法,民皆称颂。使还,擢正言。仁宗谓绛曰:“用卿出自朕。今后卿凡议事,不宜偏激,当顾朝廷大体,勿使朕为难。”入内都知王守忠兼判内侍省,绛言:“判名太重,且国朝以来,未有兼判两省者。”上纳之,诏自今勿复除。绛不顾上戒语,复劾宰相庞籍知开封府时受道士赵清贶贿。开封府遂急拘赵清贶杖杀之。

绛言系庞籍讽开封府杀之灭口。仁宗不得已,遂罢庞籍。未几庞籍复进,绛力争不得,遂请解言职。后诏绛知制诰、判流内铨,继迁龙图阁直学士。上嫌其在身边聒耳,要放他外任,出知瀛州。欧阳修以为如绛不避嫌、敢撞权贵、直谏人主者,应立于朝廷。遂率同列奏言:

“绛宜在朝廷,瀛非所处也。”仁宗碍于众议,留绛知谏院,纠察在京刑狱。

韩绛素仰欧公道德文章,今又承长者爱护之情,这日特登府致谢。韩绛甫吐谢意,欧公即止之,说:“子华,你我直人也,省掉那些客套。老夫近为贤者不能留之朝,衰病者不得放去为忧。即如老夫,自新春以来,目益昏,耳亦不聪,非特尸禄,大惧亦难久于笔砚。”绛道:“欧公立于朝堂,社稷之福。身虽弱,凛然正气,使佞谗之徒见而生畏。像陈执中、贾昌朝辈,罢去中书,又赖到枢密位上,封妻荫子,枉食君禄不说,还要滋事。”正说间,忽报常州来人求见欧公。韩绛欲退避。欧公道:“想必是介甫着人来。子华同介甫至交,无甚避讳处,坐下听听不妨。”范子渊入见,呈上王安石书。欧公阅毕,递于韩绛。问范道:“介甫近来可好?”范子渊遂将贾青挟嫌刁难治河,司马旦阴附贾青,加以雨淫不止,以致决堰毁闸经过备陈于欧公。最后说:“王大人身心俱瘁,悲愤交加,现病卧于床。”欧公道:“介甫为国为民,可嘉可敬,其处境亦令人怜惜。贾青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着实令人愤恨。”绛道:“贾青如此妄为,乃恃其父位在二府耳。我深知介甫,他以养亲为名,谋放外任,不过为避京师声色狗马争权夺利之借口,以为外任,尚可做点事业。鄞县一小邑,尚可由他,而舒州、常州复杂得很,岂可由他。愚意设法调他来京为好,大家总有个帮衬。”欧公道:“说得是,容我商诸执政曾公亮大人。不过目下这场官司如何打?”绛道:“奏状可呈给中书,看文相如何处理。他若留中不报,好在我知谏院,尚可奏闻皇上。”欧公道:“你得有个由头,不然又诬你朋党了。”范子渊道:“敝职是常州水监,可否由我出面写一揭举状,呈送谏院如何?”韩绛道:“如此甚好。”于是,范子渊告退,韩绛也辞了出来。

果然不出所料,枢密使贾昌朝已关照中书文彦博。执政曾公亮将《常州浚治漕运状》送呈文相,商议如何处置。文相道:“两浙转运使贾青亦有奏言,谓王安石好大喜功,急功近利,不顾天候,不惜民力,以致决堰毁闸。”曾公亮道:“朝廷诏治漕运,如何说是王安石好大喜功?漕运疏浚,有功于国,有利于民,为此急功近利有何不好?既然运使与知州各执一词,还是奏闻皇上,朝廷遣使查明是非,再行议处。”文相心中明白,此事闹大,对贾昌朝官声有碍,遂道:“愚意先作人事措置。既然贾青与王安石不相能,还是调开为好。提点江东刑狱沈康,言者劾其无有作为,可否与王安石对调?如此一可塞言者;二王安石备使一路刑狱,总算提升,亦可使他气平。待中书查明是非,再奏知朝廷不迟。”曾公亮明知文彦博所说不过是拖延而已,不了了之。遂道:“文大人如此说,我不持异议,但派何人去常州核查?”文相不意曾公如此认真,顺口道:“不知曾大人可有合适人选?”

