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是个品操高洁、志向远大的人,仕途上得不到晋升,就在做学问上下大功夫,力求有所长进。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他写成了《古文孝经指解》一书,并亲自作序,上表报告皇帝。在中国古代,孝为人伦之本,只有为子而孝,才能为臣而忠,孝亲尊老与忠君爱国是一致的。北宋中期,理学正在形成,《孝经》首当其冲受到重视。司马光既是孝子,也是忠臣,着力研读《孝经》便是理所当然的了。《孝经》是儒家的经典之一,传说为孔子与曾参论孝时,由门人记录整理而成。北宋以前,注《孝经》者不下50余家,但宫廷秘阁所藏只剩下汉代郑玄注、唐代玄宗注的《古文孝经》3种版本。这本《古文孝经》传说是西汉鲁恭王刘余在拆孔府旧宅时,与古文《尚书》等先秦古籍一起被发现的,全是用大篆写成,西汉时人能读懂的已是凤毛麟角了。后由孔子后代孔安国用汉朝通行的隶书重新抄写,被称为隶体《古文孝经》。司马光认为,其它版本经过各种流派学者的篡改增删,有许多不可为据的地方,旧书“传注遗逸,孤学堙微,不绝如浅”。他以隶书体写成的《古文孝经》为底本,据己所闻为之指解,“其今文旧注有未尽者引而申之,其不合者易而去之”。他说,对于书中某些是非、真伪有争议的地方,可以经为“的”,与其一人射,不若众人射,其中“的”而获真谤者肯定会有很多。
司马光读书、著文、研究学问特别强调学以致用、有的放矢,反对高谈阔论、哗众取宠。秘阁有位名叫陈充秘的校书,对司马光的德才十分敬重,致信大加赞誉,并表示愿意与他一块讨论学问。司马光给这位陈校书复信说,你对我“推褒责望,皆非光所敢当,惶恐累日,无以自处。”他问道:我不知道你的志趣在于学古之文,还是学古之道?若学古之文,我生平不能为文,“不敢强为之对以欺足下”;若学古之道,“则光与足下并肩以学于圣人”。司马光劝这位陈校书:“足下必欲求道之真,则莫若以孔子为‘的’”。他说:“射者必志于‘的’”对的放矢不中者有之,但从来没有不对的放矢而能中者。你我同为射者,你距的近,我距的远,我若学无目的,则距的就会更远。这些道理只是我平日所闻,也不一定能正确运用,说出来请“足下试熟察而审处”。
就在这个时期,司马光还撰成了《知人论》和《功名论》两篇论文,前者论述人主如何识别贤才,后者论述人主如何使用贤才,两文可以称作是姊妹篇。在《知人论》中,他把“选贤而进之,量能而任之;成功者赏,败官者诛”,视为“人君之职”。他举例说,齐桓公、魏灵公这两个国君的个人品质都不怎么样,但是,由于他们能知人善任,重用贤臣,却使国家出现了“主昏于上,政清于下”的局面。在《功名论》中司马光指出:若圣明之君而用贤良之臣,犹如“王良之御六骥,逢蒙之关繁弱,孟贲之挥干将,何适而不达,何射而不中,何击而不断哉!”对于忠正贤良之臣,人主若“知之不明,用之不固,信之不专”,则人臣“虽有才智而不得施,虽有忠信而不敢效”,人主“徒劳于上,欲治而愈乱,欲安而愈危,欲荣而愈辱。”知贤而不能用等于不知。燕之乐毅、赵之廉颇、楚之范增,这些都是有名的贤能之臣,后来皆因为奸邪攻击,受到人主怀疑而不用,以致断送了人主的事业。他说:“凡忠直之臣,行其道于国家,则必与天下之奸邪为怨敌。”并非他们喜欢与奸邪为怨,若不与其为怨,“则君不尊,国不治,功不立也。”他认为人主听信谗言是最可怕的。“奸邪愈炽,忠良愈恐,政治愈乱,国家愈危”,用贤不能专与不用是相同的。这两篇文章读者粗看似乎是在颂扬人主,而实际上都是在责君。司马光此时发此议论,恐怕与刚刚结束的麟州事件不无关系。
在这段时间堕,司马光认真地思考和研究了人的品德与道德修养问题,他强调自我约束、自我改造,主张不惜疼痛,知错就改。这一年,司马光将自己以往所写的41篇文章加以整理后组合成集,定名《迂书》。他在自写的序言中说,我生性昏愚,进步不快,然而却十分勤谨,因而能时有所获。现在把这本书献给读者,由大家去评说。“论高者则日子之书庸而无奇,众人所同知;论卑者则日子之书迂而难用,于世无益。”这大概就是他定名《迂书》的由来吧。司马光又说,我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来探求古之道义,力所能及,得到的就是这些“庸与迂”的东西。《迂书》中有一篇题为《回心》的文章,别人不大理解,问他何谓回心?司马光回答说:“去恶而从善,舍非而从是。”有的人知恶、知非而不能改,就如同制悍马、斡番石一样难。静而思之,这完全在自己没有决心。若下定决心,则回心“如转户枢”,何难之有!
