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纽约的刺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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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巴巴维奇的性格(2)

在我们两个谈话的时候,我发现其他的人经常进进出出,而且时有争论,叽叽嘎嘎。特别是那位副部长,好象只吃了一两道菜就出去了,偶而进来坐一会儿,也是心神不定,吃上两口肉又出去了。饭桌上几乎就剩下我们和米哈伊尔了,他也明显地表现出神不守舍,好象只是为了礼貌,为了不慢待客人才坐在那儿陪着我们。我不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正想问一下,副部长又走进来,使劲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脸色很不好看地问:“蒋,你支持红星队,还是支持游击队员?”

我明白了,外面客厅里的电视机一定在转播足球赛的实况。我是个外国人,对他们两个队的情况都不了解,没有任何倾向。但看副部长那劲头,我不表态不合适,就顺口说:“我尊敬革命的老战士,所以支持游击队员足球队,希望他们能够打赢。”

副部长泄气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屋子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原来副部长是“红星派”,“红星队”又恰恰以一比二暂时失利。房间里的观众有的支持“红星”,有的支持“游击队员”,你争我吵,面红耳赤。

我虽然不是足球迷,但不反对看球赛。再说对那些真材实料的大肉大鱼颇有望而生畏之感,就站起来也去看电视。我一走,等于解放了米哈伊尔,他也跟出来。于是,宴席暂时中止,全体去看足球比赛的实况转播。

京剧有国界吗?

巴兰卡市文化局长杜申卡对我说过:“京剧是中国的国剧、这种美好的艺术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支奇葩,它只能属于中国。”

前不久,杜申卡看过武汉京剧团的演出,这位热爱戏剧,虽已40多岁仍被同事们称做“巴兰卡市最漂亮的女人”,看得如醉如痴。她极为称道《拾玉镯》,演员表演網腻,做和逗都很出戏,虽然听不懂台词,可是剧情看得很明白,通过这个戏使欧洲人了解了东方姑娘的恋爱程序。泉剧带有强烈的东方色彩,是中国的特产。

我亲身经历过的一件事,就是刚到贝尔格菜德不久,在参加一次国际作家的圆桌会议之后,我迷路了。异国他乡,城市很大,街道纵横交错,我还没有逛过大街,路线不熟,连方向也辨不过来,加上没有翻译,语言不懂,又无法打问。已经3点多钟了,我还没有吃午饭,两个小时后还要继续开会,现在连开会的地方也找不到了。我焦急地在大街上的人流里寻觅,听着人家有说有笑,我却如置身于一片语言的沙漠之中。多想碰上一个中国人,多想听到几句中国话啊!

忽然,我耳边似乎听到了一种轻轻的、若有若无的京胡拉出的乐声。我集中了全部神经去捕捉这京胡的声音,大街上的喧闹声似乎一下子全停止了,我什么也听不到了,只听见了熟悉的京剧过门,是《霸王别姬》,也许还是梅兰芳先生的唱片。我仿佛在沙漠中发现了绿洲,看见了清泉,寻着乐声追了过去。越走声音越清晰,是乐队在演奏《夜深沉》的曲牌。这支曲子我也许听过不下几百遍了,从来没有象现在觉得这样亲切,这样好听。是谁有如此雅兴,在这现代文化盛行的西方城市里,不听现代乐,排斥了电子琴,却播放中国的京剧曲牌,追着乐声我来到一座漂亮的小红楼跟前,门口竖着一个用中国字写成的大牌子:北京饭馆。

以后的事就不用说了,北京饭馆的中国专家请我吃了一顿家乡饭,然后又送我回到开会的旅馆。我从上初中就迷京剧,为此花了不少冤枉钱,挨了不少冤枉骂,有今天这一件事,就全补回来了。京剧姓“中”,中国人到国外才更检验出了对京剧的感情。

