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尽管天气非常冷，中心广场还是比平时热闹很多。几乎所有店铺都贴出了新年促销海报，很多服饰店索性让导购员拿着扩音器一遍一遍地吆喝。
夏绘被这种喜庆的气氛所感染，说话时眉飞色舞。千叶跟在她一侧，也尽量使自己看起来高兴一些。
他们本来想去新开的牛排店吃西餐，无奈客人太多需要排队。夏绘是个急性子的人，拉着千叶到一旁的小吃店就算是解决了。
逛街的时候夏绘对一件粉色毛衣犹豫不决，千叶掏钱买下来送给了她。到下一个店铺夏绘回送了千叶一顶帅气的帽子。
他们互说新年快乐，心情似乎跟着清新了起来。
再往前走一家床上用品店正在搞品牌推广活动，搭了个简易舞台，上面站着一位帅气的主持人。舞台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站在后面的人不停地踮脚伸脖子。夏绘看了一会才知道是要搞一个小比赛，邀请情侣上去参加，男生将女生抱起来，看谁坚持得久。奖品是一个漂亮的长抱枕和一笔小小的奖金。
“我们参加好吗？”夏绘兴致很高。
“还是算了吧……”千叶连忙摇头。
“你嫌我重？”
“不是。”千叶面有难色，“就是不想参加。”
“那好吧。”夏绘不再勉强。
过一会有十来对情侣登上了舞台，主持人给他们介绍比赛规则。千叶看到阿律的朋友秋离也站在台上，低头对夏绘做了介绍。夏绘拍起手，为秋离加油。比赛开始后，底下的观众乐成了一团，台上有很快败下阵来的，也有死死苦撑结果两个人摔在一起的。
“亲我一下。”夏绘在笑声中突然转过头对千叶说。
“什么？”
夏绘没有重复，偏过脸对着千叶。
千叶迟疑了片刻，脑海里竟然浮现出百里樱的脸。他的内心一阵慌乱，不敢看夏绘的眼睛。
“喂，这个也很为难吗？”夏绘生气了。
“我……”千叶知道任何的辩解都很无力，只得闭上嘴巴。
主持人宣布结果的声音引来了一片欢呼，也将两人的目光重新吸引到了台上。秋离拿了个第二名，双手展示着战利品像个明星一般。夏绘拉着千叶靠近舞台，秋离下场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千叶。
“恭喜。”千叶笑道。
“多亏了她很轻。”秋离指了指身边的女生。
“我们差点也上去参加了，还好没丢人。”夏绘插话道。
“反正就图个乐子，赢不赢无所谓。”秋离扭过头问那女生，“你是要奖金还是抱枕？”
“奖金。”
“那抱枕给我。”秋离从女生手里接过抱枕递给夏绘，“这个算我送给你们俩的。”
千叶吃了一惊，忙问秋离道，“她不是你女朋友？”
秋离笑了起来：“不是，纯粹是因为看到有这个比赛临时组合的搭档。”
“我有事先走了啊。”那女生不想闲聊，朝秋离打过招呼就走进了人群中。夏绘想起刚才千叶的拒绝，比起这两个素不相识因为游戏也能抱在一块的人，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阿律怎么没跟你们一块出来？”秋离问道。
“他们班搞元旦晚会。”
“真新鲜，没想到他还会安心参加那种玩意。”秋离拿出手机来给阿律打电话，连拨了两次阿律才接通。秋离借机嘲笑了阿律一顿，又说了刚才比赛的事情。阿律不屑一顾地损了回来。两人较劲，一起按开免提传递现场气氛。
千叶被秋离拉过来助阵，刚说了几句就听到电话那边百里樱的声音。
“是千叶吗？”百里樱问。
千叶没有回答，因为他对百里樱说晚上自己要在花店帮忙。
“还能有谁啊，他跟夏绘去逛街了呢。”阿律在一旁补充。
百里樱没有再说话，好像是被谁喊开了。千叶顿时有些发愣，隐约中似乎感受到手机里传来百里樱冰冷的呼吸。他的心脏像是被白霜裹了起来，冷得厉害。
逛完街千叶将夏绘送回花店，他们一路上都没怎么交流。千叶心生愧疚，却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两人分开后千叶闷闷地回到家，才走进家门就接到了阿律的报喜电话。阿律说百里樱已经答应和他交往了。
2
放寒假后很快就到了春节，千叶不用去做家教，花店那边夏大叔自己也忙得过来。千叶一个人呆在家里哪都不想去。夏绘几次打电话让他去花店玩，他都找借口推脱了。有时候似乎也会感到一丝孤单，看到身边的旧物会想起爸爸安阳夏。那些旧时光就像是千叶心爱的藏宝盒，他总是会不时地拿出来翻看，这其中就包括百里樱。
