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王安石传奇
15810000000035

第35章 皇子着魔杜小娟警语悟性 仁宗暴崩赵宗实黄袍加身

宗实在藩,与王广渊、周孟阳交好。这日,从大内出来,回到王邸,即邀孟阳代笔,上表辞去泰州防御使、知宗正寺。孟阳道:“皇上命你知宗正寺,乃立皇子之预也,何必谦辞?”宗实道:“我安不知,正为此耳,你焉不知我淡漠皇位。”孟阳道:“恐碍难允准,你能扭过皇上?不必让我徒费笔墨。”宗实笑道:“你尽管代我写来,一表不允,再上二表、三表……每写一表,酬你十金。”孟阳再辞,宗实道:“此不足为谢,候得允准,定当厚谢。”

宗实连上十八表,屡乞缴还告敕。仁宗召韩琦、欧阳修议。上道:“彼既如此,就此作罢。”琦道:“此事安可中辍!愿陛下赐以手札,使知出自圣意,必不敢辞。”上道:“前日,朕已面告将立为皇子,彼仍谦辞。”琦道:“宗正之命已出,外人皆知必为皇子矣,不若遂正其名。”修道:“知宗正事告敕付阁门,他得以不受。今立为皇子,只用一诏书,事定矣。”上道:“勿更为他名,便可立为皇子,明堂前速与了当。”琦、修见上意已决,因请谕枢密院。召枢密使张升至,上面谕之。升问道:“陛下不疑否?”上道:“朕欲民心有所系属,只赵姓者斯可矣。”升再拜称贺。琦等乞上书手札以便施行。

翰林学士王圭受韩琦命草诏,心有疑焉,即上殿请对,奏道:“此事至大,后不可悔。外议皆云执政大臣强陛下为此,若不出自陛下,则祸乱之萌未可知。”上指心道:“此决自朕怀,非由大臣之言也。不如此众心难安,卿何疑焉?”圭闻此乃再拜道:“陛下能独断,为宗庙社稷计,此天下之福也。”退而草诏以进。诏曰:

人道亲亲,王者之所先务也。盖二帝之隆治由兹出,朕甚慕之。右卫大将军、岳州团练使宗实,皇兄濮安懿王之子,犹朕之子也,少鞠于宫中,而聪智仁贤,见于夙成。日者选于宗子近籍,命以治宗正之事,使者数至其第,过执谦退,久不受命,朕默嘉焉。朕蒙先帝遗德,奉承圣业,间敢失坠。

夫立爱之道,自亲者始,固可以厚天下之风,而上以严宗庙也。其以为皇子。

上悉召宗室入宫,谕以立皇子之意;赐皇子名曙;赐袭玩、金带、银绢各一千;以李受为皇子伴读,王猎为皇子说书,周孟阳为记室;诏内侍省、皇城司营建皇子位,权入住庆宁殿。内侍省遂发车乘往迎,宗实称疾不入。司马光、王陶奏道:“凡人于丝毫之利,至相争夺。今皇子辞不赀之富,不受命,其贤于人远矣,亦足以知陛下之圣,能为天下得人。臣闻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而行。宜以臣子大义责皇子,其必入。”韩琦奏道:“今彼既为陛下子,不需为此,可令宗族长者及近亲谕旨,彼必不敢违。”上依琦奏,遣同判宗正寺从古、其兄宗璞敦劝皇子入内;若称疾,即乘肩舆。宗璞责宗实道:“汝为人臣子,岂得坚拒君父之命而终不受耶?我非不能与众人执汝,强置汝于肩舆,惟因恐使汝遂失臣子之义,陷于恶名耳。”宗实仍称疾不赴。是夕,使者往返数四,留禁门至四鼓,皇子终不至,乃诏改择异日。

这夜,濮王府闹得合宅不得安宁。使者甫返,秀林冲入卧内道:

