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午后的灿阳，炫目地触摸着朵朵浮云。
蓝羽灰翅的小鸟，在半空中舒翼飞舞。秋日慵懒的倦意，逗留在青绿的芭蕉树叶上，分外令人倦怠。
低垂的林阴，遮住被烈日灼烤的草地。
几株参天大树下，一对外貌出众的男女，在澄澈的阳光中席地而坐。
女孩生得明眸皓齿，雪肌美肤，一双修长的美腿就算是她那身雪白的裙想遮也遮掩不住；男孩俊朗不凡，有种与生俱来的强烈魅人吸引力。他望着女孩，桃花般的眼睛里充满柔情。
无论怎么看，他们都像一对浓情蜜意的小情人。
可是，只要走近他们，就会听到这样的对话——
“想学好高一物理，必须熟练领会物体的受力分析，知道什么是弹力、重力、摩擦力等等；掌握自由落体、匀速直线运动、变速直线运动等直线运动知识；牛顿运动定律可是很重要的，要随时牢记；你要很清楚什么是功，什么是能，这可是物理学的要点中的要点……”
男孩一脸茫然地望着女孩，苦笑，“我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专有名词耶。”
女孩叹了口气，“你这一学期上课时都在干什么？”
“我这一学期上课都在干什么？我真的好像是笨蛋啊。”
“利祯洵，别沮丧，你才不是笨蛋哩，你很快就会明白的。”女孩柔柔一笑，拿出笔开始在笔记本上演示。
“我们先从最基本的知识开始。重力用大写英文字母G表示，G=mg，方向是竖直向下，作用点在重心，其中g=9.8m/s2。”她简单地在纸上画了个方形物体。
利祯洵收起他一贯吊儿郎当的表情。
目光，不经意落在她那张秀美的脸上。
鼻尖，有几粒细细的汗珠，光洁的额头上，湿漉漉地粘着一撮刘海，圆亮慧黠的大眼睛，有种健康、阳光的味道，专注地盯着手中的课本，眨也不眨。
她还真的一板一眼地在教他读书啊。
利祯洵嘿嘿一笑，心底很感动，“小茜，你对我真好。”
和那些因为他的外貌家世而接近他的女孩相比，尉迟茜非常的真挚。她让他可以相信，这个世界还有真情。
十六年来见过太多的假意，她可以说是他心灵的绿洲。
尉迟茜仰起头，“你能不能认真点，利祯洵，时间很紧张耶，你还在这里开玩笑，你今天要把这几页都学会。”她拈起几页物理课本给他看。
利祯洵五官都皱到一块，“饶了我吧，我的脑袋瓜子又没你那么好用。”
“你就像是干海绵，一旦遇到水，一定可以吸得饱饱的，我对你很有信心。”她拍拍他的肩膀。
“被你这么一说，我再不努力，真的对不起你了。”
两人相视一笑。
风中，飘来干草被阳光晒香的气味。
树叶下幽凉的阴影中，她的美丽。一种甜美和纯真交缠的笑容，亮闪闪地倒映在一双充满嫉妒的眼睛里。
一百米开外的门廊边，季昀皓握紧了拳头。
他怔怔站在那里。
冰白的眸子，灼亮地透出一片奇异的妒意。是那样阴沉的脸色，凝望着草坪上那对“甜蜜蜜”的小情人，如夜色下暗黑的潮水。
“季昀皓同学！同学……”有人凑近他，大声喊道。
季昀皓一动未动。
那人见他被远处吸引，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突然，那人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先前还算稳重的脸瞬间泪流满面。
汪汪眼泪从他黑色的太阳镜下如两股汹涌的河流。
他竟然朝尉迟茜他们张着手奔了过去。
“我的红玉——”他大嚷着，完全陷入疯狂。
尉迟茜开始还没有注意他，当她听见他那熟悉的疯狂叫喊声后，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容得让她逃走。
红玉？
不是吧？这变态居然跟踪她到学校来了！
“你认识他？”利祯洵快速站起，将尉迟茜挡在身后。
“他就是我那天遇到的变态！”
“等下我会缠住他，你赶快跑。”利祯洵挺身而出。打架可不是他的专长呢，因为他超宝贝自己那张俊俏的脸。
“你……”
“别说了，快走。”利祯洵迎向他，打算将他拦腰阻截。
可是，那男人也不是吃素的，他轻而易举地一招就把利祯洵甩到身后，眼看他那双粗壮的手臂就要触及尉迟茜。
她认命地闭上眼睛。
“胆小鬼！闭上眼睛能解决什么？”有人轻喝，瞬即挡在她前面。
季昀皓！
竟然又是他！尉迟茜还没会过神来，季昀皓就麻利地制住男人的一只“魔爪”，动作潇洒迅捷。
“红玉，别离开我！”男人大叫，另一只手试图越过季昀皓抓住尉迟茜。
“杜先生，这里是学校，请你自重。”季昀皓在不伤到他的自尊前，很有分寸地说道。
