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与于立群的翰墨情谊,在抗战之初已经建立。那一年在武汉,郭沫若见年轻有为的于立群,不仅擅长演戏,还能书写一手颜体大字,敬佩不已。大家还在一块写了几天颜体大字。郭沫若在《洪波曲》中还记述了他们在香港练字的情况。新中国成立后,郭沫若工作繁忙,只在余暇之际与立群一起临池挥毫。一九六三年的一个春夜,于立群兴致勃勃地用汉隶书录毛主席“万方乐奏有于阗”诗句,不慎将第三字书为“春”字,准备废弃重书。文思敏捷的郭沫若接过于立群手中的那张纸,重新铺在案上,也用隶书奏成一副四言联句:“万方春色,千顷湖光。”据说,郭沫若的一个老朋友见到这幅珠联璧合的作品后,又在联文下各加了三个字,成了一幅七言对,上联变成“万方春色情中注”;下联变成“千顷湖光笔端流”。赞赏了郭沫若于立群夫妇的翰墨缘情。
更为有趣的是郭沫若为于立群书赠联句一事。那是一九六五年的“三八”节之夜,郭沫若为庆祝妇女节,想送件礼品给于立群。夫妻之间,送什么好呢?郭沫若深知于立群喜爱颜体大字,便情不自禁地抓起大笔,饱蘸浓墨用颜体大字写了一副自撰联:“摧翻经石峪,压倒逍遥楼。”还用行书附了个跋,其中有这么两句:“立群同志喜作大字,戏以此联奉赠。”“经石峪”,相传为北齐书家所书的摩崖刻石,字大逾尺,气魄宏大,笔力劲健,在泰山经石峪。“逍遥楼”为颜真卿题书的三个楷书大字,字径一尺八寸。刻石原在广西桂林行春门城上的逍遥楼中。郭沫若所以撰写这联,其中还有一段小故事呢。原来,一九六一年的五月,郭沫若偕于立群游泰山期间,专程参观了经石峪刻石,于立群看后非常感慨地说,如此壮观的书法艺术,古人能写出来,今人为何不能呢?男人能写得出来,妇女又为何写不出呢?从此,她专门练写超过一尺以上的“大”字。郭沫若也经常指导她如何掌握写“大”字时的字形结构和运笔、用墨的要领。三年后,她竟能操起四斤多重的大笔,任意挥写字径逾六尺以上的隶书和楷书。时夜,于立群同志正在书写“不爱红妆爱武装”颜体大幅。郭沫若见景生情,就写了这副对联。一者互勉学书要有超越古人的气魄;更主要是对于立群的学书精神及其书艺的赞赏。尤其是跋中的一个“戏”字,将夫妻之间的书艺情趣,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国古代的女书法家
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社会里,我国古代出了不少善书的女子。如前面介绍过的卫夫人等。
然而,卫夫人并不是我国古代书坛上仅有的女明星。在她前的先秦时期,有鲁国秋胡的妻子;东汉末年又出了个才女蔡文姬。据刘向《列女传》载,秋胡纳妻五日,“随牒远仕”,外出五年。妻在家浴蚕采桑,闲暇中创“雕虫篆”也称“战笔书”。“其体遒律,垂画纤长,旋绕屈曲,有若虫形。其状则玄鸟优游,落花散漫矣。”(《十八书体书》)唐人韦续称其为“虫书”(《墨薮》)。蔡文姬是大书法家蔡邕之女,名琰,她知书识礼,但身世却很悲凉。
“兴平中乱,没于南匈奴”,后来被曹操赎回。其书礼法拘性,温润柔和;方圆自穷,笔笔送力到底。尤其是《胡笳引》自书十八章,极可贵。
唐代女子多善书。如唐豫章武宁(今江西武宁)人吴彩鸾。她是一个神话色彩的人物,据说她自称是“西山吴真君之女”。唐文宗太和年间(827-835年),在一次中秋妇女踏歌歌场上,进士文萧遇见了她,心中非常爱慕。因她表露了自己是仙女的秘密,被“罚为民妻一纪(十年)”,就嫁给了文萧。据《宣和书谱》载:“萧拙于为生,彩鸾为以小楷书《唐韵》一部,市五千钱,为糊口计,然不出一日间,能了十数万字,非人力可为也。钱囊羞涩,复一日书之,且所市不过前日之数。由是彩鸾《唐韵》世多得之。历十年,萧与彩鸾遂各乘一虎仙去。
