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专门使用激将法。
他知道,13纵的攻城已进入的热化防段,但进展缓慢。
13纵37师110团第一次爆破把坤顺门城墙炸了圆洞,但突击队刚进去就被敌反击打出。
第二次爆破把城墙炸了个长条口子,但架上梯子后,又被敌把梯子破坏。
第三次是用大竹杆攀爬登城,突上去的部队却被敌包围在城墙上,无法展开,随即被反扑过来的王耀武特务团夺回突破口,担任主攻的1营,伤亡极为惨重。
主攻任务交给3营。
周志坚司令员亲自下到了营。
周志坚拍着3营长刘坤的肩膀,严肃而冷静地说:“你们团1营的主攻点,一夜都没有突破,你们准备攻城!”
“是!”刘坤回答。
“白天攻城行吗?”周志坚再问,脸色更严峻。
教导员王文果断回答:“没问题!”
刘坤请求周司令立即给3营配备两火箭筒,以压制敌人火力。
周志坚马上同意,并命令榴炮团和已占领齐鲁大学医院楼的我山炮出力支援。
24日上午9时,3营乘敌正与我坤顺门右侧攻击部队激战之机,在猛烈的榴炮和火箭筒火力掩护下,突然向坤顺门城墙拐角处发起猛攻。
爆破组冲出,但马上遭到敌密集火力阻击,大部在途中牺牲。
一连数次爆破,均没成功。
只有强攻,只有不顾一切强攻。
刘坤命令,令营所有轻重火器,瞄准敌城墙的上、中、下三层射击孔同时射击,既要狠又要准,一定要封死敌火力点。
敌火力点暂时被封死。
9连架梯队抬着云梯冲到城墙边,把梯子竖到城头。
敌城墙上的火力马上调转对准我梯子猛射,打得木屑乱飞。
一群敌敢死队冲到我架梯处,一面往下扔手榴弹,扫射机枪,一面用脚踢,用手推云梯。
死抱住梯子的我9连指战员一个个倒在血泊中,云梯被敌推倒在下。
又一次架梯,又一次失败。
一连四次架梯,一连四次失败。
四个架梯组,几乎全部伤亡。
刘坤营长眼睛都红了,几次想冲上去与架梯组一块冲向城墙,但都被王文教导员死死按住了。
请求炮火支援。
37师师长高锐亲自指挥炮兵轰击突破口敌之工事和敌之反击部队。
齐鲁大学医院的我山炮阵地集中全部炮火猛轰城墙、城楼,打哑了敌之火,打得敌反击部队四散躲避。
9连连长张福善和连长秦嗣照亲自率架梯组和突击队发起第五次攻击。
架设云梯成功。
9连奋勇登城。
登上城头的9连与扑来的敌群几乎是迎面相撞。
短兵相接激战。
这是真正的肉搏,剌刀出红的肉搏,连长秦嗣照和指导员张福善的匣枪插进皮带,每人一支三八枪,插上剌刀冲杀在最前头。
几十具尸体,在十几分钟内铺开在突破口周围,鲜血渗进城砖,把城砖浸染得一块块紫黑,在突破口周围,紫黑连成片。
敌第一次反扑终于被打退。
敌马上调集各方炮火,在空军配合下,狂轰猛炸,压制住我后续部队7、8连继续登城,暂时封锁住了我前沿阵地通往城墙下的所有通道。
数倍于9连的敌敢死队在敌督战队压阵下直冲向我突破口,扑向9连。
城墙上无险可守,工事俱已塌倒,也无法利用,只有决死一战:肉搏。
又是肉搏,更残酷惨烈。
不是我剌刀进你胸膛,就是你剌刀剌进我胸膛。
不是我枪托砸烂你脑袋就是你枪托砸烂我脑袋。
李志兴拼倒七八个敌人后,剌刀弯曲,再不能用,又用枪托砸;枪托砸烂,自己被剌负伤,就抱住敌人滚下城墙。
敌人见状,终于胆怯,竟退缩不前,仓惶后退。
敌第二次反扑被打败。
秦连长负伤倒地,全连伤亡已过半。
后续部队仍无法登城,9连收缩阵地,就死守突破口。
敌向突破口发起的第三次反击很快开始,敌改变战术,不是近战,是用手榴弹,用枪榴弹、用六○炮对我突破口周围窄小阵地进行密集狂炸;再用轻重机枪来回扫射,然后,发起冲锋。
