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中学语文新课标必读:老人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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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鲨鱼的袭击(2)

“但愿这是一场梦,我压根儿没有钓到你。我为这件事真的感到抱歉。鱼啊,这把一切都乱了。”他顿住了,此刻他不想朝鱼望了。它流尽了血,被海水冲刷着,看上去像镜子背面镀的银色,那身上的条纹依旧看得出来。“我原不该出海这么远的,鱼啊,”他说。“对你对我都不好。鱼啊,我很抱歉。”

对了,他对自己说。我得去看看绑刀子的绳子,看看有没有断,然后把我的手弄好,因为还有鲨鱼要来。

“但愿有块石头可以磨磨刀,”老人检查了绑在桨把子上的刀子后说。“我本该带一块磨石来的。”我应该带来的东西多着哪,老人想。但是都没有带来,现在可不是想什么东西没有带来的时候了,想想你现在手上有的东西能做什么事来吧。

“你给了我不少忠告啊,”他说出声来。“这让我听得厌烦。”他把舵柄夹在胳肢窝里,双手浸在水里,小船朝前驶去。“天知道最后那条鲨鱼咬掉了我多少的鱼肉,”他说。“船现在可轻好多了。”他不愿去想那鱼残缺不全的样子。他知道鲨鱼每次猛地撞上去,总会撕去一点肉,还知道鱼此刻给所有的鲨鱼留下了一道臭迹,就像海面上的一条公路一样宽。

它是条大鱼,可以养活一个人整整一冬,他想。还是别想这个了,还是多休息一会,把你的手弄好,为了能保护好这剩下的鱼肉。水里的血腥气这样浓,我手上的血腥气就算不上什么了,况且这双手上出的血也不多,被割破的地方也算不上什么,也许出血还能使我的左手不再抽筋。

我现在还有什么事可想呢?他想。我必须什么也不再想,就等待着下一条鲨鱼来。但愿这就是一场梦,他想。不过也说不定,或许结果会是好的。

接着游来的鲨鱼是条单独的铲鼻鲨。看它来势汹汹,就像一头猪奔向饲料槽,如果说猪能有这么大的嘴,你可以把脑袋伸进去的话。老人让它咬住了鱼,然后他把桨上绑着的刀子扎进了它的脑子,但是鲨鱼却朝后猛地一转,翻了个身,刀刃“啪”的一声断了。

老人坐定下来掌舵。他都不去看那条大鲨鱼在水里慢慢地下沉,它原来是那样的大,然后渐渐变小了,然后只剩一小块。这种情景曾总让老人看得着迷,可是这会他看也不愿看上一眼。

“我现在还有那根鱼钩,”他说。“不过它没什么用处。我还有两把桨和那个舵把和那根短棍。”

老人想现在我可被它们打败了。我老了,不能用棍子打死鲨鱼了,但是只要我还有桨和短棍和舵把,我就要去试试。他又把双手浸在水里泡着。

下午渐渐过去,快近傍晚了,他除了海洋和天空,什么也看不见。空中的风比刚才大了,他指望不久就能看到陆地。

“你太累了,老头,”他说。“你骨子里都累极了。”

直到快要日落的时候,鲨鱼才再来袭击他。

老人看见两片褐色的鳍,它顺着在水里那留下的很宽的臭迹而游来。它们竟然不用到处来回搜索那些臭迹并且笔直地朝小船游来了。

他系紧帆脚索,刹住了舵把,伸手到船梢下拿棍子。它原是个桨把,是从一支断桨上锯下的,大约两英尺半长。因为它上面有个把手,所以他只能用一只手有效地使用它,于是他就用右手使劲攥住了它,并弯着手按在上面,一面望着鲨鱼游过来。

来的两条都是加拉诺鲨。

老人想,我必须让第一条鲨鱼好好咬住鱼再打它的鼻尖,或者直朝它头顶正中打上去。

两条鲨鱼一起紧逼过来,他一看到离他较近的那条张开嘴直咬进那鱼的银色肋腹,他就高高地举起棍子,重重地打了下去,“砰”的一声打在那鲨鱼宽阔的头顶上。棍子落下去,他觉得好像打在坚韧的橡胶上。但他也感觉到坚硬的骨头,他就趁鲨鱼从那鱼身上朝下溜的当儿,再重重地朝它鼻尖上又狠狠地一击。