”又:“《唐韵》字画虽小,宽绰有余,全不类世人笔,当于仙品中别有一种风气。”元王恽《书画目录》评曰:“观其神全气古,笔力遒劲,出于自然,非古今学人可及也。”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唐韵》一册,有评者谓:《唐韵》字迹丰满浑厚,结字遒丽,点画生动,是小楷中的上乘之作。
唐代女书法家中要数武则天了。武则天(624-705年),本名照,并州(今山西省)文水人。她是我国封建社会女中豪杰,既有雄才大略,又兼长诗文、书法。《宣和书谱》说她“喜作字,初得晋王导十世孙方庆家藏其祖父二十八人书迹。摹拓把玩,自此笔力益进……行书駸駸稍能,有丈夫胜气”。因她不欲夺人之好,在王方庆所献的原帖上“加宝饰锦缋,归还王氏”。此事做得漂亮,“人到于今称之”(窦蒙《述书赋》)。
她的传世作品有泰山摩崖刻石和圣历二年(699年)亲自撰文的《升仙太子碑》。《升仙太子碑》,行草书,结字谨严,草法规矩,点画圆转,粗细有度,章法疏朗,字字独立,犹如章草之章法。有大丈夫之气魄,为着名唐碑之一。有趣的是,武则天立帝后,自造了十九个字,如将自己的名“照”字造为“曌”,暗含她尤如日月当空,无微弗明,无远弗照。她还下令把以前的“死”字复活。如地、臣,说明她领有山川土地,并要求臣民对她忠心不二。她改“国”(“国”的繁体)为“国”颇有波折,更为有趣。
据《正字通》载:“有言国中或者,惑也,请以镇武。”又有人说象武氏被困。武则天大惊,故改成“国”,意在四面八方为国。说来亦巧,公元七○五年,宰相张柬之拥唐中宗李显复位后,真的把“造字家”困在上阳宫里!白居易的女儿白金銮也是位善书者,十岁能作书。开始,她瞒着家里人练习书法,一日,她把自己写的《北山移文》给家里人看,家人大为惊奇。后人评论她的书法得益于其父亲:用笔凝练,结字布局萧疏朗阔,宁静恬淡,怡人心目。
黄崇嘏是五代时的女书法家之一,其正书势巧形密,行书遒美劲健。富有传奇色彩的是她自幼作男子装。有一次,她被诬为失火犯下狱,黄作《下狱贡诗》呈献蜀相周痒。周得诗,对黄的才气及书法很是赏识,即让黄出狱,并荐举其为代理司户参军之职,黄处理政事公正敏捷,且风度翩翩,衙吏们无不畏服。周对黄的精明才干颇为爱重,想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黄。黄作《辞蜀相妻女》诗一首辞婚。诗的最后二句这样写道:“慕府若容为坦腹(女婿),愿天速变作男儿。”
周诘问明真情,深为惊叹。后来,明人徐文长专为她写了一出杂剧,题名《女状元》。
明代善书的女子,如贵州左布政马拯之妻邢慈静,书法宗李北海、卫夫人、管道升以及她的哥哥邢侗,笔势翩跹,妙丽而有姿致。后来,马拯死在任上,她扶柩携幼从二千里外的贵州返归山东故里,并写成《黔涂略》一书,追记途中坎坷困顿之若状,“文笔高古,存班惠姬之风”。又如金陵女子马守真,“琉璃之笔,字字风云”。据载,有一次,她受人欺侮,处境困迫,多亏文学家王雅登(字伯谷)给她解脱窘境。于是马对他感激不尽,曾一度希望委身于王,王未能同意。万历32年(1604年),王七十初度,马专程从金陵到姑苏,设宴祝寿,歌舞达旦,为当时苏州一大盛事,也是书林中的一段趣话。
明末女书法家中值得一提的要数卞赛、李因、徐范等。卞赛,女道士,“工小楷,善画兰鼓琴”(《板桥杂记》)。据《梅村集》载,她晚年时,刺出舌血书《法华经》一部,且自序。
