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中国农村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坐落在祁连山北麓的兆田村人,已经永远地甩掉了压在他们头上的历史穷帽子,并向更广阔的背景求生存求发展。
二月,春寒料峭,戴永年带着一帮子人,挟着春风,向茫茫的肃南草原穿行。
他要去承包一个投资81万元的肃南煤矿。
他要到更广阔的地方去闯世界。
其实在当时称肃南煤矿并不确切,因为那个矿始终没有出过煤。肃南投资81万元,接通了电路,打了几个窟窿,没见到煤。想扔弃,但投了81万元的资金,舍不得;不扔弃,又没有什么希望。最后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向外承包,每年承包费8.1万元。永昌县水电局得知消息后,认为有必要包,就主动承当担保单位,动员戴永年去包。戴永年经不起水电局领导的好心劝说和动员,就同肃南签订了10年的合同期。
要包这项浩大的工程,没有大气魄、大谋略是决然不行的。戴永年之所以有胆量去揽这项大工程,究其思想动因,却有一个很漫长的形成过程。
早在1982年,戴永年到金昌去为镇煤矿推销煤,借宿在亲戚家,当晚他看了一部电视剧,这部电视剧的片名他已忘却了,但剧情至今清晰如初。电视剧讲的是小叔子和嫂嫂围绕种瓜一事打赌,嫂嫂要个人承包,小叔子是队长,要坚持集体种,双方各有道理,互不相让,末了,嫂嫂搞单干,小叔子搞集体种。等西瓜销售完,才见了分晓,嫂嫂的赌打赢了。看了这个电视剧,他很受启发,尤其剧中嫂嫂的形象给了他大胆创业的勇气。回到家来,他思谋来思谋去,最后铁了心,到银行贷了16400元款,买了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当起了个体运输户。起先,虽说买了车,但压力还是很大,怕赚不来钱还不了贷款。但随着生意越来越红火,他的压力也越来越轻。等还清了贷款,又赚了钱,胆子一下大了起来,就和同村的陈泽章、徐民寿联合承包了马营乡煤矿。开矿两年,几经挫折,效益还算可以,但毕竟有些小,想扩展,又没有条件,当承包肃南煤矿这个机遇向他招手时,他几乎没有过多的犹豫就签订了合同。因为,他太熟悉、太了解祁连山下的这片土地,他知道那块地方蕴藏着正待开发的宝藏,他认定那块地方才是他真正的用武之地。资金不足,他卖掉了东风牌大卡车,卖掉了仅有的22头牛,凑了8万元,又向银行贷了10万元,便毅然决然地走上了这条艰难的人生道路。
这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
也是一条充满阳光的道路。
来到肃南煤矿,一座座荒山秃岭如遥隔千年的孤坟野冢,一个个坍塌的洞穴如类人猿聚居过的遗址。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荒古而又遥远,唯独逶迤于荒山野岭间的高压电线,才似乎使人感受到了一丝儿现代文明的迹象。
尽管戴永年有十足的把握和百倍的信心,尽管他已做好了承受各种挫折的心理准备,然而,对茫茫大地,四野漠风,面对这片沉睡了千万年的洪荒的古土,他还是禁不住有些心悸。
宝藏在哪里?
宝藏你在哪里?
要是有“阿里巴巴”使“芝麻开门”的神力该多好呀!
这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诚惶诚恐之中,第一眼井打开了。
随着井巷的纵深发展,戴永年的心越来越提悬了。怎么还不出煤?为什么还不见煤?究竟是我选错了地方,还是老天爷注定要给我来个下马威?民工们一个个看着戴永年,每一道目光,似乎一个特大的问号,笼罩住了戴永年:“还让我们继续打吗?”“有没有打下去的必要?”戴永年木木地看着掌子面,目光凝聚成了一束无形的钢钻,像要力透地层,看看究竟有没有宝藏。民工们一个个又操起了家伙,刚干了几下,戴永年终于发话了:“停、停下!”那几个字好像是从牙缝中硬挤出来的,挤得好艰难,因为,它意味着4万元的钞票将永远地扔在了这眼瞎窟窿里。
第二眼井开了,又是空的。
第三眼井开了,还是空的。
第四眼井开了,仍是空的。
18万元的资金耗费了,统统耗完了。
戴永年一下失去了支撑点,身子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悠悠荡荡没有一个着落,嘴上的血泡如冰糖葫芦挂了一串。
怎么办呢?