七岁那年离开池水镇住在远房叔叔家，千叶小小的脑袋里是对百里樱无数次的想念。他以此来对抗周遭残酷的冷漠，任凭这份纯真的依靠成长为坚实的羁绊。只是每个人都在长大，他心中积累的牵挂越多就越害怕去面对。
远远地保持原样就好。
千叶突然对自己的怯弱感到一丝痛恨。
在花店里遇到的那个小男生的灵魂经常来找千叶玩。他似乎并不急于要千叶帮忙，所以闭口不提自己是如何死去的。不过千叶在听说他叫苏鸣后早就查实了他的信息，和自己教的那个学生有关。
“喂，你即使知道了也不要先去帮忙啊，我还想在现世多呆上段时间呢。”苏鸣抗议道。
千叶觉得好笑，他跟其他的灵魂不一样，似乎很享受现在的生活。
“早点了却心事不是更好吗？”
“那样就没有让自己留下来的理由了啊。”苏鸣振振有词，“就像是深吸了一口气，吐出去后人就疲惫了，会没有激情躲避死神的。”
“你看起来很开心。”千叶有些羡慕。
“为什么要不开心呢，反正死都死了。再说做一个游魂没什么不好了，除了担心自己被死神带走之外，相比活着的人更自由。没有生活的烦恼，没有空间的拘束，多好啊。”
千叶埋着头在白纸上随便写写画画。他其实有点被苏鸣的话触动了，去往另一个世界未必就是悲惨的事情，只要你能找到让自己快乐的方式。
他教的那个学生有点自闭症，早就打听到是朋友在自己眼前死去的原因，而这个朋友就是苏鸣。两人平时非常要好，暑假的时候一起到河边玩，因为失足两人先后掉入了河水中。苏鸣不会游泳，而对方也仅仅只能自保。那小男生费劲全力爬上岸，看到在水中做最后挣扎的同伴，他完全没有勇气再跳下去。
“其实我一点都不怪他，如果他去救我的话，两个人都得死。”苏鸣说。
“可是他并不这么想，他觉得对不起你，每天都活在痛苦和自责中。我觉得你应该早点让他解脱。”千叶不同意苏鸣拖延的想法。
“不要那么担心他，就当做是惩罚好了啊。”苏鸣开玩笑道。
千叶皱着眉，他虽然对来找他帮忙的灵魂还算热心，但从不强行改变他们的意愿。苏鸣的想法确实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千叶也拿他没办法。
窗外飘着细碎的雪花，放眼望去苍茫一片。
“因为其他人看不到我，所以我偶尔也会去别人家里，偷听到一些秘密。”苏鸣看千叶不搭理他，突然凑向前去诡秘地笑了笑，“池水镇上的人，你想知道哪家的秘密？”
“没什么兴趣。”千叶望向窗外。
“怎么这样……”苏鸣感到颓败，“这样好了，你说几个自己认识的人，我随便讲点秘密，看有没有你关心的。”
千叶本不想配合他，但无奈被他死皮赖脸地缠着，于是说了几个人名。
“夜蒲？就是那个喜欢逗小孩的警官吧。他很有意思呢，我生前从他手上要到过冰激凌吃，所以死后特地去他家里看了几眼。别瞧他平时对别人说自己还年轻，不想找女朋友，其实他是在情感上受过伤。他的床头摆着一张女生的照片，每次看到的时候都很痛苦的样子。”
千叶瞧了苏鸣一眼，他还真是找到了窥私的乐趣。
“你说的蓝晴阿姨就更劲爆了。”苏鸣似乎想起了什么，在千叶面前手舞足蹈起来，“你想知道吗？”
“别卖关子了，说吧。”
“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哦。”
“嗯。”
“蓝晴她杀过人。”
“啊——”千叶吓了一大跳，脸部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她之所以嫁给现在的丈夫好像就是因为那人发现了她的秘密。”苏鸣见千叶很震惊当即放低了声音，“有一次我刚好碰到他们俩吵架，那男人便是用这件事来威胁她。”
“她杀了谁？”千叶追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苏鸣后仰着头，“要不我再去偷听偷听？”
“不用了。”千叶否决了这个提议。
“也是，即使去他们家呆着也未必能听到，毕竟这种事情不会被经常挂在嘴边的。”苏鸣点点头，“那就换个人吧，你刚才还说到一个叫百里樱的女生，我对她还真是不了解。明天我就去她家蹲点，看能不能为你带来一些好消息。”
“我可没叫你去。”千叶虽然心里反对，但也拿他没辙。
3