曾道:“我原拟下江南巡视,可否顺揽这一差使?”文相见如此说,碍难异议。

诏除王安石提点江南东路刑狱。出乎文相之意,安石上书力辞:

“某闻古之君子,立而相天下,必因其材之所宜,形势之所安而役使之。今也某材不足以任剧,而又多病。阁下必使之察一道之吏,而寄之以刑狱之事,非所谓因其材力之所宜也。某亲老矣,且有上气之疾日久,比年加以风眩,势不可以去左右。阁下必欲使之奔走跋涉,不常乎亲之侧,非所谓因其形势之所安也。论者或以为事君,使之左则左,使之右则右,害至于死而不敢避,劳至于病而不敢辞者,人臣之义也。某窃以为不然。上之使人也,不因其材之所宜,形势之所安,上将无以报吾君,下将无以慰吾亲,然且左右惟所使,则是无义无命。”

书呈文相不报,促赴任所。嘉三年二月,王安石只好赴饶州提点江东刑狱。

夫人吴氏旁察安石此番到任后,同知鄞县、判舒州、守常州迥然有异,不似往日风风火火,急于公务。亦不常外出,时而读书,时而沉思,郁郁寡欢,不苟言笑。吴氏深知安石挫于常州治水,身心交瘁,悲愤至极,然长此下去,会闹出大病来。因此多方劝慰,并以谈诗论文为题,想勾出话来,借以排除积郁,也不见效。于是又想起为安石纳妾的心思,此举或可有助于转换心绪,解开情结。这日,吴氏对安石道:“你身心交瘁,需人照料,而我身子不好,碍难日夜厮守。即使平日,你也邋邋遢遢,不修边幅,不会照料自己。没有一贴近之人,如何是好!前次提说给你纳妾,你说无有必要,你目下如此情况,我看很有必要了。我已替你物色到一人,你看如何?”安石笑问何人,只听吴氏说道:“就是李巧娘。纳她,可谓三全其美。”安石笑道:“如此美事,倒要领教。”吴氏道:“巧娘俊俏而端淑,善解人意,你能有这样贴身之人照料,岂不是一美事?巧娘是个孤女,又无亲眷投靠,纳了她,使伊终生有了依靠,又一美事也;我素来身子不好,又性尚清静,碍难同你日夜厮守,悉心照料于你,有巧娘这个替身,对拙妻难道又不是一美事乎?所以说纳巧娘是三全其美。”安石道:“你好,我好,巧娘不愿意也是枉然。难道强纳民女为妾不成?”吴氏笑道:“我的老爷,你为官半生,精明过人,就是在儿女私情上傻得很。巧娘发誓侍候你终生,又给她侧室的名分,岂有不愿之理?此事我还未向巧娘挑明,但可断定此事必谐。”安石笑道:“我看难说是三全其美,等下而言,对你怎好说是美事?贤妻玉成安石的美意,悉力照顾的用心,我心领了,但安石不敢有负小妹。”吴氏见安石说到这分上,不由潸潸泪下,说道:“你素知为妻身子不好,且性好清静,你就让我省心由性多活些岁月,我的三哥,你怜惜小妹吧!”此情此景令安石难以回绝她,沉思后说:“此事须由我探知巧娘心愿再说,你先不要捅开。”吴氏见安石松动,也不好过急,话到此止住。

次日,巧娘来整理书房。安石道:“你且坐了,我有话问你。”巧娘道:“老爷面前,哪有奴婢坐处,我站着回话。”安石道:“后堂不拘常礼。你坐下,好让我缓缓说话。”巧娘亦知拗不过安石,远远地坐下。安石问道:“你觉得我和夫人待你如何?”巧娘道:“老爷、夫人处处关照巧娘,亲生父母亦不过如此。生我者父母,活我者大人,真乃重生父母。”安石道:“既然如此,我收你为义女如何?”巧娘道:“卑下之人,不好辱没老爷,我做牛做马,侍候老爷,于愿足矣。”安石道:

“只要你我有缘,什么卑贵高贱,不要存此念头。”巧娘见安石如此坦诚,不再推辞,急忙跪下叩头,含泪道:“义父在上,女儿给你叩头了!”安石连忙扶起,接着说道:“这样多好,使我便利给你办喜事了。”巧娘诧异道:“认了义父,已是我天大的喜事了。”安石道:“你年已及笄,应当婚配。我看中一人,就是王立基。你若谐意,我与夫人为你俩主婚。你看如何?”巧娘道:“巧娘立誓终身不嫁,侍奉你老,我岂能自背誓语。对立基大哥哪敢弹嫌,我当另图报他救命之恩。”