可是几天以后,我们到巴兰卡市去访问,在杜申卡为我们组织的气氛极其热烈的联欢会上,对这个问题却又有了新的认识。晚会是在文学倶乐部的大厅里举行的,大家围坐成一圈,舞台在中间。一开始,由巴兰卡市艺术小组的青年演员先为我们演唱了塞而维亚民歌,跳起了民间舞,音乐欢快,舞姿优美,尤其是演员脚尖上的功夫,快似旋风,急如闪电,令人目不暇接。演员在中间跳,四周的观众情不自禁地轻声伴唱。塞尔维亚人特有的民族艺术的细胞,在每个人身上膨胀、跳跃。50岁的老诗人胡可马诺维奇终于忍不住,跑到前面拉起姑娘的手跳起来,杜申卡也晃动身姿大声为他伴唱。欢乐友好气氛溢满大厅。忽然,厅里的电灯全部熄灭了,姑娘们点起了一根根细长的蜡烛。按照塞尔维亚族的传统习惯,只有在最隆重最欢乐的节日,招待最亲近的客人才这样做。手擎蜡烛,唱着歌,跳起舞,用各种美味的食品和饮料招待客人,每个人的情绪都到了沸点。我不懂塞语,可是突然觉得语言的障碍不存在了,自己的感情和他们的感情完全溶在了一起,似乎听懂了他们的歌词,跟上了他们的旋律,我全部身心都感受到了塞尔维亚民间艺术的魅力。它是那样动人,那样美,把我征服了。在这一霎那间我仿佛被这艺术的魔杖点化成了塞尔维亚人。

难道人真有所谓第六感官?还是优秀的艺术具有奇特的穿透力?它能够不受国界、民族、语言和不同风俗习惯的局限。

稍事休息之后,该我们出节目了。联欢嘛,这样的场合任何人都不能不唱,不能不跳。细心周到的杜申卡担心我们这些摇笔杆的人不会唱也不会跳,使我们感到难堪,就叫我们朗颂自己即兴写的诗。他不知从哪儿找来我的小说《今年第7号台风》的塞文译本,特意请电台的女播音员朗读。我刚才十分欢乐的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塞族姑娘和小伙子的精彩的歌舞演出把大家的情绪烧得十分热烈,一改为干巴巴的小说朗颂岂不要使大厅的气氛冷下来吗?而且《今年第7号台凤》写得仓促而幼稚,朗诵这样的作品能收到什么效果呢?即使在国内我也没有经受过这样的考验,电台广播过我的一些小说,象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作者的面,倘若大家都睡着了,岂不难堪!杜申卡好象十分有把握。果然,随着小说情节的展开,听众爆发出一阵阵笑声,然后根据人物的命运,听众时而欢笑,时而叹息。小说不长,朗诵效果大出我的意料。我低着的头抬起来,感激地看着这些热心的听众。心里忽然明白了,今天参加联欢会的人,除去作家和诗人,大部分是青年,是大学生和中学生,他们喜欢文学,更有一腔对中国的友好的热情。

胡可马诺维奇小声对我说:“我喜欢读描写你们真实生活的小说,我们可以在小说里看到活生生的中国社会,了解中国人民的现实生活。”

这话我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对了,在贝尔格莱德的国际作家会议上,在同30多个国家的作家交谈中听到过同样的谈话。越是强烈而又深刻的具有民族色彩的作品,越具有国际性。“洋人”不喜欢模仿他们的“洋”,而喜欢别的国家里的“土”,正是各民族的“土”,聚成了世界的“洋”。

掌声打断了我对文学的思考,思绪又回到了联欢的现场。小说读完了,我站起来同朗诵者握手,向听众鞠躬,但掌声一阵接一阵还是不停。我心里慌了。读小说哪有返场的呢!难道让我再读上一个中篇,把你们读困了不可?有人在后边大声喊:“唱京剧,唱一段京剧!”杜申卡笑着冲我耸耸肩,摊开了双手,那意思是说:“这不怪我,你脱不过了,还是唱吧!”

唱京剧我倒不怵头,早知如此开头就唱,省得读《今年第7号台风》了。况且湖南老作家康濯同志对我的演唱艺术已有过定评。他说:“蒋子龙喝《盗御马》象马(连良)派,唱《借东风》象裘(盛荣)派”。现在我顾不了那许多,就唱了几句《盗御马》:“将酒筵摆置在聚义厅上,我且与众贤弟叙叙衷肠……”

艺术的语言是在全世界通行的,艺术是没有国界的,而且越是那些被称做某一个国家的“国宝”的艺术,就越没有国界,被世界人民所喜爱。

南斯拉夫朋友一再鼓励,我只好又唱了一段《借东风》。我的唱腔是“四不象”的。正式的京剧演员听到后也许会气歪鼻子,甚至可能会说我糟踏艺术。但我真诚的想唱好,朋友们听得也很认真。他们欣赏的不是我这个蹩脚演员,而是为中国京剧鼓掌。