隔了两天蓝晴到家里做客，给千叶带来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是安阳夏生前留在医院办公室里的，后来被蓝晴保存。因为是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东西，所以蓝晴几乎忘记了它。年底的时候医院搞大清理，蓝晴才在自己的储物柜里发现了安阳夏的遗物。趁着春节走亲访友的机会，蓝晴将这些东西给千叶带了过来。
千叶看着眼前略显疲惫的女人，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小时候爸爸忙他就跟着她玩，差点叫她妈妈。阿律说过他爸爸拒绝再婚的原因很可能是喜欢上了蓝晴。而苏鸣又对千叶说，蓝晴是个杀人凶手。
她杀了谁千叶不知道，他很担心爸爸的死跟她有关系。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蓝晴抬头看千叶，千叶回避了她的目光。
“没有啊。”
“不用骗我，虽然你离开池水镇很久，但小时候我可是很了解你。”蓝晴停顿了片刻，“有什么话就跟阿姨说。”
千叶本可以再次敷衍过去，但横亘在心底的疑惑让他很难受。
“我爸爸是不是喜欢你？”他鼓起勇气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蓝晴完全没有一丝尴尬，笑道，“如果你换过来问，我会给你肯定回答，那时候医院里很多护士都有点暗恋你爸爸。”
“那他为什么不再婚？”
“我想他是忘不了你妈妈吧。”蓝晴略加思索，“我没有见过你妈妈，也没听你爸爸提起过。不过我昨天整理这些东西的时候看到了一张照片，我把它重新夹回到了书中。那是你们一家三口的合影。”
千叶讶异地看着蓝晴。别说是她，连他都从来没有听爸爸提起过妈妈的事。千叶快步走到书桌旁将那些书本翻开，果然从其中一本书里找到了蓝晴说的旧照片。
照片上千叶是个刚出生的小婴儿，躺在妈妈的怀抱里。爸爸搂住妈妈的腰，深情地望着他和妈妈。
突然间一股热气涌入了千叶的眼眶。虽然对妈妈没有任何印象，但这一眼之缘却让他感到格外的亲切和温暖。
“他们真的很相爱吗？”千叶边看照片边问道。
“嗯。”
“比起百里叔叔和木姿阿姨如何？他们看上去真是让人羡慕呢。”
“我想应该不会差吧。”蓝晴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听人说，百里青桥和木姿很多年前还闹过离婚呢，不过现在看着感情是挺不错的。”
千叶有些吃惊，但他迅速隐藏了自己的情绪，扭过头看着蓝晴的眼睛，“夫妻之间确实容易产生矛盾。你过得好吗？”
“什么？”蓝晴眼神闪烁。
“结婚以后过得快乐吗？”
“小孩子怎么开始担心起这样的问题了。”蓝晴企图用玩笑来化解尴尬，但看到千叶一本正经地样子，又躲避开来，“还能怎么样，两个人过日子呗，无所谓快乐不快乐。”
千叶由此判断苏鸣所说多半是真实的。
“虽然不太应该再提当年的事情，但我还是想知道我爸爸被害那天傍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千叶试探性地问。
“夜蒲警官没跟你说过吗？”蓝晴停顿了片刻，深吸了口气，“当天下午他给病人做了一个小手术，我好像记得他说答应带你一起去逛庙会，所以是正常时间下班的。不过临走的时候他似乎有点犹豫，在医院门口停留了好一会才离开。”
千叶听到这突然皱着眉头。爸爸不可能在是否带他去逛庙会这件事上犹豫，他一定是遇到了其他需要抉择的事情。
“他约了其他人见面？”
“那我可不知道。”蓝晴摇头道，“我后来也去逛庙会了。”
“一个人吗？”
“是啊。”
“我跟小樱当时也在逛庙会，不过没看到你。”
“要是看到我就好了。”蓝晴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我一个人去的，路上也没碰到什么熟人，所以后来还遇到了点麻烦。夜蒲警官例行问相关人员的不在场证明，我没办法提供，还真是纠结了好一阵。”
“他连你也怀疑啊？”千叶假装不经意地说。
“谈不上怀疑，只不过能交代清楚是最好的啦。”蓝晴一脸伤感，“每次想起你爸爸的死我心里都难受得厉害。”
千叶苦笑了一下，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蓝晴是医院里的护士，跟池水镇上的人打交道还算比较多。即使她实习并不久，但要说一路上都没遇到熟人也有些奇怪。
千叶隐约觉得蓝晴在这件事上撒了谎，但是否与爸爸的死有关系他不能确定。
