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云彩在阳光中穿行。
雾湿的空气，弥散着微凉的冷意。未凋的树叶，飘摇出一朵绿色，点缀出深秋清香和凉风。
昨夜下过雨，地面湿漉漉地泛出一抹反光。
如镜面，倒映出行色匆匆的人。
红绿灯在闪烁不定，尉迟茜望着洁白的云朵在发呆。
和季昀皓交往的决定会不会太草率？就算她想忘记齐一浩，也没必要一定要和他交往吧？尤其是，他和一浩的长相还那么相似。
一浩……
她的眼睛又涌出水雾。
也许——
她忽然有了想回去的念头。
街对面，绿灯已经亮起。
尉迟茜一直望着绿灯，直到信号灯开始闪烁。
她咬咬唇，拔脚急急冲向街对面。
黑压压的人海里，她一眼就发现了人群中的季昀皓。
他长长的发，扎在脑后，两鬓边的碎发随风飘拂，白色的竖领系带外套，深咖啡色长裤和米白色的休闲白鞋，衬着他颀长的体形，潇洒又英俊。
今天，是他们约会的日子。
他们约在一家百货公司门口见面。
要想不在人群中发现他，真的很难。也许，季昀皓天生就是那种熠熠生辉的发光体，因此，他所站的地方方圆三百米，全是女孩明目张胆的热情目光。
尉迟茜停下脚步，思忖着否要过去。
“你在发什么呆！”在她发愣间，季昀皓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冲她气吼吼地大声道。
“我……我……”第一次约会，她怯得说不出话。
季昀皓双手插在裤袋里，一转身，“我们走吧。”
“先等一下！”尉迟茜叫住他，“你是不是可以先和我说说今天的行程？”
“如果事先知道结局，任何事情都会很无趣的。”季昀皓避重就轻地告诉她，并没有听她的，脚步更没有停下。
太过分了！他居然这样我行我素！
在他眼中，她到底是算是什么？下人？奴婢？或者是他解闷的宠物？
尉迟茜捏紧手袋的提带，一张泛红的俏脸阴云密布，“在等红绿灯时，我就应该回去。”她重重扔下一句气话，转身与他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
犹如一只无头苍蝇，尉迟茜低头暗暗咒骂着季昀皓的大男人主义。
走了几秒钟，她更气了。
他竟没有追过来。
可恶！
尉迟茜更加生气了。
“嗵！”
她跌倒在地——她居然懵懵撞上了街边的IC电话亭。
太丢人了！大白天，众目睽睽下她居然会撞到电话亭！
呼啦，她的身边一下子聚集了不少人。
各种冷嘲热讽迎面袭来。
“小姐，你还好吧？”
人群中，有个年轻男人很好心地想扶起她。
“别碰她！”
一个冷峻的声音凌空劈下。
拥挤的人群，被重力拨开，季昀皓冲过来紧张地扶起她，担心地问：“撞到哪里了？来，给我看看。”
看着他焦急的眼神，她心中的怨愤立刻消散。
“呜……”尉迟茜吸吸鼻翼，揉着额头撒娇道：“额头被撞到的地方好痛。”
季昀皓轻轻拨开她额前的刘海，他那如蓝丝绒的声音柔如丝帛：“没有流血，额头有点红肿。把手拿开，我看看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了。”
季昀皓的温柔，引得在场围观的女孩们一阵羡慕。
尉迟茜躲在自己的双手后，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有这么帅这么体贴的男朋友关心自己，没有女孩会觉得不舒服。
她放开自己的手，脸红红地垂下眼。
仔细看过她伤势，确定她并无大碍后，季昀皓才弯弯唇角问：“可以站得起来吗？”
见她噘着嘴不理自己，他凑近她的耳边，“需要我用公主式的横抱帮你起来吗？”
“谁要你帮！”尉迟茜摇摇晃晃地站起。
季昀皓帮她拍掉衣服上的尘土方才跟着站起来，“瞧，这些看热闹的女人多羡慕你。”他那极度自信的脸上，蒙着层淡淡的红晕。
尉迟茜环顾左右，女孩们眼睛里的羡慕已转为如刀般的嫉妒。
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开学那天，你怎么会对才见过一次面的我使那种阴险招数？”
季昀皓面色一僵，尴尬得吞吞吐吐地说：“我才没有那么阴险……是你自己不看路，就像这次这样，怪不得我。”乍听起来他说得字字在理。
