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景发现,自从说好了订婚的日子那天起,纪唯一就偷偷变成了酒鬼,纪红军在院子的一角专门建了一个放酒的小库房,各种高中低档酒都有,因为夏天过去了,所以好几箱啤酒就被他抬到了这个库房里,零散的几瓶酒都在小餐厅里放着,所以平时很少进这个库房。
但有一天晚上,欧阳景出去找水喝的时候,发现院子里的小库房有声响,一开始以为是老鼠,想走过去把它吓走。可是打开门之后,被吓到的,是他自己。
漆黑的屋子里,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看着他,不被吓到才怪。“纪唯一,你在搞什么鬼?”欧阳景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镇静下来后赶紧把灯打开,于是发现那眼睛的主人已是满身酒气,满眼雾气,手里还拿着喝了一半的易拉罐啤酒。“靠,你当自己是文艺女青年啊,大晚上不睡觉装什么颓废?”欧阳景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但纪唯一肯定体会不到,因为她把头扭过一边,又灌了一口酒,然后缓缓开口道,“你有没有必须要坚持的事情?如果有一天,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你会怎么办?”
听到这句话,欧阳景的心很真实地疼了一下。“你会怎么办?怎么办……”纪唯一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我不想离开的,我一点都不想离开的……即使到了现在这地步,我依然喜欢着想念着那个城市……”
欧阳景虽然在这个家没多久,但多少也听凤姐唠叨过几句纪唯一的事情。纪唯一是元旦那天生的,1月1日,魔羯座。凤姐特别迷星座,按说像她这个年纪的人,应该去迷周易啊什么的,可是她就好研究星座。欧阳景当二世祖偶尔在凤记帮忙的这段日子,凤姐说她最了解的星座就是魔羯座,因为纪红军和纪唯一都是魔羯人,父女俩的生日就相差两天。虽然对纪唯一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但是欧阳景可以感觉得到,凤姐对纪唯一,是爱到了骨子里。就看她分析纪唯一星座时一本正经的语气,以及一条一条地讲给欧阳景听的认真劲就知道了。
魔羯女真的很有个性,她有冷漠的眼神,她有傲视一切的狂野内心,她有说假话都能让大家信服的真诚,其实她有一颗孤独的心……
她们永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内心很脆弱;永远一副不言悔的样子,其实不知在内心矛盾了千万次;永远拒绝来自家人以外的关心,因为她承受不起;会永远把自己保护得很细密,因为害怕受伤害,所以宁肯不去经历。
她们会亲手封杀自己的幸福,永远摆出一副高姿态,活在自我的世界里;会亲手伤害对她最好的人,就为了年轻时所谓的感觉,到现在也不愿意说出心里真实的感受;是最自我的女子,从不考虑他人的感受,其实她早就设计好了那个结局;少了这样一份包容,多了那样一份完美,注定在感情的道路上迷茫、徘徊;一直在等待那个欣赏她的人出现,为他绽放她的美丽;那人真的出现了,她也会怕有天失去而先行放弃,伤了他人,也伤了自己;冰冷的她总是在即将被融化时再次放掉自己的幸福……
也正因为太过了解了,所以凤姐一直为纪唯一的婚事操心着。欧阳景很羡慕纪唯一,有这样一个时时刻刻关注着自己的妈妈,刀子嘴豆腐心的妈妈,真幸福。
凤姐偶尔也会提到纪唯一在城里的工作,纪唯一很能干,出了好多的书,纪红军当年自己用木头订了两个书柜,都装满了纪唯一编辑的书。纪唯一的工作本来是一帆风顺的,但是那个没良心的老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了性,还有唯一以前在城里的好朋友阳青,竟然是只披着羊皮的大灰狼,把唯一给害惨了。
讲起纪唯一的事,凤姐就气得停下手中的工作,愤愤地说:“你以为我们愿意唯一回到小镇来啊,我们当然希望她出人头地,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找一个自己喜欢的男朋友。但是,如果任由她在城里发展,她也只会继续委屈自己。对那个老板继续尽忠,还会把阳青那个坏女人当朋友。当初她还反过来劝我,说当你看透一个人还愿意把她当朋友这才是真的朋友呢。你说说,我这个闺女是不是傻瓜啊?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傻姑娘来啊……”