因为蓝晴没有杀害爸爸的动机，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发现。
4
正月初十千叶提了一些水果去里记面馆。虽然面馆已经开始营业，但顾客并不多。因为正值春节，木姿请千叶到楼上吃点心，又让老公百里青桥下了盘饺子端上来。
百里樱从外面走亲戚回到家，看到千叶在主动打了招呼。
自从她答应和阿律交往后，面对千叶的态度已经改变了很多，看似随意但又不显得亲近。千叶虽然不习惯，但也不知道要如何改变，看似平衡的感情关系似乎随时都面临着崩塌的危险。
今天来面馆的事千叶在家里犹豫了很久，不过最后他还是决定过来。因为有两件事情他只有来面馆才能得到答案。
苏鸣上次说要到这里窥探百里樱的秘密，但离开他家后就再也没有回去。千叶想看看苏鸣是否还留在面馆。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妈妈的状况，千叶想从百里夫妇这里得到一些详细的信息。
百里樱坐在炉子边烤火，木姿关切地问了几句，让她注意保暖，别又生病了。千叶这才知道百里樱前几天突然病倒了一次，他抬头看了百里樱一眼，正好迎上她的目光。
“一点小病。”百里樱笑了笑。
“还是平时多注意点好。”
“嗯，我会的。”百里樱点点头，“估计是前一天晚上跟阿律去看烟花着凉了。”
木姿收拾完餐台，坐在千叶身边陪他聊天，嘘寒问暖。千叶从口袋里拿出照片递给木姿，决定开门见山。木姿将照片放在手中看了好一会，似乎在努力回忆。
“虽然小樱他爸爸和你爸爸关系很好，但你妈妈我们并不多见。你爸去外地进修的时候认识了你妈，他们后来一起回到池水镇，那时你妈已经怀你有八个月了。”木姿搓了搓手，“她很温柔，平易见人。我去家里看过她几次，虽然聊得不多，但能感觉到她跟你爸爸感情很深。不过，她偶尔会让人觉得有些神秘，看不透。”
“神秘？”
“只是一种感觉吧，她很少谈论自己的家庭和身世。”
“后来呢？”
“生下你之后没多久她就不辞而别了。”木姿摇了摇头，“你爸爸伤心了好一阵，我们都劝他去找你妈。但是他不愿意去。不知道是不是连他也不知道她的老家在哪里。”
“我爸爸从来没有跟我谈过妈妈的事情。”千叶有些悲伤。
“大概是觉得没有必要吧。”木姿安慰道。
百里青桥上楼来拿账本，被木姿叫了过来，也让他说说千叶妈妈的事情。百里青桥想了想，说的内容和木姿差不多，看来对千叶的妈妈也不是很了解。
“因为是件伤心的事情，所以你妈妈不辞而别之后我没有再提她。而你爸爸也从来不说。”
“我爸爸平时打交道的人多吗？”
“大部分是病人吧。他工作很忙，而且还想抽时间来陪你，所以除了我之外好像没有特别深交的朋友。”百里青桥略微有些迟疑，“不过，有一个例外。”
“什么？”
“后来他有认识一个男生，跟你现在年龄差不多，我只知道名字叫白瞳。他们好像很谈得来，是忘年交。”
“那人在哪？”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他没有住在池水镇，只是来过这里几次，每次找你爸爸聊聊天就离开了。”
“他有没有可能是杀害我爸爸的凶手？”千叶紧跟着问道。
百里青桥听到这话明显有些错愕：“你是在查那件案子吗？”
“只是想了解一些。”
“我们不是没有怀疑过白瞳，但因为找不到人所以只好搁浅了。”百里青桥似乎回忆起了自己以警察身份调查这起案子时的情形，“对不起，千叶，一直没能找到杀害你爸爸的凶手。”
“不能怪您，可能是凶手太狡猾了。”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停顿了片刻，百里青桥反问道。
千叶怔了一怔，不愧是池水镇出了名的警官，洞察力非同一般。他自然不想将蓝晴阿姨的事情说出去，一个是没有证据，另外他也不想让自己拥有特殊的能力的事被别人知道。
“我哪会有什么新线索。只是因为夜叔叔还在忙我爸爸的案子，所以想看能不能协助他。”
“夜蒲真是个执着的人。”百里青桥感慨道。
整个谈话过程百里樱都没有插话，她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会抬头看一眼窗外。千叶在面馆吃了晚饭，百里樱将他送出门。雪依然在下，整条街都是白色的。千叶朝手心中哈了口气，点头示意百里樱别往前送了。
