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陪你
“你不知道那个秃头佬有多变态!你知道他怎么跟我说吗?居然说我身高不够!好歹我四舍五入一下也有一百六十厘米啊!而且现在是选篮球选手吗?为什么要有身高歧视啊?为什么啊?”
某间房里,韩西路正握着双拳义愤填膺。
跷着二郎腿坐在她对面的女人甩了甩手,捞过一旁的扫帚就把她往外赶,“韩西路,今天找不到工作你就别给我回来!”
“哎哟,大蓝你不能这样对我啦!哎哟哎哟痛啦痛啦……”
“砰!”
门板铁面无私地在她身前合上,差点撞上她脆弱的鼻尖。
她觉得自己好可怜好可怜,走到哪都被人欺负。
“连大蓝都欺负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老练地点了点口水在眼角两边,呜呜地假哭。
大蓝是她的大学同学,毕业那天两个人曾抱头痛哭了一阵然后勾着手指假惺惺地约定如果有一天对方有需要,另一个一定会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刚好那天买到的车票又途径大蓝的城市,她就很理所当然地把它看成是——天意。
每天和大蓝挤一张床,白天捧着相机在这座城市闲晃,搜罗小吃和路边摊,不出去的时候就中午吃泡面,晚上等大蓝带便当回来,偶尔会帮忙清洁打扫。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个月,她对这个城市也逐渐地熟悉了。可是大蓝有话说了——
“韩西路,虽然我们曾经酒后乱性地说了令人悔不当初的话,但是你也不能拿着鸡毛当令箭啊,再这么下去,连我都要陪你喝西北风了,拜托你去找工作吧!”
言辞恳切得韩西路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于是忙不迭地点着头说一定立刻马上去找工作,只是立刻马上了又大半个月,她还是没找着工作。于是大蓝面目狰狞地下了通牒——
“韩西路,你要是再找不到工作,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把你扫地出门。”
大蓝说自己不能理解她的想法,稳稳当当地工作,然后稳稳当当地嫁人有什么不好?很多人都是这么过的,她韩西路为什么非要和别人不一样?
“你有比别人特别比别人能干吗?找工作还会被以身高不够的烂理由拒之门外,长得又不美型,兜里更是没几个钱,这样下去到最后你还不是要灰溜溜地滚回去?还不是一样要踩着别人的脚印过按部就班的下半生?韩西路,醒醒吧,别做梦了!”
连大蓝都说她是在做梦……连大蓝都不明白她的想法呢。那么,还有谁能明白呢?
用力地摇晃了下脑袋,她在路边的商店买了个冰淇淋啃一边无所事事地闲逛。
大蓝说找不到工作就不用回去了,接下来她要怎么办呢?
她晃进一个公园,第一次来的时候,她用相机拍了好多张照片。可是这次没带相机,只能在长椅上干坐着。坐着坐着觉得困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见自己在长椅下的地里挖出了一罐金子,全部兑成现钞装在背包里,真正地潇洒走天下。可是半路上忽然跳出了个人要抢她的背包,她拼了命地保护自己的东西,甚至气急败坏地捡了砖头去砸那个人,那个人被砸死了,等到她镇定了一些,才发现那个人竟然是宋湖。
宋湖!
她猛地被惊醒,发现日光西沉。
她重重地吐了口气,苦恼地想着应该怎么向大蓝交代没找到工作的事。还是……她该领回背包然后去另一个城市麻烦别人?
“嗯,你醒了?”
耳畔冷不丁响起一道低沉男音,吓得她心头又是一跳!转眼看去,目光顿时发直。
“你……”
男人微笑着,伸手想揉她的脑袋,被她警惕地避开,只好收回扑空的手插进口袋。
她一脸戒备,“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跟踪我?”
他只笑不语,好一会才慢吞吞地开口:“我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来这里坐坐,没想到今天过来……会看到你在这里睡觉,觉得不放心,所以就……我吓到你了?”虽然这么问,眉眼间却毫不见歉意。
她深深吸气,不住地告诉自己要淡定不要自乱阵脚,然后也学他笑意吟吟:“我还是比较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个不重要。”他唇际的笑意越发的深。
见鬼去吧!那个不重要哪个才重要?她自认为那天走得神不知鬼不觉,连手机卡都丢了!那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有兴趣一起去f城吗?”