“我真不明白,何以皇位都不要?你不承大统,我还想坐正宫哩!皇上三番五次召你入内,你坚辞不赴,惹恼了皇上,治你个不忠不孝之罪,活该!”宗实道:“大莫至死,勿以死罪动我。”秀林知自己劝他不动,急忙退将出来,求娟娘道:“好妹妹,你劝说劝说,千万不要惹出祸来。”娟娘想到僵持下去,亦非良方,于是走进卧内,劝说道:“我知你重情义,淡漠权位。想到你的苦衷,我能不心痛?不过僵持下去,皇上罪将下来,王娘岂能承受得住;小娟又于心何忍;也不累及仲□兄妹么!”宗实抱住小娟号啕大哭,继而哽咽道:“千万莫羡彼巍巍宫阙,实是囚人牢笼。我入内为皇子,侍曹后为母,反疏亲娘,日后可否称母称亲,还说不定。入了大内,你我难以晤面,与谁话左右?那些东宫从宫,不离左右,即一言一行,也死死管住。入内无异自陷牢笼。”娟娘道:“人生难能尽如意,有得必有失。你果若持天柄,泽被天下,亦不有情有义乎?舍小义取大义,舍儿女之情,仁爱天下之人,不正是持国先生谆谆之教言耶?”娟娘一席话,说得宗实倒平静多了。娟娘道:“今后小娟难能侍候左右,望自保重。入大内后,仔细选一淑贤侍妾,照料好你的起居,小娟就放心了。”宗实道:“宗实若纳妃,非小娟不为,可对天起誓。”娟娘连忙阻住道:“何用发誓,我安不知你心。不过,入大内后,就由不得你了。按我的名分尚能照料仲□兄妹,你大可放心,会抚育儿等成人。”正说间,周孟阳求见,娟娘回避。孟阳道:“再奉劝一言,皇上察知你之贤,乃发德音。你称疾坚卧,其义安在?”宗实道:“非敢邀福,以避祸也。”孟阳道:“已立你为皇子,中外所闻。即如不拜,得准归藩,能保燕安无患乎?”宗实正好借此下台,抚榻而起道:“我虑不及此。”遂拜别王娘及诸兄弟,与宗璞等入内。宗实一支亲属及仆从,行李萧然,无异寒士,惟有书数橱而已。皇上闻皇子入内甚悦,择日以立皇子告天地宗庙诸陵,并以皇子为泰州防御使,封钜鹿郡公。自是,皇子日朝上于内东门,或入侍禁中。

话说任守忠,字稷臣,以父荫入内,曾领御药院,坐事废。久之,复入宫,稍迂御药供奉。章献太后听政,出为外官。后以功召还,为内侍押班,阎文应罢,代为入内副都知,累迁宣政使,至入内都知。可谓三朝宠宦。这日,守忠来到庆宁殿,向皇子请安道:“殿下初入大内,恐诸多不便,随时吩咐,老奴遵办。”皇子道:“蒙皇上、皇后优待,一切妥当。以后有劳公公处再烦扰。”守忠道:“殿下在藩时,老奴尝向皇上、皇后奏说宗室之贤无过殿下者,当立皇子,果不出老奴所言。”皇子讥笑道:“如此说来,我当重赏公公,可惜我除有书数橱外,清贫如洗,无物为赏,白费公公美意。”守忠利令智昏,听不出弦外之音,遂道:“这不打紧,殿下将富有天下,践位后,少不了老奴叨赏。”

皇子道:“嗯!有如此美事,我尚不知。”守忠卖弄道:“皇上、皇后对老奴每每言及,不会有错,殿下必登大极。”皇子正色道:“祖宗家法,不许宦官干预宗庙社稷事,对你倒破例耶?”守忠想不到碰壁,连称是是,赧颜而退。

这年岁末,仁宗御临龙图阁,召辅臣、近侍、三司使、台谏官、皇子、宗室、驸马都尉、主兵官,观祖宗御书。又幸宝文阁,为飞白书,分赐从臣;作《观书诗》,命韩琦等属和,遂宴于群玉殿。后四日,再会于天章阁观瑞物,复宴群玉殿。上道:“天下久无事,今日之乐,与卿等共之,宜尽醉勿辞。”赐禁中花、金盘、香药,又召韩琦至御榻前,别赐酒一卮。从臣沾醉,至暮而罢。入内都知任守忠率内侍、宫女拥帝幸苗妃宫。苗妃、冯才人接驾,退去黄衮服、紫龙冠,换上常服,安坐御榻,献上香茗,分侍左右。守忠请示元旦朝贺之事,上道:“连日大宴群臣,正旦朝贺可免,不必张罗,况朕精神亦不支,当憩息几日。”

守忠遂退出。苗妃道:“近日官家兴浓,妾等庆幸之至。”上道:“皇子入位,朕尚有何虑?当享几日清福。”苗妃道:“官家说得是,立皇子之仪至隆,臣民周知,虽心有觊觎者,亦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臣妾冒死再进一言,官家千秋之后,一如章献太后称制之事,不可不虑。”

