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吗?快出来!不要躲起来!不管你有什么愿意,希望你先出来!”
韩拓月压低喉咙喊了起来。墓地里依然是一片死寂。他不甘心地又喊了起来,语气比刚才多了几分焦急,“你快出来!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会帮你解决的!请你不要躲我!”
他的喊声一遍遍地在浓雾里回荡。风无声地在墓地里游走,长长的衰草随着风发抖。黛雪落这时才发现这块墓地里竟也长得有玫瑰,可惜早已经枯萎了。深红中透着黑色,被掠过地皮的风吹的像纸花一样乱颤,就像一个枯败的幽灵在瑟瑟发抖。
墓地里仍然没有人应声。韩拓月还在一声生地喊着,黛雪落却已经受不了。因为他呼唤的是一个居住的在墓地里的诡异恐怖的女人啊。从他的喊声中可以清楚地听到他对这个女人是多么的关心。黛雪落从没有想到他的心里还有这个女人存在。她的感觉就像忽然被挤到了墙角,瞬间就被挤得发狂。
她抬起手想去捂耳朵,没想到撞到了身边的枯草,发出了“嚓”的一想。韩拓月立即惊喜地朝这边靠了过来,“你在这里?”
见韩拓月接近,黛雪落赶到的并不仅仅是恐惧。一种莫名的愤懑像毒血一样直冲进她的心田,逼得她“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啊!”韩拓月呆住了。他呆呆地盯着黛雪落,脸上的神情竟是惊骇、心虚和忧虑相混合。而且,没有惊喜。
“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你一直在这里?”韩拓月目不转睛地盯着黛雪落,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黛雪落警惕地盯着他,随着他的前进而向后移动。
“你这是怎么了?”看到黛雪落这种样子,韩拓月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远离你吗?”黛雪落的声音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虽然知道这样可能招来横祸,黛雪落还是决定把一切都说清楚。
“不久前的一天,我看到你偷偷进了这个墓地。第二天这里就出现了一具被画上彩绘的女尸。我对你所有的猜疑,全源自那个时候。”
韩拓月如遭雷击般呆住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嘴边泛起了一丝自嘲的笑容,低下头喃喃地说:“原来如此啊……我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黛雪落用冷峻的目光审视着他,继续用低沉的声音说:“你来这里是找一个女人的吧。她一直住在墓地里,是你一直照看她。她和这桩凶案有关系么?抑或是……参与者?”
“哈哈。”韩拓月用沙哑的声音笑了笑,“那你也怀疑我是不是这案子的主谋,对吗?”黛雪落感到一阵热血上涌,几乎立即要失态。但她还是克制住了,继续冷峻地说:“是。”
“那我就把这件事全告诉你吧。”韩拓月用一种莫可名状的目光看着她,脸苍白得像被人抽干了血液,“你放心,我不会再对你有所隐瞒了。”
黛雪落用力点了点头。
“你口中的那个女人,叫杜缈。我是在三年前认识她的。她长得很美,本是一个名牌大学的学生。可惜她的母亲忽然患上了重病,把她的一生彻底打乱了。”韩拓月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脸的悲郁和心痛,可以看出他对这女人至少是相当迷恋的。虽然心已经给了风千翌,黛雪落看到他这副样子,还是感到很受刺激。
“她为了救自己的母亲,和一个大款签下了合约。大款负责她母亲所有的医药费用,她则放弃学业,在大款的身边做十年的秘密情人。这本来就是很摧残人性的,那大款还是个变态。在她母亲活着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忍。但即使接受了治疗,她的母亲的生命也只维持了两年。等待她的,是八年地狱般的日子。”
“面对着这种苦难,任何人都无法坚持多久。有一天她终于爆发了,用餐刀刺死了那个大款,逃进墓地的空墓穴里躲藏,像个野兽般地生活。但最终还是被我找到了。”
说到这里韩拓月脸上显出了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因为他在这件事上违背了警察的纪律。但最后他的脸上还是现出了骄傲的神情,“我光看她的资料就很可怜她,看到真实的她的时候更是感到心痛。我实在狠不下心来抓她,便让她留在了墓地里,回到队里后骗同事说我一无所获。为了让她生存下去,我每天都在这个时候给她送来生活用品。直到不久前的一天。”
“那一天这里就出现了裸尸,是么?”黛雪落冷冷地接话。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感到莫名的混乱和不适。
一提起这件事,韩拓月的脸顿时涨红了。已经无比苍白的脸色陡然泛起浓郁的黑红,就像白水里忽然泛起血色。
“关于那件事情,我也感到莫名其妙,前一天晚上我明明还见过她……”
“你为什么要在半夜见她?”话刚出口黛雪落便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尴尬和心悸。糟了,还是把自己最想问的事情问出来了。可是这件事显然问不得。
韩拓月一呆。在这一瞬间他呆得是如此彻底,简直像石化一样。
“哼。”一丝笑纹从他的嘴边绽开,仿佛石像龟裂,“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怀疑我去那里杀人的,和她一起杀人,是不是?”
