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镇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山上的石矿竟然被封了!虽然这断了不少人的财路,但这件事依然是大快人心的,路上漫天飞舞的灰尘终于渐渐减少,很多人都在赞美年轻有为的镇长。
天知道此时和良正在办公室里愁眉不展着,因为几个石矿的老板已经登门拜访了好几次,说让和良放他们一条生路。抛开这个不管,因为石矿停业,整个产业链涉及到好几千人下岗,这才是让他最发愁的。石矿必须停业,这是上头下来的死命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上面对这样一个小镇为何如此关注,但现在他要是再拿不出下岗职工再就业的方案,恐怕他的镇长也就当到头了。
就在这时,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代表我们全家,谢谢你。晚上邀请你来我家吃饭。”是纪唯一发来的一条短信。和良看完之后一阵苦笑,他们一定是因为石矿的事情吧,这件事情闹到现在,真不知道自己是背了黑锅还是白锅。
其实,和良误会了这条短信。纪唯一谢的,是水果的事情。如她所说,第二天,苹果和梨都分筐整理好,并且整整齐齐地运到了纪唯一家门口。纪家都不知道和良是怎么办到的,那天夜里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是他们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和良,因为他是镇长。而且不到两天时间,这几十筐水果就全卖光了,差点连最后两筐留着自家吃的都被抢光。这些上门买水果的人也太疯狂了吧?
自从欧阳景有了手机之后,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拉着纪红军和凤姐拍照,偶尔还拉着一脸不情愿的纪唯一拍几张撅嘴挤眼的非主流照片,SIM存储卡都用掉了好几张。每天过得像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仗着老爸老妈的宠爱,时不时还破坏一下纪唯一和和良的约会。用他的原话说:纪家和家,在几百年前就是死对头,你们两个要是结合,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的,看看纪晓岚和坤就知道了……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在纪红军和凤姐面前说的,因为和良现在是家里的大红人。虽然欧阳景很不屑和良这个人,但现在也只能看着他成为纪家的贵客了。
又偷拍了两张纪唯一的照片之后,欧阳景终于收起了手机。这也不能怪他,今天的纪唯一确实比平时漂亮一点,因为在凤姐的威逼之下,说什么要对得起和良的眼睛。纪唯一只好无奈地去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件稍微正式点的及膝连衣裙,橘红色,肩带上还有一个大大的红蝴蝶结,还散下了一直梳着马尾的长发,比平时的女人味要浓得多。
欧阳景在心里腹诽道:如果穿上那天在商场里试穿的那件,肯定比现在更漂亮。
“二世祖,什么时候还我钱?”纪唯一看欧阳景走进客厅,立马伸出手来。最近她郁闷得快要吐血了,那家伙说会还钱会还钱,可现在一星期都快过去了,欧阳景完全没有要出去找工作的想法,竟然还当起了二世祖,差点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他当初竟然还那么认真地保证,她当初竟然还相信了他。
“唯一姐,咱俩谁跟谁啊,你说是吧?啊,菜要熟了,我帮老妈端菜去。”欧阳景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一溜儿烟就钻进了厨房。
“他跟你借钱了?”说话的是和良,他不喜欢欧阳景,就像欧阳景反感他一样。只是和良表现得够绅士,表面什么也看不出来。“其实我一直想问,纪唯二这个人是什么来历?”
“失忆的二世祖。”纪唯一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对了,那件事情谢谢你,我爸妈非要让我以身相许来报答你。”
“没这么严重吧?!”虽然和良仍然对欧阳景有很多疑问,但见纪唯一转移了话题,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其实我没有做什么。”
“现在做好事不留名这一套不流行了,你就别谦虚了。我妈今天叫你来,就是商量着先订订婚什么的,怕你这个活雷锋被别的姑娘抢走,更怕我这辈子嫁不出去了。”
纪唯一说得云淡风轻,谁也看不出她心里的真实想法,看不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站在门口偷听的欧阳景看不出来。尽管他知道,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再去爱这个女人,应该让这个女人自己去选择,但每次看到纪唯一这样的态度时,总忍不住想把她抽醒去面对现实。
这样自暴自弃算什么,有本事就站起来重新面对自己的人生,这样才不会有遗憾,不是吗?至少……至少要找个自己去爱的人啊……
可是那该死的和良,竟然咧开了那张大嘴,兴奋地说道:“唯一,你是说……订婚吗?”按说以和良的条件,根本不用相亲找女朋友。但是两个月后分房名额就要定下来,要分到他头上的前提是他必须有家眷,所以他才会来到纪唯一的家里,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纪唯一家庭背景干净,人又漂亮,和良当时是真的一见钟情。虽然是带有点目的性吧,但听到纪唯一说订婚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
“我爸我妈说的,反正我听他们的,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纪唯一随意地说着,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随意,完全忽略自己就是订婚的当事人之一。直到冲进来的欧阳景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纪唯一还来不及反应,手就被粗鲁地拉起朝门外走去,直到走出了家门口很远,欧阳景才停下来。
“纪唯二,你想干什么?突然打断别人说话,又莫名其妙把人拉出来,这很没有礼貌你知道吗?”纪唯一生气地说着,刚刚手腕差点被欧阳景给掰断。
“老爸老妈在开玩笑,你当什么真?你们才见了几次面就订婚?”欧阳景有些情绪失控地大吼道,他实在不知道这个女人脑袋里在想什么。纪红军和凤姐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他才不认为她是那么听话的乖孩子,她明明就是想破罐子破摔。可谁说她是破罐子了?谁允许她自己去摔碎了?