嘉佑三年,朝廷迁司马光为开封府推官,赐五品服。开封府设左、右厅推官各一员,分日轮流审判案件,他与另一名推官钱公辅干的就是这个差事。在司马光看来,前一段时间任州府幕僚已很受委屈,现在又安排他当推官审理案件,是“夺其性所乐,强以所不能”,因而总想乞差外任,在吏部南曹任上,因为就职时间太短,没敢冒昧提出。他一接到迁为开封府推官的任命,便立即上疏,以为官十多年来“守官未尝得近乡里,省展坟墓”以及“不闲吏事,临繁处剧,实非所长”为由,请求派他到离家乡较近的虢州或庆成军任职。这一恳乞没有被批准,他只得勉强上任视事。公堂论诉,各执一辞,当事人吵吵闹闹,衙役们进进出出。他仿佛像个醉汉似的,在如同秋蝇乱飞、烦剧鼎沸的氛围中工作,真讨厌死人了。晚上在家里倒是很安静的,清灯为伴,读书撰文,心明神净,发愁的是天一亮又要前往衙门,陷进“颂诉答辩”的牢笼之中了。一天清晨,司马光骑马到监狱查询囚犯的管理情况,从景灵宫门前路过,看到“窈窕清官深,仓琅朱门闭;广殿肃层阴,虚庭蔼佳气;长杨委嫩绿,老柏净新翠”,心神豁然开朗。马未停蹄已前行好远,他还不时回眸张望,恋恋不舍这美好的早春景色。他在一首《旬虑十七韵呈同舍》诗中发牢骚说:“虽非久安逸,幸得少顷适;讼庭只敲朴,咫尺异喧寂;明朝不能然,顾盼愁月夕”,希望能够“形骸尽我有,不复为物役”。他的好朋友梅尧臣读后觉得他的牢骚发得有点过头了,弄得不好又要成为不怀好心的人攻击的口实,在和诗中劝诫他“愿言保兢慎,切勿厌此役。”
他的同事钱公辅也不满意推官这份差事,曾在诗作中流露出想回归故乡的心意。司马光与钱公辅是世交,他们的父辈同为景德年间进士,二人又先后在崇文院、吏部南曹共事;现在则同命相怜,因而无话不谈,无所讳忌。司马光在一首很长的赠和诗中说:
吴越为君土,崤函是我家。
劳歌尽乡思,旅梦各天涯。
诚厌簪绅累,难堪狱讼哗。
然后他极赞江南、崤函的风物之美:
梅林连雨熟,梨味得霜佳;
秋色城临水,春风路入花;
稻肥初断蟹,桑密不通鸦;
风物随乡乐,山川苦道遐。
(《温国文正司马公集》卷三)
他和钱公辅都想调离推官岗位,各自回到距家乡较近的地方任职。
这年秋天,交趾国给宋进贡了一只异兽,称之为麒麒。麒麟本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兽类,其实谁也没有见到过它是什么模样,习惯中人们把它视为吉祥的象征。皇帝喜得祥瑞兽物,朝臣们纷纷上表庆贺。司马光却反其道而行之,进奏了一篇赋表加以讽讥。他说,麒麟是个什么样子,谁也没有见过,真伪难辨。“假使其真,非自然而至,不足为瑞;若伪,徒为远夷所笑”,建议“厚赐其使而还其兽”。他又进一步借题发挥说,要“发扬圣朝之光,补益治平之实”,应该“不贵异物”而“贱用民物”,劝朝廷不可再作“无益害有益”的蠢事。
[今用]:有才无德之人,尽可能不用或少用。而有德无才之人,不可委以重任,正如李嘉诚当时所说:如果你用一个才能平庸之人,可能会很平谈无奇,虽对企业不能带来很大的变化和发展但不至于毁掉整个企业,但如果用的是一个有才无德之人,就可能把整个公司搞垮。的确,没有良好的道德情操,就不可能有为国为民服务的观念,有时还会带来更大的害处。
