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的解释力,和它的理论与现代科学事实的合一,在斯宾塞称雄的心理学的王国中,显出了它们的特点。我们心理学上的生活,由那些西方神学所从来解说不出的感情组织起来的,实在不在少数。这些就是使无言的婴儿,会见了什么面目就哭,或见了什么人就笑的感情。这些就是初见陌生人时立时发生的喜欢或不喜欢,称之为“初感”的迎或拒,为灵巧的儿童所容易发表出来的感情,在他们的心里,并不相信:“人不可以貌相”的教训。称这些感情是本能的,或直觉的,在科学的本能和直觉的意义中,并不能解释什么——不过使人生的神秘中,格外发生之疑问,正像是特创的臆说。以个人冲动或情绪为复杂的观念,即使不是为魔鬼所迷,老式的正教,也仍旧是当它为妖异的邪说的。可是现在却可以确定了,我们较深的感情,大都是超乎单独的——我们当作情热的和我们称为高尚的都在内。恋爱热情的单独性是科学所绝对不能赞同的:一见既能生情,一见当然也能生恨:两者都是超乎单独的。春来春去,发出了游移不定的冲动,秋浅秋深,经验了多少感慨——这些都是人类因时季变更而迁移的时代,或竟是人类出现以前的时代,所遗留下来的一些残痕——都无非这个道理。谁在大平原或草原上住过多年,一旦看见了白雪皑皑的高峰而感觉到的情绪;或者谁在大陆上的内地里生活过若干年,一旦看见了汪洋大海,听见了如雷的潮音而接触到知觉,不必说。它们也都是超单独的。时常和肃然之心混在一起。而为伟大的景色所引起来的喜悦;或者和说不出的忧郁搅在一处,而为热带夕阳的灿烂所创造出来的无言赞美——都是永久不能用单独的经验来说明的。心理学的分析,的确已指出这些情绪既是非常的复杂,更和许多种个人经验错综着;可是在任何情形中,较深的感情之大浪,是永不会单独的;这是从我们出生的,海一般的祖先生命中轩然而起的大波。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在西塞罗(Cicero)以前就扰乱人心,而现在格外扰乱人心的感情,大概也是属于这同样的心理学事项的——那便是初到一地,忽有旧地重游的感情。对于陌生镇市的街道,或者陌生地方的景色,心里自会微微的震动起来,似乎是个旧相识,要苦苦的忆念着,以求解释。偶然的,同样的感觉的确是为前尘影事所勾起的;可是我们要想用单独的经验来解说,而它们完全的神秘不可测,这样的事实也正有许多。就是在我们最普通的感觉中,也有为那些自相矛盾的人所永不能解决的谜语存在着,他们只知所有的感情和认识,都是属于单独的经验的,而初生的婴儿只是一张白纸。为花香为色彩,为乐声,所激起来的悦乐;为危险或恶毒生物的初见所引起来的不自然的厌恶或恐怖;甚至是梦幻中说不出的慌张——都是老式的灵魂臆说所解说不来的。这些感觉中,有些都是深深的渗入了民族的生命里,亚伦(Grant Allen)在他的“心理学的美学”,和他对于“色感”的名著里,曾将香味和颜色的悦乐,说得非常的亲切动人。不过在这些文章未写之前,他的老师,那位最伟大的心理学家,早就清楚的证明,经验上的假设,要来解释心理学上的许多种现象。那是完全靠不住的。斯宾塞说:“倘使是可能的,这在情绪方面就比了在认识方面,要格外的没有头绪了。有一种说法,以为所有的欲望,所有的情思,都是由各个人的经验产生出来的,这话显然和事实不合,我只有觉得希奇,怎么竟有人会相信它的。”这也是斯宾塞告诉我们的,所谓“本能”,“直觉”这些名称,在旧时的说法上并没有什么意义;此后它们必须要当作另外的意义用。在现代心理学的说话中,本能这个名称的意义,乃是“有组织的记忆”,而记忆的本身却就是“最初的本能”——就是在生命的连续中,要为下一代的个人所遗传着的种种印象的总数。因此科学是承认遗传的记忆的:不是说能记忆到从前人种种事实的意思,乃是说在遗传的神经系的组织中,起了微微的变化,对于心理学的生活上,多了微微的加增。“人的头脑,在人生的进化中,或说在人类机体藉之达到的种种机体的进化中,是无数经验的登记处。这些经验最一致,最时常的结果,却会连本带利地遗传下去;慢慢地成为了高等的理智,那理智是潜伏在婴儿的脑筋里的——婴儿后来要将它活动起来,或者加以力量,使之更为复杂的——得了一些增加,婴儿要将它传之将来的诸代的。”(Principles of Psychology:The Feelings。)因此,我们对于灵魂先在的观念,和“己”为多数的观念,就有了心理学上坚固的根据了。在各个人的头脑里,掩藏着先代许多头脑所受到的无穷经验的遗传记忆。那是一定的。不过这种将从前的自我,作科学的确定,乃是没有物质的意义的。科学是唯物观的破坏者:它已经证明物质的不可思议;它承认人心的神秘是不能解决的,即使逼它去假定感觉的最后单位,也是不可能。人类所有的情绪和性质,的确都是从简单感觉的许多单位中发达出来的,这些单位比了我们要古老数百万年。在此,和佛教调和的新学,承认了复合的“己”,而且也像佛教,用古人的心理经验,来解说了今人的心理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