冲近,遇我火力阻击,停住,再炸,再射,然后再冲。
我伤亡惨重。
张福善指导员牺牲,排以上干部伤亡,班以上干部伤亡殆尽只剩1班副班长李来祥一人。
炊事班投入战斗。
炊事班也很快被打得全部伤亡。
最后时刻,城墙中,突破口,只剩下1班副班长李来祥和一位战士在死守。
他们背倚城楼一侧,一个负责拧开手榴弹盖,拉出引线;一个投向敌人,就他们两人打得敌人不能靠近突破口。
也就在这时,早先突进城中被敌卡住的109团3营突破封锁,打回城墙,穿插到突破口周围。
也就在这时,110团3营长和王文教导员冒死冲向城墙下。
7连、8连虽有几乎三分之一倒在敌人炮火下,但终于冲到了突破口下云梯前。
云梯还好好竖放在突破口处,护梯的战士双手还紧紧抱住云梯,但已全部牺牲。
7连、8连登上云梯冲上突破口,登上城墙。营长和教导员冲在最前头。
马上投入战斗。
刘坤营长大喊:“同志们,向李来祥学习,向9连学习,把敌人打下去,把敌人消灭掉……
”又是一连三次打退敌人反扑,但突破口已被牢牢守住。
一颗炮弹正好落在刘坤营长和王文教导员旁边,通信员小孙当场牺牲,营长和教导负重伤。
二梯队冲上来了,后续部队冲上来了,从突破口,倒海翻江般涌入城中,突向敌之纵深阵地,冲向内城各战略要点。
战斗中俘虏的国民党政府军队官兵和缴获的部分武器。
战后,13纵37师110团3营被评为“济南二等功臣营”、9连记一等功,李来祥被誉为“登城英雄”。
最先突入城中的9纵73团和13纵109团被中央军委颁发嘉奖令,特援“济南第一团”和“济南第二团”光荣称号。
13纵司令员周志坚还没来得及报捷,许世友的又一次催问电话又到。
周司令员回忆:
内城被击破,王耀武的乌龟壳被打开了!
此时,许司令员来电话问:“怎么样了?”我向他扼要地报告了一下。他兴奋地说:“好好!你们快和9纵会合!”
最后歼灭敌人的时刻终于到了……
此时,正是1948年9月24日上午10时。许世友下令:各纵后续部队不惜一切代价,巩固和扩大突破口,投入纵深战斗。
9纵、13纵、3纵、10纵、鲁纵、渤纵遵命,跑步进入越来越多的突破口,分成无数把尖刀,剌向敌各个要害之处。
9纵和13纵是东西对进,直逼省政府,直逼敌大明湖东北岸北极阁之敌临时指挥部。
9纵4连炸开旧省府围墙,缴获榴炮10门、山炮7门,在平泉胡同缴获敌最后一辆坦克。
5连打进旧省府并攻占广播电台。
79团从东门打退敌数次反扑,一直打到大明湖畔,俘敌1500人。
81团攻占敌一个榴炮阵地,一举缴获榴炮26门。
肖锡谦连长率23团7连首先攻进敌重兵把守的新省府。
13纵从坤顺门打到南门打到尚书街、打到芙蓉街,然后四面包围新省府(珍珠泉),与9纵顺利会师。
3纵包围新省府后变13纵负责,移师歼灭新省府西北之敌。
10纵全歼敌特务旅。
渤纵歼敌15旅、19旅、特务团各一部,阻击突围之敌。
鲁渤掀起至刘家桥、马庄、南洛口一带……
战至黄昏,敌是兵败如山倒。
解放军将士似决堤洪流在怒吼中疾速推进。
国民党守军似丧家之犬在无序中退缩奔逃。
王耀武在大明湖东北岸边的北极阁临时指挥部里,听着越来越近的猛烈的枪声和小炮声,心中想象着他的部队被渐渐吃掉的败境。他戴上军帽,穿上中将军服,腰间扎上左轮手枪,走出指挥室,只几步即到大明湖边。
王耀武向湖中望去。炮弹在水中爆炸,掀起冲天的水柱。一只小船在水中打转。水鸟惊叫着散去……
王耀武仰天长啸,自语:我的路走尽了!心中一阵悲凉。败了,切切实实地败了!