纪唯一胡言乱语地说着,欧阳景毫无头绪地听着,脑袋里想着凤姐说纪唯一的话,嘴角微微上扬着。“The minute you think of giving up, think of the reason why you held on so long.”欧阳景找了个空地,跟纪唯一并排地坐着,突然从嘴里说出了一串英文。
纪唯一不懂,因为她是中文系,英文只是二把刀,当年考四级的时候差点要了她老命。所以,她歪着脸袋,不屑地问道:“什么意思?别跟姐拽英文,姐跟它有仇。”
欧阳景微微地笑了一下,此时的纪唯一很可爱,比她平常装模作样的样子可爱得多。“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你想要放弃的那一刻,想想为什么当初坚持走到了这里。”说着,抬起手,摸了摸纪唯一的头发,就像家长对待孩子一般,主人对待宠物一般,“这么多年,是这句话一直在支撑着我走过来。”
可是,这句话的力量也只能是让自己坚持走到了现在,在剩下的不多的日子里,坚持,还有什么意义呢?欧阳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坚持只会让自己伤痕累累,而最终的结果也许是一样的吧。
“我是为了封景啊,我是为了他才坚持了这么多年啊,我不相信他真的死了,一定是杨初骗我,我想要自己亲自去看看尸骨,他却不让我去,还说什么已经火化了……你相信吗?你相信他的鬼话吗?反正我不相信,但是又由不得我不相信……总之,我决定,再也不理杨初那个小人,他一定是骗我的!”纪唯一醉醺醺地念叨着,可欧阳景在听到封景这个名字的时候,身体僵硬了一下。
直到轻轻的鼾声在身边响起,纪唯一也许是真的醉了,也许是想得累了,总之此时正靠着欧阳景的肩膀睡得正香甜,眼角还挂着没擦干净的眼泪。欧阳景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动作轻柔地站起,把纪唯一抱进了她的房间。
接下来的好几天,只要纪红军和凤姐睡了之后,欧阳景都会在小库房里发现纪唯一。不过不像第一天那样胡言乱语了,她只是安静地在那儿喝酒,无论欧阳景跟她说什么,她都不理。然后第二天早上,又恢复正常,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就这么想回到京城吗?
如果帮纪唯一回到京城,总好过她在这里随便嫁人吧。
欧阳景在心底默默地做了一个决定,也许会救了她,也许会毁了她的幸福。不过,跟和良那种人在一起,应该没什么幸福可言吧。
离订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和良反倒来纪家的次数越来越少。难道这是得到手就不用再穷追不舍了吗?凤姐偶尔会抱怨,但每次都会被纪红军瞪回去,说男人就得有个男人样儿,现在镇里那么多新政策要执行,女婿没日没夜的工作为百姓谋福利,这是造福小镇的好事,怎能为儿女情长所误?
这一天,订婚的女主角纪唯一反倒安静了不少,酒也不喝了,话也不怎么说了,一整天就对着笔记本电脑发愣。这是回到小镇后第一次打开笔记本,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上了网。只是,这一上不要紧,愣是连晚饭都没有出来吃。
他说,我知道错了。
他说,回来吧。
他说,帮帮我。
信箱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三封信。发信人是唐云,每封信里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可就是那样短短的三句话,到底需要多大勇气才能说出来,纪唯一十分清楚。如果不是到了迫不得已,唐云那样倔犟的人,是不会说出来这样的话的。
“唯一姐,我能进来吗?”欧阳景敲了两下门,没等纪唯一回答,就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直接扑到了卧室里的那张大床上,“果然还是你的床最舒服,我明天就要找老妈抗议,让她也给我换张这样的床。”
一听这话,纪唯一瞬间从邮件中清醒了过来,“纪唯二,你好意思吗你?那是我妈,你凭什么让她给你买舒服的大床?你天天这么白吃白喝混吃等死,你脸皮怎么那么厚啊?”