“哇——”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那男人居然扔下太阳眼镜，就势坐到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尉迟茜探头一瞧，也吃了一惊。
他比上次她见到时显得干净很多，可以这么说，他的外表比较像个正常人。头发也很清爽，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的，露出他一张并不算英俊但也不属于丑男之列的脸。
利祯洵也从地上爬起，当他看见那男人的脸后，嘴巴竟变成“O”形，他语不成调地说：“杜威导演？！您、您怎么在这里？”
“你认识他？”尉迟茜问利祯洵。
“废话！他是国际上赫赫有名的杜威导演啊！”利祯洵俨然一副见到偶像的欢喜模样，他小心地把他扶起。
岂知杜威一看利祯洵，更加激动了，他用力抓住利祯洵的胳膊，眼放异光地大声嚷嚷道：“阿威，原来你在这里！”
他甚至连哭也忘了。
虽然不想这么说他，但是尉迟茜和季昀皓的脑中不约而同地出现三个字：神经病！
杜威仰头大笑，“红玉，阿威，我找你们找得好辛苦！”
望着眼前这个古古怪怪的名导演，一头雾水的尉迟茜并不知道，她的命运即将发生改变。
一年级教室的走廊外，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子负气而走。紧随在她背后的，是一个有着栗色短发的男生。
男生弯着身子，脸上尽是讨好的笑。
“小茜，你就答应吧。”
“不要！我没兴趣！”女孩甩甩马尾辫，坚决地摇摇头。
“你就算是可怜可怜我，为了我答应他吧。”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女孩忽然停下来，侧头斜瞟那男生一眼。
利祯洵眼圈一红，可怜兮兮地说：“我的梦想就是当一名演员，可是我家老头一定要我继承他的公司。如果我还有兄弟或姐妹的话就好了，我可以把这个担子扔给他们。这次好不容易被大导演杜威看中，只要你肯出演红玉，我就可以向梦想走近一步。求求你，小茜，你就帮我一次吧。”
他微低下头，眼中泪光闪动。
尉迟茜心里一动。
这是利祯洵第一次谈到他的梦想。他急切的模样，令她有一丝震撼。这还是那个对凡事吊儿郎当，心不在焉的利祯洵吗？
凝望着利祯洵充满希冀的目光，她开始动摇。
在最痛苦的日子里，他总是默默地支持着她。
他的梦想——
尉迟茜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热血，大声对他说：“好吧，但是只有这一次，如果你同意，我们打勾勾。”
“好棒！”利祯洵一跳三尺高。
她弯出小指，和他许下誓约。
微风轻拂。
金子般的阳光，闪亮他们的发，也闪亮他们年轻的脸庞。
“你们在干什么？”
冷不防，一声怒喝兜头劈下。
夹着满腹的妒意，季昀皓旋风似的冲上来，很有力地分开那一双令他怒火上飚的手。
“不要在学校里做出让人误会的举动，两位同学。”季昀皓面色铁青，眼珠从尉迟茜身上再狠狠的挪到利祯洵身上。
利祯洵哈哈一笑，伸出手挥了挥，很识趣的消失：“小茜，不能反悔啊！”他屁颠屁颠的马上掏出手机将这个好消息通知了杜威。
冷眼瞧着利祯洵走远，季昀皓的脸色更糟。
这越想他越是弄不明白，尉迟茜不是喜欢他的吗？为什么还和那个花花公子搞得那么暧昧？
他气呼呼地扭头，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演红玉。”
什么？！
季昀皓的怒火更炙。
“为了钱你什么都愿意做吗？是谁告诉我钱不能买到一切东西的？嗯啊？”他将她拖到一边，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她争吵。
《红玉》给尉迟茜承诺的报酬对于她来说可以算得上笔巨款。有了这笔钱，烦人的轿车问题可以迎刃而解，甚至还有剩余的钱还给季昀皓。
尉迟茜的确对这方面有过动心。
但是，她实在对演艺界没有多大兴趣，她的志向是在一流大公司叱咤风云。
“我是为了利祯洵（的梦想）才答应的，当然还有私人因素。”
为了他？季昀皓气得眉毛抖动，酸水直流。
“你为了他连本来不愿意的事都愿意做？”
“……”
“我真是看错你了！”季昀皓怒气冲天地扔下她，大步离去。
尉迟茜根本就没有想过季昀皓对她的感情，她还不明白究竟他为什么动了许久未见的大怒。
难道她又在无意中踩到了他的地雷？
搔搔额角的碎发，她嘟囔：“也许是天气太热，才令他突然脾气变坏的吧。”
