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少杰亲眼看着王逸辰步入观光电梯,才转身离开。赶回家时,正如周维安所言,有人已经在屋子里等他了。
“这么晚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又去哪里鬼混了吗?”说话的女人有着保养得宜的面孔,五十几岁的年纪看上去才四十出头。她身披驼色皮草,头发精致地盘在脑后,看上去雍容高贵,以优雅的姿势端坐在沙发上。
谭少杰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将钥匙随手丢在茶几上,脱下外套。
“你一下飞机就赶来我这里了?怎么不多休息一下?”他想,她这个等待的姿势已经保持了许久,定是很累了。
“回答我的话!”女人面向他命令。
“我先给你倒杯热水…”
“回答我!维安早就打电话给你了吧?明知道我已经回来,还在外面呆到这么晚,你说,你跟哪个女人在一起,哪个狐狸精勾住你的腿了?”
唉!为何她出现时,总会充满质问的火药,为何总想操控他的一切?谭少杰默默叹息,上前,半跪在沙发前,拉住她的手,低声喊道:“妈…”
“别叫我妈!除非你老实告诉我,你最近常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是不是玩真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而谭家这本经,似乎格外难念。她叫周心念,是谭少杰的母亲,身为贵为寰宇集团的千金大小姐,骨子里心高气傲。
“妈…你难道真想看到儿子一辈子孤零零的,永远都不结婚吗?你不希望像其他妈妈一样,早点做奶奶,有个小孙子陪你吗?”
谭少杰的话还没说完,忽地被她一把推开。她的脸色变得冰冷而狠厉,口气夹杂着森森寒意。
“不想!”周心念断然否定,“你给我听好,这个世界除了妈妈,没有哪个女人是真心对你好的!你难道忘记了少英是怎么死的?忘记了我跟你爸为什么会离婚?忘记了今天一切的悲剧是怎么来的吗?”
“妈!”谭少杰眸底充满痛苦,握拳,极力忍耐。少英是他的亲哥哥,从小品学兼优,出类拔萃,一直是父母心中的骄傲,可是…
“今晚跟你在一起的女人,我很快就会知道她的一切!到时候,你别想护着她!”
“你不用费尽心思去调查了!”谭少杰缓慢站直了身,声音逐渐变冷,他沉沉注视着母亲,“那么想知道,我就明白告诉你--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只是事务所的一位同事,也是爸爸最欣赏的年轻律师。”
周心念听他提起谭父,脸色微变:“不要以为把谭铭旭那个老家伙搬出来,我就会被你蒙混。如果那个女人只是事务所的同事,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小姗说,那是你的女朋友怎么解释?”
“妈,拜托你不要太多疑。姗姗是小孩子,小孩子懂什么?她觉得跟我在一起的女人,都叫作女朋友。这么多年来,我身边的女朋友从没断过,你非要一一计较吗?不信,你可以问维安。”谭少杰表面镇定,心里多少有些发凉。
周心念冷哼:“维安?他跟你一个鼻孔出气,说的话更不能信!上次--上次一大早从这里走出去的女人,也是她对不对?”
谭少杰顿了顿,直摇头:“妈,你是不是眼花了?我从来不带女人回来的,可能是其他楼层的住户吧!”那次让如栩过来为他整理案件,连夜加班,结果一早维安报密,得知母亲已经达到自家楼下,他赶紧让如栩离开。当时她想要喝杯水再走,可情况紧急,他被迫成为无情无义之人,把她推出门…
“你没骗我?”周心念将信将疑。
谭少杰扶起她,口气不觉软下来,“好了,妈,汪律师其实是有男朋友的人,回来前我还好心送她去凌云大厦,人家现在正跟男朋友在亲密约会呢!”
