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引(霜降)
前言
这篇东东终于叫俺知道卡文的滋味了……真叫那个惨绝人寰呀,从动笔到完工隔了半年时间,而且基本都在填坑,除了写烦了崩溃掉游戏的时间外……
俺第一次认真地考虑弃坑的可能性,本来人物就没啥共感,对没多少爱……不过还是写完了,期间承蒙编编两次催稿(额……),现在俺终于敢上QQ喊一声其实俺没失踪了。
就因为这篇东西,俺早不记得什么写文计划了,所以下篇文坚决要写感兴趣的人物!
后记就免了,以此证明这篇文折磨俺的程度……
第一章
雨柱滂沱。
纵使苍茫之处有几点灯火若近若远地闪烁,天地间仍是黑的,连绵不断的雨幕便似把所有光亮都已阻绝在外。
一辆马车在雨中狂奔。
突地,不知是否踏了一处水坑,前头的马儿惊了一下,所幸车把式手势纯熟,嘘吁几声压下惊马,车速也因此缓了下来。
他一抹蓑笠下满面的雨水,回头朝车厢喊道:“二夫人,瞧这雨势,今晚不大容易找对地头,还不如等到明早雨停才过来!”雨声颇大,便只隔了一道帘子也要使了力吼才能传到里头。
帘子蓦地从内掀了一角,露出半张珠环玉佩的粉面,暗里看不清神情,语气却是暴怒的:“我等得了,琳琅可等不了!六弄四十二巷,老柳树下,今晚你定要给我找出来!”说罢,也不等车夫回应,放了帘子低首去抚怀中吱吱痛叫的雪白小兽,连声心疼安抚:“琳琅莫怕,莫怕,这便快到了……”
车夫吃了一记狗血怒骂,再听得车厢内柔语,不由暗啐一口:“呸!不过是一只畜生贪嘴闹肚,倒急得像自家儿子病了似的,对老子这般恶声恶气。这年头,人却不如畜生!”
无奈回身驱马,睁了一双眼在苍茫大雨中努力辨认道旁模糊景象,心里却又咕哝开了:“六弄四十二巷……老柳树……见鬼了,老子就是在城里这些巷弄中混大的,可没听说过有什么四十二巷,更别说两百年的老柳树,这都转好几圈了……”
正想间,前方却闪过一个幢幢黑影,他打个突,伸手揉去眉上水滴,却见前方茫茫雨雾中晃晃悠悠浮出一点光来,先前所见虬横树影正是在这一点微光映照下,露了个模糊大廊的。
车夫手中的缰绳不由松了下来,马匹缓步踱向那不知披散了多少枝条的老树,车夫的疑惑也越来越深。真见鬼了,才刚说……不会便是这吧?
察到车速减慢,车中的人扬声:“阿大,到了没?”
阿大给这锐声叫得心里一紧,忙应:“这该……便是了吧!”
应答间,车子又驶近了些,却才瞧得那点桔色微光原来是发自树根旁一盏晃晃悠悠的灯笼,那光映出的不只树形,还有一个小小的人样黑影。
阿大心一跳,本自给这雨夜与突如其来的树影弄得忐忑不安了,这下便要喊出声来,灯笼却兀地扬高,照出举着它的小童一张笑嘻嘻的圆脸来。
他那颗心才落了下来,吁了好大一口气。他娘的,这阴气森森的偏僻地头,当真吓死老子了!
那小童约莫十二三岁模样,头发一古脑结在了后头,前额梳得无比顺滑,便连一绺散发都没留下,更衬得那张圆脸白玉般柔腻润泽,眸中两枚乌珠黑亮如星子般。灯笼光圈外一片疾风劲雨,他却是笑嘻嘻的,将两片花瓣般的粉唇弯个讨喜的弧度。
见到这样的笑颜,阿大心头的惴惴也不由轻了,马车驶至柳树枝桠下,雨突然便小了些,只听得上头沙沙作响,却没半个雨星落下来,想是都给枝叶挡住了,难怪这小童竟连伞都不撑,灯笼之火在这般大雨中也不灭。
“我家师父说了,今晚有贵客上门,命我在此迎候。”小童扬声说道,嗓音甚是清脆好听。
二夫人在车里“啊”了一声,喜道:“祀师原来竟已知道了,果真是名不虚传,琳琅这下有救了。”
她掀了车帘欲下,小童机灵地将灯笼举高,腾出一手扶她,举止熟练妥帖,显是常做这活,“夫人请这边走。”他将灯笼一偏,阿大才看清原来老柳树粗壮的树干后,还有个开在墙上的小门。不,门却是不小的,只是因给树干遮了一半,让好好一扇精雕细刻的门洞显得委屈了。
“那……我呢?”眼见小童正要将二夫人引入门洞中,阿大忙问。这夜黑雨疾的鬼天气,他可不想一人守在外头。
小童回头看他一眼,“敝地狭小,只能招待一名客人,你车里不是有盏马灯吗?点了它陪你,疑惧自然便消。”
阿大被他提醒,忙取出驶到一半便被风雨吹熄了的马灯挂起,幸好仍能点着,他心略安了些,坐在车头回身瞧去,小童与二夫人已隐入了门洞中,那两扇门板何时无声无息关上的他竟然不知。
他挠挠头,“奇了,他怎知车上有灯的?”