没有想到我那两口京剧清唱把晚会推向了另一个高潮,杜申卡代表巴兰卡市委赠送给我们一人一大堆纪念品,其中有纪录铗托总统生平的珍贵的画册,还有古代塞尔维亚民族英雄穿的皮鞋的仿制品。我掏出去年在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发奖大会上得到的英雄金笔,送给杜申卡做为回赠。杜申卡当场又把这支钢笔交给巴兰卡市艺术博物馆馆长,叫他把这支笔存放在艺术博物馆里。并递给我一张纸,要我写上几句话和笔摆在一起。我写道:

这支笔是文学的奖品,

我把它转赠给热爱艺术的巴兰卡人民。

艺术架起了中南人民感情的桥梁,文学连通了两国作家的心。

1981年12月4日写于芥园里

尽力赚外国人的钱

XX同志:

你好,我到南斯拉夫已经十多天了,开了5天会,到各地的工厂和农村参观访问了几天,收获很大,感慨也不少。贝尔格莱德现在正是夜里1点钟,我刚从一个农民家作客回来,洗了一个热水澡,疲乏顿消。想到北京现在已是早晨8点钟,你也许坐在办公桌前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便产生了一种想和你谈谈心的愿望,信笔写来,先告诉你一点关于南斯拉夫朋友是怎样赚钱和花钱的。

南斯拉夫的人民是很富的,一般地区每人平均年收入2,400美元,富庶的斯洛文尼亚每人年收入可达4,000美元。大小城市里都有豪华的超级市场,商品齐全,供大于求,贝尔格莱德的“黑大楼”(超级市场)有商品七八万种。各商店都想尽办法招徕顾客,甚至在商场的门口和墙角摆上电动的木马、汽车、飞机之类的儿童玩具,吸引带儿童的妇女。

论消费水平,南斯拉夫在东欧是首屈一指的。妇女们进食品店买东西都是挎着铁篮子,自己从货架上任意往篮子里装,门口的售货员用电子计算机计价,还要花老半天功夫才能把成篮子的食品价钱算出来。水果都是装在塑料袋里面,一袋是5公斤或10公斤,一买就是这么多(当然小商店也有零卖的)。我还特别留神南斯拉夫人买报刊,他们的书刊价格比我们的要贵好几倍,而买者却很少只买一本,一买就是挑选好几本,他们花钱可谓够大方了!我们在工人和农民家作客时,好客的主人也总是摆上十几个菜,虽然质量都大同小异,除了肉还是肉,味道也都差不离儿,但确是真材实料,足见其生活的富足。

然而,他们在有些方面花钱又极其“小气”。象这样隆重的贝尔格莱德国际作家会议,有30多个国家的65位作家参加,南斯拉夫作家协会并不为代表们准备交通工具。作家协会是民间组织,国家补贴的钱很少,原则上不给经费。作协在办公楼的地下室开了个饭馆,赚的钱贴补作协的其他活动。作家们私人有汽车、而作协却没有汽车,要为代表提供交通工具就得租汽车,那要花很多钱。因此代表们只好步行去开会,不愿步行者可自己花钱租车。最有意思的就是大会闭幕的那天晚上,南斯拉夫作协请代表们在自己的饭馆里吃饭,从旅馆到饭馆乘公共汽车要四站地,下车后七弯八拐还要穿过好几个胡同,天又下着雨,我猜想那些和南斯拉夫关系不甚亲密的国家的代表,不会冒着雨去吃这顿饭的。我们和南斯拉夫人民是战友,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为主人捧场,好在出国前每人买了一件风衣,权当雨衣,穿上去赴宴。等我们浑身湿漉漉地赶到作协饭馆,代表们一个不漏,全都到齐了。可见西方作家对这一套接待方式是很习惯的,并不认为主人是小气。十分豪华的“南斯拉夫旅馆”和“斯洛维亚旅馆”的房间里都撤掉了电视机,不让旅客不花钱就看到了南斯拉夫的电影和戏剧,每到一地想看戏就花钱去买票,而票价又很贵。有些国家的代表是自费来开会,食宿自理。我们的吃住则有南斯拉夫作协安排,但不如南斯拉夫作家到中国来所受到的接待优裕。尽管如此,我却赞成他们的做法。

南斯拉夫的工厂和企业更是把赚钱的目标盯在外囯人身上,象著名的高莎机械车辆工厂这样的大企业自不必说,它的产品面向全世界,远销到许多发达的国家,每年获取的上千万美元的利润全是从外国人的钱包里掏出来的。哪怕就是象巴兰卡市蔬菜加工厂这样一个只有200人的小企业,每年也向苏联和西德出口7,000吨酸黄瓜。我认识一个种水果的农民,每年收入高达100万第纳尔(折合人民币5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