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动的来到,真像大地震的来到,没有警告的:藩王制度一变而为地方官吏制度,军人阶级禁止了,全社会的组织改造了。这些事情,都叫我们这位少年人郁郁不乐,虽然他觉得将对于亲王的忠心改向天皇,并无难事,虽然他家的财产,并不受这次大变动的损失。所有这些改造,都使他明白了民族危险的重大,古来那些高尚的理想和许多可爱的事物,都要消灭了。不过他也知道懊恼是个徒然。只有自己变法,国家才有保全独立的希望;爱国者的责任,乃在认清需要之所在,将他自己准备着,在将来的舞台中,作一个好好的角色。
在武士的学校中,他已学得许多英语,他知道他自己已能和英国人谈话了。他剪了他的头发,丢了他的长剑,跑到横滨去,想在较为适宜的地位,继续作英语的研究。在横滨,他起初看见不论什么东西,都好似陌生而讨厌的。即使是这港口的日本人,也因为外国的接触而变化了;他们都很粗暴;他们的言动都是平常百姓在本地城市里所不敢做的。至于外国人,使他更讨厌了:那时正是新来的侨民,挟着征服者对被征服者的态度的时代,也正是那“开放的口岸”在生活上比了现在大不适合的时代。用砖石或者灰漆的木料建筑起来的房屋,使他又很不开心地想到了描摹外国风俗习惯的日本花纸;他不能将他儿时对于东方色彩的恶念,轻易地放弃了。以较为阔大的智识和经验作根据的理性,完全使他能确定它们的真谛:可是在他的情绪生活这方面,他和他们始终发生不出什么亲切来。民族感情比了理性发达要老大些:关于民族感情的迷信,是不容易取消的。他的军人精神也时时为所见所闻的丑事刺激着——使他充满着祖宗给与的热血,要抑强扶弱,去邪存正的种种丑事。不过他知道将这些嫌恶之心,可以为智识的阻碍的,加以克制:爱国者的本分乃是平心静气的研究着他国家公敌的本性。最后,他教自己考察四周的新生活,不用什么偏见——它那不较少于劣点的优点;它那不较次于软弱的刚强。他找到了仁爱;他找到了对于理想的虔诚——那些理想不是他自己的,不过他知道怎样的尊敬它们,因为他们正像他祖宗的宗教,不承认着许多事物。
他这样地重视着,渐渐的就喜欢了并且信托了一个以全副精神从事于教育和传教事业的老年宣教师。这位老人非常要想使这个少年武士信从他的宗教,在这少年武士身上显见得是大有用处的;他没有费多少力,果然赢得了这个孩子的信仰。他在许多事上帮助他,教他读法文和德文,希腊文和拉丁文的各种书籍,又将一个收藏丰富的私人图书室完全给他随意阅览。一个外国人的图书室,里面有历史、哲学、游记、小说,这些书籍,可以自由使用的,不是那时的日本学生容易得到的权利。这是可以带着感谢而尊重着的;而那位图书室的主人翁,不久就很容易的鼓励着他的爱徒读了一部分的《新约》。这位少年在那“恶教”的教训中,居然找到了和孔子一样的伦理规条,他不觉惊奇了起来。他对那位老教士说:“这种教训在我们并不是新的;不过它的确是很好的。我将诵习这书,并且加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