听到这句话,周心念脸色才见缓和,用力抓住他的手。这一刻,她忽然变得疲惫和苍老,跌坐在沙发上。“最好是这样,最好是这样。外面的女人,你跟她们玩一玩就好,千万别动真感情,将来结婚的对象,妈也会替你安排好。少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那种锥心刺骨的痛…妈到现在都不能减少半分…少杰,你也千万不要学你爸爸,薄情寡义抛弃了妈,妈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只有你一个人,再也不能失去你了…”
谭少杰抱住母亲的肩,任她在自己怀抱里流泪。他面无表情,幽暗双瞳透出一种近乎空洞的悲哀。
“妈,你怎会只剩我一个人呢?你永远不会失去我。还有外公,舅舅、舅妈、表弟…爸爸,其实也很关心你…”
夜深,这个圣诞夜对于谭少杰而言,彻夜难眠。家庭的悲哀最难以启齿,无论多么让人痛苦矛盾的亲情都难以割舍,遇到了,是不幸,改变不了只能接受…
新的一天,白雪皑皑,天寒地冻。
闹钟拼命作响,如栩起床洗漱,头脑昏沉,想到昨夜的经历,犹缺少一点真实感。逸辰送她回家,差不多凌晨一点,两人说了许多从未说过的心里话,一夜间拉近的距离胜过过去十年。
她兴奋,惊喜,血管里奔腾的全是激动。镜子里,熊猫眼,眼皮浮肿,她来来回回用冷毛巾、热毛巾交替敷眼,才稍微缓解。虽是如此,双眸闪烁出晶亮光芒,看上去依然神采奕奕。
“呼--兴奋过头的代价!”
迅速拿起粉底往眼底遮盖黑影,披上最厚的外套,挑选围巾时,一只手落在黑白格子的那条上。
“好吧!看在那家伙昨夜最后带来惊喜的份上,今天就戴这条。”围巾柔软舒适,融融暖意包围,她越发感觉神清气爽,走在街头,脚下嚓吱嚓吱,似是心底在唱歌。
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
事务所近在眼前,过了路口就到。
一个雍容高贵的女人挡住了她。
“站住,等一下。”女人语气不善,直接拉住如栩的手臂。
直觉反应,又有新CASE上门了么?如栩礼貌地弯弯唇角:“请问,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周心念细细审视,确定自己没找错人,语气更重:“你叫汪如栩,是旭日事务所的律师?”
真是生意上门了!如栩暗暗欣喜,不动声色,瞧这女人行头阔绰,皮草货真价实,价值不菲。在凌江市出门作此打扮的妇人为数不多,非富即贵,若能成为她的委托人,必是代理费可观。
“是的,这是我的名片。”如栩露出浅笑。
周心念接过,瞥了一眼,“你跟我家少杰走得很近?”开门见山正是她的风格,她专为儿子的事而来。
如栩笑容僵住,眸光转为冷静,“你家少杰?你是谁?”
“我是少杰的母亲。”
“哦,您好。”如栩客气中顿时多了抹冷淡,“伯母有何指教?”
她略有耳闻,谭少杰的父母离异多年,他随父亲成长。她好奇过,一般而言,夫妻离异,孩子被判给母亲者居多。虽然谭父是法官,但以周家雄厚的家世背景,要争取到孩子抚养权并不难。而谭少杰不但跟了父亲,且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母亲。是这位母亲当初不要自己的孩子么?
街道上人潮熙攘,人们赶着上班。周心念把如栩拉离人行道,退到绿化带旁。
“汪小姐,我来找你,只想问你一句话,请你老实回答我。”
“请说。”如栩有预感,她问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你跟少杰在交往么?”冰冷的质问。
如栩又是一愣,皱眉,肯定地告诉她:“不是。”
周心念却不放松,再问:“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对不起,您说好只问一句话,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恕我有权保留自己的隐私。我赶着上班,伯母再见。”在绿灯闪烁,如栩快步奔过马路,气喘吁吁。该死的谭少杰,他的傲慢因子应该都是遗传自他的母亲吧!母子俩说话的语气表情,如出一辙,让人不舒服。
进入办公室,同事见到如栩,纷纷夸赞她的格子围巾漂亮。
“小汪啊,你今天戴的围巾真别致,新买的吧?”
“看这料子,应该很贵吧?什么牌子的?”
“在哪买的?还有其他颜色么?回头我也去买一条。”
…
女人多的地方,永远不缺乏八卦。如栩素来低调,若因一条围巾而成为今日头条,她会毫不犹豫后悔选择了戴它。面对几双研究的目光,如栩一问三不知,只好清清嗓子,镇定回答:“咳!朋友送的。”
然而,这并不能轻易过关,办公室里最哈时尚的秘书小陈经过一番严格审视后,权威性地发表看法:“是男朋友送的吧?据本人考证,此围巾价值千元以上,全市只有明信广场有售该品牌。它是今年冬季服饰中的广告产品,手工限量,黑白格子的为情侣版本,有钱都很难买到的!”