却没再深思,抬头去望柳树攀附而生的院墙,只黑黝黝的看不出高低,再望那门洞,像是大户人家的偏门,却又雕琢用心,隐隐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来。
阿大看了半晌,仍是猜疑不定,“这地方,当真放不下一辆马车吗?”
二夫人心里也有这般疑问,她随小童进了门洞,只觉四面俱黑,灯笼的光只罩了二人,并不延伸向外,便让人觉得走在一条窄长遂洞中,倒真合了小童所说的“敝地狭忒”。
她这时才生了不安,怀中小兽又是尖声呜鸣,只能定了心神安抚它。
引路的小童听见动静,俯身凑近,便像是玩闹般笑嘻嘻道:“不痛哦,昭儿给你吹吹。”说着吹了口气,倒也怪,小兽当真安分下来,吱吱声也转回低低哼咽。
二夫人喜道:“我这两日访了几位道长,都不能让琳琅减半分疼痛,你却吹一口气便奏效了!小兄弟,你便治一治它吧!”
小童摇摇头,“这是暂且的,要治它,还得见我师父,只不过……纵算见了他,也不一定肯治呢……”
叹一口气,他又回身走到前头,摇头晃脑地嘟囔:“好不容易于人肉臭浊中闻得同类气息,自然心安,可惜身疾还得师父除,师父他今日……心情不见得多好罢?”
他语速甚快,二夫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听到他先头说的“不一定肯治”,却不由先担忧了几分。人说这位祀师脾气古怪,想是真的了,他若不愿救琳琅可该如何是好?
寻思间,前头已有灯光,两人像是又穿了一扇门,进到一间厅房中。地方不小,四壁却乱糟糟堆了许多说不出名堂的物事,只余正中一片空外放了张木桌,桌上无灯,也不知照出四壁的淡淡柔光从何而来,那光也照不到上头,顶上只黑幽幽一片,便由那深幽之处斜伸下来两根粗竹,并排倚到屋子一角。竹是老竹,颜色深至黑中带紫,也不知是上了釉粉还是怎地。
二夫人出自城中显贵,加上这几日为了琳琅走访不少道士仙婆,布置诡谲之处看了不少,虽是觉得这儿比他处要古怪些,也只面露讶色地打量,仍记得问正事:“小兄弟,你师父呢?”除却他们方才进来的那道门,这房间再无门户,祀师却要在哪儿见她?
正在将灯笼吹熄挂好的小童闻言,正要答话,空气中却多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二夫人的眼睛突地直了。
她看见……一只赤足。
一只凭空出现,踏在紫竹之上的赤足。
白玉般的色泽,修长圆润的弧线,那晶透无血色的圆甲便似凝在了雪里的冰鳞,于紫袍一角中若隐若现。
那双玉足是踏在一支劲竹上的,光滑斜陡的竹身,它们却如履平地,不紧不慢地走下来了。
随之迤逦而下的是一袭暗色紫袍,同色绣青玉带,在腰侧拖了两绺璎珞下来,结个繁复古意的纹样,更衬得一袭腰身修姿纤长。走动处,袍上隐隐流光,教人疑忌是何神仙般的人物。
二夫人的头,便像是被根绳子牵了似的,一寸寸不觉地仰起,直至将那人的颜容收入眼底。
那人从顶上的一片幽深中现形,却并不下落尘地,只负手赤足立在紫竹之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眉睫深重的细长狭眼,偏仄秀挺的直鼻,却搭上了两片似笑非笑的丰泽红唇,妖气、仙气、魅意便在这五官七窍通透交织,如那一头黑中带紫的绸缎长发,密密地披散下来,将人的吐息也要缠住了。
二夫人就似被定住了身形,只僵直着脖颈仰视其人,眼光呆直。
那人看她片刻,只觉无趣,在紫竹上倚坐下来,曲肘托腮,懒懒开口:“小昭儿,叫你把人打发走,却如何迎了进来?”