黛雪落身体一颤,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少许红色,不过是尴尬的红意。老实说,她刚才真没有想到问案情。她只是想问他那那女人之间有没有暧昧。
“我是想问你和那女人是什么关系。知道她和你是什么关系了,自然就会知道她会不会帮你杀人。”黛雪落竟把自己要问的暧昧问题巧妙地和案情化在一起问了出来。没办法,那个问题她不能不问。
“听你的口气,倒像已经确定我就是杀人犯似的。”韩拓月冷笑起来,那悲愤的笑纹就像石像在加速龟裂,“亏你还和我一起长大!竟然轻易把这种罪名安在我头上!你知道这样会让我多难过吗?你这是在犯罪啊你知不知道?”
黛雪落哑口无言。
韩拓月用锋利而又冰冷的目光盯着她的眼睛,冷森森地说:“我要告诉你,我不是那件连环杀人案的凶手!那种事情是人都干不出来!我告诉你,你爱着的风千翌是凶手的可能比我要大得多!”
这句话触及了黛雪落心中的隐患,顿时在她心中激起了地震。她努力稳住激烈而又散乱的心跳,沙哑着嗓子说:“关于他是不是凶手以后再说!你必须先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的清白……”韩拓月自嘲地笑了笑,“对不起目前还真没有什么证据,不过。”他忽然用一种异常奇怪的目光看向她,既想是在挑衅,又像是在期待,“我是否无辜,其实就看你如何想……”
黛雪落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变得更加沙哑,沙哑得就像嗓子里要滴血,“这件事也想别提吧!你先告诉我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那天?”韩拓月嘴边自嘲的笑意还没退去,脸上却涨潮般蒙上一片凄迷,“那天前半夜我一直在研究案情。越想越觉得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地住在墓地里,怎么看都是杀人犯的最佳目标。我一时心血来潮,便去墓地里看看。当时她还好好地坐在空墓穴里,跟我说她没事,叫他不要担心。”说到这里的时候韩拓月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痴迷,可见杜缈和他说话的时候,一定是笑颜如花。“当时也怪我不够警觉,只和她聊了几句就回来了――其实我应该给她转移个地方的!结果第二天这里就出现了受害者的裸尸,她也不见了!”
类似的可能黛雪落早就想过,因此她并不如何惊讶,她紧皱着眉头,喉头像含了一块冰渣,“这么说……她极有可能是看到了凶案的发生,吓得逃走了……或是因为看到了凶案的发生,被凶手绑架或是灭口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韩拓月知道她有怀疑是他下的手。他现在一没有心情顾忌这些,只是哀伤地叹了口气,“我宁愿是第一种可能。我每天带着食物,到这里呼唤她,希望她能像以前一样出来迎接我……”
“那你去看了她居住的墓穴没有?”黛雪落极其不快地打断了他的话,“不管她是被杀被绑,还是自己逃走了那里总会留下些许痕迹的吧!”
“我已经看过了。”韩拓月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已经哀伤得有些恍惚,“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那也要再看一遍!我也是女人,也许能发现一些你发现不了的东西!”黛雪落这么说,其实是因为她知道更多的信息。
出乎黛雪落的意料,杜缈所居住的墓穴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韩拓月轻轻地揭开一片石板,里面便露出了好大的一块空荡。墓穴里靠左的泥壁下放有一张草席,几床叠好的被子和一堆跌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泥地上虽然长着厚厚的青苔,倒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靠右的泥壁下则放的有火柴、蜡烛、袋装食品等生活用品,在靠近墙角的地方还放了一个做工精巧的打火机。黛雪落认得这是她送给韩拓月的生日礼物,顿时又气了个半死。
“你没收拾过这里吧?”黛雪落仔细地瞄着那些东西,“从什么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来看,不像是仓皇逃走或是被绑架。”
“像终于下了决定,把一切都整理好之后悄悄地走,是吗?”韩拓月苦笑了一声。
“哼。”黛雪落冷笑了一声,“看来你也知道她可能弃而去了啊。”话出口之后她才省悟自己说的话有多伤人。而且自己刚才表现出来的嫉妒连她自己都感到骇异。
韩拓月如遭雷击般呆住了,苍白的脸如涨潮般变成了紫色,忽然咆哮起来,“你不用践踏我和杜缈的感情!我和她之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说到这里他还想说“其实我真正爱的人只有你”,但想到现在说这种话无疑是自找烦恼自取其辱,沮丧愤怒之下也说出了伤人的话,“到是你和风千翌……我说风千翌更可能是杀人犯是有凭有据的!你可知道,天之阁的事件你看到的只是表象!”说着他便把在录像上看到的那一幕跟黛雪落说了。黛雪落一听竟有人想在她去天之阁的路上劫走她,而她之所以能平安到达天之阁是因为有另外一拨人暗中保护,顿时惊讶地捂住了嘴巴。这么说之前安心被人糊了披萨也不是偶然。
“联想起风千翌之前之后的一系列活动,你难道不觉得太凑巧了吗?不知道你怎么看的,在我看来,天之阁事件就是他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而导演的一出戏!”