大明湖水波涛翻卷,撞击岸边,也撞击着王耀武的心。
他在痛苦地选择自己的最后归宿。
自杀?将手枪对准太阳穴,十分简单。虽然这是古今中外将领在战败时常用的方式,但王耀武不想采取。
向解放军投降举起白旗?此时此刻,不仅为时已晚,而且他也不愿落个“叛逆”的下场。
率残部继续抵抗?他何尝不是这样做的,但如今他已知道,再也组织不起能抵挡解放军攻击的力量了。如果再抵抗下去,非战死,即被浮,去做解放军的阶下之囚。这条路他也是不愿走的。
最后,他想到了“走”。“三十六计走为上”。趁两军混战之机逃出城去,或许尚有一线生机。然而他也为难:且不说能否冲出解放军的天罗地网,就是有可能突出重围,“我将与谁一起走呢?谁又会愿与我一起去冒此风险?”越想问题越多,走的决心又一时难以下定。
此时,解放军攻城部队与国民党守军的混战十分激烈。王耀武指挥系统大乱,守军全线溃败。许多失去指挥的士兵拥向大明湖岸边,把枪支丢向湖中。
王耀武眼睁睁地看着兵败山因毁的颓势,无力挽回。他终于下了决心,把警卫营长叫到跟前,安排“出走”。
警卫营长走了,王耀武回望北极阁,这里早已烟尘滚滚。他迅速回到指挥室,抓起电话要通了仍在省府指挥部里的参谋长罗辛理:“辛理啊,我要走了,剩下的残局你来收拾吧!或宣布停上抵抗,或一直打到底,由你定夺。”
王耀武的“出走”决定是罗辛理意料之中的事,他说:“我盼望你能够冲出去,收拾残部,东山再起。”
“不,那是不可能的了。”王耀武说。“我只是不想就地被俘,我走了。我们或许后会有期,也许此次一别就成为永别,听天由命吧!你多保重!”
罗辛理还要说话,王耀武已扣死了电话。
王耀武先命令他的卫士将所备的美国罐头、威士忌、法国白兰地、美国红卷烟摆在临湖的大石条上,然后请来了他的副参谋长少将干戟、第四处处长少将张介人、副官处处长卢登科、政府秘书王昭建等人。
枪声急骤,硝烟弥漫,人喧马嘶。王耀武微笑着招呼众人席地而坐,他自己也随之坐下。他命卫士们打开各种罐头,又斟满酒。
“诸位,请大家举起杯来!”王耀武说,“济南战事诸位已经看到,共军已经不是兵临城下,而是突破城池杀到我们头上了。在这生死关头,我请诸位是想表明,我王耀武的一贯主张是人各有志,我不勉强各位在这里与我束手被俘;我也告诉各位,我已打定主意弃城而走。”
这个宣布来得太突然,在场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
众人渐渐站起,王耀武也慢慢起身。少将副参谋长干戟说:“我早已决定将生死置之度外,同济南城同存共亡。
如果弃城而走……”
王耀武揣测到干戟之意,截断话头,说:“济南一战,我王某在诸位将军的协力下指挥守城国军用两万多人的死伤抵挡共军的攻击,在明知不能守的情况下,我们打了八天,还对不起谁?请诸位喝下这杯中的酒。我还有话说。”
王耀武带头一饮而尽。其余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想喝。
枪声越来越密,也越来越近了。烟尘从大明湖南岸向北飘来。大炮的轰鸣震动着大地。王耀武继续说:
“我耀武感谢诸位在我任职时的通力合作。八年抗战时,我们何等荣耀!但自转入内战后,国军处处丧师折旅,败于共军之手,是我苦思不解的。论兵力?论装备?或是论作战技术、经验?国军总不应败于共军。
