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里的火光忽闪忽闪地跳动。”
“城半腰的射孔里不时吐出一道道长长的火舌,子弹‘嗖嗖’地在我们头顶上飞过;枪声里,夹杂着敌人疯狂的叫骂。
“这一切,都象在向我们挑战,嘲弄。”
“我和肖锡谦同志紧挨着肩膀蹲在一道烂墙根底下,呆呆地望着小桥边那簇簇鬼火似的火苗,谁也没有说话。我知道,这时他的心和我的心一样紧,一样乱。
“我们7连是全纵有名的攻坚连,上级曾经以‘常胜连’这个光荣的称号喜奖过我们。就在这次战斗以前,军(纵队)政治部写信来鼓动我们,师政治部常副主任亲自到连里来动员。团首长在动员会上,把绣着‘打开济南府,活捉王耀武’的金字红旗,交给了全连高举着拳头,在红旗下庄严地宣誓:‘一定把红旗插上济南城头!’“如今连续三次攻击都受到了挫折,打得班不成班,排不成排,连队伤亡过半,多少熟悉的面孔不见了,而城墙还在我们面前耸立着,那面大红旗还在身边通信员小宁手里拿着。难道党和首长的期望和全连同志的决心意会落空?难道几十个同志的鲜血就白流了?难道常胜连的荣誉就这样丢在济南城下……”
当团政治处王济生主任传达命令:“党委和首长相信你们能够完成任务,已经决定;不换第二突击连,还是由你们继续提任主攻突击任务;”他们马上士气大振。
“……我们调整了组织,指定了各级干部代理人,并组织同志们研究了失利的原因。”
“臀部负伤的王硕文同志说:‘我们爆破组的同志大都是在进攻路上负伤的。城墙根,敌人投下的手雷,炸弹,都是盲目的。城根下面是个斜坡,炸弹不等爆炸就掉进河里去了,冲到城根的同志,伤亡却很少。’“从几个负伤同志的意见里,找出一条重要的教训:我们大部份伤亡都是在小正桥到城墙根这段路上,这就说明了我们步炮协同,掌握冲锋时机上有问题——当我们炮火压制住敌人进,怕伤着自己,一定要等炮火延伸射击,再进行冲锋。这条规律,被敌人掌握了。
“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新的作战方案也产生出来了:”“乘炮击的时候,把部队带到城墙根底下,把梯子准备好,炮火一延伸,马上就突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大家的心情立时开朗了。连长高兴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老彭,这回,打开老城的钥匙找到了!’稍停一下,他又说:‘可是河里的火光……’“王主任见我们对照明有些顾虑,就说:‘排除照明不是主要的,你排扫除了一批,他还会投下一批,主要的是消灭它的根源。这个由我通知炮兵来负责……’“主任临走,还特别嘱咐我;‘记住,你们一上城头就把那面红旗插上,它是我们胜利的标志,后面的部队看着它哪!’”1948年9月24日凌晨1时30分,万炮再次齐轰济南内城。
9纵的所有火炮全集中轰击内城东南角,轰击73团3营7连的突破方向。
城墙上,砖石横飞,先是被炸得如蜂窝烂絮,然后一处一处崩塌,敌城头上的防御工事和火力点,被一层屋与城墙剥离,飞上天空。
一群群炮弹,呼啸而下,准确地落在已被爆破炸开的缺口上,把缺口进一步扩大。
就在炮火的呼啸声中,爆炸声中,在地动同摇、天崩地裂般的一片声轰轰隆隆巨响中,在扑面而来的一阵又一阵气浪中,爆破组、梯子组、突击队,分梯次冲出,快速通过开阔地,通过护城河,抵达城墙根。
彭超指导员命令:“梯子组快架梯子,……”
李光臣,阵序芳等四名膀大腰圆的战士将四丈长的云梯靠上城墙,正想用撑杆将云梯往上顶一截,一发炮弹就落在他们的头顶城上,炸起的砖头石块,如雨般落下,把他们四人全部砸伤。
顾不得包扎,甚至顾不得擦一下,看一下伤处流出的血,合力一撑,把梯子直竖起来,然后紧紧抱住。
砖石更多落下,一个战士被砖头伤眼睛,鲜血直流。
班长李光臣和阵序芳都关心地问:“能坚持吗,不然就换别人。”
他坚决回答:“不,我把眼睛闭上,坚决完成任务!”