她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正确，很用劲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咦？他干吗来一年级的教室？
是学生会的工作吗？
咬着唇畔的指头，她眨着杏眼不明就里。
大概，明天，他的心情也许会好吧？
《红玉》是名导演杜威和红玉的爱情故事。
他和红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长大。
红玉一直偷偷喜欢着他，可惜他的视线里却只有除她以外的女孩。
直到——
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他偷骑朋友的摩托车发生车祸，清醒过来后被医生怀疑他将面临终身瘫痪。顷刻间，所有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女朋友”如蝴蝶般飞走。
只有红玉，义无反顾地陪在他身边。
他终于明白，红玉爱他，他也渐渐爱上了她。
幸运的是，他没有瘫痪。
才华横溢的他在年仅二十四岁时，凭借一部低成本的电影《爱神》在国际上初露锋芒。
那部由绝世美人上官绿主演的电影，意外地得到国际大奖。
之后，他的电影之路一路绿灯。
他渐渐飘飘然，目空一切。
有个三线演员为了出名，设计了他。
红玉伤心欲绝，某天从他视线中消失了。
三年来，杜威到处寻找她，一无所获。
他忽然想到，如果他能将自己的真心用电影表现出来，红玉看到电影一定就会明白他对她的爱。
尉迟茜合上手中的剧本，揉着酸酸的眼珠道：“记得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不幸的事情往往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这种故事电影里演太多啦。唉，你明明爱她，为什么要辜负她呢？”
坐在她正对面沙发上的杜威点燃一根香烟，烟雾缭绕中透出一张后悔万分的脸，“二十四岁那年意外得到大奖，我整个人都变得狂妄自大，每个人都吹捧奉承我，只有红玉告诉我《爱神》并不是部完美无缺的电影。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对于红玉的话我很不喜欢，那段日子潜意识里很不想见到她。可是，我一次也没有背叛过她，我和那些女人只是应酬一下，散散心而已，红玉却以为我背叛了她，然后发生了那件事。那天中午，她本来是想和我好好谈一谈的，我却不知道，依然对她很冷淡，还故意说了一些很恶毒的话刺激她……如果当时我能发现，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找我的，也许我就不会失去她。”他痛苦地捂住脸，整个人都恨不得浸在烟雾里。
“您今年才二十七岁吗？”尉迟茜惊讶地问。
杜威点头。
尉迟茜眼睛一晃，余光扫到对面的季昀皓也眼露异色，察觉到她在看他，他竟然冷哼一声，闹脾气般偏开头。
虽然季昀皓仍在生气，但是这两人脑袋里想的可是同一件事——
说谎！杜威看起来绝对超过三十岁！
“杜先生，为什么你会找他们演这部对你如此重要的戏呢？”
季昀皓坐在椅子上，举止落落大方。天蓝色的西式校服，使他颀长挺拔的身子，更显俊朗迷人。
“因为尉迟同学很像十七岁时的红玉，而利同学和十年前的我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季昀皓和尉迟茜同时看向利祯洵那张极具吸引力的脸，再看回杜威那张称不上英俊的脸，两人再次想到一块——
骗人！再怎么看，十年前杜威也不可能和利祯洵一模一样。
杜威吸了口烟稳定了下情绪，又道：“我和红玉都是从帝蔝学园毕业的呢。”
“什么？”尉迟茜惊呼。
“穿着这身夏服的红玉，就像一朵******，美极了！”他盯住尉迟茜，眼光看起来色迷迷的。
季昀皓沉住气，把杜威的目光引向自己，“听说有部分拍摄要在帝蔝学园内进行，你和校长说过这件事吗？”
“校长已经同意啦。虽然会给学生、老师带来些不便，但是这部电影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宣传帝蔝学园，又可以增加帝蔝学园的收入，校长那老狐狸算盘打得倒是很精。”杜威叼着烟，双手平放在沙发靠背上，半眯着眼漫不经心地说。
“嘻！”尉迟茜笑出声。
