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少杰舍不得放开,右手不知何时托住了她的后脑勺,长指插-入柔软如云的秀发里。丝丝缕缕,缠绕在指尖,他俊美的面庞奇异地变温柔了。
好景不长,口袋震动,电话铃声传出。
他一看来电,皱眉放开如栩,径自走到阳台的另一端才接通。
“什么事?”他把嗓音压得很低,悄然回眸,锁住她的身影。
“嘿嘿,高级会所、露天阳台、空运II Baciale、特订的蓝莓蛋糕…”
“废话连篇,你到底想说什么?”电话那头的家伙,太啰嗦了!“再给你十秒钟,有话快说!”
电话那头的人忽然急了,“诶!口气这么凶,过河拆桥啊!好歹我前面一送姗姗回家,哄完她睡觉,就马不停蹄赶来这里,忍受凄凄冷夜,寒风侵袭,只为了按照你大少爷的要求,做贼似的点放烟花…我这么义薄云天,现在不过是想探听一下你跟汪大小姐的情况而已。”
“多谢关心。”谭少杰皮笑肉不笑,多亏他烟花那么提前一放,害他丢失了生平最渴望最浪漫的蜜吻。这个损失由谁负责?“十秒钟时间到,还说废话我要收线。”
“等等!”原来对方是周维安,急促地语气终于说出正题,“念姨回来了,她要找你。”
谭少杰面色陡然沉下,手指霎时抓紧收紧,他就知道维安不会无缘无故挑这时候打扰自己。小心看了如栩一眼,背过身去,压低嗓音:“怎会今天就回来?”
周维安道:“问我?我怎么知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原因才对。”
谭少杰沉默,“好了,我现在不想跟你多说,你想办法帮我挡着她。”
“她想找你,你挡得住吗?别怪我没提醒你,念姨知道你把她的电话屏蔽了,很生气。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好像有派人在背后调查你,可能听到了什么风声。如果我没猜错,念姨现在已经在你的房子里等候了。”周维安的话语里透出担忧,“少杰,躲避不是办法,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面对她。”
“现在不行。”他斩钉截铁地回绝,情不自禁回头看向如栩。
“有什么不行?你跟汪小姐酒了喝了,蛋糕也吃了,烟花也看了…”
“就这样。我挂了。”
“少杰,等一下!”周维安谨慎而郑重地提醒,“你难道今晚就想让念姨知道汪小姐对你的意义吗?你确定要赌这一把吗?”
收线。
谭少杰的手无力垂落,僵直地站在阳台入口,屋子里的灯光将他的身形勾出一道黑色剪影。
如栩同样僵直地坐在椅子上,手指抚住自己的嘴巴。唇上仍有余热,脑子仍在发晕,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她被吻了?
不…
问题不在于她被吻,她的初吻早被这家伙恶劣地夺走,之后有过第二次、第三次…问题的关键在于她刚才似乎入了魔咒,心甘情愿地被他吻了。
没有拒绝,没有反抗,没有嫌恶,甚至还情不自禁微微张开唇瓣,回应他的入侵…
天!怎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栩欲哭无泪,拍打脸颊,拧一把自己的大腿,疼痛使她思绪霎时清醒。她很生气,不知是气他抑或气自己,扭头朝谭少杰看去。
奇怪,什么电话如此神秘?他的脸色似乎很沉重…看上去有种孤独,有种忧伤…
如栩狠狠甩头,用力挑起一块蓝莓蛋糕送入嘴中。干嘛去猜测他?他怎样关自己什么事?
谭少杰回座,面上依然是愉悦的笑,没有半点阴郁之色。“女朋友。”他直接以此称呼,“最后一个小时,你还有什么心愿?”
如栩的叉子停留在蛋糕上,缓缓抬眼:“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可以答应?”