尉迟茜一下语塞，气呼呼道：“就算是我没有‘好好’看路，你身为学生会长却故意趁着人家心慌意乱的时候使出‘绊脚石’，这是正确的吗？”
这家伙，难道字典里就没有“对不起”这三个字吗？害她开学那天变成贞子，他居然还在这里大言不惭的没有一丝歉意。
他果然是魔王级人物。
尉迟茜哼了一声，一甩头发，拔脚就准备走。
“你别想甩掉我。”季昀皓嘿嘿地笑着追上她。
一脸傻笑的他，阳光中竟有点憨憨的。
一瞬间，忽然令她有几分感动。这样的他，总是默默陪在她身边，第一次她真正察觉到他的存在。
“我们去看电影，你应该不会反对吧？”季昀皓笑嘻嘻地摸出两张票。
“嗯。”尉迟茜小小声地应道。
笑意，终于悄悄跃回她俏丽的脸。
电影院门口。
一场暴力事件正在上演。
大理石的台阶下，两个年轻男人被打得七零八落地瘫软在地。他们鬼哭狼嚎的叫声，引得围观的众人纷纷露出惊异的表情。
那两个男人所处的台阶上，季昀皓满身煞气冷然而立。
杀气腾腾的脸，透出冷冽的青光。
尉迟茜站在一旁，紧张得直吞口水。
几分钟前，这两个男人过来向他们搭讪，季昀皓的脸立时就黑了。还没容她开口拒绝，他就大打出手了。
“你……都干了些什么啊？”她拉住他的胳膊，无力地问道。
“本少爷已经够手下留情了！”季昀皓酷酷地说完，头一仰走出电影院。
“季昀皓，站住！”她追上他。
季昀皓一挑眉，“干吗？”
“谁叫你要留长发的？被误认为女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因为这样你就要把人揍成那样，我也曾经把你看成女人，你为什么不揍我？”尉迟茜直视着季昀皓的眼睛。
她那双凛然的眼神让季昀皓稍稍恢复了理智。
季昀皓闭上眼睛。
今天的他是怎么了？为何这样反常？一句话就很容易激怒他，这太不像他了！
“就算再生气，我也不会再揍人了。”他向她保证。说完他朝她一瞪眼，“我只是不想在心爱的女孩面前被人当成女人，你这个迟钝女！”
尉迟茜努力使自己在气势上不输给他，“你才是暴力男！”
一对璧人在热闹的街上互相斥责，各不相让。
尉迟茜忽然转身跑向电影院。
“你去哪里？”季昀皓生气地吼道。
“我去看看那两人的伤势！”尉迟茜边跑边说，也不管他是不是同意。
季昀皓在街道边耐心等待着她。
他变得如此暴力是因为她。
对于今天的约会，他这几天都夜不能寐。因为他有不良前科，他决定这次要一雪前耻。
可是，太过在意反而让他就像是被绷紧的弹簧。
任何的一点微弱的力道都会让他产生惊人的反弹力。
“你在想什么？”处理完事情的尉迟茜将小脑袋探到他沉吟的脸前，吓了他一跳。
“你有没有带手机？”季昀皓露出很苦恼的表情。
他竟会问她有没有手机？！
尉迟茜在脑中进行快速地分析，答案只有一个，她又问：“你的手机被偷了吗？”
“……”
她忽然想到另外一个可能：“钱包也一并被偷走了吧？”
季昀皓脸上随时要爆发的怒火已说明一切。
尉迟茜不禁哈哈大笑，使他以为她在嘲笑他的无能，脸黑得快赶上锅底。
“对不起，我不是在嘲笑你。这说起来都要怪我事前没有告诉你，在逛街中首先一条就是要保护好自己的财物，现在的小偷多着呢。没关系，我还有钱。”她拍拍手里的包包。
不料她的这个举动使他的怒火更灼烈，“我才不要用你的钱！”
“凭什么一定要是你买单？”
“我是男人，怎么能用女人的钱？”
“季昀皓，我们是平等的，你的意思是看不起我吗？”
“我哪有这个意思。”
尉迟茜见他态度软化，觉得自己应该乘胜追击，“报纸上都说我是21世纪的灰姑娘，新一代的麻雀变凤凰，你知道这些都让我很不舒服、很受伤吗？就算是灰姑娘，就算是麻雀，也有她的尊严和骄傲，不是那种只会依赖男人的菟丝花！如果我是那样的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当然不会。”
“再说了，你的钱也不是你自己赚的，都是你爸爸的。可是我的钱，都是自己亲手挣的。所以，像你这种‘穷人’也没有买单的资格。”
季昀皓一眯眼睛，“敢这样说我的你还是第一个。”
“我只是把事实说出来，你现在除了那次替我打工挣的钱外，你还有多少真正属于你的钱？我不是指你爸爸给你的那些。”