他们的肩头,背上,头部不停地被砖石击中,他们硬顶着,合力抱着云梯,往上顶一截,云梯就升高一截,直至完全展开。
“我紧贴在地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好!靠近城墙了,突击组的同志散开了……随着他们的动作,我的心越来越紧。这时,我们的大炮如果有一丁点儿偏差,有一发炮弹落在城根底下,两个班就全完了。但是,炮兵的射击,竟是那么准确,发发炮弹打在城关上。眼看梯子组已经把样子磕到城墙上了……”——指导员彭超回忆。
肖连长命令:“发射信号弹……”
一颗红色信号弹从城墙底升起,我炮火即向纵深和两侧延伸。
“突击班上……”肖连长一样发壳枪,再命令。
第一突击班上梯。
第一突击班由8班和9班未负伤的战士临时合并而成,登梯动作不太协调,速度稍慢,几个战士登上梯子,爬到一半,被敌侧射火力击中,掉下梯子。
第一突击班基本丧失了战斗力。
肖连长眼都急红了,一把抓住第二突击班长李永江:“二虎,快,突上去,一定要突上去。
”李二虎是李永江的外号,他高大魁梧,身强体壮,打起仗来像头猛虎,因此而得此外号。
他把冲锋枪往脖子上一套,把手榴弹弦拉出,扣在指上,登上云梯。
不到10秒,李永江就登上相当三层楼高的梯顶。
一看,大吃一惊,梯顶距离被炸开的缺口还有一人多高。
这时,敌已从炮伸延时就动作,爬出掩体,爬出工事,嚎叫着:“快快,八路要冲上来了……”从城墙两侧,冲向缺口。
李永江向下大叫:“够不上,够不上,快升高梯子……”
梯子组听到了。
四个肩膀猛然一齐用力,连梯带人往前推进,梯子脚靠近城墙,梯子成了几乎是紧贴城墙直立。
梯子升高了一点,但还是够不到缺口。
李永江已脚到梯顶,双手扒在峭陡的墙壁,想找个支撑点,或扒住墙上裂缝,跃上城墙。
但根本找不到,根本无法往上跃。
敌人的嚎叫声越来越近,脚步声越来越近,压向突破口。
肖连长在城下嘶哑着嗓子拼命大喊:“快上,快上,快爬城,梯子不够高也给我上……”
梯子一阵摇晃,2班的战士们爬上来了。爬在最前面的是滕云兴。
滕云兴一上来就叫班长:“快,踩着我上……”
李永江立即踩住滕云兴的肩膀,滕云兴再顺势往上一耸肩,李永江抓住了突破口的边沿砖石,向上一蹬,跃上城头。
李永江同志为登上济南内城城墙的第一人。
真险,左侧冲来的敌人离突破口已不到六七米。
已来不及摘下冲锋枪,李永江把早已扣好弦的那颗手榴弹奋力投向敌群。
手榴弹一爆炸,迅速背上的冲锋枪转到胸前,就是猛烈扫射。
敌人被打得全趴下。
右侧的敌人又冲了上来,而战友们却一个还没冲上城头。
他调转枪口,朝右侧之敌打完一阵子弹,又扔出两颗手榴弹,阻住敌人的攻势。
回头一看,大吃一惊,一个敌兵不知何时已接近突破口,手拿着一大捆手榴弹,想炸云梯。
他飞身冲上,也顾不得隐蔽,乘敌反应不及,一脚踢过去,把墙沿的敌人踢下城墙。
朝左侧仍出一颗手榴弹,朝右侧扔出一颗手榴弹,在硝烟升腾中抽出梭子插进冲锋枪,朝两侧之敌扫射。
这时,滕云兴上来了,于洪铎上来了,机枪手王会也上来了。
李永江指挥:“小滕跟我一道打北面,于洪铎打西面的敌人,王会守住突破口正面……”
于洪铎冲向西面。
一伙敌人从硝烟中突然冲出,为首的端着一挺轻机枪,不停朝前射击。
于洪铎倒地一滚,滚进一个弹坑,子弹从他头顶飞过。
敌换梭子,他猛跃起,一把抓住敌人枪筒。
枪筒已近被打红,滚烫,他咬紧牙死抓住不放。
于洪铎个子太小,眼看被敌大个子机枪手摔倒,突然,敌侧面响了一枪。
原来是滕进兴射出一枪,帮助于洪铎。
没打中敌人,但敌人被吓了一跳,于洪铎乘机夺过机枪,也顾不得手被灼得极痛,冲来敌就是一阵扫射,一下把敌打退回去。
突破口正面,王会架起了轻机枪,压制住敌封锁突破口的火力,掩护战友登城。
李永江,滕进兴对付从气象台冲出来的一股敌人。
李永江打出一颗子冲锋枪就大叫:“8连、9连快冲进气象台,先别送炸药包,看他们投降不投降,不投降统统炸死!”