他自信地点头,双手在桌面交握,“天上星星我摘不到,让我跳进江里为你捞月亮,我也做不到。其他的--能做到的都会尽力而为。”
如栩探究地凝视他,他在阳台那头透露出来的孤独忧伤,是错觉么?深邃含笑的黑眸里看不出半点痕迹,嘴角还是那种她最熟悉的坏笑,果然,果然是错觉!
“汪如栩,想这么久,不会是想借此机会报复我吧?”
“恩哼!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栩鄙夷地挥挥手,站起来,“我想好了,圣诞节最后一个心愿,去爬山!”
“爬山?现在?你疯了!”此女想法非正常人类!天寒地冻,山高路险,她脑子糊涂了啊!
“是的,爬山。我们家乡好山好水,没理由看了凌江水,不爬梧叶山。马上出发,半小时车程可以抵达山脚,如果幸运的话…我希望能在山顶看到下雪。”天气预报说最近两日可能有雪,山顶气温低,下雪的可能性更大。圣诞节看雪,这是她很多年前的一个心愿,被他特意一问,忽然想了起来。
谭少杰没有马上答应,真去梧叶山,得考虑周全才行。再一想到维安电话里说的话,他有所迟疑,眸中闪过阴霾。
“怎么,吓到了?没见过深夜爬山的人?如果做不到,就别问我还有什么心愿之类的话,也不要自称男朋友,那只会让人觉得虚伪恶心。”想成为她的男朋友,把她弄得头昏脑胀趁机占便宜,活生生在她心里埋下一口怨气,不甘心,咽不下。
谭少杰佯装无所谓地打了个响指:“OK,爬就爬。不过,我今晚没开车出来。”山道虽然弯曲,但要从大道行走,勉强可以通车,开往山顶。
“打的去。”
“的士司机不会等那么久,到时候我们没车回来。”
“谭少杰,你不是钱很多吗?多付一些费,司机不但会等待,还会尽心尽力负责接送。”
“那样折腾人家司机师傅,不好吧?万一碰上个年纪大的,三更半夜专门等我们,多不好意思啊!”
“谭少杰,你什么时候这么尊老爱幼,具有中华美德了?我们可以找个年轻的司机,不就行了吗?”说来说去在推拖,当她瞎子瞧不出来似的。他不想去,她非要去,若他不答应,此后再也别想缠她。
谭少杰索性直截了当表明:“这么说吧,我觉得那座什么山,以后不管你什么时候想爬,我随时都可以奉陪。但今晚你连衣服都穿得这么单薄,上去了只怕会感冒。”
“多谢关心!不想去就直说,最讨厌这种满嘴虚假谎言与借口的家伙!”如栩咬牙切齿,毫不掩饰嘲讽。是谁说她的心愿,他可以尽力而为?她把他的外套甩在地上,抓起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离开阳台。
她这般反应,谭少杰无话可说,是他理亏,不能爽快地答应她。有的事情,有的理由,她恐怕永远都不会明白…
他捡起地上的外套,快步追向她。
蛋糕上快燃烧到尽头的蜡烛终于被一阵风吹灭,蛋糕孤独地被遗弃,开瓶的红酒依然散发着淡淡的醇香,而欣赏它们的主人不再留恋。
“你生气了?我们说过要和平相处,勇敢挑战自己的。”谭少杰在会所门口拉住她的手腕,眸底深沉,“我还以为你的忍耐力和意志力都比我好,结果连两个小时都没过完,你就主动认输了。”
“认输?”她绝不同意这种说法,“忍耐不下去,只说明你让人嫌恶到无法忍耐的地方。而你--不是说我可爱吗?面对可爱的人,根本不需要忍耐力。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赛!”
谭少杰敛眉:“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我觉得你可爱,是因为我对你有一颗平常心,能发现你的优点和特别,而你对我一直存在偏执,这种偏执根深蒂固,植入在你的心口、脑袋甚至是潜意识里。你从没尝试了解我,没想过一个人有缺点,自然也有优点。这样始终存在偏见的你,对我而言又公平吗?”