安石笑道:“傻孩子,你已是我的女儿,自有养老送终之分,不背乎誓言。夫妇人之大伦,岂可因侍奉父母而废人之大伦乎!你二人成为夫妇,一个在外跟我,一个在内侍奉我,有何妨碍?”说得巧娘无话可说。安石道:“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已是我的女儿,我夫妇就做主了。”巧娘仆倒在地,连连叩头道:“你老人家大恩大德,巧娘终生难报啊!”安石拉她起来,说:“既是一家人,这样说就见外了。后勿复此。”又叮咛她暂不要向夫人提及此事,待说知立基,好让夫人喜出望外。

随后,安石来到前堂,唤过王立基与王兴,说道:“常州河工决堰毁闸,廷老被难,我愧对常州父老,愧对廷老。我有一个心愿,要代廷老为立基婚娶,以续香火。”立基道:“大人不要为父亲过于悲伤。至于我的婚事,悉由大人做主,我代泉下之人谢恩了。”安石道:“我已物色一人,就是李巧娘,你看如何?”立基道:“巧姑娘的人品,我没说的。只是她立誓终身不嫁,侍候大人。”王兴也说确实如此。安石道:“这个不用担心,我已说通巧娘,并认巧娘为义女了。”王兴、立基都甚惊喜,齐声道:“为大人贺喜!”安石道:“立基你若同意这亲事,我岂不是又添一喜么。”立基连忙叩头道“谢大人”,王兴笑道:“傻小子,谢岳父大人。”立基忙改口道“谢岳父大人”,惹得安石也大笑起来。安石道:“办婚事,我素尚俭朴。今夜就在后堂办,新房就设在后堂。暂不知照衙中同人。王兴帮立基备办几件新衣,届时陪他到后堂来。你就充当媒人,还要你唱礼。你俩看可使得?”王兴、立基齐声道:“悉依大人吩咐。”

安石回到后堂,来到夫人卧室,兴冲冲地对夫人说:“你不是促办喜事么,今夜就办。我已吩咐大厅张灯结彩并布置新房。除王兴和立基外,衙中他人暂不知照。你看如何?”吴氏意想不到安石如此痛快,口边不说,心中思忖:如此美事,以前还扭扭捏捏呢,既然安石兴致,快办也好。遂道:“那该我去张罗了。”安石阻道:“我惟一求你,就是你好生在室内歇息,养好精神,好同大家随喜,免得届时支撑不住,先要退场,不知者,还以为你有醋意。请夫人允我自主,看看我会不会操办。”吴氏自知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

这夜大厅内红帐高悬,红灯高挂,红烛高烧,照得厅内通红。这时,王兴、王立基及后堂人役、丫鬟齐集大厅,喜气洋洋。顿时,安石偕夫人进来,并立上首。随后,锦儿扶着巧娘从侧室出来,只见她身披红装,脸生莲花,低头走到香案前站定。安石随即道:“今夜办两道喜事,首道喜事,愚夫妇认李巧娘为义女。”巧娘立即倒地叩头,说:“二老受女儿一拜。”吴氏见此,甚是懵懂,但很快明白了过来,见生米已做成熟饭,只好认同了,上前将巧娘拉起。接着安石道:“第二件喜事,由王兴做媒,愚夫妇主婚,王立基与李巧娘结为夫妇,即行婚礼。”王兴随即唱礼:“拜天地”、“拜岳父母”、“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大家散后,安石偕夫人回到自己卧室。安石向夫人深深一揖,道:“请夫人恕安石诓妻之罪。”吴氏佯嗔道:“一揖岂可消气!”安石道:“我只好长跪不起了。”说着就要跪下去,吴氏连忙拉住道:“一点也不顾体统,叫下人看见,怎好意思。”安石道:“你我结发以来,诓骗小妹,还是头遭。”吴氏扑到安石身边,轻举纤手,连连打他道:“看你还敢二遭三遭!”安石道:“出此下策者,实为不负小妹也。”吴氏道:

“三哥的心,我焉不知,但是你辜负了我怜惜你的一片好心。”安石道:“我除怕负小妹外,还有一层。严惩章树牧,救助李巧娘,乃我为官本分。若还我纳巧娘为妾,则与章树牧有何区别。人们会说:一是抢占,一是巧取。此安石为人之不取也。万望小妹谅我由衷。”吴氏道:“你的心思,我焉不知。不过你也过拗,我拗不过你,你由性吧!”

这夜夫妻交心,恩爱胜过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