这一开口,惫懒慵沉,虽是柔腻顺耳,却也教人听出明显蹊跷来。
二夫人便怔了一怔,心讶:这般标致的人物,却……竟是个男子!
那唤做昭儿的小童并不看他,只低头在桌上不知摸索些什么,嘴里嘟嘟囔囔:“哪有这样的?人家在雨中转了大半夜,这般诚心,治与不治也该见一见再说,师父你好生没道理……”
二夫人给他点醒,猛然记起此行目的,忙道:“夜深打扰确是不该,只望祀师看在妾身意诚上,瞧瞧琳琅的异状却是为何。”说着,偷眼瞄到紫衣人随意支于紫竹之上的半只白玉赤足,面上便莫名红了几分。
那人却不理她,因是倚着身,丝般长发流水似的泻在肩侧,滑下竹身,在半空中挂起一道细藻黑帘,他便晃着这道黑帘对小童嗤声:“你近来……倒是嚣张不少呀,却不知是谁唤谁师父?”
“莫多说了,反正人已在这,治与不治,一句话罢。”
紫衣人侧个身子,只比手臂粗些的竹枝,他却倚卧得好生自在,偏了头沉吟:“我今儿个心头不甚快活,却也没啥烦心事……我且问你,你这小兽有甚毛病?”
“不知……不知是吃了什么怪东西,日夜痛叫不已,也无法进食。访了几位道长,符水喝了,法也做了,却仍不见好转。”
“好生没趣的毛病,”紫衣人不甚了了地一拂袖子,“城中妖兽精怪血脉占不了两成,这等凡俗毛病便要像寻常猫狗那样医治,何需符水作法?你来错地头了!”
“祀师!”二夫人心一慌,竟“扑通”跪了下来,“真是什么法子都用尽了呀!琳琅、琳琅与那些寻常妖兽不同,乃是缙王王妃恩赐与我的,平日游玩都带着它,若出了差错,我……我说不过去啊!”
说着,她将怀中小兽轻轻置于膝上,含泪指了它腹部,“若是寻常肚疼,决不会长这么个瘤子,城中有个洋教士说得剖腹医治,我愣是没敢。都言祀师法术神通,妖鬼精怪之事无不通晓,求你救救琳琅!”
紫衣人“咦”一声,突地凝目于横卧女子膝上的小兽,见它身形似兔似猫,通体雪白,一双红眼剔透如宝玉,只是此刻却痛楚地半闭了,一截红湿小舌露在尖牙之外喘气,显是疼痛至极。再看它柔软腹下,竟从雪白之中突起一块透明肉瘤,玛瑙一般,里头似乎有异彩流动,说不出的美丽诡异。
二夫人见他看得入神,纵使惶急之时也不由生出一丝得意,就如每每见到城中贵妇围住琳琅啧啧赞叹时的心情。便是抱着一丝显耀的心态,她开口:“却教我如何不心焦?琳琅不同于凡物,乃国师座下弟子得于深林之中,城中只得两只,便连国师都说了,琳琅身上有五成上古妖兽渊源,那种妖兽叫做什么……”
“菟,”紫衣人替她道,“五成不尽然,便有一成已不错了,若不是它腹中的东西……我险些看走眼了,也难怪,多少妖气也要给你这肉胎浊臭遮尽。”
二夫人一愣,脸色煞地青白。她在城中颇有艳名,便连带琳琅仓惶寻医也没落了打点妆容,常用的更是上好脂粉……却被这人说是“肉胎浊臭”!
若是个粗民她早唤人打下去了,偏生口出无礼的是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又有求于他,只得将这口气忍了不发作,愤恨羞恼却已在心头百般流转。
紫衣人无意睬她,盯着那小兽眸光闪动,突地抬了五指,也不见有多大动作,纤白尖指凌空作个取物手势,小兽腹部一突,像是被无形力道吸住。慢慢地,一团五色光泽透出小兽肉皮,直飘向紫衣人五指,在掌心处收了异光,却是一颗无甚奇特的白腻圆珠。
二夫人睁大美眸看他动作,一时忘了言语。
紫衣人拈住圆珠细细端详,半晌才记起这人,眼一抬,“你却还不走?”