“关你什么事?我乐意行不行?”纪唯一真是觉得莫名其妙,她的事什么时候由他管了?
“如果真的就这样订婚了,你不会后悔吗?”欧阳景叹了一口气,走近纪唯一,轻轻把她搂在怀里,“这样委屈自己,值得吗?”
这应该是两个人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纪唯一本能地想要挣脱,那不是她熟悉的怀抱,但欧阳景控制的力道外加他最后那句话,彻彻底底地让纪唯一瘫软了。从京城回来之后,除了在欧阳景面前不争气地哭过一次,她一直好好地隐藏着自己的情绪。可是今天,仅仅是一句话,一句委屈,又让她再次瓦解。
是委屈,很多很多的委屈,说不出的委屈……
曾经有一个女人,大家都夸她做菜很好吃,于是,每次聚餐,大家在打麻将唠家常的时候,她都在准备餐点。
曾经有一个职员,领导觉得她很能干,于是,在公司组织大家旅游的时候,她留守,因为领导觉得,如果大家都出门的时候,突然有了什么工作,只有她有能力独自完成。
曾经有一个图书策划人,她策划的图书捧红了几个作家,于是,老板在推新人的时候让她为新人全权负责,并告诉她,这个新人红不红全看你了。
曾经有一个知心大姐,大家都说她是个好的倾诉对象,于是,大家失业了、失恋了、跟朋友吵架了、丢钱了都会找她倾诉,她每次都停下手边的工作,听大家的困扰,挖空心思给予对方劝解安慰。
……
如果那个一直做菜的女人有一天因为某种原因没有为大家准备餐点,大家会说: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私懒惰,我们不也是看她做菜好吃才让她做的嘛,自己有点本事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如果那个能力很强的职员有一天只是做了自己分内的工作,领导会说:这样的员工真是没有集体荣誉感,经常分配工作给她是看得起他,帮同事分担一点又不会死。
如果那个图书策划人碰巧没有捧红哪个新人,老板会说:这个人对工作太不负责了,明知道是公司砸重金的新人,却不用尽全力创作,摆明了是让公司的钱打水漂。
如果那个知心大姐某次拒绝了倾听一个人的怨念,或许那个人会说:世界上又不是就剩你一个人了,又不是非和你聊天,为啥装出一副不爱理人的样子,我已经很惨了,真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的人。
……
纪唯一就是那个做了一百次次菜的女人,那个辛苦了几年的能干职员,那个畅销图书策划人,那个傻不拉叽的知心大姐……可是,当杨初告诉她,封景的尸骨找到了,法医已经鉴定出就是那个人的消息之后,就什么都变了,不再参加任何聚餐,不再为了工作拼死拼活,甚至连话都不想再多说一句……
《我的青春谁做主》中的高齐说过一句话:好人都是被架上去的,一旦架上去就下不来了,所以就只能一直当好人。
当好人很累,而且一旦有天觉得疲倦,很可能就会马上从一个好人变成大家口中的坏人。
就像一个人坚强久了,偶尔受伤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安慰。
就像一个人自己做了很多决定,偶尔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也没人会给个可借鉴的建议。
就像一个人很大度,所以大家对他开的玩笑也越来越狠,越来越离谱。
……
本以为,在那个城市里,只要有封景在,无论工作上有多少委屈,她都能坚持。而如今,他真的永远消失了,原本想要奋斗一生的城市也没有了留下的意义。
于是,纪唯一就那么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她出生的小镇上,把自己包裹起来,伪装起来,随便找个平凡的人随随便便地过一生,不在乎什么天长地久了,不在乎是不是真的爱了……
……
那顿晚餐,以所有人的宿醉而收场。
纪唯一是因为心中的一堆委屈无法言说,和良是因为没想到纪唯一真的会答应与他订婚,欧阳景是闷闷不乐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酒,而纪红军和凤姐喝多是因为让他们操心一辈子的女儿有了好的归宿,订婚日子拟定在一个月后,凤姐激动得高歌了几曲,其中有一首让全桌的人都冷汗直流,纪唯一迷迷糊糊中,只听到:“甩啦甩啦,终于甩啦……啦啦啦……”
这到底是不是亲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