她终于还是沉不住气,阴着脸问:“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他笑得很淡很自若,“你不是说要流浪?捎带上我怎么样?”
这人一定脑壳敲坏了!她决定无视他,丢了句“我懒得理你”转身就走,她决定了,她要离开这里,去找小红小黄小绿都好,就是不会再留在这个城市。
在看见他的刹那,这个城市的空气开始变得糟糕透顶了!
奋力甩动的手臂被人用力箍住,不是宋湖还是谁?她愤愤地转头瞪过去,可他根本不以为意,依然笑容可掬,“你要去拿行李吗?我陪你。”
“陪你个大头鬼,放手听到没有!”
“嗯,没有。”不仅不放,还往她靠近了一步。
韩西路铆足力气奋力挣扎,“你放手!放手!”
他另一手揽上她的腰将她更拉近自己,“给我一个放手的理由。”
她恨恨地瞪他,咬牙切齿地说:“因为,你让我觉得恶心!”
他凝眉略想来了一下,面庞上的笑意有增无减,“嗯,是吗?说明你对我有情绪。我觉得是好现象。”
“放手!”
她拼了命地踢他,可他还是纹丝不动。
“抱歉,做不到。”他松开箍住她手腕的手,跟着揽上她的腰,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刹那变得暧昧不明。
她的两手抵在他肩上用力推拒,“放手放手放手!”
他凑低脑袋几乎和她鼻尖对鼻尖,低沉的嗓音瞬间变得像是吐气:“嗯,做不到——我说过了。”
她本能地伸手把他的脑袋推远,一脸不耐,“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的脸被她挤得变形,以至于那模样有点滑稽。
“和我一起回f城,好不好?”
“宋湖,”她看着他,冷冷地笑了,“你算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对我有要求?你以为,随便做几个动作说几句话我就会乖乖地任你差遣?我韩西路还不至于孬成那样!我数三下,你要是还不放手,我只好将狗血进行到底了。”反正和他有关的事情,已经一直在狗血了,不差这一着。
“西路,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叫我宋大湖。”
她撇了撇唇角,“宋大湖已经不见了。一!”
“你的立场很坚定。”他微笑。
她不理,“二!”
“不过我也不赖。”
“三!”
他的双手丝毫不见松动。
宋湖,你自找的!韩西路想也不想,立刻尖声大叫起来:“救命啊!非礼啊!通缉犯要强暴良家妇女啊!非礼啊!救命啊——”
宋湖嘴角微微抽动,“西路,你知道什么叫做将狗血进行到底吗?”语毕,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吻了下去。
韩西路的双眼睁得大大的,意外、震惊、无措……她怎么都没想到宋湖会这么做,他他他他竟然吻了她?!
除了那天在她老妈面前演戏的那猪油一啄,两个人之间是纯到比纯牛奶还纯,可是没想到,时隔一个多月再见面,他竟然会……什么彬彬有礼什么温柔斯文,根本都是假的!假的!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在出卖了她之后,还做出这样的事情……
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觉得男人的强吻是一种情趣。至少,她觉得自己被侮辱了。韩西路的眼角渐渐地凝出泪水,蜿蜒而下。
捧着她后脑的手不意触到了那温热的湿意,他重重一顿,停住了所有动作,慢慢退开脸庞,看清了她脸上的泪迹。
“西路?”他的声音有些慌。
她的眼里蓄满泪水,却固执地不肯眨动,像是一滴泪都不肯在他面前落下,她紧咬着嘴唇抬高下巴看着他。
“西路……”他伸手想为她拭泪,被她狠狠拍开。
“你把我韩西路当成是什么人了?”她不再激动地大喊大叫,模样看起来反而平静了。她从他的怀里抽出身子,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公园。
宋大湖,真的已经不见了……吗?
她茫然地望着街头四处,穿行在陌生的人群之中,恍然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城市。那么,她属于哪里呢?如果每一个到达的城市都不能给她归属感,她……还能走多远呢?