黛雪落的心已经快要崩裂,但还是努力保持着冷静,“不,这件事情并不绝对。天之阁事件只是一个证明清白的戏码,但要证明谁的‘清白’,还是件有待商榷的事情!凶手极有可能是个就在我们身边,并且已经被我们无意中注意的人。他要导演这出戏,就是为了把我们的视线从他身上离开,这个人未必必须是风千翌!”说到最后,黛雪落几乎是在咆哮了。与此同时,她的眼泪也喷薄而出。说来奇怪,虽然她一开始就怀疑风千翌,而且怀疑风千翌的程度几乎是最深,刚才听韩拓月说出风千翌的嫌疑的时候心也感到剧烈的振荡,但在别人面前时就忍不住要维护他。可是这样一来又分明像在指责韩拓月。因为她说的这几个条件,韩拓月全部符合。
看到韩拓月脸上惊怒欲绝的呆滞,黛雪落感到自己已经无法解决这里的乱局,咬着牙就从墓穴中冲了出去,二话不说就往风千翌的家跑。一面跑一面觉得心里沉重得厉害,似乎还在毫无根基地晃荡――就像心已经完全碎化成水一样。
黛雪落冲到风千翌的家门口,站在门口调了半天气息才敢开门进去。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风千翌背对着大门站在客厅里,背影凝重,简直像一个冰冷的雕像。黛雪落如雷轰电掣般明白了过来,慌忙去看客厅里的时钟。糟了。她和韩拓月争执的时候完全忘记了时间。风千翌一定老早就发现她失踪了吧,一定也担心坏了吧!
“你回来了?”察觉到身后的响动,风千翌冷冷地开了口。他的声音不止阴寒,似乎还带着锋利的棱角。
“是的……我回来了,一切都好,请你不要担心……”黛雪落强笑着说,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有些颤抖。
“哈。”风千翌冷笑了一声,慢慢地转过身来。他的脸似乎很严厉,却带着种莫名的晦涩,配上他周身那浓浓的寒意,简直像戴了一张冰制的面具。他目光下视,一声不哼地走到黛雪落面前,忽然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黛雪落被打愣了。如果她是花,这一瞬间肯定被打得花瓣四落。她呆呆地看着风千翌,从身体到灵魂都感到了彻骨的疼痛。但是这彻骨的疼痛反倒把她从迷乱的精神中解救了出来,她看向风千翌的目光中重新有了神采,身体也不再僵直得像木头。
风千翌轻轻叹了一口气,此时才露出温柔的神色,这份温柔中含着淡淡的哀伤,更让人无法抵挡。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发现你不见了,一开始以为你是被什么人潜入我家绑走了,一时间自责惊慌得想要去死。后来在屋里检查一圈之后发现你应该是自己走出去了,想出去找你,又不知该往哪里找。即使这样还想出去找,可是又怕你会忽然回来。你没有这房子的钥匙啊。我害怕你被挡在门外后又萌生想走的念头,自此真的再也不会回来。虽然说你的生命是你的,但我也希望你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其实一个人的生命从来就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也是他的亲人和朋友的。擅自让自己走入危险,就是给亲人和朋友带来哀伤。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好吗?”
最后几句话是诚恳而又严厉的。但他说得如悠远的魔咒般蛊惑人。黛雪落显然被蛊惑住了,羞惭万分地低下头来,浓黑的睫毛间溢下数行清泪。风千翌低垂着眼帘,带着满意的微笑,幽幽地瞄着她,伸手去轻抚她的脸颊。没想到刚一触到她的眼睛她便陡然上视,把他活活地吓了一跳。
“对不起!我不敢自己偷偷摸摸地出去……我该把一切都告诉你的!”黛雪落恳切地说,被泪水润过的眸子里竟竟似乎有火苗般的热度。
“啊,好……”风千翌似乎被这份热度灼伤了,下意识地移过目光。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有些悻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