尉迟茜现在完全可以掌握住季昀皓的脾气，其实他是个很单纯的人，和他交流一定要坦荡荡，不能欺骗他。只要这样做，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嗯……好吧……只限今天……”季昀皓吞吞吐吐地答应，想了一会儿他又反悔了，“今天的钱就当作是我那次打工的薪水，也一并记在你欠我的债里，这样一来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他得意洋洋地说，一扫身无分文的窘迫。
这个人中的大男子主义的毒已经没入骨髓了。
没救了！
尉迟茜摇头感叹。
“你叹什么气？难道你对我还有不满吗？”季昀皓弯下腰，逼近她的脸。
尉迟茜避开他灼人的眼神，“真不知道你那强烈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季昀皓一笑，高傲地说：“因为我是季昀皓，这就是我的自信。”
凝视着眼前这个傲气十足、霸道十足的对她一往情深的季昀皓，尉迟茜暗暗下决心，这样的人，她不能伤害他。
一定要喜欢上他。
晚风轻摇林梢。
霞光的红艳，织就一地温柔的树影。
水面荡漾。
波光里荡起银白的霞漪。
一闪光艳，醉了傍晚浪漫的气息。
风景秀美的月莲湖畔，一对小情人正在呢喃细语地享用他们的晚餐。
坐在柔软的草坪上，尉迟茜很可爱地嘟嘴抱怨道：“笑一下嘛，季昀皓，因为你这张扑克脸，害人家都快没食欲啦。”
“谁会对这种东西有食欲？”季昀皓捏紧手中的一罐饮料，眼珠往下一动，盯住自己另一手上的煎饼，大声嚷嚷道。
尉迟茜大口吃下和他手中一样的食物，故意装听不懂，“我觉得很美味耶。”
季昀皓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我们难道不能找个正式点的地方用餐吗？”
“这里很正式啊。”她吃完手中的煎饼，拿出纸巾抹抹唇上的油渍，“360度视野，空气清新，环境优美，你还有什么不满？”
她看见他手中的饮料和煎饼都在他的握力下越来越不成样子，只好老实地和他摊牌：“因为你打伤人，我的钱都赔了医药费，剩下的钱只够吃这样的晚餐。”
“那是他们活该！谁叫他们敢惹本少爷！”季昀皓一副他没有错的模样。
“你下手也太狠了吧？非要把他们打成‘大’字形吗？打人总是不好的嘛。”尉迟茜赌气地扭过头不理他。
“……”
见没有他的声音，尉迟茜转过头，竟然发现他正带着一种极度不情愿但是没有再不满的神情乖乖吃着他那份食物。
尉迟茜又好气又好笑。
她静静地望着他。
虽然只是简陋的食物，他依然吃得十分的优雅美丽。好像是在品味法国大餐。
“真不敢相信我们在约会耶！你居然也会坐在公园的草地上吃煎饼。”尉迟茜带着梦幻似的口吻说道。
季昀皓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立刻盯住她。
尉迟茜往后退了退，紧张地解释：“很久之前，我一直觉得你美好得很不真实——在学校里，你是广受老师信任和学生们尊敬的学生会长，拥有无人能及的容貌和聪颖的头脑，对人也很亲切友善，脸上是那种白马王子式的讨人喜欢的笑容。尤其是你那迷惑人心的声音，我初听到那一刹那也深深为之沉醉。那时，我就在想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你这样完美的人？你仿佛就像是一场美梦，虚幻得让我根本就不相信你竟然和我一样会呼吸空气。”
她一口气说完，脸上带着梦境般的迷离。
“你一直都是这样看我的吗？”季昀皓用纸巾擦着手，声音显得很干涩。
“嗯。”尉迟茜痛快地承认，忽然婉然一笑，“正是因为你太完美，我就觉得你一定还有另外一张脸孔。之后，你果然如我所料。相对于学校里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学生会长大人，我觉得那个拥有多种表情，随时可能会发火的你要更生动、更真实，至少，可以让人触及。当然，我明白在学校的那个你，有作为学生会长的立场和责任，因此才会有那副脸孔啦。”