“我…”如栩哑然,“那也得怪你自己!从高中起,你就一直欺负我,嘴巴恶毒到吞了十斤敌敌畏似的,我怕被你毒死,潜意识里要自我保护啊!”
她难得说得这样坦诚,谭少杰专注地凝视她,沙哑的嗓音饱含一抹她难以体会的感情。“傻瓜,你不会中毒的。我们已经吻过这么多次,哪一次你中毒了?”
如栩慢慢睁大眼眸,受惊似的远远跳开,漆黑的眼瞳急剧缩紧。中毒,没错,她在阳台上的时候,就是因他的吻而中毒了…
谭少杰疑惑地观察她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什么,忍不住咧嘴笑开。若是因为他的吻而生气闹别扭,那么就算被她臭骂一顿又何妨?
这时,街边暗处一道异样的闪光引起他的警觉,他硬生生停住想拥抱她的动作,“我知道有个地方,比梧叶山更高更美。”
“我不想去。”她断然回答。
“先别否决得太快。不期待今晚十二点前的最后一个惊喜吗?”
如栩坚定的心立刻有了丝丝动摇,奇怪,她竟然真的会期待。不可否认,今晚接二连三的惊喜,超过了往年任何时刻,他抓住了她的心理,让她无法洒脱地克制好奇。就连刚出会所时,她有一刹那,后悔没把阳台上的美酒与蛋糕打包,扔在那里多可惜啊!怪心疼的…
谭少杰带给她的最后一个惊喜,不是惊喜,而是震撼,震撼到快要让人晕倒。
他带她来到全市最高的凌云大厦顶层,顶层有一座专为游人建设的观光塔。如栩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让十一点就准时关闭的观光搭专门为他们开放。搭乘电梯缓缓上升,仿佛直升云霄,塔上只有他们两人,放眼望去,视野辽阔,空气清新,全市所有的夜景尽在眼底。
“我去回个电话。”她在天文望远镜前眺望时,谭少杰忽然丟下这么一句。
良久,久到如栩快要忘记时间,她猛然回头,发现塔上孤零零只剩自己。
“谭少杰?谭少杰,你在哪里?”没有回应。
“谭少杰,你在玩什么把戏,快点出来!”防护窗外有呼呼的风声,她听到自己的回音。
“谭少杰…你出来!你要敢这样捉弄我,我会掐死你!谭少杰,你出来,出来,滚出来!”她大喊他的名字,四处观望,隐含惊慌颤抖。
“你这样威胁他,他当然不会出来了。”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回答,带着笑意。
“谁?”如栩往后退了一步,眯眼看向声音的来源,顿时忘记呼吸,心脏被一记重锤锤中。她不可置信地轻喊,“逸辰?我…不是眼花吧?”
逸辰笑容满面地走过去,朝她伸出手:“以我们的熟悉程度,不需要眼睛也可以认出来吧!呵呵,想不到你除了有时候冷冰冰,还有这样凶悍泼辣的一面。”
这回,如栩又窘又恼,“逸辰…你怎么会在这里?谭少杰呢?”她太震撼了,做梦都没想做今晚可以见到他。
“他有事先走了,特意让我来陪你。”逸辰拍拍她的肩,眼中是惯有的柔和暖意,“我就知道你会很意外,谭少杰说这是送给你的惊喜。”
肩头的温热让她有了真实感,她抬头仔细地看他:“谭少杰让你来,你就来了?你不是在家陪伯母吗?”
“这么晚,我妈已经睡了。说实话,谭少杰给我电话的时候,我也很意外。”
“他什么时候找你的?”她想不出,谭少杰什么时候约的逸辰,他不是非常介意她暗恋逸辰吗?
“半个多小时前吧,我一接到电话就出来了。”
如栩暗暗计算时间,一个小时内,谭少杰可能背着她打电话的机会,就只有她负气离开阳台,他晚了半分钟追上她的时候。那家伙,不愿陪她爬山,所以把逸辰叫过来当是赔罪吗?