这在我国书法史上,也属罕见。李因出身贫寒,“积苔为纸,扫柿为书,帷萤为灯”,苦学成才。她与当时一般的青年女子不同,不喜欢用脂粉打扮自己,每有闲暇,读书写字,作诗绘画。时人说她的书法如同她的为人“无铅粉之饰”,如“晨露初桐”,又如“微云疏雨”
。《国朝画家笔录》称她的书画“极有笔力,无软弱态”。徐范,嘉兴人。据说她十三岁时能摹诸家书体,尤其是她缩临的《圣教序》“无一笔不肖,无一毫闺帏涩态”(《恬致堂集》),后因瘫痪,鬻艺为生。一个残废女子,在等级森严、重男轻女的封建社会里,能以书法自立,可见其奋斗精神和艺术造诣。
清代巾帼书家中的姜淑斋,小时候就有书名。朱彝尊在她的诗卷上这样称道:“三真六草写朝云,几股玉钗书,仿佛卫夫人,问何似当年右军?”她的书法所以“似当年右军”,是因为她“书“遍”双练《诘白的孰绢)裙”,是费了一番工夫的。道光、咸丰年间的张婉钏,书宗李北海,七十多岁还能为人作书。赵之谦“常师事之”。人们把这比之为“王羲之之后卫夫人”,足为书林佳话。清末的吴芝瑛其书宗晋唐,藏锋圆笔,寓刚于柔,风格遒隽,曾得到孝钦皇帝的常识。她与秋瑾十分友好,秋瑾东渡前,吴为她饯行于北京陶然亭。秋瑾被清廷迫害后,吴与徐寄尘女士为其治理后事,葬于西子湖畔,徐撰《鉴湖女侠秋瑾墓表》,吴书之。现在我们能看到吴芝瑛书法,除行书尺牍外,其楷书当以《墓表》为代表作,清劲飘洒,颖秀之气,扑人眉宇。
书法家爱起自号
自号,是自己取的称号,它不同于名字与别号,诨号。有些自号,寓意颇为深邃风趣。
有的借前人名句、格言。晋代葛洪(284-363年),少好学,躬自伐薪以贸纸笔,夜辄练字诵习。其“‘天下云观’,飞白,为大字之冠,古今第一”(《海岳名言》)。晚年时取老子“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之句,自号“抱朴子”。寓守其本真,不为物欲所诱惑的为人之道。
北宋文同(1018~1070年)一生嗜竹,尝取唐李阳冰“竹得风,其体夭屈,如人之笑”句,自号“笑笑先生”。苏舜钦(1008~1048年),善草书,工行押,短章醉墨,传宝天下。因权势忌恨,流寓苏州,买水石筑亭,取孟子“沧浪之水兮,可以濯我缨”之意,榜之曰“沧浪亭”,自号“沧浪翁”,以示自己心境。
有的记录了书法家的治学精神。元代会稽(今浙江绍兴)人杨维桢(1296~1370年),早岁居吴山铁崖山楼攻读练字,五年不曾下楼,以辘轳传食,学有成,自号“铁崖”。清人吴熙载(1799~1870年),“善各体书,兼工铁笔,邗(hán)上近无与偶”(《墨林今话》),晚年不畏年迈力衰,向比其小十余岁的郑芹文学习绘事,以自号“晚学居士”自勉。
有些自号与主人所藏文物有关。清翁方纲(1733~1813年),富藏书,因得苏东坡《天际乌云帖》墨迹,遂名其屋为“苏斋”,以“苏斋”自号。吴大澂(1835~1902年)因获古钟鼎“鼎”、“敦”,也以室名“青桐轩”自号。康熙年间的黄任,嗜砚成癖,辞官回家时将仅有的二千两银子买了十方古砚,自号“十砚老人”。近代吴昌硕得友人所赠无字古缶一尊,遂自号“老缶”;当代已故书画家张伯驹先生,收藏有唐代杜牧《张好好诗》手迹,自号“好好先生”。可见号主对所藏古文物的珍爱。有趣的是宋代欧阳修(1007~1072年)“六一居士”
一号。他在《六一居士传》中尝曰:“吾家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以吾老翁,于此五物间,岂不为‘六一’乎?