她给大蓝打电话,电话里大蓝的声音和表情一样皮笑肉不笑,“怎样?找到工作了吗?”
她没有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她知道大蓝不是真心的,如果她跟大蓝叫可怜,那个家伙一定二话不说立刻冲过来把她领回家去。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决定把电话挂断。
这乱糟糟一团的心绪,不是有了大蓝在一边聒噪就可以理清的。
可其实……她又在乱什么呢?乱什么呢?
她觉得自己好渴,好想喝点什么。掏了掏口袋,在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回那个公园去喝。她很笃定,那个人一定已经不在那了。
她缩在长椅上,闭着眼睛一直喝一直喝。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总是会出现那个人的样子,他的表情总是淡淡的,说着一些很像冷笑话的话;他仿佛很迁就她,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说好,可其实,被吃得死死的那个人是她,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想起第一次见面在茶座,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她的对面,笑容很清淡,话不多,以至于气氛有些僵硬,她说自己上洗手间然后跑了个无影无踪……后来一直没有问他,那天等了多久。
她想起在商场碰到的那次,沈时拉着她的手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大堆,她笑得脸都要僵了。偶尔视线扫到他,会发现他一直都在注视着自己,那眼神平平静静的,却是像能把人看穿。她很没种的,悄悄心慌过。
她想起那天以为他饯行为名灌他酒,理由很烂,他的表情一直属于似笑非笑的那一种,可他还是把所有的酒都喝光了。但是很奇怪,虽然他看起来烂醉如泥,可是她扶他去宾馆的时候,又并没有被折腾得很狼狈。当时她还暗自咕哝,看来这家伙酒品还凑合……
一件一件,她想起的事情太多。
然后又想起在卫生间外听见老妈讲电话的声音,那一刻,她如身在冰窖。
没想到,她一直一直相信着的宋湖,会这么对她。
为什么?当时真的好想揍他好多好多拳问他为什么要出卖她?如果觉得她麻烦,当初就不要答应啊。如果觉得厌恶了陪她编织这个谎话,那她可以和他解除假婚约啊!
为什么,偏偏用了她最无法接受的方式呢?
像是有纤细却绵延不绝的水流经过她的眼角、面颊,滑过脖颈,藏进衣领。
忽然握不住酒瓶,“当”一声掉到了地上。她捂住脸,埋在膝上无声地哭泣。
只是不想自己的人生被别人安排,就这么难吗?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要欺负她,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是抹干眼泪以后,还是可以继续豪迈地喝酒,一罐又一罐,那些酒好像怎么都喝不完。
她的头开始晕,远处迷蒙的景物像是在打转,忽远忽近,迷离人的视线。
“我到底……买了几罐酒啊……怎么老是喝不完呢?”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另一只手在身侧摸索着,摸索着……
然后,她碰触到了温热的指尖。她的手有一瞬间的迟疑,然后像是要确定什么,慢慢地沿着指尖碰触过指关节、滑上手背。
然后,那只手一个反力,把她的手握紧掌心。
人要是醉了,真是什么错觉都会有。她眯着眼睛缓缓转头,摇了一下脑袋,再摇了一下脑袋,眼前那个人的面容才变得有一点清晰。
“宋……宋……”她的嘴巴张张合合,那个“大”字含在唇齿间怎么也吐不出来,宋大湖已经不见了,他已经不见了!
她的头被他轻轻按在胸前,她只觉得头晕,想睡觉。他的怀抱很温暖,他的心跳……像是世界上最舒缓的催眠曲。好像……好像……只要呆在这个人的怀里,被他保护着,就不会有任何危险的事情发生。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是谁呢……
头痛!头痛!
可是,啤酒是喝不醉的啊,而且她也才买了几罐而已……
韩西路轻捶着脑袋,迷迷糊糊睁眼醒来——她很快发现自己的行动受到了限制——因为,她不是一个人霸占着一张床,而是霸占着一个怀抱。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她立刻动也不敢动,眼皮偷偷地掀起,入眼的是一张睡眠中的男性脸庞。他的眉毛很粗,睫毛很短,单眼皮,高鼻梁,笑起来会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很好好先生的味道。
她怎么会不认得这个人的模样?