下一步该怎么办呀?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夜晚,戴永年睡不着,一个人溜达到外边。看天,天上繁星点点,一钩残月直挂中天;看地,地上群山连峰,一片苍茫辽远。漠风从耳畔低咽掠过,像诉说着一个悲怆的传说。一缕人生的凄凉之感不觉袭上了戴永年的心头,安安稳稳的日子我不过,为什么非要来到这荒山野地下赌注?大山呵,大山!我这一生,为何偏偏和你结下了不解之缘?
一串串冰凉的泪珠,不知不觉地挂到了他的眼角。
为了承担一家11口人的生活重担,他不得不利用放牛的空隙,为附近的林场扛木头、打松籽,挣几个小钱养家糊口。木头是从山下往山上扛,一根木头扛上山,身子就要矮半截。有时,摊上大木头,压得人龇牙咧嘴,每挪一步,都要撒几瓣儿汗水,走一路,汗水就要撒一路。晚上躺下,身子骨就像散了架,尤其是肩头上状如馒头的大疙瘩,碰一下就发疼。然而,算一算,一天挣了两三元钱,心里又一阵喜悦。因为,在那时,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一大家子的油、盐、酱、醋,穿衣戴帽都在等待着他的这些小钱。捱到第二日,他又去扛。木头放到肩上,压着疙瘩,一阵钻心地疼。但是他必须得忍住,他知道如果一泄气,就决没有勇气再扛了。咬着牙,他又上山了。他知道,他肩上扛的并不仅仅是木头,而是全家人的生活重担,担子的一头是他年迈的母亲,担子的另一头是他尚未成年的5个孩子,他既是人子,又是人父。为了完成这双重意义上的使命,他甘愿忍受世界上最艰难的困苦。
人生犹如爬山,爬的时候只觉艰难不觉后怕,但当你一旦爬上去,回头一看时才感到后怕,那么陡的山我怎么上来的?此时此刻,戴永年抚今忆昔,真有这种感觉。他既为能经受住那样艰苦的磨难而庆幸,又为目前所处的困境而心焦。面对皇皇苍天,茫茫大地,戴永年忍不住地咕叨了起来,老天呀,难道天下的苦难都成了我的啦?我戴永年贷着国家的款不是用在吃喝嫖赌、挥霍浪费上,而是在开发资源,为国家开发资源呀!你为什么不睁眼,给我一丝儿光明?老祖爷呀,老祖爷?我戴永年本是大地的儿子,是祁连山的雪水养大成人的,既然大山养育了我,为何不能容忍我?你为什么不抬一下屁股,给我一条生路?
退路早被堵死了。如果撤回合同,不但这18万元的投资白白扔在了这里,而且还要按合同同时付给肃南8.1万元的承包费。这就意味着要扔掉26万元才能离开这块荒凉的魔区。不,我不能就此罢休,我要捞回我的本钱,我要同这块荒山野岭决一死战!
戴永年又贷款5万元。
开弓没有回头箭,吃了秤砣铁了心。他还想好了,就这5万元钱,如果成功,算老天爷成全了我戴永年;如果打不成,就跳进皇城水库,了此一生!
又一眼井打开了。
也许是老天真地显了灵,也许是戴永年精诚所至,终于,阿里巴巴的呼叫声感动了神灵,芝麻开门了。戴永年一把捧起黑黝黝的煤,激动得热泪盈眶。金子,黑色的金子,我终于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你!
接着,他又一气开了两眼井,出奇的是,这两眼井中都有煤,这可把戴永年高兴坏了。万事开头难,为开这个头,差点儿把他的一条命搭了进去。
戴永年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为舒这口气,他的身后留下了一串长长的带血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