4.举贤劾恶
为国家荐举贤能,阻止那些思想品质不好而又缺乏为政能力的不肖之臣被提拔重用,是言事之官的主要职责,司马光在5年谏官的生涯中对进贤退不肖,不仅发表了许多论述,而且对人才的任用和罢黜也敢于仗义执言,敢于表态,做了大量的实际工作。能把他认为德才兼备、能直言极谏的人荐举给皇帝;对那些不学无术,毫无办事能力,或者贪赃枉法,投机钻营,搬弄是非的奸邪之徒揭发、批评则是无所畏惧,丝毫不留情面,以至5年之后,他在请求调离谏职的报告中,不无后怕地说:“臣唯知竭力报国,与人立敌甚众,四海之内处处相逢,常恐异日身及无容足之地。”
嘉佐六年八月,仁宗在崇政殿策试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司马光与范镇同被派去担任复考官。苏轼、苏辙兄弟参加了这次策试,轼被编为国号,辙被编为毡号。司马光在批阅臣、毡两个考号的试卷时,十分赞赏,觉得考生的对策“词理俱高,绝出伦辈”。特别是毡号那位,以为国家自与西夏讲和20年来,朝廷已忘记了边患,对宫廷的赏赐随心所欲,臣下不敢谏,三司不敢争。国家的开支很大,每年还要向辽国和西夏支付财帛,宫禁内的无度赏赐又开了一个大的花钱口子。提醒朝廷不要以为“好色于内,不害外事”。话说得最为切直,范镇对毡号试卷的看法则与司马光不同,以为“命秩之差,所出差舛”。司马光与范镇商量,两人统一认识,最后达成一致的意见,将臣号判为第三等,毡号判为第四等。他们的意见得到评定官的肯定,却遭到初考官的反对。两种意见报告给仁宗,仁宗差官重定,同意了初考官的意见,毡号为不入等。司马光对此十分气愤,上书仁宗据理力争。他说,国家本欲通过考试选取才识高远之士,决不能“以文词华靡、记诵杂博”为贤,毡号试卷文词如何,我不敢说,但“其指陈朝廷得失,无所顾虑,于四人之中最为切直”。如果以此为理由不予人等,臣恐天下士人皆以为朝廷的直言极谏之科是虚设的。直言反而被黜,日后将以直言为讳。司马光终于说服了仁宗,皇帝发话,以为不可以“求直言而以直弃之”,才将毡号定为第四等。
以后,司马光谢世,苏辙在挽诗中说:“少年狷浅,射策本粗疏。欲广忠言地,先收众弃馀。”指的就是这件事。
司马光在任谏官期间,先后向朝廷荐举了两个人:一个是并州盂县主簿郑扬庭,一个是并州乡贡进士刘雍。郑扬庭是位学者,对《易经》有很深的研究,撰写成《易测》6卷。司马光读了这本书后,认为郑扬庭在研究易道时“不泥阴阳,不涉怪妄,专用人事指明六爻”,是“求之等伦,诚难多得”的好书。他将这本书推荐给仁宗,希望朝廷能“贵使”这位学者,让其能够为治国安邦有所“劝慕”。刘雍是位只参加过乡试的进士,没有担任过任何官职。此人对西北边境的情况非常熟悉,且见多识广,博学多才,撰成《边议》10卷。他“援据古今,指陈得失,用意甚勤,论理颇多”。司马光将刘雍及其著作推荐给朝廷。他说,自从与西夏交战以来,在野的学士上书谈兵机、献边策的很多,其中有不少意见“夸诞迂阔,不切实情,鄙陋肤浅”而不可采纳。这是因为“边鄙之事,非土著之人,耳目习熟则不能究明利病;非古学之士,历观成败,则不能坚定是非”。刘雍的《边议》如有可取之处,请朝廷对其略加甄奖。