”
古代书法家中有不少隐居者,故也往往以隐居之处命其自号。南朝丹阳秣陵(今南京)人陶弘景(450~536年),工草隶,行书尤妙,名闻迩遐。后辞官到句容句曲山(茅山)隐居。他说:
“此山下是第八洞宫,名金坛华阳之天。”遂自号“华阳隐居”,又号“华阳陶隐居”。唐代婺洲金华人张志和(703~810年),书迹狂逸,因亲老不仕,隐居江湖,尝渔钓于洞庭烟波,自号“烟波钓叟”。宋代邵雍(1011~1077年),喜作大字,书迹严谨。屡受官,称疾不仕,隐居苏门山百源之上,额其居处为“安乐窝”,自号“安乐先生”。诸如北魏郑道昭(?~516年)的自号“中岳先生”,即隐居中岳山麓而名。这类自号反映了主人隐逸、闲适、淡泊的心绪。
也有的反映了书法家的艺术造就。如明代宋克(1327~1387年),高启《南宫生传》说他少时练字,日费十纸。书出魏晋,深得钟、王之法,尤其章草,更得索靖、皇象这精髓,遂以书名天下,一时求书者接踵而至。因“患求者众,遂自閟(bì,闭口)于希家南宫里,自号‘南宫生’”。
还有的是利用汉字组合特点命其自号。如明代徐渭,将“渭”字拆成“水、田、月”三字,自号“水田月老人”。清代邓石如(1743~1805年),尝居安徽怀宁集贤关皖山,“皖”字由“完”、“白”二字组成,故以“完白山人”自号,亦反映了邓氏对故乡的眷恋之情。因怀乡之情取自号者尚有明末福建人张瑞图(?~1644年)其乡里有二股水流,经他家附近的双溪汇流晋江,为此自号“二水”。
此外,五代杨凝式(873~954年)的“癸巳人”,元代赵孟兆页(1254~1322年)的“甲寅人”,这是根据自己的生年来取自号。清代江苏仪征人阮元(1764~1849年),则是按自己的官职取号。《揅经室集》说他生平博览群书,于书法倡《南北书派论》,认为北派则中原古法,拘谨拙陋,长于碑榜;南派乃江左风流,疏放妍妙,长于启牍,对当时书法界的影响较大。
又有《北碑南帖论》,为晚清尊碑进行了有力的鼓吹。他曾从事图书刊印工作,又尝供职于掌管禁中图书秘书省。时人曾称该官职为“芸台”,遂自号“芸台”。明董其昌(1555~1636年),性嗜洁净清远,尝自云:“虚室生白,吉祥止。”自号“思白”,寓洁身自好之意,这是按自己特性取号之一例。
其他,如清人张问陶(1764~1814年),才情横溢,书法险劲近米芾,曾书擘窠大字,为人所珍(《墨林今话》)。因其状似猿,又是四川人,自号“蜀山老猿”。何绍基(1799~1873年)作书时悬肘执笔,若开强弓劲弩,取汉代飞将军李广蝯臂弯弓之义,自号“蝯叟”(“蝯”,“猿”之本字,俗作“蝯”)。宁斧成(1891~1966年)先生,自喻学识浅陋,年老体衰,无所用也,自号“老腐”、“老朽”。这类自号颇为幽默诙谐。又如姚华(1876~1930年),一九二六年身患中风偏废症后,自号“姚风”,听来令人酸鼻。
古代书法家的诨号
诨号,指人姓名以外的绰号、外号,也叫诨名。诗坛上有用诨号来评价诗人的诗品与人品;书坛上也有用诨号来表达对书法家的爱慕或品评。诨号不是随便取的,就古代书法家的诨号而言,有的是反映书艺水平达到很高的程度。如西汉末杜陵人陈遵的诨号“陈惊座”就是这么来的。据载:他善篆隶,“与人尺牍,主皆臧弆以为荣”、“每书一座皆惊,时人谓之‘陈惊座’”(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又如“东吴精”是唐张旭的外号。他工诗书,晓精楷法,尤其草书,连绵回绕,逸势奇状,有音乐的旋律感,有诗的激情和绘画的墨趣,为一代之冠。《唐书》本传曰:“后人论书,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陆(柬之)皆有异论,至旭无非短者。”时与李白诗,裴剑舞并称三绝。因张旭籍贯东吴(今苏州),故时人称他为“东吴精”。
也有的是根据书法特点取的绰号。李阳冰的“笔虎”便是这样。李阳冰,唐赵郡(今河北赵县)人,好学专注,潜心钻研篆书达三十年。把文字创造的本原蕴藏心胸,运用自如,无所阻滞。他写的小篆劲利豪爽,变化开阖;如风的飞行,雨的密集;力有万钧,如虎如龙,独步唐代。时人尊他为“笔虎”。
还有的是因为受到人们的普遍喜爱而得的诨号。智永的“铁门限”即为一例。智永,南朝陈隋间僧,名法极,右军七世孙。他初励志,居永欣寺阁上临书,自誓曰:“书不成,不下此楼。”由于他有异乎寻常人的惊人毅力,果然学成。“微尚有道(汉张芝)之风。半得右军之肉,兼能诸体,于草最优”。为时人推崇,求书者如市,门限穿穴,以铁皮裹之。“铁门限”即由此而得。