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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上席宾客

盐商,戏称盐大头。他们靠倒腾盐的买卖,赚足了银子,且个个都富得流油!他们吃喝嫖赌玩腻了,不外乎还要忙活两件事:一是购买盐田,扩大商埠,利滚利涨,力争在盐区站稳脚跟;二是大兴土木,营造豪门大院,雕梁画栋,光宗耀祖,流芳千古。

可沧海桑田,世事轮回,历朝历代的盐商富豪数不胜数,又有多少盐商后代继承先辈的家业,永葆辉煌呢?屈指算来,盐区一代又一代的盐商,无不在败落——兴盛、兴盛——败落中煎熬着。

光绪六年,盐河北岸的殷汉龙,曝出一条惊人的消息,他要在盐区最繁华的西大街上,建造一幢六进深宅大院。外人听来震惊,不敢相信!了解他殷汉龙的人,更不会相信他有如此能耐。

殷汉龙是什么人?海鲜馆里跑堂的店小二。盐区,上点岁数的人都还记得,殷汉龙的父亲是个赌鬼,他曾在一夜之间,赌来上百顷白花花的盐田;又在一夜之间,赌掉了家中的美妻娇妾。最终,自缢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了。

殷汉龙失去父亲那年,刚好十二岁,此时他正在学堂里摇头晃脑地读《百家姓》,背《三字经》。眨眼之间,他从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子弟,沦为盐区的流浪儿。幸好盐河口那家海鲜馆的老板看他机灵,收去,略加调教,让他做了店小二。至此,殷汉龙每日五更起床,帮东家炸香果子,卖油条,见天肩膀上搭条白毛巾,拎个紫红锃亮的传菜饭盒子,出入盐区的高门大院,给那些藏在闺中的俊太太、大小姐们送去美味佳肴。等到他自立门户,在盐区堂而皇之地开起一家望海楼饭馆时,殷汉龙已经悟出:盐区人,除了靠倒腾盐的买卖能发家致富;再就是开饭馆,也能一步登天。

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盐区,商贾大户多,有钱人多。而有钱人的交往,大都离不开戏院、酒楼、茶社。他殷汉龙打小从那种灯红酒绿里打磨出来,亲眼目睹了有钱人的银票,是怎样像飞鸟一样,一群群飞进戏院、飞进酒楼、飞进茶社的。所以,终于有一天,殷汉龙另立门户了,独自做起了饭馆的生意。不过,那时间他已经娶妻生子,且人到中年。

接下来,也就是三五年的光景,殷汉龙发了!至于他手头赚了多少钱,外人无法估算。但,有一条,殷汉龙确实是有钱啦!他学着盐区那些大盐商的做派,从南洋请来能工巧匠,扬言:要在盐区造一幢前所未有的豪门大院。

有人说,殷汉龙这样做,是想为他赌场上丢掉性命的先父争回名分;也有人说,他是穷人乍富,撑腰挺肚。那些早就富得流油的大盐商们,说得更加尖酸刻薄,指着殷汉龙的脊梁骨,说他如此这般,纯属于一瓶水不满、半瓶水晃荡。可殷汉龙不管外人如何风言风语,他按部就班,如期请来南洋的工匠们,“叮叮咣咣”的三月有余,最终把一幢雄壮、威武、气派、优雅,在盐区独一无二的深宅大院建起来了。正式竣工那天,殷家大院,如同过大年一般喜庆,殷汉龙本人穿了一件紫红的暗花长袍,戴乌黑油亮的貂皮帽,三个儿子,一色的洋布长衫,留分洋头,已经娶妻有子的大儿子,膝下领着个咿呀学语的孩子,胸前还晃动着一弯亮闪闪的怀表链子。鞭炮齐鸣的那一刻,殷汉龙领着他的儿孙们,满面春风,拱手在门厅里迎客。

手持请柬的宾客们,大都是盐区的头面人物。他们中,有骑马、坐轿来的;也有揽着娇妻、美妾、玉人,雇用黄包车,一路摇着铃铛,风光而至的。这其中,有些达官显贵还是当年殷汉龙父亲的赌家,乃至他们的后代。好在,时过境迁,殷汉龙不计前嫌。大家在欢庆热闹的气氛中入席行酒时,忽而,有人看出不妥——正厅的八仙桌上,原本该是殷汉龙陪着盐区的头面人物就座,次之,也该是殷家儿孙的席位,偏偏让那帮南洋工匠们给占了。这算哪门子事呢?

刚开始,大家猜不透他殷汉龙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客随主便,随殷家人安排。可酒过三巡,那些心中颇受压抑的宾客,趁着酒气,如同戏言一般,指责殷汉龙,为何不让你的家人,也就是殷汉龙的儿孙们坐在正厅,偏要让那帮工匠们占着上席?

殷汉龙先是笑而不答,末了,他告诉诸位:“南洋的工匠,是为我建房的人,功不可没;可我那帮犬子犬孙,早晚将是卖我房子的人,不提也罢!”后面的话,殷汉龙没有细说,可在场的人大都悟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顿时,鸦雀无声。许久,有人冷不丁地带头鼓起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