上沉思良久问道:“当如之何?”苗妃对道:“可立诏书予皇子或首辅,禁称制,若违诏,可得而诛之。”上道:“容朕思之。”语毕,上欲就寝,苗妃笑道:“臣妾老矣,不堪伴君,有劳冯才人侍寝。”遂将上与冯才人推出。上拥才人出,相视而笑。

嘉八年春正月元宵后,曹后召任守忠探问皇上起居。守忠答道:“前次奏知娘娘,皇上幸苗妃如常,与苗妃、冯才人交语甚密;皇子亦数往入侍,其对苗妃情胜娘娘;皇孙仲□亦常去玩耍,苗妃甚为抚爱。这些倒不打紧,近有宫人探知,彼等建言皇上,亲书禁皇后尔后临朝称制密诏,留予皇子或宰执。”曹后听后怒恼道:“当年苗妃曾代我鞠养宗实,二人相处情似母子,尚有可谅。冯氏凑甚热闹,辜负本后劝上幸其之恩。最可恼者宗实也,翅膀未硬,倒算计起老娘来。不听从本后,即坐上皇位,还可废立。”守忠道:“果真皇上留下遗诏,娘娘恐没辙儿了,须预为之计。”曹后问:“计将安出?”守忠道:“以便于辅臣入内与皇上议事为由,急速促上迁临福宁殿,以断苗妃、冯才人之枕边絮聒,并严控皇子进殿面君,娘娘亦伴上进住福宁殿。皇子例行朝拜或召见,娘娘定要在场,勿留下空当。”曹后道:“好,依计而行。文应外放后,幸赖公公助我,后当重赏。”守忠谢退,曹后亦忙去苗妃宫面上。

曹后刚跨出宫门,只见一人溜出,急忙回到庆宁殿。原是秀林来见皇姨,适曹后不在,便钻进卧内。移时,任守忠随曹后进到外间说话,她不便出来,不意听到以上话语。事关伊夫,焉能不急。秀林见到皇子,劈头就道:“你千万不可惹怒皇娘。你是我的夫君,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为你,为我,为孩儿计,向皇娘认个错,以后顺着皇娘就是了。”皇子道:“我未曾顶撞皇娘,这话从何说起?你告个明白。”

秀林遂将窃听到的话一五一十说将出来。皇子不听则已,听后冷汗直冒,双目呆滞,发起愣来。秀林推他不醒,急得哭将出来,着人唤来娟娘,求道:“妹妹快想个法儿叫他醒醒。”娟娘问知原由,对皇子喝道:“世间无有大不了之事,亦无不了之事,何必为此发呆!大不了不要皇位,拖妻儿为民,也不是一了了之。”只见皇子哇的一声,哭将出来,秀林连忙抱住,也放声大哭。这时众多仆妇都聚到院外打问。

娟娘出来说:“无甚大事,各就位执事。”打发众人散了,对秀林道:

“一口痰堵了心,哭出来就好了。少夫人伴他好生歇息,我回去照料孩儿。”秀林拉住娟娘道:“好妹妹,你留下一同照应,万一再发作,我没法儿。我知他听你的话。”娟娘道:“少夫人放心,不受刺激,不会发作,万一有事,着人唤我。”遂退了出来。

二月末,仁宗不豫。曹后促御福宁殿,召医官宋安道等进药,久未效。三月甲辰,召医术名流前郓州观察推官孙兆、州司户参军单骧会诊御脉、进药,疾稍平。乙丑,圣体康复,宰臣诣东上门拜表称贺。方七日至辛未,是日,上饮食起居尚平宁,午夜,忽起索药,及曹后至,上指心不能言。乃召医官诊视,投药、灼艾,已无及,遂暴崩。

左右欲开宫门召辅臣,曹后道:“此际宫门岂可夜开,密谕辅臣黎明入禁中。”及晓开内东门,命大臣由垂拱殿入。辅臣韩琦等至福宁殿下,升阶,扣帘欲进。内侍言:“皇后在此。”琦却立。皇后发哭道:

“天下不幸,夜来官家忽然上仙。”大臣发哭。后道:“怎奈何,相公?官家无子。”琦正色道:“皇后不可出此言。皇子现在东宫,何不宣入?”后道:“只是宗室,立了他,后莫有人争?”琦道:“更何可疑议!”