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
杜威会说利祯洵和他一模一样，是因为他们都同样玩世不恭，放荡不羁，可是，只要对着心底真正重要的东西，他们就会变得异常认真。
尉迟茜一笑，立刻引得杜威立刻瞄向她，他拖着长长的哭音道：“红玉——”
尉迟茜吓得往季昀皓那边缩，她很担心杜威会失去理智随时扑过来。
季昀皓粗粗翻看手中的剧本。
忽然他停下，脸色一僵，将剧本捏紧，“你们不是才十七岁吗？怎么有吻戏？”他把剧本很不客气的丢到杜威面前的茶几上。
杜威立刻脸红，“那是我和红玉的初吻呢！好怀念啊！红着小脸的红玉好可爱，我还记得她那颤抖着的滚烫的双唇。”他仰着头，陷入对美好往事的回忆里。
吻戏？她和利祯洵？
尉迟茜脖子僵硬地望向利祯洵，正巧迎上他的目光。
他的唇……
薄而饱满，唇角微微上扬，很有诱惑力。
哎呀！她在想些什么？
她赶紧撤回自己的视线，低下通红的脸。
心“怦怦”直跳。
季昀皓再也沉不住气了，他站起，“这种戏份必须取消。”
“哦？”烟雾中的杜威眯眯眼睛，狡笑道，“你是出于学生会长的责任还是因为其他因素？”
季昀皓没有作答，打开房门。
“希望杜先生下次在我们面前不要抽烟，以免损害我们的健康。”
微微侧头，他锐利的视线停留在那袅绕的烟雾上，“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请好好考虑我的提议。”
门外乍亮的光线，为他俊美的脸镀上了一轮金边。
一甩长发，他径直走出了门。
杜威掐灭指间的香烟，望着季昀皓消失的背影，笑道：“你们的学生会长还真是强得可怕！他好像国王呢！不过，我可不是他的臣民。”
尉迟茜也站了起来，“我也觉得那场吻戏最好不要。”
“红玉，不要啊！”杜威一听她有改变主意的意思，慌张地站起，手舞足蹈地解释，“到时候拍并不是真正地要接吻，用借位就会很像了。你放心，我会让它看起来和真的没有两样的。”
“小茜——”利祯洵立刻又泪光闪闪。
“那……一定不能来真的……”在和利祯洵的泪眼的第二次较量中，尉迟茜再次败北。
对于吻，她可是很珍惜的。
她的吻，是要献给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齐一浩那张脸又从记忆深处浮出。
尉迟茜痛苦地垂下眼睛。
一浩，你有没有想念过我？
有没有担心过我？
会不会想见我？
利祯洵看到尉迟茜黯然的样子，当然明白她心思。他故意逗她：“小茜，你在害羞什么啊？你是怕被我吻过会爱上我吗？”
“利祯洵，你这个花花公子，你能不能认真点？”
“我很认真啊！”
……
尉迟茜立刻忘了忧伤，和利祯洵拌起了嘴。
杜威望着眼前一对看似在吵架其实感情融洽的男女，恍若看见十年前的自己和红玉。
那时，红玉也总爱这样说他。
可惜，最后伤她最深的却是他。
“你们果然是《红玉》最佳的饰演者。”他拍手道，“利祯洵，你是天生注定要站在聚光灯下的明星。我能让你的梦想变成现实，只要你相信我。”
他又将头转向尉迟茜，“选不选择演艺界这条路，我交给你自己去决定，你也是块上等的璞玉，只要略经雕琢，一定能大放光彩。”
“我的梦想和演艺事业完全无关。这次，我只是为了朋友和一些私人的问题才出演的，仅仅只有一次。”尉迟茜间接回绝了杜威。
关于为什么一定要尉迟茜出演，杜威没有完全都说出来——尉迟茜看似开朗的笑容里，带着深深的悲伤。
那深深的悲伤，总是不经意间会从她漂亮的眼眸中流淌出来。
恰恰这种眼神和十七岁时暗恋着他的红玉非常相似。
看来，在尉迟茜心底，也有个深深眷恋的人。
那个人，他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在场的这两位极其出色的男孩中的任何一位。
一定是别人。
他笑起来。
季昀皓那张美丽的脸上对尉迟茜的喜欢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而且，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尉迟茜害怕时都会有意无意地靠向季昀皓，向他寻求保护。
这点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也许……
他笑得更愉悦了。
这场表面上的三角恋情对《红玉》反而是种极佳的宣传。
毕竟，季昀皓可是君耀集团未来的继承者啊。
他老谋深算地这样盘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