“千叶。”等他往前走了段距离，百里樱突然喊道。
“嗯？”千叶回头。
“不要想太多过去了的事，开心一点。”百里樱的语气很平静，但说完之后却感觉自己鼻子发酸。
“我会的。”千叶朝她温暖地微笑，有如一开始见面时的样子。
百里樱呆在原地看着千叶渐行渐远，心里顿时惝然若失。
言简意赅的问候，适可而止的关心，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距离。谁都不愿意往前走近一步，而是各自转身走往相反的方向。
5
开学之后生活又恢复到了往常的情形。花店的工作依然在继续，和夏绘的恋爱也波澜不惊。高中课程的学习压力很大，所以学生们用在情窦初开上的时间并不多。除了课间和上学放学时的交集，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是把这种感情当做是不错的休闲方式。
苏鸣没有再来找过千叶，像是从池水镇上消失了一般。千叶碰到这种事情不在少数，因为所有的灵魂最终都要去往冥界。他只是在他们离开现世之前为他们了却心愿而已。即使这样，千叶还是会有些伤感。
因为找到了正确的开导方法，他所教学生的自闭症明显好了很多。学生家长看到千叶帮了大忙，工资上也做了一些调整。千叶没有拒绝，这是他因为能看见灵魂而带来的一点点回报。他需要这些钱来维持正常生活。
中午的时候阿律经常会召集他们一起到学校门口的小炒部吃饭。五个人围坐在一张小餐桌旁，共同分享有趣的话题。时间一长，千叶和百里樱见面时的尴尬明显消退了。唯一愤愤不平的是美空，经常自嘲自己是个大灯泡，说要快点找到男朋友才好。
蓝晴之前送过来的东西千叶清理了一番，除了衣物之外还有几本临床笔记，大部分都是千叶看不懂的内容。有一天晚上他到书房去打扫卫生，拿起那些笔记又随便翻了一遍。这次他在某一页上看爸爸用红笔写了一排很小的字。
命源：借助于易魂师，可以将自己的寿命转送给垂死者的人。
他再翻过来看到了另一句话。
易魂师：灵魂交易的执行者。在命源的同意下，可以将命源一定量的寿命转送给垂死者，同时收取命源同样数量的寿命作为酬劳。
千叶记得这本笔记拿过来的时候是上锁的，他从书桌里找到钥匙才打开。这些话千叶看不懂，像是某种异世界的定义。爸爸从哪里得到的这些知识的呢？千叶一肚子疑惑没有人可以解答，只得暂时不去想。
周日下午百里樱打电话过来说是有要紧的事必须见上一面。千叶说自己这就去面馆，百里樱不同意，说面馆人太多，还是她过来好了。
进门之后千叶将百里樱带到了楼上的房间。百里樱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这里了，房间里添了不少女生喜欢的装饰品，显然是夏绘给千叶布置的。书桌上的相框里是千叶和夏绘的合影，他们笑得很开心。千叶顺手将相框覆下来，推过一张椅子给百里樱坐。
“什么事情这么急？”千叶靠着床沿坐下来。
“是美空的事。她想在结交新男友之前对直原死心，所以就托阿律帮忙，让他到直原在花江市的住所去打听。阿律得到的消息是直原死了，美空非常伤心。我们之前撒谎骗了美空，而且也不想让她知道你能看见灵魂的这个秘密。等美空缓过神来，她一定会来追问你跟直原认识的细节，所以你最好先想清楚怎么说，不要有自相矛盾的地方。而且我们俩的回答要差不多，免得美空怀疑。”
“嗯，我明白了。”千叶叹了口气，“没想到最后她还是知道了实情。直原本想让我帮他使美空死心，看来这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感情不是一个人说结束就能结束得了的。”
百里樱随即也跟着感叹了一番。
千叶编出一套说辞跟百里樱对质好，听上去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没想到你是个撒谎天才。”百里樱笑道。
“你就别挖苦我了。”千叶摆手道。
“是不是跟夏绘也要交待一下，免得她说漏了。”停顿了片刻，百里樱补充道。
“不用了，她不知道我能够看见灵魂的事。”
百里樱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千叶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微蹙着眉头。经过百里樱一提醒，他反而觉得有点对不起夏绘了。