在用人问题上司马光历来主张破格选贤,不求全责备。北宋有一项传统规定,国子监直讲必须是九经出身,年龄要在40岁以上。司马光认为这是一种“苛法”,于嘉佐七年向朝廷上《乞直讲不限年及出身札子》,要求将其废除。
治平元年十一月,司马光专门就举官问题上书英宗,提出把荐举贤能制度化、规范化。他说,政治之本,在于得贤。而天下之广,群臣至众,皇帝不可能全都了解,必然要借助荐举这个办法。若荐举不得其实,则邪巧并进,危害国家,因而设连坐之法惩治那些出于私心,荐非其人的人,这是百代不易的规矩。对于被荐举的人量才使用,文者从政,武者领兵,“此乃前世之令典,当今之切务”。现在的问题是被荐举的人不少,未见朝廷有所擢升,这岂不是徒饰虚名而无求贤之实吗?为了保证被荐举者的质量,建议朝廷进一步完善并严格执行连坐法,又对连坐法提出了具体的意见。最后他说:若如此,“则群臣莫敢不尽公择人,天下贤才皆可得而官使”。
司马光在竭力尽心为国家举荐贤才的同时,对那些贪赃枉法,渎职误国的官吏深恶痛绝,屡屡上书朝廷予以揭露,建议严加惩处。一般说来,建设性的谏议好提,弹劾性的谏议难办,特别是对那些权势很大,后台很硬的官吏的错误敢不敢弹劾,是对一个谏官是否尽职的严峻考验。司马光是经得起考验的,无论对谁他都不讲情面。
司马光上书弹劾的第一个官员是秦凤路经略安抚使张方平。《宋史》说张方平出身贫寒,聪颖绝伦,读书过目不忘,文章写得很好,被人誉为“天下奇才”。景佑元年举茂材异等科,授昆山知县;后又中贤良方正科,迁陆州通判。宋与西夏战争爆发,方平上《平戎十策》,主张在西夏出兵延、渭时,官军屯兵河东,抄其后路。他曾出使辽国,为辽主所欣赏,称“有臣如此,佳哉!”他先后任过直集贤院、知谏院、知益州、滑州、杭州等官,后调京师任三司使,主管财政,提出免横赋、减铁钱、疏漕运等14项主张,深得宰相富弼的赞赏,说他的奏疏不比寻常,是“国计大本”。就在三司使任上,张方平却利用职权,乘酒场业主刘保衡欠官曲巨款之机,低价买其邸舍,被御史中丞包拯弹劾,以端明殿学士出知秦州。嘉佑七年八月,张方平欲诱邈川少数民族首领栋戬入贡,许诺封其为防御使。此事被御史吴中复劾奏,说他“擅以官爵许戎狄,启其贪心”。栋戬和辽国联婚结盟,与西夏为敌,两家经常发生战争。恰在此时,西夏又举兵攻打栋戬,屯兵于古渭州。渭州与秦州接壤,张方平见夏兵压境,十分恐慌,在未侦得夏兵真实意图的情况下,就以秦凤路经略使的名义尽调永兴军以西的兵马前往秦州,又奏乞朝廷发京畿禁军开赴本路,一时间搞得关西震耸,人心惶惶。不久,夏人引兵西去,宋军远道奔波,徒耗费用,百姓们则受了一场虚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