李永江略施小计马上见效,20来个敌人以为我大部队已登城,炸药已放好,吓得丢掉武器投降。
仍有一大半敌人躲进地道,退向气象台方向。
乱石烂砖如雨倾倒下城,砸得梯子组人人都遍体青肿,遍身鲜血,他们仍死抱住梯子,承受着千余斤重量,让突击队一个接一个登梯上城。
战士张青云被震昏又被子弹击中被手榴弹炸伤,最后被又一颗手榴弹炸死,死后仍紧紧抱住云梯底脚。
头部被弹片击伤又被乱石砸伤的肖连长头缠渗血的绷带登上城头。
大腿根被手榴弹破片击伤,鲜血顺裤管涌流而下。他正爬在梯子中部,身体一歪,差点摔下。
卫生员小余发现,马上扯出急救包帮指导员包扎。
彭超压低声音吩咐小余:“不要喊,不要声张……”
匆匆包扎完,彭指导员继续上爬。
剧痛使他头冒虚汗,脸色铁青,他紧牙,艰难往上爬。
通信员小宋见他好几次险些摔下,忙用头顶住他的屁股,一直把他顶到梯顶。
彭指导员已无法跃上城头,一个战士从城上把枪托伸下,硬把他拉上了城头。
爆破组,运输组也全上来了,加上突击队,全连死伤大半,只剩20来人。
一大群敌下级军官从气象台方向涌向突破口,一人一支手枪一把刀,这就是王耀武的“敢死队”。
我登城战士与敢死队展开肉搏。
一伙敢死队绕开搏杀中的双方,径直扑向突破口。
肖连长发现了敌人的阴谋,敌人想重新封死突破口。
肖连长大急,顿时急得大汗淋漓,他手里已没有手榴弹,只有一支手枪和四颗子弹。其余战士都在与敌死拼,根本无法分兵打击冲向突破口之敌。
也正在这时,王会从瓦砾堆中爬出,还拖出一挺轻机枪;“连长,我来了……”
肖连长简直是喜出望外,大喝:“快,扫,猛扫……”
王会的机枪响了,把冲向突破口的敌人打倒一大片。
肖连长手中的驳壳枪也响了,四颗子弹全射中冲在最前面那个提着鬼头刀的敌指挥官。
敌“哗”地退后,我7连仅剩的十来位战士在连长带领下紧紧守住突破口,准备打退敌人的再次反扑。
彭超拖着一条流血不止的伤腿,爬到战士们身边:“没有子弹就用刺刀,没有手榴弹就用砖头,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和敌人拼到底,一定要保住我们的命根子突破口……”
全连残存指战员已全部作好了决死的准备,准备最后的拼杀。
正在这时,马连副指导员张维三登上了城头。
二梯队上来了。团长张慕韩随二梯队登上城头。
8连、9连在团长指挥下迅速冲向两侧,冲向正蜂拥而上的反击之敌。
7连在肖连长带领下,冲向城头上的制高点气象台,冲进气象台的院子。
驻守气象台的30余个残敌,被我气势所吓倒,有的被打死,有的缴枪投降,大部一哄而逃。
我7连攻占气象台。
“天已放亮了,从这个高高的气象台上往东望去,东方一片火红。太阳快出来了。气象台和四周的工事已经完全被我们控制。同志们正匆忙改造敌人的工事,迎击敌人的反冲绛。我扶着受伤的右腿,靠着墙边慢慢坐下来。这时,才想起那件要紧的事情。我喊了声通信员,向他作个手势。小宋矫健地攀上东北角的城墙,把那面大红旗牢牢地插在墙头山。晨风掠过城头,红旗呼啦一声展开了。初升的阳光扑在旗上,整个济南城头,顿时红光夺目。旗面上10个金色的大字:‘打开济南府,活提王耀武’闪耀在一片红光中。”——指导员彭超回忆。
张慕韩团长抬腕看了看表:
此时,1948年9月24日凌晨4时50分。
捷极飞向捷极飞向9纵司令部。
捷极飞向攻城指挥所,飞向许世友的小房中。
又已吸了不下30支烟,又掉了无数根头发的许世友接电是大喜大怒。
许世友自己记下了当时的喜与怒:
夜风一吹,蜡烛灯随风摇曳着。兵团指挥所里静极了。突然,尖利急促的电话铃打破了寂静。我一把抓过电话,原来是9纵极捷。
9纵司令部报告说:“25师73团有两个营突进内城。”
“几点钟突破的?”