然而,失败总是是失败了。”
关于济南一战,初与蒋总统的意见相异,你们大概知道这其中内情。因为他决计要我们固守济南,且我知道总统既已决意打了,谁也改变不了。
这八天的苦战,我们是孤军战于孤城。蒋总统虽紧下严令,援军却迟迟不动。这是最令我伤心之处。时至今日,两道城均已被共军突破,共军眼看就要逼到我们的头顶,我与诸位确已到山重水复之地了。谁人家中也有妻儿老小,愿各位能活着见到家人。唯恐诸位不敢贸然有此动意,先表明我之态度。我们相伴相随,同甘共苦多年,此时,是天已不再容我们共事了。
这酒,这肉,我请诸位尽用,算作我们兄弟的最后午餐。
此后,我们各奔东西,前途或明或暗已不可知。此次一别,或许再也不能相见……”
不待王耀武说罢,于戟手中的酒杯落地,杯碎酒洒,他双膝忽地跪倒,伏地大哭,任王耀武怎样拉扯也不起来。
少将张介人失声泣道:“王司令,我随你多年,未曾想……太惨呵,太惨了!”
午餐结束。王耀武亲手将剩余的罐头、烟酒统统扔进大明湖。罐头和酒瓶瞬间沉入湖底,泛起了一串串水泡,唯有那些香烟盒久久地浮在湖面,随着涟漪起伏飘荡……
在硝烟炮火中,王耀武等人看见大明湖南岸已有解放军的身影。
到了此时,王耀武手中仍握有两个营的兵力。这两个营置于北极阁附近,由他的亲信控制和指挥。王耀武抬手看表,时针正指上午11时。他与部下一一告别。这时候,从西侧的铁铉寺处慌慌张张地跑来一个人,是王玉臣。
王玉臣站定,气喘吁吁:“王司令,我们正与共军巷战,挡不住啊!王司令,再不下令坚决抵抗,我们就全完啦!”
尽管王耀武自己就要逃走,但他厌恶王玉臣的这种失态:“王团长,守城将士与共军苦战,你就不该到这里来!”
王耀武把手一挥,扭头走了。
王玉臣在身后大喊:“王司令,下令抵抗啊!”
王耀武不理,径直朝前走。但听身后一声枪响,王耀武猛然转身,见王玉臣的身子正软软地向湖中倒去,手枪已经离开他的太阳穴……。
在张剑桥头,一群穿戴下商不农的人,被三名解放军哨兵截住,盘查中,他们虽然极力说自己是济南人,是做买卖的,但他们瞒不住解放军哨兵的眼睛跟耳朵,他们的口音不是济南人的口音。他们神情恍惚,言语支吾,三名哨兵立刻就知道他们来路不正,于是把他们带到连队指挥所。
在分别盘问中,王耀武无赖地躺在车上的被窝里辗转巨侧,悲凄呻吟,大装其病。负责审讯的解放军干部走到车旁向其盘问的时候,他一面从鼻孔里继续大声地喘息着,呻吟着,一面却矫揉造作地吐出他的舌头,表示病得已经不能说话。经过简单的检查,他的脉搏按正常人的速度在跳着。
解放军干部掀下了他脸上的毛巾,轻轻地摘下了他的呢帽。细看时,在那宽宽的前额的上端,肤色却与面孔的颜色不同,它显得比较白,而在这两种肤色交界的地方,却像刀裁的一样整齐。这种为夏天时常戴军帽的军人所有的特征被发现以后,便要他下车,而那个扮他侄子的角色,立刻以军人的气质跑去把他背下车来,并且唯唯称是地掏出雪白的手纸给他去解大便。
显然的,他所扮演的戏就要破产了。他不像生病,不像商人,他像一个亡命的军官,而且不像一个普通的中下级亡命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