“这……已经没事了?”二夫人忙低头看琳琅,腹部已平坦如初,且光滑不似有异物穿皮而过。琳琅缩了红舌,勉力睁开眼,神情委顿,但一直不绝的呜呜声已然止了。
她又惊又喜,抱起小兽察看,琳琅也困惑地望她,似是不明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它……好似不痛了,为何仍没精神?”
“你若几日不进食,也同它无异。”紫衣人不耐烦地一扬袖,逐客之意清楚无疑。
二夫人心中若有所失,只觉今夜奇遇便这般简单收场了似有不甘,尤其久闻其名的祀师竟是这样一个男子……她盘思一下,开口:“这诊金……”
“诊金嘛,”紫衣男子顿一下,“日后再说。昭儿,送客!”
还有日后?二夫人心下一喜,不再计较对方的无礼态度,流光美眸恋恋往紫竹上头一转,才磨磨蹭蹭地随了小童。
先前笑脸迎她的小童不知为何板了脸,气哼哼地抓了灯笼引路。二夫人心中已盘算起再访之事,倒也没注意他人异状。
官紫竹无心理会二人,独自倚在竹上重又赏玩起那颗白腻圆珠,狭长黑眸中异彩流转,似笑非笑。
不知过多久,四壁无口的厅堂内突地开了一个洞,那小童凭空从洞里出来,气呼呼地将灯笼往桌上一放,“诊金日后再说?师父你倒是大方!半月才来了这么一个金主,这下全打水漂了!”
“你为这个生气?”官紫竹仍倚在竹上,圆珠不知何时已收了起来,他随口道,“金银粪土于我等有何用处,犯得着计较?”
“你自然不计较!”小童一拍桌上算盘,翻开账簿数落,“五日前柳家夫人,十二日前丁小王爷,你都看不上眼尽数推了,最近的一桩是二月前金府妖鬼离魂作祟你略有兴趣,收了三千两金铢,可不到几日便在湘绣纺里花了出去,就为你身上这一袭破衣!我说师父,你别的东西都可用法术变化,为何偏要花真金白银置买人世的几块布呢?你倒好,修身养气无需进食,小子我没你这般厉害,是要吃东西的。我已半月未见一点肉星了!”那些竹叶再啃下去,他的牙便要朽掉了!这几日的噩梦里尽是竹子,叫人怎么不崩溃哪!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小童开始五指齐飞地打起算盘,重又算起这月偿还城中各大衣坊的赊欠后的结余,看看能不能挤出一点钱星让他打一顿牙祭,他要吃肉,他要吃肉!
官紫竹翻个身,托了腮俯看自家徒弟,徐徐道:“原来你是为这个才对那女的这般热情,我还道你在水镜中见她转了这么几趟,真个被她诚心打动。”
“屁个诚心!”小童头也不抬地蹦出一句,“这么着急,还不是怕被那个什么什么王妃怪责,或是日后没了在皇亲贵妇中显耀之物?给她唤做琳琅的小妖兽好耐性,熏在这一身脂粉加俗臭中竟没死绝,嘿!”若不是看在些许同类血脉上,他馋极了便拿那几两肉填肚,也好过做这等亏本买卖!
想到什么,他抬头问师父:“从它肚中取出的玩意呢?让我瞧瞧,若是珍珠宝玉兴许还值几个钱。”
“却要你失望了,只是人间不值钱的东西。”官紫竹轻描淡写地道。
“真的?”小童不信,“总之拿出来。”
倚在竹身上的男子一哂,转了话题:“我只在那女子身上下了言止符,她说不得这儿之事,路径却还记得的,下次她来,你要多少自向她开口。”
“这是自然!我且算算,下月师父你挥霍的数加我的牙祭该是多少……”算盘声又响了起来,小童念念有词,“冲她一身臭气,也得狠一点,干脆将雇个仆役的钱也套下来,省却我成日收拾这鬼地方,有个败絮其中的师父真是……”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碎碎念与算盘声齐响在四壁之内,末了一记脆响,算盘上的数是……七万九千四百两。有这数目,便不怕师父日后两月内又再挑三拣四。昭儿摸着下巴寻思,“数目是大了点,不过瞧那女人未必拿不出来,师父,你下回多牺牲点美色……”一回头,竹枝上却哪再有人影?
昭儿气闷,鼓着白玉般的一张小脸半晌,悻悻收了账簿算盘,险险地踩了两根并排的竹枝攀了上去。师父据说法术神通,却半点本事都不教于他,又故弄玄虚地随便搭了两根老竹做梯子,累他上上下下都要爬半天……恼啊!