“两点二十五分。”
我又高兴又有点性急,说,“怎么搞的?你们进了两个营才报告?”
他们还在电话里解释什么,我无心听下去了,连忙截断他们的话:“好了,好了!你们组织后续部队赶快往里突!我告诉13纵快打!”
9纵25师73团7连是2时25分突上城头,而许世友是整整两个半小时后才得到报告。
为什么?
请看《血色年华——聂凤智将军传》:
将近一小时后的2时25分,73团3营7连的两个排,终于突进去了。那面“打开济南府,活捉王耀武”的旗帜,高高地插上了东南城角的气象台。
“啊!突进去了!突进去了!”指挥所里一阵欢腾。
刘岩(纵队作战科长)抓起电话就要报告许司令。他知道此刻许世友的心情比谁都不安和焦急。
“慢!”聂凤智伸手一下子把电话卡下,重新要通了73团。他只命令73团抓紧时间往突破口内送部队。
刘岩愣了愣,明白了。聂司令有更深更细更冷静的考虑。他并不考虑自己。他既不要争攻,也不需证明自己“坚持”的正确;他要的是胜利,百分之百的胜利!他要防止被王耀武再反出来的“万一”。
在聂风智,当然还有更精确的计算。
说是进去“两个排”,由于伤亡已大,实际进去的大约只有一二个班。当初79团曾攻进去过一个连,西线13纵也曾攻进去过一个连,结果被敌人卡住、封死、吃掉了,“突破口”照样还是“口”,攻败垂成。
此刻,敌方的反击能力自然已经大大降低,可对付一两个班应该还是毫无问题的;也就是说,被卡住、封死、吃掉或反出的可能都还存在。
没有绝对把握,他不想也不能让许世友先过欢喜,如果再次失望,那给整个攻济战役带来的影响将不是现在所能估量的。
73团又有两个营(实际兵力的两个连)进去了。
聂凤智这才长舒出了一口气。他相信,王耀武再有本事,这下子也无法把73团反出来了。济南府大堂的门槛已被稳稳地踩在9纵脚下了。
他吩咐刘岩:“现在可以报了。”
当许世友得知9纵的两个排早已突进,红旗早已插上气象台,现在已突进去两个营了的时候,不由脱口大骂:“混蛋!”
聂凤智笑。他知道,这骂是表扬,不是批评,许老头太高兴了。
刘岩也笑也。他感到吃许司令的这种批评,比表扬还舒坦……
烟一根接一根抽得更凶,头发一把一把还在掉,许世友已无法再骂“混蛋”了。
9纵的捷报不断传来,几乎是每隔一会就有新的捷报传来,许世友精神振奋,喜形于色,在地图上不停地核对查找捷报传来的位置。
73团特务连乘胜用500余斤炸药埋进城墙,在突破口西侧的寺墙上又炸了一个宽达7米的大缺口。
9纵75团、76团,10纵83团、84团等大批后继部队从这个大缺口冲进济南内城,分头攻向不同的目标。
接着9纵80团涉水渡过护城河,在新东门炸开缺口,突入城中。
9纵81团在73团右侧炸开城墙,登城后立即攻向正北和西北方向。
接着,73团2营攻占敌警察局,一举歼灭敌一个汽车营加敌炮兵团一部,缴获上百辆汽车,7辆甲车和十余门山炮。
73团、76团攻向政新、旧省府,其余部队也如潮水般涌向东半个济南内城……
大喜的许世友抓起电话要通13纵,要13纵司令员周志坚亲自接电话。
他粗喉大嗓地把9纵的胜利转告周志坚,是激将,更是激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