另一条鲨鱼刚才窜来后就走了,这时又张大了嘴扑上来。它直撞在大鱼身上,闭上两颚,老人看见它嘴角漏出一块块白色的鱼肉来。他抡起棍子朝它打去,但是只打中了头部。鲨鱼朝他看了看,随即把咬在嘴里的肉一口撕下。老人趁它溜开去把肉咽下时,又抡起棍子朝它打下去,只打中了那厚实而坚韧得像橡胶般的头顶上。

“来吧,加拉诺鲨,”老人说。“还要再来吧。”

鲨鱼猛地冲上前来,老人趁它合上两颚时给了它一下。结果结结实实地打中了它,这一回他是把棍子举得尽量高才打下去的。他打中了它脑子后部的骨头,于是老人朝同一部位又是一击,鲨鱼呆滞地撕下嘴里咬着的鱼肉,从鱼身边溜走了。

老人盯着海面,等它再来,可是两条鲨鱼都没有再露面。接着他看见其中的一条在海面上绕着圈来回游着。但是一直都没有看见另外那一条的鳍。

我没想指望打死它们了,他想。我当年年轻时准能行。它们俩都已经被我打得受了重伤,其中哪一条都不会觉得好过。他想要是我能用双手抡起一根棒球棒,我准能把第一条打死,即便是现在也能行。

他知道鱼的半个身子已经被咬烂了,所以他不愿再朝那条鱼看。

就在老人跟鲨鱼搏斗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山了。

“天马上就要黑了,”他说。“那时候哈瓦那的灯火将会出现。如果我再往东走得太远了,我会看见那海滩上的灯光。”

他想陆地现在不会离我太远了。老人想没人为此担心。当然,也就只有那孩子才会担心。可是我相信他一定有信心。还有好多老渔夫也会担心的。还有不少别的什么人。

老人觉得自己真是住在一个好镇子里啊。

他不能再跟这鱼说话了,因为它给糟蹋得太厉害了。马上他头脑里回想起一件事来。

“半条鱼,”他说。“你原来是条多么完整的鱼呀。我很抱歉,我出海太远了。我把你和我都毁掉了。不过我们杀死了好些鲨鱼,你跟我在一起,还打伤了好多条。你杀死过多少啊?你头上长着那只长嘴,可不是白长的啊。”

他喜欢想到这条鱼,想到如果它在自由地游着,会怎样去对付一条鲨鱼。我应该砍下它这长嘴,拿来跟那些鲨鱼斗,他想。但问题是没有斧头,刚才又弄丢了那把刀子。

但是,如果我把它砍下了,就能把它绑在桨把上,该是多好的武器啊!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起跟它们战斗了。如果它们夜里来,你该怎么办?你又有什么主意?

“跟它们战斗,”他说。“我要跟它们战斗到死。”

但是,在眼下的黑暗里,老人看不见天际的反光,也看不见灯火,只有海风和那稳定地拉曳着的帆,他觉着不一定自己已经死了。他合上两只手,互相摸摸手心。这双手没有死,他只消把它们开合一下,就会感到生之痛楚。老人把背脊靠在船艄上,他知道自己没有死。这是他的肩膀告诉他的。

我许过愿,如果逮住了这条鱼,要念多少遍祈祷文,不过我现在太累了,没办法念。我还是把麻袋拿来披在肩上吧。

他躺在船梢掌着舵,注视着天空,等着天际的反光出现。

老人想还有半条鱼。也许我运气好,能把前半条带回去。我总该多少有那么点好运气吧。

“不对。”他说。“我出海太远了,把好运都给冲掉了。”

“别傻了,”他说出声来。“保持头脑清醒。你或许还有很大的好运在等着你呢。”

“要是有什么地方卖好运,我倒想买一些来,”他说。我能拿什么来买呢?他问自己。能用一支弄丢了的鱼叉、一把折断的刀子和两只受了伤的手吗?

