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案件的调查再度陷入僵局。风千翌的心情也很沉重,却佯作轻松地叫黛雪落不要担心,也许观望一阵子调查就能出现转机。黛雪落当然不会这么乐观,但被他安慰之后心里还是好过了许多。她发现,不知不觉之间,她似乎已经对风千翌非常依赖。把一个有嫌疑的人这么依赖,无疑是自杀。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她这么地爱他,他又是唯一对她伸出援助之手的人。她此时就像在黑暗的水里悬浮的人,只有先抓住身看起来像浮木的东西,不管它是真的浮木,还是伪装过的怪兽。
虽然知道自己是迫不得已,长期住在风千翌家里还是让黛雪落感到非常难堪。她自己感到难堪就罢了,偏偏还有一个人竭尽全力地提醒她这有多么难堪。
这个人就是风千翌家的钟点工。一开始她来干活的时候黛雪落是躲在房间里的。后来她在风千翌家里住放松了,就不再那么畏缩,有一次便大摇大摆地在她面前走过。没想到钟点工一看到她便想看到珍稀动物一样呆住了,接着便把“知趣”用表情演绎得淋漓尽致,低下头继续干活,再也没有朝她看一样。
黛雪落的感觉不亚于被蝎子蜇了,几乎是逃进了客房。天哪,钟点工那样子,倒像是她和风千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不,不对,即使前几天钟点工来的时候没见到她,但也应该知道屋里还有人。这么夸张的惊骇肯定是装出来的。天哪!这家伙说不定是个好惹事的八婆!如果这八婆出去把这件事乱说,她和风千翌麻烦就大了!
正因为有了这种忧虑,钟点工离开的时候,黛雪落是揭开窗帘盯着她走出去的。只见她走路的时候一摇三晃,左顾右盼,一副随时想和人搭话的样子。黛雪落咬着嘴唇,正准备换个姿势看远一点,忽然在楼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如雷轰电掣般呆住了。
是韩拓月。因为他毕竟是她的青梅竹马,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黛雪落还是感到一阵高兴。但想到他的种种可疑,又止不住要颤栗。黛雪落为他会忽然出现在这里感到非常的惊讶,怀疑她和风千翌身边也有眼线,仔细一想确实哑然失笑。
他知道自己喜欢风千翌啊。只要他脑经正常,见她失踪,肯定会怀疑她和风千翌私奔了。老实说,他现在才找来,已经是慢了半拍了。黛雪落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正在担心他会不会找上来,忽然见风千翌远远地走进了小区,黛雪落一时间几乎要晕厥过去,下意识地把脸贴到了玻璃窗上,挤得都有些变形,嘴大大地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也许是不够警觉,风千翌走到韩拓月身边的时候才发现他,顿时吓了一跳。韩拓月却老早就发现了他,快步走到他面前,眼睛已经开始充血,“你好啊,风少爷!”
“哦……你好……”因为之前毫无准备,看到韩拓月这个样子,风千翌不由得有些发怵。
“也许你早就知道了,黛雪落失踪了。”韩拓月愤怒地盯着他的眼睛,那表情简直下一刻就会抡一拳头到他脸上去。
“是啊……我是听同学说她失踪了……警察同志你有什么线索吗?”风千翌僵硬地笑着,好一副心里发怵又强作镇定的样子。可是韩拓月却感觉到他这种态度是伪装的。他真实态度,分明是轻蔑和挑衅。
“这句话我要问你。不,也许不应该问你有什么线索,而是该直接问你你知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韩拓月冷笑着说。
一听韩拓月这么说风千翌慌忙抵赖,“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我怎么知道她在哪里……”
韩拓月没有理他,“不,也许我也不应该问你她在哪里,而是该直接问你,她在不在你家!”说着便往风千翌家窗户一指,已经是声色俱厉。
黛雪落觉得他那只手指几乎要直刺到她脸上,吓得躲到了窗帘后面,背对着窗户,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哼。”风千翌冷笑了一声,之前发怵的神情荡然无存,果然是一副轻蔑和挑衅的样子。他不以为然地看着韩拓月,忽然邪魅地笑了笑,贴近他的耳边轻轻地说:“如果她在我这里,你有信心她会跟你回去吗?”