“你还帮助了多少其他灵魂？”百里樱连忙转移话题。
“以前多一些，来池水镇后不多。毕竟人口流动不大，死去的人就更少了。再说也不是每个灵魂都不愿意离去。”千叶如实回答。
“上次你还答应有能帮忙的事情要叫我一起呢。”
“呃，是啊，下次有机会吧。很多灵魂都是不辞而别的，所以有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你合适。”千叶笑了笑。
“那你跟我讲讲这些事呗。”
“没问题。”千叶挑了一些有意思的故事讲给百里樱听，特地去掉了牵涉到特别隐私的部分，还包括苏鸣去窥秘的事。
百里樱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已是傍晚。她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小时候，什么都不用去考虑，只是两个人单纯地分享小秘密。虽然这段时间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并无不同，但内心仍旧迷恋和千叶在一起的时间。
千叶送百里樱下楼，到了门口刚好碰到夏绘。
“我爸从外地带了些特产回来，我给你拿了一些。”夏绘朝百里樱笑了笑，然后看向千叶。
“嗯，快进来吧。”千叶接过手提袋。
“这些要放炉子上加工了才能吃。小樱一会再走吧，一起吃点。”夏绘邀请道。
“不了，我要回店里帮忙。”百里樱往前走两步，转头对千叶说道，“谢谢你的辅导，那些题的解法我基本上都会了。”
“不用那么客气。”
夏绘看百里樱离开，快步向前拉着千叶的手走进了屋中。
6
阿律的生日是在六月初，天气已经很炎热了。千叶接到邀请电话的时候正在镇子东头的老公园散步，夏绘陪着他一起。小时候千叶经常跟爸爸来这座公园玩，前些天听别人说公园马上就要翻新了，所以千叶决定再来看一看。他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衫，绯灯贴着胸口戴着，偶尔转身的时候能隔着衣服看到灯的形状。夏绘注意这个吊坠有段时间了，只是一直没有跟千叶聊起。
两人到精品店给阿律挑了件礼物。出来之后夏绘指着千叶的胸口问：“你戴的那是什么？”
“灯形吊坠。”千叶平静地回答，“爸爸留给我的。”
“我可以看看吗？”
千叶环顾四周看没有灵魂在附近，于是点了点头。他把绯灯取下来交到夏绘手上，夏绘瞧了一会，确实是件不错的工艺品。看到千叶神态有些紧张，夏绘很快将绯灯还给了他。
生日聚会是在一个小包厢里举行的。除了平时经常在一起玩的几个人，阿律还邀请了秋离、穆葵等人，坐满了一桌子。
夏绘走过去跟穆葵打招呼，千叶就站在她旁边。
“他最近没欺负你吧。”穆葵笑着问。
“他哪敢啊。”夏绘如此回应。
千叶看到穆葵脸上新添了一条伤疤，奇怪的形状让人不是很舒服。虽然穆葵是怀着报恩的心理来保护夏绘，但千叶还是觉得不自在。
百里樱因为是阿律女朋友的关系而成了被起哄的对象。虽然她强调说自己不会喝酒，但还是拗不过喝了两杯。聚会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千叶不得不跟着他们一起喝酒。酒喝多了之后话也就变多了，秋离建议百里樱和阿律当众亲吻，其他人也拍手催促。百里樱不同意，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阿律连忙打圆场，自己又多喝了一瓶酒。
千叶的头疼起来，胃也难受得厉害。他起身到洗手间洗了把脸，重新回到包厢门口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呛鼻的烟味。千叶咳了咳，转身从楼梯上了天台。
皓月当空，满天繁星。
凉爽的夜风使得整个人清醒了不少。千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扭过头看到是美空。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像个小公主。上次美空问他关于直原的事情，千叶说直原死前他们见过面，直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美空能够开开心心。在那之后美空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完全走出了阴霾。