“谭少杰很酷,电话里只威胁我一句话--半小时后到凌云大厦顶层,否则汪如栩那女人死定了!”
“所以…你是受威胁才来的?”
“呵呵,不是,我是担心你才来的。你曾经说过,谭少杰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我怎能不担心呢?”
如栩感觉复杂极了,说不出是开心还是失望。她扬起笑:“不管怎样,谢谢你。”
逸辰来到天文台旁边,对着望远镜调整了一番,“客气什么,我还得感谢因为你而有了这个机会,知道吧?作为凌江人,我竟然是第一次来这里,呵呵。还好,身边的人是你,没人笑话我老土。”
如栩听得心里暖暖的,没人比她更了解他。他从大学以后专心修习钢琴,大部分时间呆在法国,成名后又满世界跑,为各种演奏会而忙碌,能留在凌江的时间不多。每次回来,陪他出来玩乐的朋友只有她和欣宁。正因为如此,以前她也悄悄想过,有朝一日能跟他一起到凌云大厦上来观光该多好…
后来,越来越清楚他对欣宁的感情,她决定放下他。许多曾经想要跟他一起去做的事,她也慢慢地学会放下,想不到谭少杰会出其不意来一招,搅乱她的心湖。
他们不是恋人,他们是最珍贵的朋友。
如栩来到旁边一架天文望远镜旁,陪他一起眺望。
“逸辰,你看那边--是你的房子也!”
“在哪?我没看到。”
“哎呀,你的方向感怎么比我还差?东边,那条大江你总看到了吧?旁边的白色屋子,屋顶上心型的彩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如栩缓缓调整焦距,将镜头拉近。
“看到了。”逸辰随着她的指点,很快找到自己的家。
“话说你那房子真不错,室内外风格都很适合你。可惜,房顶上那种形状的彩灯,有些幼稚,没想过要拆下来吗?”这个建议,她忍很久了。
逸辰的动作停住,转头看她,近乎叹息道:“是该拆了…”
“恩,我早就想说了,真不明白你这么聪明的人也会脑袋抽筋,什么不好配,配个心型的装饰。不知道的,还以为屋子里住的是女人呢!”
逸辰突然静默下来,一时没有出声,一瞬不瞬地注视如栩。屋顶的心型彩灯是为欣宁而设计,只因她当年一句无心之语,他便下决心将来要建造这样一栋房子。可惜,欣宁没有成为房子的女主人…
察觉异样,如栩放开镜头,被他盯地莫名不安:“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呵呵,不是。认识你这么多年,今晚才知道你有这么轻松活泼的一面,说话语气轻快,很随意,很自在。”关于对欣宁的心事,逸辰极少在人前表露,如栩面前更是隐藏。
“呃…说明你了解我不够多。”如栩忽然想到谭少杰的话,他说,她了解他不够多,不清楚他的优点和可取之处,所以她会厌恶他…那逸辰对自己呢?
逸辰想了想,“好像的确如此。”
“我知道你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欣宁身上,你了解她的一切,忽视其他人很正常。”十年,他对欣宁关注有多少,她就对他关注有多少,而欣宁关注的却始终是沈奕棠。他们几个人,像是在逐一排队,每个都望着站在前方的那人。
如栩想,自己最初就站在了队伍的末端,所以当她回头,除了空荡荡的孤独,没有其他。她只能努力伸长脖子往前看,看到逸辰,看到欣宁,甚至看到为欣宁回头的沈奕棠…
“对不起,小栩。”
“呵。说什么对不起啊!就算关心不够,在这个世界,除了我爸,最了解我的男人就是你了。”
“不!还有一个人。”逸辰突然道。
“谁?”如栩心弦莫名一颤。
“谭少杰。”
“他…”如栩立刻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他最了解怎么欺负我还差不多。好啦!时间差不多了,我有点困了。”
凌云大厦上有座巨大的铜钟,零点的钟声准时敲响。
如栩想,今年的圣诞节,可以列为毕生最难忘的节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