只是,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明明在公园里喝酒,可是那几罐酒却怎么喝都喝不完,然后然后……她好像被啤酒……灌醉了……
可是她被他抱在怀里睡了一夜又该怎么解释?这又是哪里?
头痛!头痛!
韩西路攒着眉头,瞪着宋湖近在咫尺的脸庞。她是该把他推醒质问吗?还是悄悄地爬下床离开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嗯,你醒了?”他下意识地拍了拍她的背,“乖,我在,你不会做噩梦……”
他讲什么鬼话啦!谁说她做噩梦了?韩西路忍无可忍地把他用力推开,顺带补了一脚把他踹下床。
于是,他总算清醒过来了。懒洋洋地从地上坐起,他微笑地看着她,“早啊,睡得好吗?”
她像是没听到他的问候,“这是哪里?”
“饿吗?要吃豆浆油条还是牛奶三明治?或者,喝粥?”他似乎很擅长答非所问那一套。
她气得在床上跳脚,“我问你这是哪里?!”
他起身抬头与她对视,“我的住处……不,应该说,是我们的住处。”
“你说什么鬼话!”
“西路,我说的一直是人话。”他的表情很淡定,“昨天你的朋友打电话找你,我帮你接了,我告诉她我是你的未婚夫,她立刻就把你的行李送过来了。”
他唇角勾起,“她还让我转告你,既然有未婚夫了,就别想再占她一丁点便宜了,她会把门锁换了。”
她被这个信息刺激到了,一屁股跌坐在床上,一脸受重创的呆傻,“大蓝,你怎么可以抛弃我……我把什么都跟你说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她怎么还能够和这个人同处在一个屋檐下,怎么能够啊?!
那么这一次,是被大蓝出卖了吗?
“西路,”他坐在床边轻握她的手,“我有话要跟你说,先去梳洗吃早饭好吗?”
她抽回手,面无表情地走进卫生间关上门。
几分钟的时间,她又开门出来,直接越过他走进客厅,拎起行李就往外走。
宋湖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她冷冷睨他,“我凭什么告诉你?”
“西路……”
她挣开他的手去开门,他随即将她的手和门把一起,牢牢按住,“西路,听我说几句话。”
“我想我没有这个义务。”
“西路!”
她嗤了一声,慢慢笑了起来,“你看,每个人都这么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做的都是对的,以为自己的每一个理由都是可以被原谅的……你不要和我说苦衷,我鄙视那种东西!你也不要跟我说是为了我好之类的话,每一个人,都只有为自己作决定的权利。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你恶心。”她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漠。
他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在门锁上交叠着,他低头看着她没有表情的侧脸,久久不发一言。
那沉默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终究,还是她先沉不住气,她的耐性永远比较差。
可就在她出声打破沉默之前——
“对不起。”
那一刹那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安静了太久所以出现了幻听。可压在她手背上的力量却确实变重了。
“对不起。我并不是要替你作决定,也并不是想说自己是为了你好,我只是……”
“宋湖。”她转过眼看他,“你以为你是谁?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我为什么要听你废话?你也不必费心为我编动听的故事。我们,只是失去了对彼此的记忆,并且十几年不见的小学同学而已,别无其他。所以,请你尊重我的人身自由,放手。”
回应她的是又一阵漫长的静寂。
手背上的力量好像变轻了……她试探地转动门锁,开了!她眼睛一亮,缓缓把门拉开——
只要走出这扇门,她就再也不会见这个人,再也不会。
“砰!”
门在一瞬间,被用力合上了。
他的声音响在她背后:“抱歉,我不能。”
下一秒,她被翻过身压在门板上,他凑近的面庞就近在咫尺。他沉沉的眼眸令人莫名心慌,可她还是努力抬高下巴表现出高傲的姿态。
“怎么,又想玩强吻那一套吗?我向你保证这会是你人生中最后一次接吻。”她的眼里有对他的嘲讽。
“西路……”他的声音转成浓浓的叹息,他的额头就抵着她的前额。他的呼吸抚上她的面庞,温热带点痒,乱人心志。
“只是一个男人想向一个女人告白,就这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