“说得真伤人,唉,姐姐,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一家人就是互相照顾啊,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爸妈的就是我们的,我们的也是爸妈的。对吧?”面对纪唯一的直白指责,欧阳景不但不生气,反而继续发挥他的无赖精神与她死磕到底。
“你!你……”对于欧阳景,纪唯一已经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了。无赖、蛀虫、混混、好吃懒惰等等所有的贬义词都可以用在他身上,除了那张面皮还勉强能看之外,简直一无是处。再说了,面皮好有什么用,简直就是个小白脸,吃软饭!
纪唯一正在心里无数遍地骂着欧阳景,全然没注意欧阳景已经坐了起来,坐在她的笔记本电脑旁,还打开了新闻网页。文化频道有一则不大不小的新闻,若不是仔细去看,很难在众多新闻中脱颖而出。纪唯一回过神来的时候,恰巧就看到了鼠标划过的那条消息:畅销书制造工厂唐云文化公司因债务纠纷将面临被收购局面……
债务纠纷?
难道是风投公司杨初撤销了对唐云的投资?
杨初这个家伙,肯定是他在为自己打抱不平,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两败俱伤的事情来!不用细想,不用证实,纪唯一已经断定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虽然杨初是在替自己出气,但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却不是她想看到的。
是,自己是和唐云交往过,但自己的心从未交出去,干吗要去恨唐云背地里和别人交往?杨初这家伙,不好好地去管他老婆的事,老瞎操什么心啊!她迅速拿起手机,拨出了一个需要勇气的电话号码。
“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电话刚一通,还没等纪唯一说出一个字,杨初的声音就传进了耳朵里,“纪唯一,为了你这个电话,我今年大半年全白干了。说吧,怎么补偿我?我不介意你以身相许的,为了你,我可以排除万难,顶风而上。”
“卑鄙。无耻。”过了很久,很久,很久,纪唯一才平复了想揍人的冲动,只是简单地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两个词。
“小唯唯,人家伤心了,人家已经被董事会的老古董们骂了一个星期,被扣上了损害公司利益的大帽子,还被没收了一个月的零用钱,人家这不全是为了你嘛,你怎么要以这样对人家呢?如果不是因为你不告而别,人家也不用撤资威胁小云云啊,小云云也就不会要破产了呀,然后小童童也就不会要收购他们了呀……”
纪唯一忍着要摔电话的冲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另一个词:“变——态!”
“好好亲切哦,我就觉得最能体现我性格的这个词还没有被你骂出口少了点什么,现在圆满了。哈哈,小唯唯,让我亲一个……别摔电话,千万别摔电话,我保证不闹了!”就在纪唯一终于到了崩溃边缘,刚要扔掉电话的时候,杨初那个变态终于恢复到了正常语调,“纪唯一,回来吧。”
这句话是今天第二次出现了,都在叫她回去,可是回去又能做什么呢?熟悉的人已不在,那个冰冷忙碌的城市,回去做什么?
“给我个理由,或者给我找一个回去的借口。”纪唯一明明在心底已经做了决定,可对方是杨初,一个似乎无所不能的变态。也许是还抱着一丝摸不着碰不到的念想,她希望杨初能给她带来一些奇迹。
“小云云的公司要倒了。”
“你知道这与我无关了已经。”
“我有一点点想你了。”
“你如果想死可以直接说。”
“京城现在的绿化做得不错。”
“没兴趣。”
“有一家新开的西班牙男仆餐厅,里面好多你喜欢的那类帅哥哦。”
“帅哥什么的全是浮云。”
“我之前说找到景的尸骨是骗你的,现在,我有景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