“也许能,”他说。“你曾想拿在海上的八十四天来买好运气。你似乎真的买到了好运气。”

老人不想再胡思乱想。关于好运气这东西,来的时候会有许多不同的方式,谁认得出来呢?不过,不管是怎么样的好运,我都要一些,要多少钱我就给多少。老人想,但愿我可以快些看到灯火的反光。我的愿望其实很多,但现在的愿望就只有这个。

老人竭力坐得舒服些,好好掌舵,因为感到疼痛,知道自己并没有死。

大约夜里十点的时候,他看见了城市的灯火照在天际的反光。开始还只能依稀地看出来,就像月亮升起那天上的微光。最后一点点的清楚了,就挂在此刻那被越来越大的风刮得波涛汹涌的海洋的彼岸。

老人渐渐驶进了那反光的光圈。他想,这回要不了多久我就能靠岸了。

老人想事情可能就这样过去了吧。它们也许还会再来袭击我,不过,一个人在黑夜里,没有武器,怎样能对付它们呢?他这时身子僵硬、疼痛,在夜晚的寒气里,他的伤口和身上所有用力过度的地方都在发痛。

我希望不必再战斗了,他想。我真希望不必再战斗了。

但是到了午夜,搏斗再次展开,而这一次他知道搏斗也只是徒劳。那些鲨鱼是成群袭来的,直扑向大鱼,他只看见它们的鳍在水面上划出的一道又一道的线,还有它们的磷光。

老人朝它们的头上打去,听到上下颚“啪”地咬住的声音,还有它们在船底下咬住了鱼使船摇晃的“嘎吱”声。他看不清目标,只能感觉到和听到,然后不顾死活地朝那挥棍打去,他感到什么东西咬住了棍子,棍子就这样丢了。

他把舵把从舵上猛地扭下,用它连打带砍,双手攥住用它一次次朝下戳去。可是它们此刻都在前面船头边,一条接一条地窜上来,成群地一起攻击。当他们咬下一块块鱼肉转身再来时,这些鱼肉在水面下被照得发亮。

最后,有条鲨鱼朝鱼头咬过来,老人知道这下可不妙。他把舵把朝鲨鱼的脑袋抡去,打在它咬住厚实的鱼头的两颚上,那儿的肉咬不下来。他抡了一次,两次,再一次。老人听见舵把“啪”地断了,他就把断下的把手朝鲨鱼扎去。老人感到尖利的它扎了进去,就再把它扎得更深了。鲨鱼松开嘴,一翻身就游走了。这条是这群鲨鱼中最末的一条。它们再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了。

老人这时简直喘不过气来,觉得嘴里有股怪味儿。这味儿带着铜腥气,甜滋滋的,他一时害怕起来。其实这味儿并不太浓。

老人朝海里啐了一口说:“把它吃了,加拉诺鲨。做个梦吧,梦见你杀了一个人。”

他明白他如今终于被打败了,而且没有办法补救了。老人回到船艄,发现舵把那锯齿形的断头还可以安在舵的狭槽里,让他用来掌舵。他把麻袋在肩头围好,使小船顺着航线驶去。

航行变得很轻松,老人什么念头都没有,什么感觉也都没有了。他此刻仿佛超脱了这一切,现在他只顾尽快而明智地把小船驶回他那家乡的港口。

夜里还有些鲨鱼再来咬这死鱼的残骸,就像人从饭桌上捡面包屑吃一样。老人并不去理睬它们,除了掌舵以外他什么都不愿意理睬。老人只留意到船舷边如果没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的话,小船行驶会变得轻松和出色。

老人想船还是好好的,它是完好的,没受一点儿的损伤,除了那个舵把,但是,那是容易更换的。

他感觉到快靠岸了,因为可以看见沿岸那些海滨住宅区的灯光了。他知道此刻他身在什么地方,可以很快回家了。老人想,不管如何,风总是我们的朋友。然后他加上一句:有时候是。还有大海,海里有我们的朋友,也有我们的敌人。他想,还有床,床可是我的好朋友,床是了不起的东西。虽然暂时是失败了,但是床真的是很舒服,我从来没想过是这样的舒服。

老人想,那么是什么把我打败的“没有什么”,他说出声来。“只怪我出海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