韩拓月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接着又变得煞白。看韩拓月这个样子,风千翌笑得更加得意,目光里视乎还有无边的阴寒,用有如黑色雨滴般的声音低声说:“你跟我来吧……”
黛雪落在窗帘后躲了一阵之后再度往外偷看,正好看到风千翌和韩拓月一起朝公寓走来。她以为风千翌被韩拓月挟持住了,一时间手足无措。她怕韩拓月对风千翌不利,想冲出去救他,但想到自己这样做估计也只能添乱,只好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可是该往哪里藏呢?风千翌的家里虽然有很多隐秘的地方,但能藏一个大活人的地方还是少。黛雪落在风千翌家里找到一个还算空的大衣柜,便不顾一切地藏了进去。贴在冰冷的木壁上,被冬衣镶着毛皮的领子蹭着脸,黛雪落忽然感到了一阵像与猛兽体贴体的毛茸茸的恐惧。
风千翌和韩拓月已经走到了门边。风千翌随意地掏出钥匙,准备去开门,却被韩拓月一把夺了下来。风千翌眉毛一扬,正要嘲讽加抗议,却见韩拓月脸色严峻地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风千翌鄙夷地笑了笑,目光随意地看向别处,竟似对屋里的黛雪落一点都不关注。
韩拓月轻轻地打开了屋门。为了防止风千翌在开门的一瞬间用脚跺地或是用其他什么方式给屋里的人示警,他在开门的时候眼睛是盯着他的。门一打开韩拓月就飞也似地冲了进去,用最快的速度把三间屋搜索了一遍。等待他的自然是失望。
“怎么样啊,警察大人?”风千翌用嘲讽的语气对韩拓月说。他似乎没料到黛雪落已经发现了异常,预先藏了起来,语气中还带了少许惊喜。
韩拓月脸绷得紧紧地又给风千翌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开始搜索屋子里的角落和隐蔽处。不知是不是因为和黛雪落一起长大,他竟对黛雪落藏身的那个柜子颇为关注。
黛雪落一直透过柜门的门缝往外看。此时见韩拓月一脸严峻地站在柜子外面,对着柜子若有所思,不由得双腿打战。
如果没有柜门的阻隔,她现在和韩拓月就是面对面地站着。黛雪落忽然发现自己好久都没有和韩拓月面对面地对视了。韩拓月瘦了好多,脸上的棱角更分明,嘴也突了出来,因此显得更有冷峻的男子气。他的眼眶和目光里都带了一种疲倦的黑气,却也分明带有种黛雪落看不明白的复杂和隐晦。黛雪落感到一阵热流冲上眼眶,差点哭了出来。其实,怀疑韩拓月对她来说也是一种酷刑!
韩拓月朝柜门凝视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扫视了一圈。他忽然身体一颤,直直地盯着上面,就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黛雪落像被蝎子蜇了一下:他看到了什么?风千翌家里能有什么能让他如此关注?
“你在看什么啊?”风千翌不解地走到韩拓月身边。
“这是谁?你从那里得到的那幅画?”韩拓月“嗖”地一下转过身来,紧紧地抓住风千翌的衣领。
风千翌被他揪得有些窒息,白净的脸也涨红了,用力把他的手掰下来,“什么啊?这幅画是我从一个街头艺术家那里买的!我根本不知道这女人是谁……这女人你也要找?你不是来找黛雪落的吗?”
韩拓月像被刺到手一样放开了风千翌的衣领,脸上短暂地泛起暧昧的黑红。
在这一刻黛雪落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就是这件事情对韩拓月来说很重要,而且说不得。她赶忙回忆,回忆这个衣柜上是否放到的有画,但就是记不起一丝半点:谁没事往那上边看啊?
“那街头艺术家现在在什么地方?你认识他吗?”韩拓月竟急得语气都颤了。
“他是到处游逛的那种!我和他也是偶遇!”风千翌没好气地回答,对韩拓月的异常也分外在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幅画怎么了?”
一听到风千翌问起了这幅画,韩拓月的脸立即变得惨灰。
“既然黛雪落不在这里,今天我就先回去。”他目光不安地闪着,逃跑般走了出去,“如果有她的消息的话,你尽快通知我!”
见韩拓月离去,风千翌嘴边浮起一丝狡黠而又顽皮的笑容。他把公寓的门小心翼翼地关上,对屋内扫视了一圈,轻轻地唤道,“你在哪里?快出来!”
