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与村，隔着一条宽阔的大河。
牧羊人赶羊群到河边，羊们总是不愿意到对面山上去。尽管山上有肥美的树叶和羊们可口的青草，可羊们还是不想蹚过眼前那条奔突流淌的大河，河水流得很急。牧羊人的招数，是把头羊赶下河去，羊们就会跟着头羊蹚过河去。说是蹚，其实就是让羊们在湍急的河水中游到对岸去。
隔河相望，洁白的羊群穿行在青翠的山林间，就像是一幅浮动画，不时地变换着它的构图。头羊，便是那幅构图的描绘者。
一日午后，大雨。
河水，陡然变得喧腾、咆哮起来。浊浑而不可一世的波涛，打着旋儿，肆无忌惮地翻卷着一团团从山上冲下来的残枝、落叶和漂浮在水面上的大片大片的枯草。许多黄泡泡，随旋涡与浮柴的沉浮而滋生，使河水充满了一派神秘的生机。靠近山根的礁石，和伸进河水中的树干上，全都裹着一堆堆“〉”形的浮浪柴。那群被暴雨驱赶而来的羊，还没到暮归的时候，全都聚集在离河水七八米高的一块大岩石上。
头羊站在最前面，似乎在期待河水的跌落。
可波涛汹涌的河水，一浪高过一浪。
头羊在犹豫中，忽而冲天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便如一只离弦之箭，四肢拉成一线，带头扎进了湍急的河水中。随后，河面上便扑腾扑腾地升起一片水雾，整个羊群都随头羊扎进河中。
河流中的羊们，也像是一团团漂动的浮柴，它们不是顺流而下，而是被河水拉成了一条奔向对岸的斜线儿。
它们中，有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的；也有单个儿穿浪而行的。但，面对波涛滚滚的河水，一个个都把头高高地昂起来，即使有大浪打来，全都随浪头的来临而起浮。不好摆脱的便是那河水中的浮柴，一旦是随浪头打到羊身上，尤其是覆盖到羊头上，那羊，立马就被沉重的浮柴按进水底，好半天才能摇晃着脑袋浮出水面。
先期游到河对面的羊，爬上岸后，叉开四肢，猛劲儿抖抖身上的水珠，随后，就跟着头羊，尾随而去。
有一只花耳朵的母羊，在河水中丢失了它的小羊，上岸后一边抖动着身上的水珠，一边“咩咩”叫着，四处寻找它的羊崽。
那时间，河水中还不断地有羊们游上岸来。
那只花耳朵羊，是第一次做妈妈，还不懂得在这么湍急的河水中保护它的羊崽，只顾自己游上岸来。
花耳朵羊两眼茫茫地立在河岸边，“咩咩”叫着，不停地甩着头上、眼角的水雾，以便能在陆续上岸的羊群中，辨清哪个是它的羊宝宝。
花耳朵羊，左耳朵上长了一团鸭蛋大的黑斑，其他皆洁白如云。它的小羊也同它一样，左耳上长着块不大的斑。
现在，怎么就找不到它的“小花耳”呢？
花耳朵羊站在河边的泥窝里，亲昵着每一只上岸的羊，期待着下一只上岸的羊，能是它的“小花耳”。
然而，一只，又一只的羊上岸了，总是没有它的“小花耳”。
后来，它看到一只小羊，在另一只母羊的看护下，一点一点地靠近了岸边。花耳朵羊认为是自己的“小花耳”，“咩咩”叫着，伸长脖子迎过去。
然而，那不是它的“小花耳”。
那只小羊上岸后，它身边的那只母羊给它舔着身上的水珠，很快就跟着羊群往前头去了。
花耳朵羊望着翻滚的河水，一声比一声凄惨地叫着。
这期间，它还几次返身到湍急的河水里，以求能找到它的“小花耳”。但，都未能如愿。
花耳朵羊知道，它的“小花耳”就在那河水中。它寸步不离地守望在河水边，两眼直盯盯地望着波涛翻滚的河水，声嘶力竭地“咩咩”叫着，直至嗓子叫破了，殷红的鲜血，从它的嗓子里，一直流到它的胡须上，它还在河岸边一声声嘶哑地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