“今天开心吗？”美空笑着问道。
“当然开心啊，阿律过生日。”
“其实你根本就不开心。”还没得千叶辩解，美空又加了一句，“我能够看得出来。”
千叶没回话，看着美空等着她说下去。
“你重新回到池水镇后，我一直以为你会跟小樱走到一起去，没想到你却选择了夏绘。”美空朝千叶走近，“你为什么要逃避呢？”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我就讲得更明白一些。”美空仰起头来，“你的选择不止是让我吃惊，更让小樱伤透了心。有一阵子她过得很痛苦，你知道吗？”
“她……”千叶语噎。
“开始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现在我懂了。”美空不觉叹了口气，“你是在逃避过去。夏绘能让你感到短暂的安宁，而小樱却使你不得不面对悲伤的往事。可是难道你没有发现吗？你根本逃避不了，你无时无刻不沉浸在过去之中。即使不跟小樱在一起又能怎样呢，你就不会想起爸爸的死吗？你就能忘掉寄人篱下的孤单吗？”
千叶的双手扶着栏杆，痛苦的低下头去。
“何况你根本就不喜欢夏绘，你喜欢的人是小樱。”美空淡淡道，“你看她时的眼神出卖了自己。而我刚好是一个比较细心的旁观者而已。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小樱尝试着跟阿律交往，可是她没有成功。”
千叶并没有反驳，似乎在思考美空的话。
过了一会美空转身往回走，千叶突然说道：“我喜欢夏绘。”
“什么？”美空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我喜欢夏绘。”千叶重复了一遍，“她是个很不错的女生。”
“那小樱呢？”
“小樱不一样，她就像是长在我心脏上的肉，没有她我不可能活到现在。”千叶闭上眼睛，“我承认之前我是在逃避过去。不过现在想来，我是害怕失去。”
“你不去争取怎么知道一定会失去呢？”
“不止是小樱，还有阿律。”千叶摇头，“我不想失去他们。”
“所以你就宁愿让小樱过得不开心，而你安静地躲在一旁看着吗？”美空长长地吐了口气，“夏绘是不错，但是你更在乎的是小樱，不是吗？”
千叶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出话来。
聚会过后阿律喝得烂醉，百里樱也反胃得厉害。千叶和夏绘负责送他们回去，每人搀扶着一个。阿律一路上都在说话，只是舌头不利索听不太清楚。夏绘跟百里樱走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突然看到千叶转身朝她们招手。
“小樱，阿律让你扶他。”
“她自己都是晕的，怎么扶啊，别理他。”夏绘替百里樱回绝。
“小樱，小樱……”阿律含糊不清地喊道。
“没事，我来扶他吧。这风一吹，我已经没事了。”百里樱快步向前，扶住阿律。
四个人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阿律停下脚步面对着百里樱。他双手抓住百里樱的胳膊，突然就朝她的脸上吻了过去。百里樱吓了一跳正要推开，阿律的手又缠上来抱住了她的头。这个场面让千叶顿时呆住了。
“啪。”百里樱打了阿律一个耳光。阿律没站稳坐在了地上，千叶回过神来，气愤地将阿律抓了起来，提紧了他的衣领。
“混蛋，你在干什么？”
“我……我亲我……女朋友，怎么啦？”阿律满嘴酒气。
“真是看错你了。”夏绘搂着百里樱的胳膊，瞪着阿律道，“别在这耍酒疯。”
“你先送小樱回去吧，他反正要去我那睡，交给我好了。”千叶对夏绘说。
“嗯。”夏绘应诺，拉着百里樱离开了。
千叶将阿律扶到路旁休息，阿律一边摇头一边说：“我没醉……千叶……我真没醉。小樱她是个大骗子，她根本就没想和我交往，她连手都不愿意跟我拉……”
街头的路灯接触不良，光线忽明忽暗，千叶看到阿律的眼角有泪水滑落。他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没一会就在路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