于是召皇子入,告上晏驾,使嗣立。不料皇子却惊道:“某不敢为,某不敢为!”因反走。韩琦等辅臣共执之,或解其发,或被以御服,并召殿前马步军都指挥使、都虞候及宗室刺史以上至殿前听旨。殿帅李璋戒殿前班兵说:“我今入殿,俟见我山呼时,汝辈方得山呼。”璋扣殿白宰相:“欲上殿看官家。”琦禀后,后许之。时新上散发披面,覆以帽子。李璋徐以笏拂开发,审观之,见是皇子,遂降殿山呼万岁,殿前班兵随即山呼。韩琦命翰林学士王圭草遗制。至晓,已是四月初一,百官皆集,犹不知上崩,皆吉服,只得解金带及所佩鱼,自垂拱殿门外哭入,班列福宁殿前。韩琦宣遗制后,与诸辅臣共拥宗实即位,帝号英宗,见百官于东楹。百官再拜后,乃出。新上谓韩琦道:“按礼子为父母丁忧三年。在此期间,请相公摄冢宰,暂理万机。”韩琦顿首坚辞,辅臣皆言不可。

仁宗暴崩,议论纷纷。曹后责新上按问孙兆、单骧。新上问任守忠:“然宋安道等侍医得无罪乎?”守忠对曰:“奴才曾久领御药院、御药供奉等职,素知宋安道辈非犯上之人。且先帝晏驾前,已退安道等侍疾,改命孙、单按脉、下药,自与安道无涉。”又问孙、单,对曰:“先帝服兆等药,皆有验,龙体康复,内外皆知,岂有疑哉?”又问:“先帝晏驾前索进之药,究系何药,何人进上?”对曰:“奴才不曾在场,不得而知。”及问夜值内侍,均推说不知。新上问辅臣:“闻孙兆等乃两府所荐,信乎?”对曰:“然。”新上道:“此事某不敢与知,请公等裁之。”

辅臣闻之惶恐。新上驾返庆宁殿,郁郁寡言,秀林询问何事不乐,不得要领,复求娟娘入问。新上将以上之事告之,喟然叹道:“祖先黄袍加上,势所使然,故可制人;某之黄袍加身,系先帝之遗命,受制于人。此皇位非某能为,亦不敢为。”娟娘道:“你之处境,我尽知之,去、留悉听尊便。你流落天涯海角,小娟愿随左右,你为僧,我削发为尼,同修正果。”说到此处,二人相抱而哭。新上复道:“曹后要封号,某予之;强某当儿皇帝,誓不为之。”遂手书二诏:命韩琦为治永昭陵使;尊曹皇后曰皇太后。书就,对娟娘道:“但愿作皇帝到此为止。”

四月乙亥,群臣上表请新上听政,不许。是日夜,新上忽得疾,不识人,语言失次。次日,群臣三上表请听政,均以疾却之。己卯,先帝大殓,新上疾剧增,号呼狂走,不能成礼。韩琦亟投杖抱持新上,送回庆宁殿。移时,曹太后驾临探视,抚上泣道:“儿皇醒醒,吓杀母后了!好端端的,如何病得如此。”只见新上急忙躲开,呼道:“汝是吕雉,朕不是汝儿惠帝,莫认错人。”韩琦道:“陛下,是皇太后来探上疾。”新上指琦、修道:“汝等不是周勃、陈平,汝等勿要哄朕,否则,将以欺君之罪,严惩不贷。”秀林本来回避邻室,见此情状,不顾礼统,冲进御榻,抱住新上大哭。只见新上亦抱住秀林,爱抚有加,说道:

“汝不必泣哭,想必饿得发慌,待吕蒙正替汝赶斋饭去。”太后、辅臣见此,颇觉尴尬,只得退出。此后新上较前平静些许,秀林服侍卧下,霎时,便呼呼入睡了。秀林召来娟娘道:“你在此伺候,我去禀知太后,并召御医议诊治之事。”娟娘道:“恐诸不便,我不便独自留此,须知人言可畏。”秀林道:“到这弦锋上,还顾得着这些。为了宗实,你我还有何过不去之事。我即禀请太后允纳你为妃。好妹妹,为了宗实,你得听从我的话;为了宗实,我绝不负妹妹。我未读过多少书,只读过《列女传》,我俩何不学英皇,同侍宗实?”娟娘见秀林说得诚恳,便道:“先勿说这些,听你的,我留下照看就是了。”秀林急急火火去了太后处。娟娘呼宗实道:“真入睡耶,假入睡耶?只我一人在此,不必做戏了。”宗实一骨碌坐起,二人相视而笑。

后事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