从下头望来,顶上一片浑浊幽黑,在竹上却不觉得,无源柔光随人而上,回头望去,却是脚下空黑无物了。昭儿摸到无形实物,撑身上去,只是一片小小地头,不见四壁与实地,便像一团浮在暗中的光团,有光之处,就是他们的寝处了。
却连唯一一席大床也是用竹枝排成的,层层笼纱倒是华贵之物,只是想到那是拿了多少真金白银换的,昭儿便开心不起来。他的懒鬼师父早已隐在了华帐锦被之内,层层叠叠看不真切。
昭儿不理他,径直脱了外袍,支起妆台上的水镜——那话儿,平素用来察外界动静,只睡前让他照着解头上发髻。
水镜蓦地一阵波动,不知从哪伸来一支手将他发簪随意抽去了,昭儿低呼回身,便连人带发卷落重重纱被之中。愠怒地仰起脸,长发散下,罩了那一张白生生的俏脸,却原来——是个女娃。
她年岁尚幼,一张圆脸收拾了小童的紧发,只像个十一二岁的男童,将长发放下,却又有十四五岁的稚女模样,真个雌雄难辨。
细弱的身段此时却给人一手箍着,四周光线也暗了下来,只听得头顶上慵懒声音——“你今儿个动作真慢,快五更天了,想明日爬不起来吗?”
昭儿挣几下,四处都是绵软无着力,只得恨恨俯在男子胸膛上,仍是不甘愿地嘀咕:“若不是要保我元神,我才不同你睡一块呢,硬都硬死了!”
男子模模糊糊地漫应一声,用快要睡着的低懒嗓音道:“你这些日子不进荤食,身上味道却是好闻了些……”
昭儿怔了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嘴,半晌无言将脸埋进官紫竹颈肩,鼻息之间仍是闻惯了的竹叶清馨。平日总恼这个师父,又被他害得啃了半月竹丝,本是对这味道深恶痛绝的,但今晚熏了那二夫人杂着人间浊臭的体味,便觉得师父的气息不是那般清淡得恼人了。但是,还是好怀念令人垂涎欲滴的野味肉香啊……
朦朦胧胧间,灵识之外似传来鸡鸣,五更了,她的元神忒地孱弱,每到这时必已昏睡,沾不得半点清明阳气,却连游魂野鬼还不如。
坠入黑甜之际,昭儿还强撑着迷迷糊糊地问:“师父,我真的与那些山精野怪是同类吗?”怎么一点妖力都无,元神还不济至此……
她不知道师父怎么回的,兴许未答也说不准,因为在那之前,她已经没了意识。
“……昭儿?”官紫竹轻唤一声,不得回应,他也不再言语,将怀中冰冷的身子又再拥紧了几分。他的体温也属阴冷,纵使有层层绫绸包裹了,骨子里却仍带着挥之不去的颀韧天性,当真如昭儿说的又冷又硬,抱着难受极了。只是,有他的气护着,断不至于教她的三魂六魄在虚睡之时飞散了去。
四周淡如游魂的光此时已收了,二人便似卧于虚不盈手的混沌闇黑中,浮沉不知飘至何处。他心里是无此忧虑的,只因周遭的这一方寸土浮空尽在他掌握之中。
翻腕间,小小圆珠再现掌中,于闇黑中现一个淡白光点。这东西,虽是照不了四方,自身的这一点清灵,还是能守的。今晚能得此寻觅已久的旧物,却是一个惊喜了。
他将圆珠慢慢按入昭儿的后心,那光点逐渐被胎体吞没,消弭散形。
外界天际初白,第一抹晨晖落在老柳树所倚瓦墙上时,墙上的门洞便如遇了清津的新墨,霎时消融。
瓦墙平整如初。
其时乃元宝六年,凡世人鬼共处,妖物混迹,只因国运强盛,天子圣气清明,异类不得横行,却反是,京城显贵以眷养小妖小兽为耀。此风一起,其下官吏富商纷纷效仿,道士出身的当今国师设观收徒,每岁必入山寻些珍奇妖兽,更助长了这股风气。一时间,山精野妖惧人,望风而逃。
自然,略有修行的精怪不至沦为人宠,达官贵妇钟情的也多为妖脉薄淡、黠巧可怜的小兽,只终究是异类,妖邪作祟之事时有发生,人间便应运而生一个针对妖宠的行当。此业中的道师仙婆及身有术法之人,人统称为——
祀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