黛雪落打开柜门走了出来。她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沮丧样子,鞋跟敲得柜子底“咔”的一响。韩拓月竟然在这个时候从她移开了视线。不知为什么,她感到很沮丧。
“你怎么知道消息的?我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捏了一把汗呢。”风千翌高兴地问她,那神情就像做赢了一场游戏。
“我之前在窗户后面偷看来着。”黛雪落低声说。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转过头去就看柜子顶上。
柜子顶上果然有一幅画。只有十二寸屏幕大小,画着一个长发及腰,脸色苍白的美女。这个美女身上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裙,样式有点像油画里的天时穿的衣服。苍白的脸色配上雪白的裙子,配上身后阴绿的灌木,她就像一个阴白色的幽灵一样站在那里。她腮边的发丝似乎在悠悠轻颤,脚边那水波式的裙摆似乎马上就会随风摆动。黛雪落简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画中人的呼吸和心跳。难以想象如此高水平的画是个街头流浪画家画出来的。或许根本就不是流浪画家画的,也许这幅画大有来头,风千翌是故意对韩拓月有所隐瞒……
黛雪落忽然觉得自己视野的角落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慌忙把目光移向那个方向。就在这时风千翌伸手把那幅画拿了下来。黛雪落的目光下意识地追着画,就不再往那个方向看了。
风千翌把画放到桌子上,低下头欣赏着,其实这幅画的信息还有不少,但我不想告诉韩拓月。哈哈,谁让他胡乱搜查我的家来着。不和案件有关的事我干吗告诉他?哈哈,我真是个促狭的人啊。
风千翌如此轻松地吐露这幅画另有玄妙,倒让黛雪落感到了些许迷惑。她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的侧脸,压低喉咙说:“那……是什么?”
“这幅画的确是个街头画家画的,不过他不是流浪的。他家就在棚户区那边。这画中的女人的事情他也告诉过我一些,不过他说得太离奇了,有的像幻想出来的。”
“那……是什么事情?”黛雪落莫名地感到一阵紧张。
“他说这女人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天天住在墓地里的空墓穴里。有个人,不知道和她是什么关系,每天给她生活的必需品,并叫她白天不要出来。可是她终归觉得闷,白天的时候便悄悄溜出来,在目的附近的山里晃一晃。那个画家也喜欢到山里写生,便在那里和她遇上了。在他嘴里那个女人非常的美,简直像精灵艳鬼一样。哈哈,这种事情我不是不相信的。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啊,听说画家都会有点妄想症……”
风千翌是把这件事情当成一个笑话来说的。
黛雪落的脸色却变得煞白,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她想起了那天晚上韩拓月去墓地的事情。风千翌提到的那个墓地,就是韩拓月去过的那个墓地。在这个故事里给这个女人送东西的人说不定就是韩拓月。他半夜去哪里,说不定是和那女人私会――黛雪落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已和那些三姑六婆一样恶俗,但是她找不出更好的解释。想起韩拓月在和一个墓地里的女人维持着特殊的关系,黛雪落就本能地感到恶心和恐惧。也许是过于冲动,黛雪落忽然想到那个墓地里去看看。连环杀人案的一个受害者陈尸的地点就是那片墓地啊。那个女人如果一直在哪里,也许能看到案发过程。
而且,黛雪落感到一阵冷风直吹上后背,接着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或许凶犯选择那个地方为抛尸地点不是偶然!或许这个女人还是血案的重要参与者!或许找到这个女人,这个案子就能真相大白了!
想到这里,黛雪落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接着感到一阵针扎般的疼痛。不知道韩拓月在这份真相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如果他真如她所想,扮演的是“恶”的角色,她该怎么办?
本来想拉风千翌一起去的,但想到这也许只是她和韩拓月之间的事情,黛雪落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在一个清晨偷偷穿上了风千翌的衣服,乘风千翌熟睡的时候溜了出去。她本来想穿自己来时的那套男装,但害怕凶手认得那套衣服――现在必须假定凶手无处不在,便只好偷了风千翌一套。她本想夜里偷偷地去墓地的,但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半夜去墓地实在是一个痛苦的折磨。她又想到那女人在墓地住了这么久,说不定心理和身体都发生了异变,便改为凌晨过去。去的时候心仍是跳得像打鼓。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孩子。
凌晨的墓地也很恐怖。冰冷的雾气里挂着无数看不见的水珠,粘到人身上,有一种恐怖的湿粘感觉。每一个墓碑周围都圈着一团模糊的阴影,看起来就像一种未知的生命体。黛雪落小心翼翼地避开它们,在墓地的长草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寻找空墓穴――她记得风千翌说那女人是住在空墓穴里。她以为空墓穴会像山洞一样明显,没想到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她懊恼地站住了,皱紧眉头沉思如何下一步该怎么办。远处忽然传来了闷混的脚步声,她想都没想就躲进了墓碑后。脚步声沉重闷混,而且还很熟悉。她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韩拓月。他手里拎着一包生活用品,正在墓地里紧张地环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