“学校的我和现在的我哪里有分别了？”季昀皓马上不高兴了，额角冒出一根青筋。
呜！忠言逆耳呀！尉迟茜只好转换话题：“那次在你家，你说过你会预见未来，是真的吗？”她好奇地问。
那天啊。季昀皓眼眸一黯，“从我出生那天开始，我的一生就可以被预见。简单说，我是为了君耀集团才会被制造出来的。如果君耀不需要我，想必我是不会在这个世上。”他靠着椅背，黯然望向天空。
那神情……
寂寞中带着孤独，孤独中流露着深深的伤感。
尉迟茜的心好像被什么抓过，她放柔语气：“你父亲也许是太忙了，所以才会显得比较冷漠，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在爱你。你们有血缘，你是他唯一的血脉延续，在他心中，你一定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即使你是为了君耀而必须出生的人。”
“血缘吗？”季昀皓不屑地笑了笑，“那种脆弱的东西怎么可能维系感情？”
“可以的，你一定要相信你父亲。”
“相信他？我才不会相信一个背叛家的人会爱我，他爱的只有那些权力和财富。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失去他奋斗了一生的这些他挚爱的东西。”季昀皓澄清的眼瞳霎时被强烈的恨意湮没。
看着他那张被恨吞噬的脸，尉迟茜打了个冷战。
“你想对他做什么？”
“放心，目前的我什么也不会做，也做不了。即使我想做什么，至少也要等十年或者更久以后了。”
“你就这么恨他吗？”
季昀皓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她：“知道我为什么要留长发吗？”
肯定不是为了美丽吧。尉迟茜想了很久都没有答案，她只得放弃。
“我的面容与其说和他很像，不如说和我妈妈极度相似。我妈妈也有一头漂亮的长发，所以，长发的我你可以想象会给那个男人带来多大的视觉刺激。”
想不到他那头美丽的长发代表的竟然是他对父亲的恨。
难道……正因为他长得和深爱的亡妻非常相像，所以，他的父亲才会故意对他视而不见吗？
“这样好吗？明明是一家人却要互相伤害对方，你父亲也许并不是你表面上看见的那种冷漠无情的人。”尉迟茜倾身向他，眼睛里浮动着对他的出自心底的关怀。
季昀皓盯着她看了良久才缓缓道：“我不会原谅害死我母亲的凶手。”
尉迟茜愣住，“你母亲不是病逝的吗？”
季昀皓冷冷哼了一声：“是因为他外遇。我妈妈本来就是个如樱花般柔弱的女人，因此得了忧郁症自杀了。”
“不会吧？曾经那么美满的一对……”她捂住嘴，睁大眼睛惊讶道。
季昀皓仰头望着天空，眼中的恨意更浓了，“什么事情都不要相信表面。”
“你的眼睛已经被恨蒙住了，无法再看清眼前的事实。季昀皓，好好和你父亲推心置腹地谈谈吧，也许，你会看到一个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父亲，好吗？”
“再说吧。”季昀皓并没有爽快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见他心情低迷，尉迟茜一拍手，故意烦恼道：“如果你剪掉头发，肯定会更帅的，到时我该怎么办呢？”
季昀皓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只喜欢你，不会再喜欢任何人。”
“你不要把这个总是挂在嘴边嘛。”
“反正你喜欢听。”季昀皓宠爱地看着涨红脸的她，更加肯定自己喜欢上她是件多么正确的事。
“人家才不要听！”尉迟茜捂住耳朵，头摇得像拨浪鼓。
季昀皓笑着拉下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
公园里渐渐有了很多散步的情侣，尉迟茜悄悄看了看那些一对对亲昵的情侣。
在他们的眼中，他俩也一定是一对感情很好的恋人吧？
她陶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