如栩心脏连跳了几下,竟有些慌乱。是么?她只知道谭少杰送女人礼物向来大方,想不到送条围巾给还去花心思?
不…她又飞快否决,小陈不是说格子围巾为情侣限量版么?她和谭少杰又不是情侣,说不定是他准备送给其他女人,又或者恰好其他女人送给他,他顺便转送给自己。
如栩思绪乱飞,小陈凑过来敲敲她的桌子,一脸羡慕:“小栩,是男朋友送的吧?”
“不是,我没有男朋友。”
“反正是男人送的,对不对?”
“咳!好热,办公室暖气好像太足了。”如栩岔开话题,动手解开围巾。
此地无银三百两,除非有冰冷的面具挂在脸上,否则她太不善于掩饰心事。全办公室的女人都看出来了。
“小汪,有人在追你哟!快说来听听,看这份礼物就知道对方品味很不错,是做什么工作的?”年纪大点的师姐,最关心的就是办公室未婚男女的个人大事。
如栩沉默,无从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上次听谭少说,好像有检察官在追你,是不是他送的?”
“小栩漂亮又能干,追求的人多着呢!检察官算什么,我听说,闻名音乐界、凌江市人人为之惊叹的钢琴王子辰少爷,也是小栩的追求者。”
如栩陡地脸色一沉,“这话从哪听来的?”她跟逸辰的关系,什么时候轮到其他人在背后妄加猜测了?流言要传出去,逸辰听到会怎么想她?
“也是谭少说的啦!”发言者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反应,能被辰少爷追求,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啊,小栩同学的思想太非同一般了!
“又是他!”如栩用力把围巾扯落脖子,跟谁有仇似的,顾不得细细折叠,一把将围巾塞进抽屉。
哎呦!所以说,送礼物一定要看对象,上等货色被她如此糟蹋,看得旁人的小心脏一个劲儿抽疼哪!汪小姐,您就不能轻点么?围巾要被挂坏了丝,多可惜…您要不稀罕,不如现场转送、转送吧!
此话在几个女人的舌尖绕了一圈,最终选择吞下。
如栩抬起头,义正言辞地申明:“我不喜欢私事被人拿出来讨论,尤其是谭少杰,他最喜欢胡说八道,什么时候正经地说过真话了?逸辰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什么时候愿意捧场他的演奏会,我可以帮你们拿票,但是,刚才那些没有根据的猜测--我不希望被他听到,免得造成困扰。”
众人明了地点头,相处久了很清楚如栩的个性,并不介意她说话冷冰冰的口气。
“我们是随口说说啦!都希望你快点找到合适的对象呢!”
“是啊!谭少那人就喜欢开玩笑。不过我上次在法院见过韩检察官,人长得挺拔帅气,你好好考虑一下,挺不错的。”
“依我看,送你围巾的这个男人也不错,不管他是谁,你都可以考虑看看。”
…
如栩将文件打开,对着电脑佯装忙碌,心情却如波涛起伏,一时难以平静。其实,她多么希望她们说的话是真的,如果逸辰愿意追她,她甘愿付出一切来换取这个可能。
一早来的好心情,到此时化为泡沫,胸口总似堵塞着什么,觉得抑郁。
十点多,谭少杰还未见身影,他最近越来越少出现在事务所。如栩就十字路口的事需要他给个解释,为何他母亲会莫名其妙找上自己?
“李姐。”午餐时,如栩特意坐在资深的前辈对面,据说李律师在旭日事务所成立之前,就跟谭少杰父亲熟识。
“小汪?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需要帮忙?”李律师年近五十,睿智随和,很欣赏如栩。
“喔…的确有点问题想咨询李姐。”如栩抛出一个案例,与李律师讨论了十几分钟,见饭菜快要吃完,才不着痕迹地进入正题,“很少看到谭大先生过来,尤其是后面这半年,只见过他一次。”
李律师道:“呵呵,自从少杰接手事务所的管理后,谭大就放心去做其他事了。”
“谭大先生似乎对谭少杰很放心?”这点如栩百思不得其解,她怎么看,谭少杰都似个只会吃喝玩乐的草包。整个事务所要不是有他们这批精英份子支撑,恐怕摇摇欲坠了。
李律师笑了笑:“是啊!谭大这么放心,自然有他的原因,少杰并不是表面看得那么爱玩。他是个很有想法的孩子,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如栩相信,后面未出口的话将是重点。
“没什么,少杰优点不少,偶尔爱耍点个性,平日不喜欢在人面前表现罢了。”
“李姐很了解少杰吧!”
“唉,算是看着他成长的。”李律师突然转为叹息,面色悄然增添些许沉重,“那孩子脑瓜子聪明,可惜性格太敏感。男孩子很少有他那么敏感的,敏感的人总特别容易受到伤害。他从小就爱笑,但是这十来年里,真正发自心底的笑可能并不多…哎,我怎么好好地跟你说起这个,少杰顽固得很,要知道我背后这样说他,说不定要对我有意见了。”
如栩眼前情不自禁浮现谭少杰玩世不恭的表情,是父母离异造成他的个性变本加厉么?现在想来,她对他的了解真少得可怜。
“李姐,大家都说谭大跟他夫人早已离婚,不知道他们离婚多久了?”她试探地问。
李律师沉吟:“的确好多年了,我记得是少杰上初中的时候吧…应该对初三,对,那年他正好中考。少杰原本成绩十分优异,因为父母那段日子闹矛盾,他受到很大的影响,甚至要放弃考试…”
话没说完,一个电话打进来,李律师端起餐盘起身:“小汪,你慢慢吃。那边有个委托人正等着,我先走一步。”
如栩慢慢扒着盘子里的饭粒,没什么胃口。脑海回荡刚才所听到的,怪不得人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头一次觉得谭少杰并没那么讨厌了。
乔微微案件的案件再次被上诉,她收买服务员做伪证的事情被传出来,如栩帮她打赢该场官司的事也受到了质疑。一个下午,办公室里都在讨论此事,虽然同事们都站在如栩的立场客观讨论,认定案情真相与律师无关,但如栩的情绪仍然低落了下去。
什么时候起,她变成了多愁善感的女人?
下雪天太冷,人们不愿意出门,事务所里生意冷清。如栩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向好友倾诉烦恼。
欣宁QQ上笑言:这才像个真正的女人嘛!我有预感,你的春天快到了,或者--春天根本已经悄悄来到你身边了。
如栩一笑置之。
圣诞夜,沈奕堂完成了第一百零一次求婚,终于如愿地将结婚戒指牢牢地套住欣宁。这对孽缘纠缠的冤家,兜兜转转,总算复合。
键盘敲打出几行字:何欣宁同志,你都是准妈妈了,还不乖乖地做沈夫人,想蹦达到哪去?就算你昨晚不答应,以沈大总裁的手段,威逼利诱,你逃不了的!
欣宁:我知道逃不掉,但我说过,只想多享受一些恋爱的感觉。
如栩:你还拖,我的宝贝干儿子可拖不起。他一出生可是需要爸爸的。
欣宁:我又不是不准他爸爸来探望…
如栩:探望?探望能一样么?还有爷爷奶奶,老人家眼巴巴地好不容易盼来个孙子,结果得不到名分,难道也需要你的批准才能去探望么?
欣宁:(惊讶)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喔!(神秘)告诉你,我最近超级享受沈同学对我的紧张和呵护,我真的很有蜜恋的感觉。
如栩:谁说结婚后不能继续享受恋爱的感觉?沈奕棠天秤座足够浪漫,你就等着瞧,小心他把你泡在蜜罐子里甜死你。
打着打着,她的动作慢慢停下。
美酒,鲜花,蛋糕,烟花…
不是恋人,却在一起度过属于恋人的美好时光。啜饮美酒时,口齿留香,品尝蛋糕时,心窝渗出丝丝甜意…
欣宁连打出几行字:如栩,小栩,汪大律师?回魂,人呢?不是忙去了吧…那我先潜了…
如栩赶紧道:在。我昨晚跟逸辰一起上凌云大厦了。
欣宁:(惊讶)
如栩突然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说了,想了会:很奇怪吧?是谭少杰呼他来的。原来逸辰也从没到过大厦顶上观光,正好跟我一起有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